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谁人不爱小白莲(女尊)》   作者: 镜与   简介:   【放浪形骸的风流贵女x爱装白莲花的美强惨疯批美人(男)】   ——任谁遇见这么一朵淤泥里挣扎出来的漂亮的小白莲,能忍住不动心呢?   温折玉看到阿策的第一眼起,就不知不觉的沦陷了。   小白莲不仅腿长腰细,容色绝美,性情也是少见的温柔绵软,像是菟丝花一样依缠在温折玉的身上。   温折玉不止一次的想,小白莲柔弱不能自理,只怕没了自己,也就活不成了。   温折玉虽然浪荡成性,还是不得不为小白莲收了心。就在她渣女回头,准备好好呵护这朵白莲花的时候,就见小白莲一袭妖娆的红衣,睁着无辜而又可怜的眸子,将尖锐的匕首狠狠的插在了她的胸口。   滚烫的鲜血溅在他绝美的脸上,小白莲轻启朱唇,一如既往的呢喃软语:“啊,你可真好骗呀,大人……”   温折玉彻底疯魔了!!   【小剧场】   温折玉:喝下这杯毒酒,往事一笔勾销。   小白莲拖着哗啦哗啦的锁链上前,毫不犹豫的仰头而尽,摔了杯子,眼里含了热泪:“我怀孕了……大人……可我马上就要死了……”   温折玉脸色冷的像冰:“你以为我会信?”   他失望的垂了眉眼:“唉……骗不到你了……”   温折玉甩袖就走。   酒中无毒,可她离开后,小白莲跪在地上捂着嘴唇,鲜血大口大口的从指缝涌出,将他的身下,染成了血海……   【阅读指南】:   ①:女尊1v1,男生子。女强男也不弱。   ②:男c,女主海王,非c,画重点——男女主都是不完美人设,不喜勿进。   ③:本文架空,私设众多,请勿考究。   ④:婉拒免费章排雷。谢谢。   ⑤:画重点——弃文不必告知!!!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折玉(沈窈),阿策(鸩羽,月写意) ┃ 配角:赵云寰,沈清越。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渣女回头被人嫌弃的故事。   立意:骗心者必被人骗之,学会诚心待人。 第一章   “鸩羽……”   “大人好凶,奴只是,来送送您……”   阴冷潮湿的声音从背后围了上来,女人只觉胸口一痛,生命力从伤口里快速的流逝了出去。耳畔的声音变得忽近忽远,有一点哑,却又说不清的魅惑,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喃喃的低语。   一只白瘦的指尖抵在她的胸口,轻轻一推。   女人庞大的身形瞬间倒地,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涣散,倒映出一袭艳丽无双的红衣。   ……   三个月后,清溪县城。   今天是端午节,所以即使到了半夜里,整个清溪县城道路两旁仍旧是灯火通明。   唯一的僻静处就算是温折玉此时所在的护城河岸了,旁边三三两两的情侣刚刚放完花灯,商议着要结伴去买蒲草。而温折玉则姿势懒散的摇着手里的一把白玉骨扇,将一个容貌清隽的小美人拉进了怀里。   “你……你当真是新来的主簿大人?”   小美人名叫徐瑾,刚跟温折玉认识没多久,就被她三言两语的哄着,丢下仆役来到了这里。   “怎么?不像?”温折玉笑得轻浮,她的嗓音也跟她的人一样,带着慵懒的气息,却又格外的空灵。   像是带了一把细小的勾子,格外的迷人。   徐瑾娇羞的点了点头。   她看起来确实不像官家的人。一袭招摇的红裙,发间手腕都是精巧的首饰,手里的折扇金丝缠线,坠着同样精致的玉坠,包括指间都带着形形色色的指环。   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女君。   放在这偏僻的清溪县里,就跟一只开屏的孔雀进了鸡窝似的,扎眼极了。   “那像什么?”温折玉跟他隔开了一步,弯腰低头故意贴在他的耳边,呼吸打在徐瑾小巧的耳尖上,撩拨他道。   徐瑾刚要开口,忽然之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哗。   “抓住他……”   “别跑,杀了人还想往哪里跑。”   还没等两个人反应过来,徐瑾的身子就被人重重的撞了出去,跟撞他的人一同摔倒在了地上。   温折玉眉头一皱,正要去拉徐瑾起来,忽然听到一声娇喝:“别动……你……你们都别过来……”   是撞上来的那个男子。   他摔倒后快速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拉起徐瑾将一支尾部锋利的木簪,抵在了他的喉咙处。   此时,追他的人也转瞬到了跟前,他们穿着的衙役的服饰,腰间挂着封刀,个个凶神恶煞的看着那男子。   温折玉:“逃犯?”   “我不是!我没有杀人!”那男子乍然听到这两个字,立刻大声的反驳道。他看起来很是激动,眼眶通红,就连拿木簪的手都微微的颤抖起来。   温折玉一看他那模样,瞬间噤声。   无他,她对美人,向来没什么抵抗的能力。   尤其还是那种娇滴滴,说话又软又糯,长相精致的小美人。   眼前的人,真的是完完全全的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他跟徐瑾站在一处,看着身量要高上不少,身形却是极为清瘦的。皮肤极白,像是冬日里落在墙头的一簇簇落雪,映在阳光底下的时候,不是那种惨白的颜色,而是透着一股清冷,说不定隔的近了,还能闻到极细的梅花香气。   温折玉收了扇子,饶有兴趣的继续打量他。   对方出乎意料的是双狐狸眼,很是勾人,长眉若扫,嘴唇微薄,就连头发也与旁人不同,是长而卷的如同波浪一般又黑又密的青丝。   这种自然卷的头发,在温折玉的记忆里,好像就见过那么一次。只不过那个人,是个千娇万宠出来的贵族家的小公子,而眼前的,则是个连木簪都拿不稳的小可怜。   徐瑾被抵住脖颈,吓得瑟瑟发抖。而他身后的人,眼尾发红,晕满了泪水,眼见的,也就要哭了。   温折玉在心里啧了两声,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人像是他以前养在花池里的一枝柔若无骨的白莲,可爱的紧。   她在这里暗暗心动,身旁的衙役已经分列了两排,从中间走出一个人来,明显的应该是他们的头子,冷冷的看着小白莲花,嗤笑:“阿策,你劝你识相点,放了徐公子。杀人乃是死罪,你逃不了的。”   原来他叫阿策,这名字倒是普通。温折玉心道。   “封黛,救我啊!”徐瑾一见来人,惊喜的喊道。   好么,原来都是认识的。   “你无耻!”阿策悲愤的盯着她,眼睛红的更加厉害,“你为了一己私欲诬陷我,你……你不得好死。”   小白莲骂人的时候,声音都是软糯可欺的。   “证据确凿,岂能容你狡辩!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封黛话音刚落,身旁的几个衙役立刻向前几步,想要去抓阿策,居然一点都不顾及徐瑾的性命。   阿策带着徐瑾连连后退了两步,一见不好,将徐瑾往众人面前一推,立刻转身跑了几步,就要往护城河里跳。   说时迟,那时快,温折玉脚步一动,身影如风,立刻朝着他飞掠了过去,眼看着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拉住了他。   熟料阿策转过身来,恶狠狠的瞪着他:“为什么拦我?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   他忽然抱紧了温折玉的腰,温折玉只觉得腰窝一麻,两个人一起坠进了河水里。   护城河的这截水流湍急,很快就淹没了两个人的踪影。   ……   河水争先恐后的向温折玉的口鼻里灌去,现在的季节,水温虽然不算很凉,但她并不会水。艰难的挣扎了两下,就被河水卷着,压进了水里。   昏昏沉沉中,身子仿佛越变越小,耳畔朦朦胧胧的传来了一个男子久远的声音。   “妻主……快救救阮儿,阮儿快不行了!”   “不,阿娘……阿娘救我……”是小温折玉在耳边哭喊。   然而无论她怎么呼救,那个本来离得她很近的女人,还是毅然决然的调头,往别的方向去了。   任凭她怎么哭求,都没有回来。   阿娘……   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温折玉的身体慢慢停止了挣扎,一点点沉进了水底。   胸膛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就在即将耗尽的那一刻,温折玉突然睁开了眼睛,不甘心的继续挣扎了几下。   她不会游泳。   尤其经历过儿时的那次溺水,她对水有了一种天然的恐惧感,一落进来整个人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思维身体全都不听使唤了。   无数的气泡从她眼前漂了上去,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的时候,恍惚中看到一个人从一侧飞快的游了过来,扶住了她的腰。   那人的姿势非常灵活,像一尾本就生活在水里的白色游鱼。   温折玉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彻底昏了过去。   等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岸上了,阿策正跪坐在一旁,奋力的压着她的胸口,然后低下了头。   就在此时,温折玉突然睁开眼睛,猛地将人掀翻在地上。   她的双目充血,一只手跟钢筋铁骨似的,掐在了阿策的脖颈上,一寸一寸的收紧,神情中似有一丝恍惚。   阿策吓坏了,一边仰着脖颈一边推她的手,噼里啪啦的掉眼泪,声音颤抖的道:“是……是我救的你。”   温折玉像是被魇住了,根本就没有一点反应。   “咳咳……救……命”   阿策的声音越来越低,脸颊涨红,雪颈上浮现出一道道的青筋,目光渐渐有涣散的趋势。   幸亏在最后时刻,强大的求生欲刺激的他用指甲狠狠的在温折玉的手背上抓了一把。   “嘶……”温折玉吃痛,恍然间恢复了些许理智,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还没等阿策从死里逃生中松一口气,就听到温折玉阴沉沉的嗓音:“你敢伤我?”   阿策猛地咳了几声,喘了几口粗气,又往后缩了一段距离。他捂着脖颈,恐惧的盯着眼前的女人。   就在这时,一直追着阿策的衙役们赶了上来。   封黛一脚踹到了阿策的身上:“敢跑?”边说边泄愤似的狠狠的又踹了他两脚。   阿策浑身湿漉漉的,被她连踹了几脚后,想喊喊不出来,无声的蜷缩在地上□□。   温折玉眉头一皱。   很久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表现的比她还嚣张了。   “够了!”忍不住皱眉喝道。   “你是谁,好大的胆子,也敢管你老娘的闲事?……啊!”   封黛一声惨叫,人已经远远的飞了出去,翻了几个跟头才停下来。   “大胆!”几个衙役一看立刻抽出了刀。   “作死。”温折玉冷道。   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别人在她面前,自称老娘。这若是在京都,这人早就凉的透透的了。   “快,他们一定是一伙的,把她也给我抓起来。”封黛躺在地上嘶吼。   那群衙役一看,立刻举着刀向前,就要对温折玉动手。   几人刚向前走了几步,就见温折玉手一扬,一块令牌出现在她的掌心。   “退下,我乃清溪县新上任的主簿,沈窈。”   沈窈?   衙役们面面相觑,虽然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总归是认识他们的衙门里的令牌,又想到最近刚上任的县令,确实带了几个新的上峰过来,立刻恭恭敬敬的躬了身子。   “主簿大人,您别生气!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等下……”温折玉声音很沉:“还有逃犯呢。一并带走。”   “是……是……”衙役们簇拥着把阿策拉了起来。   温折玉好色,但还不至于色令智昏,耽误了正事。   只是阿策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心灰意冷到绝望的模样,还是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就这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小身板,也能杀人?   作者有话说:   放个古言女尊的预收,《妻主她不可能是绿茶》   【奶狼双修的戏精绿茶vs清冷高贵的钓系病美人(年下)】   文案还没想好,   大概就是个吃准男主心软,于是女主故意装可怜攻略男,结果却被拆穿她是个残暴恣睢的主,翻车了的故事。   阅读指南:   ①:女尊,男生子   ②:女主面对男主的时候是个软萌听话的小绿茶,背地里残暴狠戾,睚眦必报,是个白切黑。   ③:男主身份高贵,但身体病弱,经常咳血,随时会死的那种。 第二章   发生了这样一档子事,温折玉也没有心情跟徐瑾虚与委蛇了,她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找了个人将徐瑾送了回去。   然后一个人进了县衙的后院。   如今她跟清溪县的新县令沈清越都住在这里。   三个月前,清溪县的县令被人刺杀,死在了家里。适逢京城那边才举行了过了殿试,沈清越是新科进士,但名次不高,就被发配到了这里,成了新的县令。   她跟沈清越是多年好友,关系匪浅。一想到这人要离开十分的舍不得,谁知道突然间又收到了表姐赵云寰的讯息,说是清溪县鱼龙混杂,让她来助沈清越一臂之力。   这不正合了她的意思,二话不说收拾了东西,偷偷跑了。   至于沈窈二字,则是沈清越堂妹的名字。据说她来之前,沈清越就跟吏部打点好了,想带那丫头过来的。   谁知道半路她插了进来。   不过正好,也能掩盖下她的身份。毕竟冀北王嫡女温折玉的名讳,在京都可是赫赫有名。   嗯……   一片狼藉的声名。   她学问不行,但要是细数起京都有几家青楼,红牌是谁,性情如何,温折玉可以如数家珍。甚至连那些出身尊贵的小郎君里,都有不少被她惹得倾心不已。   但奇怪的是,她后院里至今还是空无一人。   温折玉对自个儿有清醒的认知,她这里就是个火坑,不想耽误了好人家的男子。   但大多数的人心里明白,这人就是玩的花,单纯的不想负责而已。   她回来后先去换了件衣服,接着便去了沈清越的住处。果然见书房里还有烛光晃动,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吧。”沈清越眼前放着一叠的文书,头都没抬:“跟徐公子聊的怎么样了。”   温折玉懒洋洋的在她对面坐下了,给自己倒了杯茶。   “半路出了点意外,没打探出来点什么。”   徐瑾是被杀的前县令徐絮之子,温折玉之所以靠近他,本是想探查点关于徐絮被杀的内幕。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徐小公子长的确实还不错。   沈清越一抬眸,注意到了她手背上被抓伤的血痕,忍不住笑了:“呦,失手了,小公子不吃你那一套,还回敬了你一个大礼。”   “胡说什么呢?我这是被朵小白莲花给挠了,看着柔柔弱弱的,力气倒还挺大。”   不然也不会莫名其妙的把她拽到了河里去。   “白莲花还能挠人?我看是小野猫吧。”   “狗急了还会跳墙呢。他杀了人,急着逃命,以为我要拦他。混账玩意,我以为他不会水,想自杀。”温折玉说起来就气,刚刚浸了水的手背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举到眼前一看,得,肿了。   那人的爪子不会有毒吧。   “杀了人?”沈清越放下手里的册子,正色道:“怎么回事,是杀死徐絮的凶手?”   毕竟清溪县近来发生的凶杀案只有这么一桩。   “不清楚……我遇见他的时候,确实是衙役在抓捕他,现在,应该已经进了你那大牢了吧。怎么,没人来禀告吗?”   沈清越摇了摇头。   她刚来清溪县很多事情都还没有上手,衙门里的事,几乎都是之前的县丞冯冉在处理。这桌案上的一堆公文,账簿,都是她白日里送过来的。   沈清越一来就感觉到了,衙门里以县丞冯冉为首的一群人,对她有些排斥,吩咐下去的事情,不是阳奉阴违,就是打马虎眼,不仅不说实话,还有点想要架空她的架势。   至于县里的商户,按理说新官上任,都该过来见上一面,混个脸熟,至今也都没有动静。   这清溪县虽然只是个县城,但如今看起来,想要完全接手,也没有那么简单。   “估计明天就会来禀告了。正好你也在,跟我一起看看这些文书。”沈清越很快放平了心态,招呼温折玉道。   “开什么玩笑,我可不会看这些账簿。”温折玉当即摆手,她一看到数字头就疼。   “怎么?是谁在外放出话去,说自己是富商之女的,既然是富商之女,怎么连个账簿都不会看。”   “这……这你我相识多年,就跟亲姐妹一般。你娘不就是我娘,我说的也没错啊。”温折玉狡辩道。   “别,高攀不起。你是皇族之人,这话若要让冀北王听到了,我们沈家多少小命也不够用的。你可饶了我们吧。”沈清越没好气的道。   “去你的皇族之人,也没看你对我恭敬半分。”   “没办法,在清溪县,你只是我手下的一个小小主簿。先盘着吧。”   温折玉放下茶杯,掉头就走。   果然天蒙蒙亮,就有衙役过来禀告昨夜的事情,两人万万没有想到,死的人竟然是县丞冯冉的独女,冯婴。   死的地点是清溪县最大的花楼,微羽阁。被人一刀封喉,当即毙命。   “尸体呢?”沈清越问。   有衙役跟她躬了躬手回道:“被县丞大人带回家去了,在此之前,已经有仵作检查过了。”   沈清越压不住怒气:“胡闹!谁让她带走的。”   “这……这我们也不敢拦啊……”衙役心虚的道。   冯冉在清溪县的官场浸淫已久,底下人都习惯了看他的脸色做事,温折玉很快反应过来,提醒道:“先去看尸体。”   路上顺便了解了昨天夜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昨夜这群衙役散衙后,也去了微羽阁。喝酒喝的正兴起,听到班头封黛的喊她们过去,才知道冯冉死在了微羽阁一个小倌,阿策的房间里。   封黛指着阿策就说这是凶手,几个人就把他给捉了回去。   原来如此……   温折玉终于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是怎么来的了,估计是那个阿策不认,想要逃跑,结果撞上了自己。   随即将昨夜的事也给沈清越复述了一遍。   “哼,他们倒是破案神速。”沈清越嘲讽道。   县丞家里已经挂上了白幡,到处都是哭声,沈清越刚来的时候就是冯冉去接的她,冯冉已经到了过了不惑之年,保养的却很好,一脸春风得意的把她引到了衙门里。   没想到一夜之间,就生了半个脑袋的白头发,像是老了十几岁。   她对于沈清越的到来显得并不热络,甚至有几分回避的意思,听到沈清越想要开棺验尸,更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大人,小女的尸体,仵作已经看过了,至于凶手,也已经抓住了。大人若真想帮忙,那就赶紧将那人斩了,好给我儿偿命。”说着说着,冯冉又用袖子抹起了眼泪。   “若那人真是凶手,肯定是以命抵一命的,只是如今,只凭封黛一面之词,恐怕无法给那小倌定罪。”温折玉摇着扇子,一派风流潇洒的道。   她昨夜的那柄折扇不小心掉落进了护城河里,如今又换了一把,是水墨画的扇面,透着君子之风,用来附庸风雅,最为和宜。   “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焉有你插嘴的地方。”冯冉怒道。   “在下沉窈,刚来的主簿。”温折玉挑眉。   “什么主簿,清溪县已经十几年没设这种官职了。”   “这可是吏部下的官碟,冯大人慎言。”温折玉笑眯眯的道。   冯冉气的一甩衣袖,要不是碍着沈清越在这里,说不得就要喊人来送客了。   可惜两个人进了冯家的灵堂,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冯婴已经进了棺材,盖子盖的严严实实的,他们总不能强行上去掰开。   只能退出冯家,回去的路上温折玉想到了昨夜的人,思索了片刻:“你先回去,我去大牢一趟。”   她想去看看那名叫阿策的小倌身上,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   说起来,温折玉还是第一次进衙门的大牢。   潮湿,阴冷的环境滋生了无数的蛇鼠蚁虫,墙皮也因为年久失修有不少脱落在地上,地面反了潮,踩在上面的时候像是踩着一堆湿漉漉的海藻。   这牢里关着没几个人,看守的狱卒正在打牌。   温折玉没有多说什么,亮了身份就被引到了阿策所在的牢房。   阿策本来安安静静的躺在一块脏乎乎的板子上,听到有人过来,抬了抬眼皮,看到是她明显的一愣。   “是你……”   他从木板上翻身坐了起来,抿直了唇角,往墙角的位置缩了缩。   温折玉居高临下,摆手让狱卒离开,往前走了几步。   阿策微不可查的又往里缩了半个身子。   他的眼睛红肿,鼻尖红红的,应该是哭过了。   “看到我怎么这个表情,我能吃了你不成?”温折玉挑了漂亮的桃花眼,故意冷着语调。   阿策根本就没有抬头。   “嗯?”   阿策的肩头抖了抖,抽了抽鼻子。   温折玉突然笑了,觉得这小倌好玩的紧:“这么怕我?”   “呜呜……”阿策委屈的哭腔在空旷的监牢里响了起来,“我……才不给你说话,……呜……你跟她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想冤枉我,让我给别人抵罪。坏人……”   他应该是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又饿又冷,还怕的很。哪怕来的人是他不太熟悉的敌人,也忍不住暴露了真实的情绪。   温折玉心头微微一动,说实话,她是真的很吃这一套。   作者有话说: 第三章   一个柔弱的男子,还是个美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在你面前哭,试问,哪个女子能够不为所动。   尤其像温折玉这种追求声色的人。   无论是对方清润如玉带着点娇气的嗓音,还是垂眸时极近完美无瑕的侧脸,都深深地撞进了她的心口里去。   温折玉笑了:“谁说我跟他们是一伙的。”   阿策猛地抬头,软软的问:“你不是吗?”   温折玉故作高深的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不等她装模作样的显摆完,阿策已经匆忙的往前爬了几步,跪在她的面前,急道:“大人……我没有杀人,您救救我……”   温折玉弯下腰,调笑道:“救你,有什么好处吗?”   “……我真的不想死。”阿策期期艾艾的看着她,忽然眸光浮动,好似明白了什么,脸颊一白。   过了半晌,才好似下定决心一般:“大人救我……我,我就是大人的人了。”   说完怕她拒绝,又急急的追加了几句:“我是清倌,还是完璧之身。大人若是哪天厌了我,便将我发卖了去。我心里也只会感激大人,绝不敢有任何怨怼。”   温折玉一愣,天地良心,她原可真没想到这招。但毫无疑问,阿策一说完,她……狠狠的心动了。   清溪县不同于京城,难得碰见这么对她胃口的人。在京城的时候,画舫勾栏院里的美人,随她挑随她选。   但来了这里逛了几天,就连能让她愿意多看上几眼的人,都没有。   若是能有这么个可心的人儿,放在身边,岂不快活。   这小白莲花说的对,等她回京城的时候,给他好好的安顿个去处就是了。   保他衣食无忧的渡过下半生,怎么着,不比在微羽阁那种地方,辛苦讨生活来的安稳。   温折玉勾唇一笑,低头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小可怜,不自觉地又觉得顺眼了许多,嗯,这种低眉顺目的男子,向来是她的心头好。   “你若是当真无辜,大人自会保你无恙。”温折玉带着扳指的拇指摩挲在他的下巴上,浅浅的尝着手感,果然如想象中一样,光滑细腻。   她恶意的脸侧捏了一下,雪白的肌肤上立刻出现了一个红印。   阿策仰着脑袋看着他,鸦睫抖得飞快,漆黑的眸子里染上了一丝无措跟懵懂,眼尾的部分很快被热气熏红了。   温折玉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这种无形中显露出来的无辜与单纯,与特意伪装的风情相比,更为撩人。   “说说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温折玉站起身,清咳了一声。   阿策乖巧的复述起那晚的事情来。   他认得冯婴,这几个月来,冯婴经常来微羽阁,只是点的不是他,而是阁里的头牌,一个叫栖栖的红倌。他来的晚,跟栖栖关系不是很熟,所以对他们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   本来那晚他是去了琴师那里学琴,谁知道回来晚了,一推门,就是一地的鲜血。还没等出声,封黛就闯进来了,非说他是凶手,要把他捉拿归案。   他一害怕,当即跑了。   后来的事温折玉也都知道了。   这小白莲能提供的信息也太少了点,温折玉直觉他没有说出全部,于是问道:“你跟封黛有什么过节?”   阿策脸色微变,双手的手指绞在了一起,吞吞吐吐的解释:“她……她喜欢我,想让我伺候,我……我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   “爹爹……爹爹不让……她以为是我的问题。”   温折玉明白了,像阿策这样的品貌,那老鸨自然要留着,待价而沽,怎么可能会让人随随便便的糟蹋了去。   那封黛既不舍得花钱,又想跟美人亲近,被拒绝了就假公济私把他推了出去。   当真没品。   不过这阿策的话,也不能全信。故作单纯的黑莲花,她也见过不少,这事关乎性命,谁知道他会扯出什么谎来。   “哦?爹爹不让?爹爹若是让的话,你便同意了?”温折玉挑了挑眉,漂亮的桃花眼里藏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不……不是的!”阿策急忙抬头,想要解释,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急的脸都涨红了。   温折玉笑了,不甚在意的摸了摸阿策的脸蛋:“别怕,大人跟你开玩笑的。”   阿策的目光被她手上缠着的白布条吸引了去,跟只做错了事情的小猫似的,往后缩了缩脖子。   是他挠的伤口,浸了污水化了脓,沈清越小题大做,寻来大夫给她包的。   “别看了,不妨事。”她笑着摆了摆手,转了身道:“安心在这里,等我的消息吧。”   “大人……”阿策拉住了她没受伤的那只手。“这里有老鼠,我怕……您快点来接我……”   他的声音软的不像话,温折玉的心,瞬间也跟着软了。   对于小白莲以前的事情,温折玉确实不太在意。在她的观念里,只要人是个清白之身就好。毕竟是勾栏院里出来的人,他曲意逢迎,自个儿逢场作戏,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去。   只要他足够漂亮,足够乖,她就能开开心心的养着他。至于其他的,她不会当真,更不会放在心上。   回到县衙之后,沈清越已经等候多时了,温折玉简单的跟沈清越说了下情况,当然其中跳过了她跟阿策的约定,商议道:“要不我们先去微羽阁看一眼?”   沈清越深以为然。   “但是冯府,还是要去。冯冉不让我们看尸体,恰恰说明了她心虚。这尸体上,一定大有文章。”   “不如晚上,我们去探一探?”温折玉出主意。   四目相对,两个人达成了共识。   微羽阁。   因为昨夜发生了命案,微羽阁里人心惶惶,以前白日里也会有前天晚上歇下的客人在阁里吃饭或者拉着小倌调情,但今天却跑的一个人都没有了。   小倌们各个房门紧闭,弄的整个微羽阁十分的萧条。   那老鸨一听是衙门的人来了,表现的十分热情,将两个人带到了冯婴死去的那个房间里。   两人一推开房门,就闻到一阵阵的血腥味。   温折玉疑惑:“这房间,怎么没有打扫?”   她跟沈清越来之前,都已经做好了白跑一趟的准备。毕竟冯婴是被割了脖子,血肯定流的不少,这微羽阁是做生意的地方,按理说如果没有人特意叮嘱,是不会留着这么晦气的东西的。   “两位大人,你们也别怪我留个心眼。这冯小姐是死在了我们微羽阁,可我们这里的郎君们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可能会制服得了她呀。你们二话不说,就把阿策给抓了去,我这当爹爹的,心疼呀。我寻思着,万一大人们还要再查呢。留下这凶案现场,说不定就能还我们家阿策一个清白。”   老鸨甩着熏着香粉的手帕,捂着鼻子道。   温折玉看他这个样子,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让他下去了。   阿策的房间布置的非常简单,温折玉之前来过这里,知道这里的房间构造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只是他的东西明显的比其他的人都要少很多。   温折玉随便翻了几下,意外的居然从枕头底下翻出来一本书来——是幼童启蒙时学的《三字经》。   至于其他的东西,就没有了。温折玉随手翻了翻他的妆奁,抽屉里只有几条褪了色的布带,一点首饰都没有。   想起他那天晚上威胁人用的木簪,温折玉在心里大呼离谱。   那该不会是他唯一的首饰了吧。   “阿窈,看这里。”沈清越在窗边摸了片刻,喊了一声。   见温折玉不为所动,无奈的又喊了她一句:“沈窈!”   “啊……哦……”温折玉急忙两步走上前去,乍然听沈清越叫她的化名,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温折玉一过来,也跟着注意到了窗上的印记:“是个鞋印……这窗户通上外街,很明显是有人杀了人,直接从窗口跳走了。”   温折玉转过身来:“还有这里,你有没有注意到,这血迹有些不对。”   沈清越点点头:“看你一直在翻人小倌的东西,还以为你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这里。看来,你也看出来了……”   “我那不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细节吗?”温折玉随口回完,继续指着地上的血迹道:“这血迹,太多了。而且范围也不太对。你看,看形状,冯婴倒下的时候应该是这样躺的,那她的脖子就在这里。这边的血迹就是喉咙里出来的。可是,这几个地方的呢。”   “这几滩……冯婴身上一定还有其他的伤口!”沈清越下了断定。   “阿策说过,这冯婴最近常来这里,找一个叫栖栖的。”   两个人从阿策的房间里出来,温折玉接下来又去找了老鸨,去了栖栖所在的地方。   她到的时候,这个小红倌还正躺在床上一个人默默流眼泪,被老鸨阴阳怪气的咒骂了一句,唯唯诺诺的起来了。   温折玉暗暗摇头,这个叫栖栖的,跟阿策比起来,可是差的远了。许是在青楼里待的久了,身上沾满了不多数风尘男子都有的谄媚气,像是块被磨完了棱棱角角的石头,让她提不起兴致来。   果然还是那种刚刚从湖水里探出花枝的小娇花更有魅力。   温折玉在座位上坐下了,态度温和的跟小倌提了几个问题。   她很擅长跟男子交流,以前在京都的时候,是个男的就会被他哄的团团转。花言巧语顺手拈来,反正也不用负什么责任。   果然没说上几句话,那小倌便被她的温柔体贴破了心房,帕子按在眼睛上边哭边说起了冯婴的事。   他跟冯婴确实是知己,已经有很多年了。在他眼里,冯婴是个实诚的读书人,身上还带着读书人特有的酸腐气,爱钻牛角尖,也爱较真。   但无论如何,对他还是好的。   既不会看轻他,床第上也很是温柔。   温折玉被迫听了一箩筐冯婴的好话,很久以后才慢慢进入正题。   “冯婴是个书呆子,平日里除了家里跟私塾,也就偶尔会来这里了。只是最近几个月,也不知怎的,她私塾也不去了,也不回家,日日在这里喝闷酒。喝完后还又哭又闹的,有的时候还骂人。”   “骂谁?”温折玉追问。   “骂……”栖栖停顿了一下,鸦睫低垂:“骂的是她娘,县丞大人。说她助纣为虐……好像是她觉得县丞大人,做错了什么事,母女两个失合了,冯女君她便来借酒消愁。”   原来如此。   温折玉随手抓起折扇摇了两下,漫不经心的问:“你对阿策……了解多少?”   “阿策……”栖栖抬眸,关切的回问:“大人,阿策他不会杀人的。”   “此话怎讲。”   “他们两个都不认识……做什么要去杀她呢。”栖栖沉默了片刻,“阿策他是爹爹从外地买来的,也是个身世可怜的孩子。听说是因为亲爹死了,后来娶的这个爹爹,平日里对他非打即骂的,这次又趁着他娘亲出门,给悄悄卖到了这里来。”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被藤条抽的血印子,瘦的皮包骨头,楼里的爹爹以为他活不成了,不想要。还是我劝着把他留下了。他一来就生了场大病,爹爹怕砸到手里,请大夫给看了看。大夫说啊,小小年纪,底子伤了,不是个长久的命数。所以一养好身子,爹爹便催着学习讨好客人的手段,想着趁人还在,好好的捞上一笔。”   “这一次你们把他抓走,爹爹可气坏了。天天在楼里砸东西骂人。”   说到这里,小倌可能是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不好意思的住了嘴。抬眸却发现眼前的贵人,居然还在认真的听。他没忍住,又补了几句。   “大人,你们可要明察秋毫,不能冤枉了好人啊……阿策他,真的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作者有话说: 第四章   回去的路上,温折玉一直在走神,沈清越喊了她几次都没有反应。   最后忍无可忍,拦在了她的眼前。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怎么,微羽阁的小红倌又把你的多情魂给勾走了?”   温折玉回过神来,白了她一眼:“别烦我,想正事呢。”   “哦?想什么?”   温折玉当然不会说她在回忆小白莲的身世,她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思考了片刻,身子凑近了沈清越道:“清越,你有没有觉得这清溪县,有些奇怪。”   “嗯?” 沈清越露出了疑问的神色。   温折玉悄悄拿折扇指着路上的行人道:“你看他们穿的衣服。”   沈清越虽然家境富裕,但她是个典型的大女人,不太关注衣服首饰这方面的事情,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   温折玉耐着心思的给她解释道:“你看这里这么偏僻,但他们其中有的人,穿的并不普通。就拿那个人说吧,他身上穿的衣裳,是京城最近大为流行的制式。还有那个也是……嗯……不光衣衫,就连首饰,香囊等物件也是如此。”   温折玉指的几个,都是有丫鬟仆役环绕着的,有钱人家的郎君。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这小小的清溪县,跟京城那边,来往频繁啊。我猜是有人专门做这种营生,但我打听了许久,这县里的人,竟对此讳莫如深,一点消息都没打听到。你说……”温折玉压低了嗓音:“若是正经的营生,至于藏着掖着的吗?”   确实如此,沈清越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还有就是,其中有一些首饰,造价不菲。清溪县看着普普通通的,你说那些富户,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钱?”   沈清越一愣,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委:“恐怕,这就是冯冉想架空我的原因了……”   怪不得三皇女一定要让温折玉过来保护他,莫非她早就知晓,清溪县的水很深?   很快就到了晚上。   温折玉跟沈清越一人换了一身的夜行衣,悄悄的踏上了冯府的房顶。   这冯家的宅子不小,但对于这两个人来说,还是不够看的。再加上白天来过一次,很快就找到了灵堂的所在。   灵堂里只有两个守灵的,看着是仆役的打扮。   那冯冉居然不在。   两个人掀了屋顶的一块青砖,互相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一人一个,拿块小石头从缝隙里弹飞了出去。   守灵人身体晃了晃,一起栽倒到了地上。   “你在房顶守着,我下去看看。有人知会我一声。”沈清越翩然越下,快速的进了屋子。   温折玉守在了房梁顶上,注意起周围的动静来。   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今天两个人来的似乎太容易了些。守院的没有看到,冯冉也没有踪影,说不定是那冯冉在哪里设下了什么陷阱,就等着两个人自投罗网呢。   温折玉神经崩的很紧,牢牢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忽然间,远处似乎有一个身影掠过,在温折玉看到那人的一瞬间,立刻翻了个身,转到了屋檐的另一侧,刚好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那人穿着一袭红衣,踏夜而来,用的不知是什么功法,他的脚踩在屋檐上,没有一点声息,就像是鬼魅一般,很快的就不见了踪影。   这里是冯府,温折玉猜测那人应该是进了其中的某个房间。   她当机立断,朝着那人失去踪影的地方,飞掠了过去。   这里是冯府的别院,万籁俱寂,唯有一个房间里亮起了烛火。温折玉故技重施,轻轻的揭了屋顶的瓦片,贴近了想听听动静。   她这个位置,看不清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但是能够听到,里面人发出的声音。其中有一个,正是她们遍寻不到的人——冯冉。   只是冯冉此刻的声音跟白日里大相径庭,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愤,朝着另外一个人嘶吼:“我就想知道,我的女儿,是不是你们杀的!!”   很快的房间里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回音,他的音色很冷,像是寒冬腊月里结的冰霜,又冷又强硬:“是又如何。冯婴拿走了账簿,可见是起了背叛之心?我早听说你们二人不合,难不成她要大义灭亲,用账簿来讨好新上任的县令不成?”   “她可是我唯一的女儿啊!我为你们做了那么多事,你们却要让我绝后,你们……你们好狠的心啊。”冯冉悲痛欲绝,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了,仇恨的盯着对方。   男子冷冷一笑:“你没有保护好账簿,让冯婴拿了出去,还有脸怪我们?况且……”   他的声音越压越低,凉的人心里发颤:“你以为主上……就会饶过你吗?”   那凉薄的语调,竟跟即将索命的厉鬼一般。   “你……”   接下来是桌椅倒在地上混乱的声音,突然间,房间里传来了凄厉的惨叫,那惨叫刚一出来,又被人捂住了一样,给憋了回去。   温折玉悚然一惊,已经猜到了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万万没想到,那人会直接动手,连反应的机会都不给她。   温折玉迅速的从屋檐上跳了下来,一脚踢开了房间的门。   冯冉的脸正对着房门的方向。   她躺在地上扭曲着身体,眼神里写满了恐怖,嘴里则发出呜呜的声音,而她的胸口正插着一把匕首,鎏金的刀柄,握在一只清瘦冷白的手中。   那红衣男子半跪在她身旁,听到开门声不紧不慢的抬起头。   他带着半张鎏金的面具,遮了鼻梁以下的部分,只露出一双眉眼。见到温折玉,嘴角噙起一抹冷笑,朝她挑了挑眉。   他的眸子狭长,深沉的似寒潭一般,荡漾着一层一层嗜血的冷光跟狠戾。   温折玉微怔。   下一刻,就见他当着她的面,猛地拔出了冯冉胸口的匕首。那匕首的刑制如同松木的形状,中间还有一个镂空的血槽,□□的一瞬间血光四溅,红衣男子嫌弃的偏了偏头,故意躲过了鲜血的喷溅。   冯冉喉咙里“呵呵”的喊了两声,没了声音。   这番举动,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完成了。   温折玉正要上前,却见那男子脚尖抵在冯冉的胸口重重一踩,然后抬脚将尸体朝着她踹了过来。   “来寻她吗?送你了。”   他敢在温折玉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情,明摆着没把人放在这里。   温折玉太阳穴被气的一突一突的,朝着那男子的面门就攻了上去:“混账东西。”   她话一出口,男子眸心一动,不知想了什么,仰头后撤了半步,也不甘示弱的跟温折玉打斗了起来。   乍一交手,温折玉的心里就是一沉。   对方的武功极高,而且招式十分的诡异,跟滑不溜手的泥鳅一样。温折玉虽然顶着不学无术的名头,实际上她的拳脚功夫,乃是大晋朝骠骑将军肖云横,她的外祖母一手训练出来的,一招一式携着雷霆之力,煞气十足。   她长这么大,还真没碰上过什么对手。   这是第一次碰上了硬茬子,你来我往了几十招,才扯上了他的一片袖角。   那人的招式飘忽不定,一直显得游刃有余,被扯住之后也不见紧张,转瞬便用匕首将袍角割了下来。   哪里想到他甩手的弧度太大,居然将袖子里的书册甩了出去,直接砸到了温折玉的脚边。   一时间,两个人都愣了一秒钟。   那人的眼神瞬间变了。   看来是很重要的东西……温折玉一见当然不会放过,三两下将其踩在脚底,如男子之前一样,挑衅的挑了挑眉,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彼此的眼里都有杀气。   “什么声音?”   “家主好像在里面……”   “进去看看……”   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近,温折玉心道不好,有心退走,但眼前还有这么个鬼东西不依不饶的盯着她,一时间还真没了主意。   就在此时,那人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后退了两步,转身越出了屋子。   “有人来了,快走……”温折玉目瞪口呆的听到那男人朝着屋里喊道。   温折玉:“……?”   这屋里还有其他人吗?   去他爹的,他故意的。   果不其然,那群仆役一见男子上了屋顶不见了人影,全簇拥着往这边跑来了。   “那个人怎么从家主的书房出来了。”   “快去看看……”   温折玉晚了一步,赶紧把书册捡起来塞进怀里。她现在终于知道那小白莲凭白受人冤枉的滋味了,这今天冯冉要是死了,那些人闯进来抓到她的话一定会指认她为凶手。   决不能让人看到了。   他爹的,该死的混账玩意,跑便跑了,还要故意在冯家仆役面前溜一圈,不就是明白着引他们过来吗?   怎么办……   躲是没法躲了,好在温折玉穿的是夜行衣,又蒙的面纱,只要不被人捉住,留下把柄,谁也不知道今天晚上来的是她。   她只能硬着头皮闯了出去,那群仆役也正好到了门口,跟她交起手来。   温折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这群人堆里跑出来,同时心里无比庆幸,这小小的清溪县县丞家养的护院武功不是特别厉害,只是跑的太急,一时大意了,腰上被人轮了一棍子。   晦气……真他爹的晦气。   温折玉骂骂咧咧的摸进了县衙,走到房间门口,忽然间愣住了。   我去……   沈清越呢?!   她好像把她给忘在冯府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五章   温折玉愣神的功夫,房间门忽然打开,她被人一把给拉了进去。   是沈清越……   “你怎么回来了?把我吓了一跳。”   “我刚到,在等你……”沈清越的语气很不好,一边说话一边去点了一盏油灯。   微弱的灯光亮了起来,趁着沈清越的脸部轮廓明明灭灭的,似乎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什么味道?”温折玉抽了抽鼻子,忽然跳着脚离得沈清越远远的,惊恐的看着她。“老天啊……”   她紧紧的捂住了口鼻,坚持了没两秒,忍不住了,一边干呕一边震惊的看着她道:“你身上什么味……呕……离我远点,恶心死我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跑哪去了?”沈清越气的不轻,见她躲在一边,故意往她那边走:“我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别过来!呕……我错了,姐……你是我亲姐,快离我远点。”温折玉被熏的头脑发晕,举着双手投降,赶紧说道:“冯冉出事了!”   “什么?!”沈清越站定了。   “我本来是给你把风来着,谁知道看到一个神秘人进了冯冉的院子,就跟了上去……”温折玉三言两语把刚才的事情说完,不太确定的道:“我进屋的时候,冯冉应该是死了。”   “怎么会这样……”   “不是,你这,你这到底怎么回事?”   沈清越冷哼一声,没了好气:“察看冯婴尸体的时候,突然来了人,一时间没地方躲……”   “所以你躲棺材里了?”温折玉嫌弃的瞅了她几眼,没忍住,又呕了几声。   现在这个季节,尸体腐烂的快,一天的时间,只怕那冯婴的身上尸斑尸臭都有了,沈清越身上沾染的,就是尸臭的味道。   温折玉记得放冯婴的棺材不大,放两个人的话只能是一个叠一个的……老天,光是想想这样的情景,温折玉都觉得头皮发麻。   一向没良心的她此时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好友了。   “尸体检查的怎么样了?”她心虚的转移话题,人还是离着沈清越远远的,已经打定主意最近都不会接近她了。   沈清越白她一眼,一甩裙摆,坐到了她房间里的桌子上,倒了杯凉茶喝。   温折玉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在心里默默的记下她都碰过哪里。   只要是她碰过的地方,明天就换!   “查过了,冯婴身上果然有暗伤,胳膊跟腿上都有。伤口……很奇怪,被人用锐器挑成了鱼鳞的形状,整个四肢都是。当然致命处还是在脖子上,我感觉凶手在她的四肢上挑出这种鱼鳞的图案,像是在故意折磨她,要不然就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死后弄的?”   “不是,是活生生剜的。冯婴当时嘴巴被堵住了。”沈清越摩挲着杯沿,眼睫沉默地垂着,在脸上砸下一大片阴影。   啊?!   温折玉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凶手可能有什么大病。在人皮肤上剜鱼鳞,正常人绝对干不出这事。   这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说来也是倒霉,他们刚来清溪县,这县令的事还没查出来呢,就又多了条人命。不,说不定是两条,而且对于凶手,一点头绪都没有。   “对了,我在冯家找到了这个,应该是挺重要的东西。你来看看……”温折玉快速向前将书册扔到了桌案上,贴回了墙角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杀冯婴的就是我在冯家撞上的神秘人,他之所以杀冯婴,目的也是这个册子。”   说到那神秘的男子,温折玉就一肚子的气。   “那个人,有什么特征吗?”沈清越一边翻看册子一边蹙眉,这个册子连个标识都没有,大部分都是数字,应该就是她们说的账簿。   温折玉仔细想了想,摇头:“只知道是个男的,武功很高。大概跟小白莲花差不多高吧,身形也有些相似。他身上围着一个戴帽子的披风,大夏天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上还有面具,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   不对……   披风……他为什么要带披风?   如果说面罩是为了遮挡容貌,那那个奇怪的披风呢,能遮住什么?头?……等等……   头发?!   温折玉愣住了。   “你先看着,我出去一趟。”温折玉心不在焉的扔下一句,火烧屁股般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她想确定一件事情。   温折玉去的是县衙的大牢。   刚才在冯家遇见的那个神秘人,身高体型跟牢里的小白莲实在是太像了,虽然说暴露的声音不一样,但是牵扯到人命官司,温折玉还是想过去看一下,确定一下。   谁知道在门口居然被狱卒给拦住了,怎么说也不让她进去。   这下子温折玉心里的疑惑更重了,厉声喝道:“做什么拦我?难道这牢里的人犯,已经跑了不成。”   “哪能啊,主簿大人。只是这个时间,人犯都睡下了,没什么好探视的。您还是回去吧,等天亮了再过来?”狱卒讨好的道。   不对……   温折玉越发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觉得这里面有猫腻。否则她们拦着自己不让进。   “别废话,滚一边去。”   她在京城里作威作福惯了,来了这里也改不了纨绔女的习气,见人一直拦着她,火气蹭蹭的往上涨,没忍耐一会儿就原形毕露了,一脚把人踹了出去。   “本大人倒要看看,你们玩的什么把戏……”   “主簿大人……”   另外一个守大门的衙役一看不好,赶紧往大牢里跑,被温折玉上前几步,拽着后颈就提溜了回去。“跑什么呢,想作死是不是,都给老娘老老实实呆好了!”   温折玉一个人进了牢房里,她走的速度很快,眉眼锋利,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怒气。她几乎可以断定,那小白莲绝对有问题。   “放开我……你滚开啊……”   温折玉停住了脚步。   她现在站的地方是楼梯的拐角口,如果没有听错的话,刚才的声音,就是那朵小白莲?   只是——   这声音跟她以往听到的都不一样,哑的不像话,像是从喉咙里嘶吼出来的,仿佛带着无尽的绝望跟痛苦。   “呲啦……”   应该是布料被扯烂了发出来的声响。   “小贝戋人,我早就说过,一定会尝尝你的滋味。他爹的,一个早晚都得卖身的小倌,装什么贞洁烈夫……”   是封黛……   她一条腿跟铁钳似的钳住了阿策的下半身,压的他动弹不得,随后便开始急色的撕扯起他的衣服来。地牢里的衣衫胡乱的扔了好几件,有她的,也有阿策的外衣。   阿策被她刚刚的几下巴掌打的眼冒金星,头脑一阵阵发晕,但潜意识里还不忘护着前襟,口申口今道:“别碰我,你滚,你滚……”   但他一个男子,力气跟女人比实在是太薄弱了,那点反抗就跟给人挠痒痒似的,根本就没有一点作用。   阿策的又急又怒,他现在半个胸膛都暴露了出来,两只手被人按在了又脏又湿的地上,还是不肯认输,一边痛哭一边绝望的扭动着身子。   “不要……不要……”   眼见的封黛的脑袋越来越近,就要埋到他的胸口,阿策的嗓音骤然拔高:“滚开……大人,大人救我……”   声音凄厉,如同泣血。   温折玉站不住了。   “砰……”封黛的身子像是破麻袋一样被扔了出去,撞到墙上,又滚了下来。她的头发散落了下来,衣衫凌乱,形容狼狈。   “又是你……”封黛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仇恨的盯着温折玉。   就差一点儿……   就差一点儿她就要得手了。   “多管闲事,你该死……”封黛红着眼睛,发疯似的朝着温折玉扑了上去。谁知道人才走到一半,反而是温折玉先迎了上来,几下就折了她的两条手臂,狠狠的摔到了地上。   这时候,在大牢外拦住温折玉的狱卒也赶到了,一看这种情形,也是傻了眼。   封黛是县丞冯冉的人,在衙门里作威作福惯了,第一次看她被收拾的这么惨,大家都不敢看,怕她面子上挂不下,以后伺机报复。   谁不知道她为人很小心眼,记仇。不说别的,就说牢里这个被抓进来的小倌,不就是因为得罪了她,才遭的这份罪吗?   封黛铁青着脸吐了两口血沫子,不甘心的还想爬起来。稍稍动了动身子,感觉胸口火辣辣的疼,折断的手臂没有力气,根本不足以支撑她撑起身子。   封黛死狗似的跌了回去,嘴里哼哼唧唧的喘着粗气,眼神跟淬了毒似的,不停的往温折玉的身上扎。   大概意思就是,你他爹的给我等着。   温折玉笑了。   “你们几个,把她给我扔到衙门里去,让沈大人好好的管教管教。”   那几个衙役不敢动。   温折玉的笑淡了下来,她在京都,哪个手下不争着抢着给她做打手,还是第一次碰到话扔出来,没人应声的情况。   “怎么,你们想学她?”温折玉冷冷的觑了她们一眼。   几个人心里一惊。   这新来的主簿连县丞大人的面子都不给,对付她们,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才赶紧把死狗似的封黛给抬走了。   温折玉这才将视线转到阿策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第六章   在那几个狱卒过来拖人的时候,阿策已经缩成了一团,把被撕裂的衣服潦草的按在前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温折玉忙蹲下身子,将他一旁的外衣捡起来,搭在了他的身上。   她摸了摸鼻头,有一点点心虚。   她刚才在拐角处停住了,一直拖着没有提前过来,说白了抱的就是试探的态度,想看看那小白莲是真的单纯柔弱,还是另有身份。   看来……确实是她误会了。   这世上身形相似的人有的是,说不定是那杀手就是有什么特殊的怪癖,喜欢捂的严严实实的才能杀人。   眼前这个,这么瘦弱,看着杀鸡都费劲。也不知她当时脑子怎么抽了,居然会怀疑起他来。   “你没事吧?”温折玉这一心虚,说话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阿策沉默的摇了摇头,他好像还没从刚才的混乱里走出来,身子抖得厉害。抽泣的看着她:“大人,您怎么来了……”   “这……”温折玉眼珠子转了转,反而问道:“不是你喊我吗?”   又是温折玉哄人把戏。   阿策虽然喊过她的名字,但那应该只是情绪崩溃之下胡乱喊出来的,他哪里知道温折玉就躲在拐角口那里。   但阿策没有拆穿她,也没再追问。   阿策抖着手指把散落的衣襟拢好,一双勾人的狐狸眼里满满的都是泪,浓长黑密的睫毛湿漉漉的,巴掌大的小脸白的瘆人,看起来十分可怜。   一看就是被吓坏了。   温折玉心虚的不敢直视他,想将目光移到别处去,不料正好正撞上一片雪花似的白。   他的上衣被撕烂了,只能勉强遮盖住重要的位置,但是胸前还是不可避免的露出了一部分雪白的皮肤来。   阿策是冷白皮,皮肤不光白,还亮,在几块脏兮兮的布料陪衬下,愈发显得莹润…再往下腰线的部分也暴露了大半截,线条流畅,还有一个小小的腰窝。   如果摸起来,手感一定不错。   温折玉色心又起,脑子里想的花花,忽然听到阿策可怜巴巴的唤她:“大人又救了我一命……我以后一定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温折玉心道,大可不必。   救命之恩,当然要以身相许。反正本来就说好了以后小白莲就是她的人了,给睡就行。   她喉咙悄悄动了动。   那边阿策又悲悲切切的哭了起来。他哭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只是茫然无措的睁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看哪里。任凭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从脸颊滑下去。   温折玉心里一动,知道她这好色的毛病算是改不了了。   不过她好色归好色,但她还是有底线的,做的都是大家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的事。从来不会像封黛似的,强迫别人。   按照温折玉纵横情场多年的经验来说,这个时候,就该把小白莲搂到怀里,轻声细语的哄着了。   但——   这小白莲脸虽是顶顶好看的,但——温折玉看了看小白莲衣服上沾满的泥垢以及头发上的几根稻草。   有点嫌弃,下不去手……   但让他一直这样躺地上,也不是个办法啊。温折玉蹲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问他:“还能起来吗?”   阿策的眼神晃了晃,点点头,慢吞吞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谁知道还没等站稳,眼睛一闭,整个人又软了下去。   温折玉下意识的把人抱住了。   夭寿……老娘的衣服……   阿策的身体果然跟想象中的一样,又软又滑,美中不足的还有这大牢里地面烂泥的臭味。反正衣服已经脏了,温折玉干脆把人抱了起来,放到了墙角铺着稻草的木板上,略带焦急的摸他的脸,“这是怎么了”   阿策仍旧闭着眼睛,眉头皱的紧紧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不少,只是还有意识,双手在腰间摸索着什么。   “你找什么?我帮你。”   “荷包……我的荷包不见了……”阿策断断续续的回她。   温折玉眼尖,一眼就从地上看到了那个脏兮兮的荷包,上面还有个脚印。她用手指夹了荷包还算干净的一角,提溜过来,放到他手上。   这小财迷,这样了还不忘他那点钱呢。温折玉好奇的看他好不容易扯开了荷包的上端,心道,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家当。   结果,阿策从里面掏出了一块麦芽糖来。二话不说就往嘴里塞。   “别吃,都脏了……”温折玉吓了一跳,捉住了他的手。   “要吃……难受……”阿策口申口今着,已经没有力气挣开她的手。   温折玉不明所以,只是看他这个样子可怜,还是松了手。   在阿策把麦芽糖塞进嘴里的那一刻,温折玉突然有些后悔。这小脏孩,洗洗都不想要了……   不过阿策吃完糖之后,过了一会儿,精神看着果然是好多了。温折玉猜测他可能是因为气血两亏,她以前见过有人因为天生的气血不足,每天出门都会带满满一荷包的精致的小糖果。若是有头晕的症状,抓紧吃一颗能缓解不少。   不过这小白莲嘛,估计是因为太穷,典型的营养不良。   阿策缓了一下,不好意思的从木板上爬起了半个身子。他本想将披着的外衣穿好,一拿开又被温折玉明晃晃的瞅了好几眼,耳垂顿时红了。   温折玉皱眉,刚才他肩膀上的衣服不小心落下来时候,竟然露出来不少深浅不一的伤痕。   “你爹打的?”温折玉的态度不是很好。   阿策微怔,瑟缩了一下,拉紧了肩头的衣服,默默点了点头。   “明天沈大人会升堂审理冯婴的案子,案子结束,你就可以恢复清白了。”温折玉弯下腰想摸摸他的头,手伸到半路,又默默的退了回去。   阿策的鼻头一下子就红了,委屈巴巴的看着她,哽咽道:“大人嫌弃我了吗?觉得我被人看了不干净了?”   温折玉:“……”   “当然不是。我是怕唐突了你。”温折玉急中生智,干巴巴的笑道。   是嫌弃他脏。只是两个人对脏的定义不一样而已。   阿策不依不饶的看着她,眼睛里慢慢的又开始有泪水开始堆积了……   就在此时,他感觉木板底下突然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吱吱……”一只硕大的老鼠从木板底下溜了出来,一眨眼没了踪迹。   四目相对,两声惊叫同时响了起来。   “啊……”   “啊……”   温折玉还没来得及转身躲开,阿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跳到了温折玉的怀里。   温折玉下意识的抱紧了他。   “大人……我怕……”他像只树袋熊似的双手攀紧了她的脖子,双腿也缠到了她的腰上。   温折玉:“……”   老娘也怕啊!!   也不知道这刚才还病歪歪的小白莲哪里来的力气,抱他抱的特别的紧。而且他跳的突然,温折玉一点准备都没有,腰身往下一坠,感觉后腰抽筋似的疼。   对了,她在冯府的时候,腰上还受了伤。   温折玉往后退了两步,身为女子的尊严让她做不到立刻把怀里的小白莲扔下去。   “没事了,没事了……已经不见了。一会儿让狱卒给你换个地方,下来吧……”温折玉轻声软语的哄他。   阿策害羞的垂眸,慢吞吞的从她的身上爬了下来。   温折玉赶紧揉了揉腰,完了,不会闪到了吧。   温折玉已经不想在这里待了,现在的她,只想赶快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   她的老腰真他爹的疼。   开口将外面的狱卒喊进来,交代了几句,让她给小白莲换个干净点的牢房后,又跟他说了几句宽慰的话,温折玉便逃也似的赶紧离开了大牢。   她前脚一走,被唤进来的狱卒给阿策换完房间之后,一见左右无人,三两下跑到他跟前,心疼的喊了一句:“策哥哥,你没事吧……”   那狱卒明明看着是个女儿家,话一出口,却是个稚嫩的男子的声音。   而如今的阿策,也已经跟刚才柔弱的小白莲判若两人了。   他的整个人像是一把刚刚出了鞘的利刃,阴冷的气息霎时间蔓延开来。精致的眉眼褪去了无辜,盛满了煞气。一举一动间也不是小心翼翼的矜持模样,而是带着说不上来的冷漠与薄情。   “没事。”阿策淡淡的道:“苦肉计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假扮狱卒的男子气的撅起了嘴:“哼,刑堂的人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故意将冯冉带到您的房间来杀,不就是故意恶心您吗?我看那青枫对您不怀好意,策哥哥你可要小心。”   “怕什么?若不是因为他,我也没办法接触那个人……”   那个人,指的就是温折玉了。   男子名叫红信,闻言还是没有舒展眉头,他年纪小,又跟阿策亲近,在他面前便藏不住话:“策哥哥,我觉得那个女人,一点儿都不靠谱。她看你的眼神色咪咪的,跟那封黛也没什么不同。我看着你跟她虚与委蛇,真替你不值。”   “有什么值不值的。”阿策冷冷的笑了:“天底下的女人,本就没有什么不同。她跟沈清越刚来清溪县,我总得接近她们观察观察,毕竟……这是我们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机会……”   唯一一个,能够重获自由的机会……   “那账簿,您拿到了吗?”   “已经交给她了,剩下的,就要看这新来的县令的本事了。”   “你说,如果这新来的县令,也跟之前那个一样,我们该怎么办啊。”青枫不安的道。   阿策眸光一寒:“那便……再杀了便是。”   这朝廷的官员那么多,总能碰上一两个能够为他所用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七章   第二日果然跟温折玉所说,沈清越升了堂,审理了冯婴的案子,审完后就将阿策给放了回去。   原因是证据不足,无法定罪。   一开始封黛咬死了说是亲眼看到阿策杀的人,温折玉立刻请来了微羽阁的几个小倌过来,作证他们两个是一前一后进的房间。   “那又如何,冯婴是一刀封喉,根本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封黛明显不服。   “虽是一刀封喉,但冯婴身上的其他的伤口,却需要不短的时间才能完成,来人啊,把冯婴的尸体抬上来。”   封黛愣住了,她当时一进房间就马上指控阿策,要把他抓起来,根本就没有仔细探查过那冯婴的尸体。哪里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伤口。   很快的,冯婴的尸体就被抬了上来,果然在她的四肢上发现了无数道鱼鳞似的伤口。这种伤口,确实如沈清越所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割完的。   封黛心中疑虑纷纷,为什么冯冉会允许沈清越他们把尸体抬到大堂上来?   要知道当初她指控阿策,固然是为了一己之私。但当天晚上,她就被冯冉给叫到了家中。   她当时便觉得不妥了。   她贸然指控阿策,对于冯冉来说,不就是给真正的凶手做掩饰,不能为她的女儿沉冤昭雪吗?   当即跪倒在地上跟冯冉请罪,并表示会把真正的凶手捉拿归案,给她一个交代。   没想到冯冉却告诉她说,让她一定咬死了凶手就是阿策,让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决不能再往下查下去,牵扯出更多的人来。   所以她一开始在堂上才会异常坚定的指认阿策,没想到,临了,冯冉竟然会坑了她一把。   为了摆脱故意陷害的脏水,封黛立刻眼珠子一转:“大人,是属下破案心切,误会了……”   “误会……那你半夜意图欺辱囚犯,也是误会吗?”沈清越是正儿八经的儒生,最恨的就是这种□□掳掠的龌龊行径,登时大怒道。   “属下冤枉啊大人,属下只是想过去录个口供,谁知道这小S货他突然抱着属下试图勾引我,主簿大人来的时候,属下正想扯开他来着。全部都是误会。阿策他是个青楼男子,如果属下想要他,勾勾手就过来了,还用的着用强的吗?”封黛说话的声音很大,引得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不少人替他说起话来。   “不错……微羽阁的小倌,确实一个赛一个,S的紧。”   “封捕头条件这么好,便是好人家的儿郎也娶得,怎么会看上一个小倌。”   “是啊……”   温折玉心里暗道不好,果然抬头一看,阿策已经羞愤的低下了头,哭了起来。   唉……   这他爹的,简直就是个小哭包。连知道辩解都不会,小白莲好是好,就是性情也太软和了些。   “肃静!”沈清越一拍惊堂木,威严十足。周围的议论声果然降了下来。   “把昨夜执勤的狱卒们带上来。”   趁着衙役去带人的期间,沈清越对着旁听的百姓,也对着封黛冷冷的质问:“且不说这小倌是个什么样的人,单说你一个衙役,凭什么去录口供?便是去录口供,为何不带纸笔?先是诬陷他人在先,后又企图逼迫,还敢自称冤枉?我倒要听听这些狱卒们到底要怎么说。”   很快的,昨夜在大牢执勤的人就被一一带了上来。   是一胖一瘦的两个中年女子,听到要问昨晚的事,瞬间垮了脸,然后朝着封黛那边看去。   温折玉想到昨晚这两个人的小动作,暗道不好,她在心里想了一下,调整了一个和善的笑,对这两个人说:“好好想想,事实是怎么样,就怎么说。昨夜冯冉冯县丞在家中被奸人所害,说明凶手是何等的猖狂,目无法度。大人问你们,也是为了早点破案,保护整个清溪县百姓的安危。”   冯冉死了?!   两个人包括封黛,都是一怔。   是的,大清早的县衙就接到了冯家人的报丧,冯冉果然是死了。   冯家只有冯冉跟冯婴两个女子,一下子都没了,也就没了能够当家做主的人。冯冉的夫郎没了主意,只能哭着跑到县衙里报了案。   那两个狱卒一听冯冉没了,脑子里的小九九转的飞快。且不说现在县衙里换了新的县太爷,一朝天子一朝臣。单说这封黛本人,仗着是县丞提拔上来的,经常仗势欺人,大家都看不惯她很久了。   冯冉没了,她也就没了靠山。这县太爷明摆着是要整治她的。   “大人,昨夜确实是封捕头借着提审的名义,对这囚犯起了色心,幸亏主簿大人及时赶到,这才没酿成大错。是小的们失职。”说完连连叩头,明明是一丘之貉,为了自保,把责任全推到了封黛的身上。   温折玉趁人不备,朝着沈清越丢了个得意的眼神。   怎么样,还是我聪明吧?   封黛又急又怒,整个人就跟做梦一样,想不通这冯冉怎么就突然死了。   她不是个蠢笨的人,知道自己在衙门里作威作福全靠的冯冉的关系,如今冯冉死了,可不就没了指望了吗。   她跟垮了一样,颓然的跌在了地上。   沈清越懒得看她:“带下去,卸掉捕头一职,诬陷他人,意图女干淫,两罪并罚,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区区三十大板?   封黛一开始还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沈清越扔下了一支红头签。   “大人饶命!”封黛发疯了似的在地上把头磕的砰砰作响,她在衙门里待了这么久,哪能不知道红头签的含义。   三十大板,可以疼,也可以不疼。但这个颜色的签子一旦落下来,就是要让犯人非死即伤的意思。   沈清越不为所动,命人将她给拖了下去。   审讯完后,温折玉还没来得及跟阿策说话,微羽阁的人就过来了,急匆匆的把阿策给接回了阁里。   ……   “不是,我说你怎么还泡着呢。今天我在堂上几乎没闻到什么味,你快出来吧。”   下了堂,沈清越脚步匆匆地回了房间,很快的就有仆从端进去一盆又一盆的热水。温折玉被拒之门外,只能站在门口干嚎。   “亲姐,你快出来,我有事求你。”   “就在门外说。”   “我这……我真有急事。”   “天大的事,等我洗完。”   温折玉:你从回来都泡了两个时辰了,眼看着这天都快黑了。   温折玉实在忍不住了,直接推开门闯了进去,贱兮兮的道:“阿姐,你我亲姐妹,不用这么生疏,便是看上几眼,又有何妨。”   沈清越一个皂角砸到了温折玉的脑袋,幸亏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座屏风,否则她真的不敢保证,会不会冒着全家被砍的风险,直接打死对方。   “有话快说……”   “沈家阿姐是不是在清溪县开了个钱庄?”温折玉快速道。   “你怎么知道?”   “我逛街的时候看到的,是你们沈家的标识。”温折玉既羡慕,又有感叹:“你阿姐对你真好,怕你在这里手头不便,居然特意过来开个钱庄给你。不像我,孤苦伶仃的跑到这里来,挨饿受冻不说,还要为了案子四处奔波……”   “你要多少?”   “一万两!”温折玉喜笑颜开。   “你抢劫?堂堂冀北王之女,天天跟我这里打秋风,在书院时你借我的钱从未还过。”   温折玉长叹了一口气,仿佛被沈清越的话说到了痛处:“你也知道,我自小没了爹亲,娘亲又不宠我,虽然贵为世女,但实际上哪里有什么家私,过的日子便是连平常人家的都不如……”   “自己去取。”沈清越扔了一块佩玉出来。   “好嘞,沈三小姐,您慢慢洗,姐姐我先告退了。”   沈清越扶了扶额头,自觉又被套路了。   沈清越的母父,乃是江陵一片鼎鼎有名的富商,但在当世,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数不清的银钱之后,就开始肖想起其他的东西。   沈母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家里能出个读书人。   偏偏她大姐懂事后不久,就展露了惊人的经商天赋。家族的产业需要精明人继承,这种天赋不能浪费。   沈母:要不再生个看看。   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   沈母:快快,抓紧再生。   直到沈清越一出生,脑袋底下压的是书,摇篮里吊着吸引她注意力的是书,就连卷她的小包被都做成了书页的模样,每日里喂完奶,乳爹还要在耳边念一段三字经哄她入睡。   长大之后,更是夸张,目之所及,物件上刻的、印的,都是文章。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沈母对她的生活上更是娇养,但凡是看得上眼的,都要先紧着她给。这就导致了沈清越在银钱上确实没有太多的概念,海参鲍鱼她吃得,馒头咸菜也不嫌弃。全凭身边的人给她张罗。   不过自从入京认识了温折玉以后,她的日常开销与日俱增。   导致她家里一直以为她在京城过的大手大脚的,她大姐上次还在家书里暗戳戳的提醒她,家里有钱,她花钱没事,只是千万不要沉迷享乐,忘了初心。   不然也不至于搬座钱庄到这种小县城来,好随时给她提供银钱。   这话说的……   这事干的……   温折玉以一己之力,给她扣了大大的一顶败家子的黑锅。   不过一万两……在清溪县这种地方,她做什么事需要那么多银钱…… 第八章   与此同时,微羽阁里。   阿策的房间里香烟袅袅,弥漫着淡淡的檀木香,全身劲装的中年女人正端坐在桌子前,不徐不慢的喝着手里的那盏清茶。她的神情严肃,房间里的气氛也格外的压抑。   阿策就跪在这女人的脚边,他身上还带着新鲜的血腥气,后背纵横交错的鞭痕撕烂了皮肉,渗透了新换的白衣,湿漉漉的从下摆滴着血水。   但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痛苦的神色,像是一块无知无觉的木头一般,只是低垂着眼睫,顺从的跪在那里。   良久,喝茶的女人才缓缓的开口:“鞭刑乃是蝶主所下的命令,鸩羽,你可觉得冤枉了?”   “鸩羽心服口服。”   “唉!”那女人慢慢的把茶杯放下,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她静静的看了阿策好一会儿,从袖子掏出一个瓷瓶扔到了阿策的腿边。   “给你,今年的解药。”   瓷瓶是圆的,咕噜咕噜的从一侧滚了出去,被一只染血的手截住了。覆盖在瓷瓶上的手指很细,皮肤薄薄的贴在骨头上,圆润的骨节清晰的凸了出来。   阿策默不作声的将它揣进了怀里。   蝶杀的每一位成员,都在进入组织的时候喂了毒,解药一年发一次,若是某一年表现的不好,那便不给了。只能眼睁睁的等着肠穿肚烂而死。   许多人宁肯自杀,也不愿意受肠穿肚烂的痛苦。   而这解药,他吃了整整四年。   “冯婴的事,蝶主对你颇有微词……”女人说话的速度很慢,边说边注意阿策的反应。“你接蝶主的令,去杀她的时候,当真是她侥幸逃脱?”   阿策惶恐的抬起了头,眼底流露出作为杀手身上不该有的委屈:“寒姨,您不信羽儿吗?”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接着道:“是了,青枫是您刑堂的人。他对冯婴用的,是蝶杀对叛徒才会用的刑法,是在警告我对吗?”   □□寒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在桌面上,似乎在判断阿策话里的真实性。   阿策是蝶杀影刃堂的首领,年纪轻轻的手里头不知道经过多少条人命,从他接过首领一职以来,从未有过失手。   而冯婴,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寒姨……”阿策膝行几步,上前拉她的衣袖。   □□寒心底莫名的一软。   “是青枫自作主张,不是我的命令。蝶主只是不满,没有觉得你背叛的意思。”□□寒解释道。   罢了……   她对阿策永远都说不出狠心的话来。他叫她一声姨,在整个蝶杀,只有他一个孩子敢这样叫她。   只因为,他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当初,也是她亲手,将他抱回的蝶杀。   她至今还记得初遇时,阿策还是小小的一只,他穿着一件前后绣着小兔子的衣服,脑袋两侧扎着两个小丸子发包,胖乎乎的小手里还举着一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   那时候的他眼睛亮亮的,晕满了光,像个金枝玉叶的小公子。   发现自己一直在盯着他看,小阿策歪着头把糖葫芦递了过来:“女君,这个是隔壁姐姐给我买的,你要吃吗?”   “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寒俯下身子,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姐姐给我买糖去了,让我在这里等她。”小阿策笑的眉眼弯弯的,像是蕴藏着一汪清澈见底的冷泉。   后来,小阿策嘴里的姐姐没有回来,来的是一个有武功在身的中年女子,手里抱着一盒子糖递给她。小阿策明显是不高兴了,一路都在撅着嘴巴,眼睛红红的,要哭不哭的样子。   □□寒一直跟着她们走了很久,实在没有忍住,还是出手杀了那个女人,把孩子抢走了。   她只是想把光留在身边,帮她抚慰失去孩子的痛苦。   可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个浸在血水里的清瘦男子,□□寒发现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再将他跟小时候联系在一起了。   是她亲手,将天之骄子,拽进了泥潭里。   “我就知道寒姨疼我……”阿策依赖的靠在了她的腿边。   “你好好养伤,我先回去了。”□□寒站起身。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寒觉得他像极了自己早逝的孩子,单纯,可爱,整日里无忧无虑的说些傻话。现在再看,从他的身上却怎么找不到共同点了。   而更多的时候,□□寒根本不敢看他。   ……   “什么?三千两?”   “沈大人要是觉得贵,我们还可以商议,要不,两千??”   “两千?!”   “要不一千?可不能再便宜了啊大人,您看阿策这样的性情,这样的品貌,若非他进过你们县衙的大牢,名声上不好听。我这做爹爹的,可舍不得把他给您。”老鸨挥舞着的帕子上的香气扑了温折玉满脸,呛得她忍不住回头打了个喷嚏。   想到她特意从沈清越那里弄过来的一万两,再听听如今老鸨的报价……果然是个小县城,以前她在京都,便是与那花魁亲近一夜,都能抵了阿策的卖身钱。   这么便宜,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行了,赶紧把他给我叫下来,我马上把人带走。”温折玉懒得跟他废话。   “这……”老鸨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为难的道:“现在就走?阿策他……这有个路过的富商,指名了让他陪酒,这时间,恐怕还没走呢……”   “什么?”温折玉大为火光,一把把老鸨推到一边,大步流星的往楼上走:“老娘订下的人,谁让你拿出来接客了?我他爹的可告诉你,今个人要是给我弄脏了,我可就不要了。我沈窈可不要别人碰过的东西。”   “哎呀,大人别生气。那富商以前来过几次,从来不碰咱家的小郎君们。您放心,就是陪着聊几句。”那老鸨一听,赶紧追了上去。   温折玉一脚踹开了阿策的房门。   两个人一起愣住了。   那所谓的富商已经不在了,只有阿策一个人,双手被绳子藏在头顶,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他的嘴巴被一块棉布塞住了,后背上的衣服鲜血淋漓的,已经在地上晕开了一小滩的血迹。   “这谁干的!!杀千刀的拿我微羽阁的人撒气,给的是这个价钱吗你!”老鸨尖利的嗓音响了起来,喋喋不休的痛骂起来。   “滚出去!”温折玉不耐烦的吼了他一句。   老鸨剩下的半截咒骂掐在了嗓子眼里,他看了看冷着脸的温折玉一眼,犹豫了片刻,连忙退出了房间顺便关了房门。   温折玉三两步走到阿策的身旁蹲下,取了他口里塞着的棉布,果然在给他解绳子的过程中听到几声幼猫似的浅浅的口申口今。   “大人……”阿策很乖巧,老老实实的任她动作,哪怕她解绳子的动作十分粗鲁,除了一开始的几声外,再也没发出声音。   温折玉的脸色很不好看,声音也冷的骇人,边解绳子边道:“人呢?”   “早就……走了……”   “混账东西,不是说做我的人,谁让你接客的?”   “我……”阿策咬了咬唇,眼睛里不知不觉的堆了满满当当的泪水,轻轻的道:“我问过爹爹了,赎身钱好贵。我怕你……怕你不想要我了……”   “放你爹的屁,老娘有的是钱。”   温折玉解了绳子,看着阿策背上一道又一道的血痕,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起身一脚踹翻了屋子正中间的一张桌子。   桌子上的茶碗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阿策吓得脸色一白,用衣袖捂着脑袋,呜呜的哭了起来。   “不许哭,知道害怕,不知道疼?啊?那老鸨让你接客,你不会反抗吗?”   “我……我不敢……”阿策泪水糊的满脸都是,一边小声地啜泣,一边讨好的去抓温折玉的衣裙。   他的手上沾了血,温折玉见他伸过手来,本想躲开。不知怎么的,竟没舍得动。   任他抓了两个大手印子。   “要是让我逮到人,老娘非扒了她的皮。”   温折玉胡乱的撒了一通气,还是觉得憋屈。这要是放在京城,谁敢动她温折玉护着的人,不知道哪里来的狗东西,打的哪里是阿策,分明是她温折玉的脸面。   “别哭了,下次再有人敢碰你,你就跑知道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是还挺凶的吗?还知道拿簪子威胁人。现在倒好,跟个鹌鹑似的,就这样让人给欺负了。”温折玉劈头盖脸的又骂了阿策一顿,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阿策苍白的一张小脸皱巴着,哭的梨花带雨,作为女人看到男子这样,到底是有点心疼,把动作放的轻了不少。   阿策把脑袋埋进了她的胸口,手指还紧紧的抓着她的前襟,不知是疼得还是害怕的,鬓角的汗都出来了。   温折玉把人抱到了床上,让他先趴在那里,疾步走到门口,让老鸨去喊大夫过来。   好在阿策身上的鞭伤看着吓人,实际上只是破了皮,没有伤到筋骨。本来打算今天把人给带走的,出了这一档子事,温折玉也不敢轻易的移动他了。   只能留他在微羽阁养伤。   温折玉从微羽阁里找了个小厮伺候他,大夫给开了药之后,便吩咐那小厮熬药去了。温折玉裙摆一甩,坐到床边,手里还拿着一把锋利的剪刀。   “咳……你别怕,我给你把外衣剪了,一会儿好上药。”   阿策的脸顿时红了。   “不用了大人……我……我自己来吧”阿策不好意思扭了扭身子。   “你他爹的别动啊!你自己怎么上药?怎么,你那手面团做的?说的还挺有神通。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早晚都是我的人,哪里老娘看不得。”说着,一把把他身上的被子掀下来半截,剪刀对着后背黏血的衣料,嚓嚓就是几下子。   一团破布扔在了床底。   阿策羞涩的紧趴在床上,感觉后背一阵阵凉风经过,又疼又有点发痒,而床边的人给他剪完衣服就没了半分动作,连话都停了。   气氛莫名的有点诡异,阿策不由的紧张了起来。   “大人……怎……怎么了?” 第九章   上次在大牢里,温折玉只看到他半个肩膀,上面有不少的旧伤痕。这次扒了上衣才发现,那些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阿策身上的伤痕,也太多了……   这得是什么样混账爹才能做出这么狠心的事来。   “无事……”阿策道。   温折玉压抑着心里的不舒服,定了定神,从一旁的案前端过小厮送进来的水盆,拧了一方干净的帕子,给阿策擦拭着后背。   很快那帕子就被鲜血染红了,顺便染红了盆里的水。   温折玉打小没干过伺候人的活,动起手来毛手毛脚的,一时轻了,一时重了,弄得阿策咬着手指骨直抽冷气。等把大夫留下的药粉撒上去以后,阿策便忍不住回了头,凄凄惨惨的哼了一句:“大人……疼……”   “活该!”温折玉不理会他。   阿策鼻翼微动,鼻头微红。卷翘的睫毛被水珠侵染,像淋了一层春雨似的。他可怜巴巴的转过了头,把脑袋撑在胳膊上,身子一颤一颤的。   又在偷偷的哭了,好像他们的每一次见面,他都在哭。   温折玉就没见过这么爱哭的人。   又爱哭又怂。   闹挺。   “别哭了,挺漂亮的一个小公子,天天眼睛肿得跟包子似的,多难看,嗯?”温折玉本着这美人花了钱了,少不得得疼上几分的念头,温声哄他。   同时按大夫的嘱托,帮他把后背的伤口挨着蒙上了一层纱布。   纱布需要绕过阿策的胸口才能缠过来一圈,当温折玉的手指摸到他胸前的时候,阿策明显的僵住了。   啜泣声停了下来。   温折玉的另一只手从胸口的位置牵着纱布扯走了,她现在的姿势,就像是从后背环抱着他一样。   两个人彼此靠的很近。   温折玉一碰上软滑的肌肤,手就痒了,刻意从他的胸口连连摸了好几把。   反正早晚是她的人。   她想的简单,殊不知怀里的人垂着眼眸,眸底的寒气要是能化为实质的话,恐怕立时就能把她的一双手给折断。   “背上这几天不要沾水,我嘱咐了一个你们微羽阁的人,药材已经准备了好了,若是晚上发了烧,让他熬给你喝。”   眼看着耽搁了这么久,天都要黑了。温折玉原本是打算着回县衙里去。   “大人……”阿策怯怯的扯住了她的衣角:“今日,多谢您。”   温折玉摆摆手,有点不忍心把衣角给扯回去了。   阿策侧着半个脑袋,跟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狭长的眸子里窝着一汪干净澄澈的泉水,看起来漂亮极了。   温折玉心头颤了颤。   是了,小白莲刚刚才受了伤,正是心灵脆弱需要人陪伴的时候,他胆子小,哪里敢使唤什么人,若是真的烧糊涂了,再没人管他,岂不白白病死在这里。   他这般不舍得拉着自己的衣服,定然是害怕了……   “算了,既然你舍不得,本女君还是留下来陪陪你吧。”   “嗯?”阿策微微一愣,牵着她的衣袖瞬间松了下来:“不用的,大人……您自去忙吧,阿策可以照顾自己。”   唉,这没人疼的孩子,果然比大多数人都要懂事。   “你能照顾个屁,你现在连床都下不来,说不得出恭都需要人。”温折玉越想越觉得自个儿这个做主人的体贴。   “我留下陪你,明早再走。”她说完三两下脱了鞋袜外衫,上了床。   微羽阁的床设计的都很大,放两个人绰绰有余。可温折玉偏不往床里侧去,挨着阿策躺了下去。   阿策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别的什么,一直不敢抬头,脸朝外趴着,也不看人。   温折玉碰他后腰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对方神经紧绷。   实际上她只是替他往下拉了拉被子,怕被面挨到纱布。   “不碰你。”温折玉哭笑不得:“你现在的惨样啊,老娘还真下不去嘴。”   阿策的脸又往下埋了埋,闷声闷气:“全凭大人的……意思……”   呦呵……够乖……   ……   第二日清晨,温折玉神清气爽的出了微羽阁的大门。她没有直接回衙门,反而是在县里繁华的地段逛了半天,最后相中了一处小院。   小院看着不大,但离府衙很近,走路的话才不到半个时辰,若是骑马,那便更快了。   据说小院的前主人居家搬到了别处,这小院便闲置了下来,院子里长时间没有人打理,长满了杂草,但住的屋子看着还不错,是青砖青瓦还算雅致。要是放在从前,这样的院落温折玉可能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但放在这清溪县里,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入乡随俗的道理,她还是懂得。   温折玉直接把小院买了下来,地契上写的是阿策的名字,她是这样打算的,等她回了京都之后,留下这座小院给阿策,再留一笔钱给他,往后的日子里,也算有个保障。   温折玉在京城虽说为人风评不是很好,但问问那些个跟她有过露水姻缘的人,哪个提起来不说她大方。   这朵小白莲,也不能亏待了。   温折玉一踏进县衙,就被沈清越派人叫了过来。现在已经临近中午了,她饭都还没吃,一进门就嚷嚷着让沈清越赶紧上点吃的。   “听说你去了微羽阁?怎么,一万两,微羽阁还不给你吃一顿饭的么?”沈清越吩咐小厮下去,让厨娘准备午膳,转过来没好气的看着她,示意她坐下有话要跟她说。   “别提了。京都跟这里的物价不同,钱没花完,囔,剩下的还你。”温折玉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不必了。”沈清越阻止了她的动作:“这钱你留着用,怕丢就先存回钱庄。你去微羽阁,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没有……”温折玉抬手从桌子上拿了几块糕点填进嘴里:“我昨夜,纯粹就是看美人去……”   “你能不能改改你那好色的毛病?”   “食色,性也。枉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这个道理都不懂。”   “夫子可没说这色是美色。”   “夫子也没说不包括美色。”温折玉两个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   沈清越举双手做个暂停手势:“我找你有正事。”差点又被她把话题带到了沟子里:“”冯冉跟徐县令……死于同一人之手。今日里仔细比较了冯家母女的伤势,杀人手法完全不同。”   “你是说,他俩是我那天晚上看到的神秘男子杀的?但杀冯婴的却另有其人?”温折玉抬眸。   “看起来是这样。杀这二人用的……”   “手法不同,但大概率也是他同伙做的。我那夜里偷听杀手跟冯冉说话,有提到过。”温折玉咽了嘴里的糕点,接口道:“那杀手用的匕首。形如松木,中间有血槽。忘了跟你说了,那夜我们交过手,那人手法精妙。是个顶尖的杀手。”   温折玉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正色道:“我写信从表姐那里要两个人过来保护你。我们刚来,对这里的局面还不是很了解,但你立在县令这个位置,绝对是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从三皇女的手里要人?   “这……”沈清越迟疑了。   “没事,表姐手里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她现在处于龙困浅滩,身边也用不上那么多的人。”   温折玉说的表姐,正是大晋的三皇女赵云寰,因为被诬陷谋反,被发配去了皇陵。   当初,这正是她让温折玉来的这里,保护沈清越。   沈清越是她的人。   京中局势风云诡谲,赵云寰又被发配皇陵,为了保全沈清越,这才让她刻意控制了殿试的名次,名次靠后的话是做不了京官的,只能去一些偏远的县城,正好清溪县的县令被杀,沈清越的家人往吏部塞了点银钱,就顺理成章的来了这里。   赵云寰听到沈清越去的是清溪县的消息后,本来没什么反应,过了几天忽然说是此处危险,把温折玉派来了这里。   对此温折玉一直怀疑,她这个往日里看着也不甚靠谱的表姐,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本事。   “也好。”沈清越便不再推辞了。   毕竟温折玉是偷跑的,冀北王府的势力她不敢动,而自家是商人,也没圈养什么太厉害的打手。   “对了,你那个账簿看了吗?可看出了什么东西。”说到那晚的杀手,温折玉不免的想起来了她机缘巧合得来的账簿,好奇心大起。   “那账簿,是本私账。”沈清越又给她倒了杯茶。“那本账簿上很多物品名称涉及的人物地点都是用符号来代替的,我们外人根本看不明白。”   “但有一样……”沈清越声音渐渐低了去,神情也越发严肃:“其中涉及的数额十分庞大,庞大到……会令朝野震惊的那种。”   温折玉心底一惊。   沈清越道:“你在徐小公子那里就没得到什么消息?”   “徐瑾被惯坏了,性子刁钻的很,整日里撒娇卖嗔的,不是缠着我买东西,就是买衣服。她娘死了也不见得他有多伤心,估计知道的不多。”说到徐瑾,温折玉不知不觉又想到了乖巧听话的小白莲身上,不过只有一瞬间,很快拉回了思绪:“不过……我带他买东西的时候他曾说过,若她娘活着,无论去谁店里拿东西,都是不用付银两的。这徐絮啊,恐怕不是个清正廉洁的主。”   “自古以来,官商勾结,比比皆是。”   官商勾结……沈清越微微一怔。   她从怀里掏出账簿,翻来覆去的重新看了几眼。到底是出自商贾之家,对于这种事,有种天然的敏锐感,沈清越有一个直觉,这账簿跟清溪县的商户们恐怕脱不了关系。   温折玉应该也联想到了这里:“莫不是商户贿赂她的明细?徐絮一死,他们就想拿回去,结果这账簿在冯家人手里,这才遭逢大难?”   “不是贿赂的明细。”沈清越否定了她的说法,“这就是生意上来往的账簿。不过那些商户,还是要查。”   想到她刚到清溪县,那些商户可以对她的忽视,她总觉得其中大有问题。   ……   清蝉鸣翠,蛙声连天。   清溪县的夏季多雨,已经连绵不绝的下了小半个月。有那低洼的地方,淌的时候甚至能没过膝盖。   县衙往微羽阁的路不好走,地上的雨水稍微有点多的时候,温折玉就不过去了。只是留了足够的银两给老鸨,托她让人照顾阿策。   而她则一直陪沈清越住在县衙里,自从那次她跟沈清越聊完之后,越发觉得她的处境危险,尤其是晚上,都会尽量陪在她的身边。   沈清越对此不堪其扰,无她,温折玉的话太多,是个安静不下来的主。而沈清越跟她的性格则正好相反。   “你不用时刻陪着我,我虽然是个书生,倒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该干嘛干嘛去。”   “你以为我愿意?我本可以温香软玉在怀,谁知道这老天天天下雨,我想去也去不成啊。”清溪县夏天的雨水多的离谱,弄得空气也是又潮又湿,人的心情也跟着不好了。   说起来温折玉就十分烦躁。   沈清越:“微羽阁那个?确实是个少见的美人。”   难得见沈清越夸人,温折玉得意洋洋的点头:“不光是长的好看,人也干干净净的,没有心眼。就是性子太软,又爱哭。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没去,有没有偷偷流眼泪。   沈清越对她的私事不感兴趣,只是提醒她道:“别误了正事。”   她话音刚落,淅淅沥沥的小雨随着一声惊雷,又转成了倾盆暴雨。   到了傍晚,雨稍稍一停,有底下的人过来禀报,说是清溪县周边有两个地势低洼的村子,里面的房子被洪水冲垮了。   可能是因为下雨受了凉,沈清越一下午一直都在打喷嚏。温折玉当即揽了这个差事,说是带衙役过去村里看看。   在她走后不久,县里最有钱的两家商户牵头,请新来的县令大人去酒楼里聚一聚。沈清越想到那本账簿可能跟这里的商户有关,也本着试探的态度,跟着去了。   谁知这一去,直到入夜都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说:   这里本来阿策只是装装可怜,结果戏过了,让温折玉误会了。   温折玉:“唉,他果然舍不得我。还是留下来吧。”   阿策:“大可不必!!” 第十章   温折玉去的那两个村子,房子确实倒了几个,但并没有来禀告的人说的严重。只是有一些年久失修,又是茅草屋,耐不住雨水的冲刷。   现在天气不好,地面上的淤泥很深,本来就是深一脚浅一脚的。便吩咐那村里的管事,帮忙安顿下村民,等天气好了,再带人过来帮忙盯着把塌了的屋子修起来。   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路过微羽阁,温折玉让随行的衙役各自回家,衣服都没换就去了阿策那里。   她想趁着这个机会把阿策带走,虽然赎身的钱已经交给老鸨了,但放在这种地方,总归是不放心。   经过这十几天来,阿策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的,自己收拾东西下了楼。   一见温折玉,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喜悦:“大人……”   看着倒是活泼了不少。   微羽阁的老鸨拦住了阿策,笑眯眯的告了个不是:“大人恕罪,咱这微羽阁自来有个规矩,凡是被赎了身的郎君,走的时候都要检查一遍包裹,省的以后啊,阁里少了什么东西,再添误会。您看……”   温折玉脸拉了下来,眉头浅蹙:“混账东西,老娘最近给你的银钱还不够多是不是,少来作贱老娘的人。”   只是她刚从外面回来,鞋子上沾满了淤泥,踩在微羽阁的地毯上一溜的泥水印子。她自己倒不觉得狼狈,但外人生生将她身上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压下来几分。   老鸨陪着笑脸:“规矩不可废,大人您也别难为我们。不然破了这一次戒,以后可就实施不起来了。”   温折玉还待再说,一旁的阿策怯怯的开口了:“大人,我没关系的,让爹爹查一下就是。”   说着,已经把带着的一个旧布包摊在了桌子上。   摊完又眯着眼睛,朝着温折玉笑了笑,看得出来,他今日的心情极好,狭长的狐狸眼眯成了一条直线,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风情。   是介于妖娆跟单纯之间的感觉,总之让温折玉看了之后,心里莫名的开始痒痒。   可能是好久不见男子了,越看他越觉得顺眼。   “不准再叫爹爹,你以后,可不是这里的人了。”温折玉边说边没好气的凑了上来,也跟着随意的瞅了一眼桌上的东西。   就这一眼,温折玉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这他爹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一本《三字经》,一件补着补丁的旧衣,跟几条绑头发的旧发带。   对,就是上次温折玉在他妆奁里看到过的那几条发带。   这小白莲的架势,哪里是打算跟着她吃香的喝辣的,分明是打算逃荒去。   那老鸨看了也是有些尴尬,一般的小倌若是被赎了身,恨不得马上跟微羽阁撇清关系,旧时的东西,除了自己攒的金银,一律不会带走。   老鸨嘟嘟囔囔的道:“这种衣服也要带走,留着以后做乞丐时穿吗?”   温折玉作为金主,瞬间觉得面子里子都丢尽了,不免的有些恼怒:“要这些做甚,丢了……”   阿策愣了下,收敛起了笑容:“还……还能穿的。”   “我说……丢了……”温折玉垮了脸。   那老鸨一看,连忙打着圆场:“哎呀沈大人别气,这衣服啊,是阿策被卖进来的时候穿的,估计是怕以后想念,留个纪念……就依了他吧。”   阿策的小脸上写满了茫然跟委屈,还在试图解释:“明明没坏为什么要丢,还可以穿的……”在温折玉的逼视下,声音越来越小,看着也越来越委屈。   温折玉气的调头就走。   “傻小子,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追。”老鸨着急的推了阿策一把。   阿策转身抱起桌上的布包就跟在温折玉的身后跑。   “大人……您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呀。”   温折玉没有理他,越想越气。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她一掷千金,谁人不知她温折玉是个舍得给小情人花钱的主,那些个清倌一个个不愿意接客,就是想着能在破身前先见上她一面,若是侥幸被看中了,虽然只跟她几天,也够他过上半辈子的好日子了。   到了这小白莲身上可倒好……   把她温折玉当什么人,收破烂的吗?!   “大人,您别走了,我跑不动了。”   一只手从后面牵了上来,不用说,是阿策追上来了。   他的手不似其他男子的绵软,骨节分明,一摸就不是娇养出来的。温折玉余怒未消,想也不想的就甩开了。   等她再回过神来,发现身后已经半天都没了声音。说话声跟脚步声都没了。   人呢?   温折玉转头,看到阿策仍站在原地,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像极了那年她在皇宫里无意间看到的,一只被丢弃的金丝碧眼的猫儿。   他看到温折玉回头的一刻,嘴唇微微一动,接着抿紧了嘴唇。   温折玉的火气一下子就消了。   她在心里暗暗的叹气:这就是只敏感又脆弱的猫儿,还傻的很。跟他计较什么呢。   她朝着阿策走了两步,眼看着她离得越来越近,阿策眼窝里的泪水也汇聚的越来越多,等她走到近前,刚刚好跟珠子似的掉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温折玉道。   阿策的眼泪流的更凶了,一把扑进了温折玉的怀里:“我以为……大人生我的气,不要我了。”   温折玉心道: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老娘生气吧。不过不要他倒真的不至于,毕竟是花了钱的。   阴雨天里,空气潮湿,本就让人觉得心里不快活,阿策的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往温折玉的前襟上擦,温折玉又不能推开他,只好妥协:“别哭了,怎么可能不要你。我就是气你不相信我。我会对你好的,要那些个破烂做什么,以后拿来给你擦脚都不配。乖……不哭了哈。”   唉……   又开始哄了,好像每次见面都要哄他。温折玉有种莫名的感觉,总觉得被人拿捏了软肋似的。   这小白莲的眼泪,可是个杀伤性的武器。   不过……   算了,他是个男子,哄他几句也不妨事。   说话间,本来就阴沉沉的天气又开始下起雨来,温折玉看这小白莲还在委屈,抬头看了看天空,二话不说,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冲开雨幕往之前买的那个小院里跑。   等到了家,衣服已经全部都湿透了。   此时的阿策也不哭了,只是脑袋埋在她的胸前,手抓着她的衣服,小脸蛋红红的,应该是又害羞了。   “下来吧。大人抱不动了……”温折玉喘着粗气。   阿策忙从她的怀里跳了下来,不好意思的用手背贴了一把脸颊,估计是在试自己脸上的温度。温折玉看他的小动作可爱,噗嗤一下笑了。   真他爹的纯情。   阿策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这里,是大人的家吗?”阿策左顾右盼,好像对这个房子很好奇的样子。   温折玉知道他是在害羞的转移话题,也不拆穿他:“送你的,我也会住在这里。”   “送我?”阿策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我……我我……我不要,太贵重了。”   “你你……你……必须要。不值几个钱。”   “你干嘛学我说话……”阿策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不由自主的鼓起了腮帮子。   温折玉偏来使坏,硬给他捏了下去:“乖,大人送你的。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她想了想,嘴角勾起几分漫不经心的坏笑:“以后都别叫大人了,叫玉姐姐。”   “嗯?”阿策低着头,眸光微动。   “玉是我其中一个字。”   阿策软软的,甜甜的喊了一声:“玉姐姐。”   清泠的不含一点杂质的颤音,直直的撞进了温折玉的怀里。   真乖。 第十一章   暴雨时下时不下的,温折玉趁着雨小的空档,还是离开了小院。美色固然重要,但沈清越那里更需要人。   回了县衙才知道,沈清越被县里的富户请出去吃饭去了。   “没说去了哪里吗?”   衙役回她:“没说,但县里有名的酒楼就那么几个,平常那些人请徐县令的时候,都是去观海楼。”   “行,我去看看。”   观海楼中,没有沈清越和那群富商的身影。   温折玉大急,差点把这酒楼给砸了,把小二娘吓得不轻,赶紧找人来解释。   温折玉这才知道,沈清越确实来过,但在酒席上醉了酒,一群人把他送到了客房里休息,然后就各自回家去了。   只是等她来找的时候,客房里已经没了人。   小二娘也没见过有人下来。   眼看天越来越黑,温折玉急得不轻,去沈清越所在的客房看了几眼,果然发现了其中的猫腻。   这屋子里燃的香,以前她在花楼里闻过,是助兴的催情香。   “你他爹的,还不说实话,谁让你们点的这种香”   小二娘领子被她提溜起来,一双脚离地半尺,吓得脸都白了:“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啊。”   温折玉一把把人扔在了地上。她知道沈清越的事估计跟这酒楼也脱不了干系。毕竟这酒楼的老板,就是请她喝酒吃饭的富户之一。   “把你们掌柜的叫过来!”温折玉平日里看起来不着调,但发起火来看起来十分骇人,小二娘毫不怀疑,若是不按她说的办,下一刻这人真的能做出砸酒楼的事来。   从温折玉来质问的时候,已经有人偷偷摸摸通知掌柜的了。所以小二娘去请人的时候,那掌柜的立刻跑了过来。   当她听说沈清越不见了后,也很是震惊。   “沈大人确实是进屋休息了,咱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掌柜的眼珠子转的飞快,很快看向小二娘,“这燃香是不是你自作主张,犯下这糊涂事。”   小二娘大呼冤枉。   温折玉懒得跟她们扯皮,知道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要找找到沈清越。   而那房间的窗户,也是开着的。这个房间在二楼,以沈清越的武功,跳下去应该不在话下。只是不知道,是她自己离开了,还是被人给掳走了。   温折玉只好带着衙役,自这酒楼开始,往外一圈一圈的搜,终于在天蒙蒙亮之际,找到了沈清越的人。   沈清越的人已经昏迷不醒了,呼吸十分微弱,整个人泡在了泥浆里,很是狼狈。   温折玉注意到她的衣服解开了,乱七八糟的挂在身上,两只鞋子散乱在周围。而她的头顶,则破了一个大洞,血水将旁边的泥水都染红了。   温折玉第一个找到的人,二话不说背着她跑了最近的医馆。拍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开门,温折玉硬生生的翻墙进去,把大夫从睡梦中吵醒,给她开了门。   “只是失血过多,没有伤到要害。”   不久后大夫从里间出来了,第一句话先让温折玉松了口气,然后看着她,欲言又止。   温折玉:“怎……怎么了?难道我这朋友,身上还带着其他的病症?”   “这倒不是……”大夫颇为难为情的开口:“只是你这朋友,还是让她平日里节制一些,免得泄太多阴气,伤了身子……”   温折玉恍然大悟,冷静的点了点头。   她在美人堆里混迹多年,找到沈清越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她是跟别人有了肌肤之亲,情状还十分的激烈。联系那客房里的香气,她明白好友这是在不知不觉间中了招了。   只是不知道雄伏在好友身下的男人是谁,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清越看重脸面,所以她来医馆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给她整理好了衣服,没想到还是被大夫给看出来了。   温折玉故作平常:“我家好友跟夫郎感情甚好,这我也不好干涉。我会提醒她的……”   大夫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言。   尊重病患的隐私是作为医者最起码的职业道德。   ……   沈清越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衙门里了。   她睁开眼睛,脑海里还残留着昏迷前的混乱。冰冷磅礴的雨水,被y望支配不停使唤的身体,不断上升的体温,还有那连绵不绝的属于男子的檀香。   她记得身下的人一直在不停的挣扎,理智想离开那种荒谬的地方,可是整个人就像是着了魔似的,一直在予取予求。   身旁的人一直都哭,从始至终,从未停歇。   直到那种被魇着的感觉慢慢的褪去,四周归于沉寂,她还没彻底从混乱中抽离,就觉得脑袋一痛,彻底失去了意识。   醒来一眼就看到温折玉坐在她的床边,关切的看着她,一旁的小几上放着一盆清水,她的手里还拿着一叠的纱布。   “醒了,头晕吗?照落去给你熬药去了。”照落是沈清越从小到大带在身边的婢女。   “没事。”沈清越揉了揉太阳穴,神情有点憔悴。   “噗嗤。”温折玉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沈三小姐,你这脑袋,被人开了瓢,你可有印象?”   沈清越扶着脑袋一言不发,任凭温折玉在一旁大笑不已,就是不接她的话茬。   以往都是温折玉办个事天马行空的让沈清越教训,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反过来,让她看了笑话。   “笑够了么?笑够了来说正事。”   此话一出,温折玉果然慢慢收敛了笑意,思索了一下,说道:“等会,先给你把纱布换了,还有个事要告诉你。找到你的时候,你腰间的玉佩不见了。”   “什么?”沈清越下意识的摸了腰间,她回来后温折玉已经给她换了衣服,自然是什么都没有摸到。   那玉佩,是代表沈家人身份的信物,用的并不是什么上好的冰种,但是用特殊的手法在上面雕刻了名字,只有在烈日下通过固定的角度才能看到名字的所在。   “若是让有心之人拿到,会不会有麻烦。”   “没什么大麻烦,最多是去沈家的产业底下取钱,损失点金银罢了。我并非掌权人,我的信物除了这点用途,也没别的了。”   况且,沈清越大概已经知道,这东西是谁拿的了。   只是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他若真的拿玉佩取了钱倒是好事,也算是对他的补偿吧。   “怎么,你这是不打算找回来了?”温折玉戏谑道。   沈清越抬眸看她一眼,难受的扶了扶额头,表情严肃的叹口气,“找,派两个人去查。”   “说的是,就你脑袋上这血洞,我看人家就是朝着要你的命去的。”   “我要娶他。”沈清越正色道。   “你说什么?念书念傻了?你他爹的疯了吧你。”   ……   温折玉不能理解沈清越所谓的女人家该担负的责任心,正如沈清越不能理解她游戏人间又能得到什么乐趣。   不过她只是吐槽了两句,还是决心尊重好友的决定。   毕竟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沈清越的生长环境与她本就不同,身上背负了太多家族给予的厚望,可以说从小到大,她就是在这种责任感里长大的。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活法。   而温折玉,看似风光的表面,底下藏着的是继父的冷嘲热讽,冀北王的冷漠无视,还有装模作样的继妹时不时的小绊子。   所以对她而言,什么亲情,责任,她一概都没放在心上。人生苦短,还是要过的肆意潇洒,自由自在的才好。   所以温折玉摇着扇子,潇潇洒洒的又去了阿策那里,找人排忧取乐去了。   到了以后阿策竟不在家,温折玉没有小院的钥匙,只能在门口等着。   她本来心情还算不错,只是本性没什么耐心,越等越不耐烦,逐渐烦躁了起来。   打算要离开的时候,又看到阿策提着个小布袋,慢吞吞的回来了。   远远的看到温折玉,目光一亮,拔腿就往这边跑。   温折玉淡淡的笑了。   这小家伙看到她那么高兴,嗯,还算有点良心。   “跑那么快做什么,再摔着了。”温折玉装作不高兴的教训她,心里得意的要命。   “大人等久了吗?快进来……”阿策笑得温温柔柔的,叠声问道:“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这晌午的日头可毒的很……”   温折玉随口接道:“一夜未睡,过来打个盹。”   阿策笑容不减,跟她进到屋里以后跟前跟后的忙活,一会帮人脱外衣,一会儿给人递水,等温折玉坐到床上,忙伸手拦住她。   “我去帮大人端洗脚水。”   等利利索索的收拾完,温折玉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神清气爽,反倒又没了困意。   “怎么又叫大人了。”温折玉拉着他的手,用眼神示意:“到床上来,跟我说说话。”   阿策低垂着脑袋,耳垂慢慢的染红了。   温折玉不给他害羞的时间,一把把人拉到了怀里,命令道:“上来!”   阿策脱了鞋子,慢吞吞的爬上了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了温折玉的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温折玉终于觉得妥帖了,心满意足的舒了口气。   要不是因为沈清越是她唯一的朋友,再加上表姐的嘱托,她才不跟着沈清越风里来雨里去的,这日子啊,还是要这样舒舒服服的搂着美人才有滋味。   阿策的身上有一种莫名的体香,淡淡的,有点像檀香,又有点像是松木的味道,很好闻。温折玉的鼻尖萦绕着这股香气,手搭在对方纤细的腰肢上,本来想聊天的兴致又淡了。   不一会儿就陷入了睡梦里。   她的呼吸变得均匀之后,少顷,面前的人倏然睁开了眼睛。   阿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目光幽幽的,像是毒蛇一般蜿蜒爬上了她的脸。他伸出一只手,慢慢的搭在温折玉的胸口,五指慢慢的弓了鹰爪的样子,似乎只要一动,就能深深地陷进皮肉,勾出鲜血淋漓的心脏来。 第十二章   温折玉这一觉睡得香甜,直到半夜里,才被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   醒来的时候,旁边的床铺摸一把凉了许多,阿策已经不在他的怀里了。   温折玉蹙了蹙眉,披衣起来循着声音往院子里走去。   借着月光,正看到阿策拿着一个竹筐,蹑手蹑脚的朝着什么东西扣上去,那东西溜得极快,只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就溜到了墙角的阴影里。而阿策连它的尾巴梢都没碰着,反而一屁股墩墩在了地上。   那声音结结实实的,听着就疼。   “大半夜不睡觉,做什么呢?”   阿策被吓了一跳,忙揉着屁股站了起来:“玉姐姐,我吵醒你了吗?”   温折玉朝着他的身旁走去,发现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顺手将外衫披在了他的身上。   “没有,正好睡醒了。”   “有黄大仙来偷咱家的鸡,我想把它捉起来。”阿策对着躲到角落里的黄鼠狼,皱起了眉:“坏东西,它偷我们的鸡。”   阿策精致的脸蛋气成了一个圆鼓鼓的小包子。   温折玉不厚道的笑了起来,月光柔柔的在她的脸上渡了一层温和的柔光,阿策一转身正对上她的笑容,目光一震,流露出一抹惊艳来,硬是足足愣了好几秒。   角落里的黄鼠狼不甘示弱,举着前爪,朝着阿策发出“咔咔”的叫声。   阿策的嘴巴又撅了起来,一边盯着墙角一边示意温折玉去看:“玉姐姐,它挑衅我,你看啊……你把它捉起来。”   温折玉揉了揉他的发顶,笑道:“这东西捉起来不好处理,杀不能杀,吃不能吃的。还是让它走吧。”   那黄鼠狼或许真的通人性,听到温折玉的话,朝着她得意的撅了撅屁股。温折玉补充:“嗯……万一再朝我们放个臭屁,岂不恶心死个人。”   黄鼠狼:“咔咔……”   它朝着温折玉张牙舞爪的挥了挥前肢,往后退了半步退回了阴影里,然后逃走了。   阿策一看它跑了,顿时不高兴了,瘪起了嘴:“它吃了我两只鸡了。”   温折玉:“乖……这院子……咱能不能不养鸡……”   这么漂亮的小院,合该养些花花草草的,养些鸡鸭成什么样子。温折玉一想到以后她来这里,可能会踩到一脚底板的鸡屎,瞬间打了个寒颤。   “明天我让花店送些种子花苗过来。”   “那好吧。”   阿策无可无不可,默默的去把竹筐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泥土,拉着温折玉回了屋子。   两个人躺回了床上,阿策的身上还带着夜里露水的凉气,倒是摸起来很是舒服。温折玉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人,拍了拍他的后背。   “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阿策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那怎么不说话?”   “玉姐姐……”阿策往她的怀里靠了靠,“你昨晚为什么没回来,那只黄大仙第一次过来偷鸡的时候,我吓坏了。以为来了坏人。”   温折玉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不高兴了,来了兴致,用手肘支起半个身子,搂着他的腰解释道:“小可怜想我了?昨夜里衙门里出了点事。几个商户邀请县令大人吃席,一直没回来,我去看了看。”   “啊?县令大人?不见了吗?”阿策似乎被吓到了,抬起亮晶晶的眸子问道。   “找回来了,没事。”   “玉姐姐,你跟县令大人很熟吗?”阿策好奇的歪了歪头。   “熟啊,她是我堂姐,我特意跟她过来的。她这个人啊,嫉恶如仇,估计以后有的忙。”温折玉温柔的摸着他的发顶:“如果衙门有事的话,可能不会天天过来。明日我就买几个仆役陪你。”   嫉恶如仇……   阿策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话,脸上却不动声色。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体贴道:“不用了,我就是想让玉姐姐心疼心疼我。”   温折玉也跟着笑了笑,对方身上那股冷冽的清香又缠了上来。   温折玉心头一动。   “阿策,你多大了?”   “嗯?十……十六。”   十六啊……平常百姓家的儿郎十一二就能嫁人,十五及笄便能准备生养了。   真是个不错的年纪。   温折玉突然倾身靠的阿策特别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阿策:“怎……怎么了?”   他的眼神像是被露水浸过似的,瞳仁的位置像是掺了水,又闪又亮,被温折玉这样直白的盯着,很快的眼眶里就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看起来很紧张,呼吸都慢了半拍。   可这样懵懂的表情也很勾人,就像是纯净的玻璃瓷器,成色如此的澄澈,总会让人产生各种莫名的占有欲,或者,破坏欲。   温折玉就是前者。   她是个俗人,喜欢一切美的东西,尤其是美人。   她的手指轻轻按在阿策红润的嘴唇上,像是品尝前菜一样试了一下手感,湿湿软软的,感觉很舒服。   温折玉心里抓耳挠腮的痒了起来。   “玉姐姐……”   阿策紧张的破了音。   “乖一点儿……以后别用这种眼神看别人,知道吗?”   阿策看着她,咽了咽口水,胸膛开始没有规律的跳动起来。   温折玉轻车熟路的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阿策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身上能够覆盖的布料越来越少,空气却逐渐的蒸腾起了热气。   就在他快被这热气灼晕了的时候,忽然听温折玉眼神不知瞟向了哪里,戏谑的笑道:“阿策,你长的可真粉嫩。”   “粉粉嫩嫩的,很可爱……”   阿策闭了闭眼睛,觉得心跳已经快从胸膛里跳出去了。忙抵住了温折玉的胸口,可怜巴巴的求道:“别……玉姐姐……我……我不会……”   他的声音沙哑里还打着颤音,像是要哭出来了。   “你若是会,我还真不要你。”温折玉低低的笑了一声:“不需要你做什么?只是亲一下,姐姐带你长长见识,让你看看什么是快活,好不好?”   好不好……   空灵的嗓音低低的贴在他的耳边,分明像是蛊惑跟钩引,却又说不出来的强势。阿策身子都软了,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粉粉嫩嫩的小阿策在她的手里哭了大半夜。   ……   精神损耗过度的后果就是阿策做了一个特别深的梦,意识在里面沉沉浮浮的,随着梦境的走向而流动着。   在梦里,他的灵魂仿佛飘在了空中,像是一个局外人,再看一场毫不相干的故事。   地上跪的是十二三岁的阿策。   虽然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身量已经长成了大半,面容中上尚能窥得一丝稚嫩,是介于孩童跟少年之间的模样。   这是他进入蝶杀的第七年。   蝶杀对于外界而言,只是一个神秘的暗杀组织,但只有其内部的人才知道,它涉及的范围远不仅于此。其中不仅有负责暗杀的影刃堂,也有负责探听情报的青鸟堂,有掌管刑罚的刑堂,还有,储备组织成员的饲幼堂。   此时的阿策刚从饲幼堂出来,是他们那一批人里面,唯一的幸存者。   三十几个孩子,最终只剩下了一个阿策。   饲幼堂培养人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养蛊。几十个孩子放在一起训练,不断的淘汰掉能力弱的人。直到最强的那个出现,才能够真正的进入蝶杀。   “居然是个男孩子?小小年纪,心够狠。听说上次的饲幼堂的人想带你逃跑,是你举报的,并亲自杀了她?”   高位上坐着的女子是蝶杀的首领,姜南楼。她带着一块漆黑的玄铁面具,手指漫不经心的敲着椅背打量着他,待阿策沉默着点了点头后良久,阴冷的道:“模样不错,入青鸟堂。”   底下的阿策瞳孔一缩,往前膝行了两步:“蝶主,我想进影刃。”   “你想进影刃?”上首的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嘲讽的笑了起来,“乖孩子,你可知影刃堂是做什么的?你这娇俏的小模样,可不适合整天打打杀杀。”   “我想进影刃。”阿策坚定的道。   他当然知道,影刃堂负责暗杀,里面全是女子,一个个武功极高。而青鸟堂,则几乎都是男子组成,毕竟想要拿到情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以色侍人。   从饲幼堂的人见到阿策的第一眼,就已经划定了他以后的培养方向,里面的人刻意教过他不少撩拨女人的方法。什么样的表情最容易激起女人的保护欲,什么样的话最容易让女人心疼,阿策几乎学了个遍。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格外排斥入青鸟堂,出卖身体,成为玩物。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成为这样的人。   “哈哈哈……”姜南楼乐不可支的笑了几声,压低的眸子愈发的冷冽,意味深长的勾起了唇角:“是个倔孩子。这样……”   她挥挥手,原本立在她旁边的明显地位略低的红衣女子收到信号往前走了两步。   姜南楼指着红衣女子,像是来了什么兴趣:“杀了她,宝贝,影刃的首领就是你的。”   阿策眸子里的光被一句话点燃了,倏地亮了起来。   梦里这一场比斗,跟当初的现实几乎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有自信,也不愿服输,但毕竟是个男子,在体力上跟不上对手,年纪又小,没有那么多的对敌经验,根本就不是原来的影刃堂首领的对手。结果是毫无悬念的惨败。   或许是因为阿策的话让那堂主误以为是对她的挑衅,下手不但没有留情,反而招招都是重手,阿策的肋骨瞬间就被她打断了两根。   后来的梦境便有些模糊不清了,几乎都是阿策单方面的被虐。他的身体就像是破布一般,被人随时的抛下摔打,直到他全身瘫软的仰面摔在地上,看着没了任何的还手之力。   那女人狞笑着走近了,打算给他最后一击。   尖锐的匕首散发着冷冽的寒光,倒映在阿策的眸子里,顺着他的视线,朝着小腹插了下去。   阿策不知道哪里来的求生欲,竟然直接用左手抓住了匕首的锋刃。   趁女人愣神的功夫,突然从另一只手的袖口甩出一道锋芒来,划向了她的脖颈。   鲜血飞溅。   女人瞪圆了眼睛,身体直直的倒在了阿策的身上,与此同时,她手中的匕首也穿过阿策手掌的虎口,插进了他身体好几寸。   ……   “疼……好疼。嗯哼……”   阿策在睡梦中难受的扭着身子,一副被梦魇魇住了的模样,清秀的眉头拢的很紧,鼻头上的毛孔里渗透出了细密的汗珠。   温折玉被他扯着衣服弄醒了。   看到小白莲尖锐的犬牙正抵在唇瓣上,咬出了浅浅的血丝,又闷哼声不断,不由地伸手在他的后背抚了两把,怕惊吓到他,小心翼翼的问:“哪里疼……”   “手疼,肚子疼,哪里都疼……”   阿策将左手无意识的朝着她伸了过去。   温折玉将白白嫩嫩的小手握到手里,轻轻的摩挲了两把。果然发现他的掌心有些怪异。   夏季天亮的早,窗外已经有薄薄的亮光透了进来,她将阿策的左手举到眼前仔细的看了几眼。   这只手应该是受过严重的伤。   掌心的部分有歪歪扭扭的疤痕,虎口也是,想必当初伤的很深。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说不定连肌腱都撕裂了一部分。   小白莲可能是梦到当初手受伤时的情景。   这样的伤,恐怕又是他那个黑心肝的后爹给弄的吧。   人人都说,有了后爹就有了后娘,温折玉是深有体会的。想起她远在京都那个平日里装腔作势,蛇蝎心肠的继父,再对比小白莲的身世,她对他总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怜惜感。   “不疼了,乖,玉姐姐给你揉揉。”   温折玉就着相拥的姿势给他揉捏起掌心疤痕的纹理来。   阿策的骨头偏硬,可能是太瘦的事,摸起来跟那些千娇万宠出来的富家公子们绵软的手掌不太一样。但温折玉出奇的喜欢它的手感。   或许是温折玉安抚的话起了作用,也或许是掌心的疼痛消减了不少,总之不太会儿,阿策已经不喊疼了,反而又无意识的往她的怀里蹭了蹭。   一副特别依赖她的姿态。   阿策体寒,身上总是冰冰凉凉的,哪怕是在最炎热的夏天也是如此。只有昨夜里,在他情绪最激动的时候,体表的温度才爆发出岩浆来。   体寒的男子,据说不太好生养。温折玉抱着他天马行空的想。   不过转念一想,又跟自个儿有什么关系。露水姻缘罢了,难道还真让他给生个小小策出来?   她可不想惹这样的麻烦。   怀里的人已经彻底的安静了下来,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大半,咬紧的嘴唇也松开了,薄薄的唇上落在了一丝殷红色。   温折玉用指腹给他轻轻的抿了一下,凑上去,将那抹红彻底的清走了。   她在阿策的鼻尖上亲了一下,低低的道:“乖乖睡吧,小可怜。” 第十三章   次日清晨,阿策在温折玉的怀里茫然的睁开了眼睛,头晕目眩,没有力气,各种放纵以及梦魇后的后遗症都袭了上来。   他想起身,但温折玉抱他抱的很紧,是一种绝对占有的姿势。   他的左手还在她的手心里攥着,他根本动弹不得。   阿策吐出了一口绵长的气,拿唯一能够自由的右手按了按脑袋。   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以前的事情了。   在那场比斗结束后,原本的影刃堂首领死在了他的手里,可他也没有好受到哪里去。左手肌腱切断,肋骨骨折,小腹也被戳了个血窟窿,半死不活的让蝶主丢给了蝶杀里的大夫。   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清醒。   那时候□□寒过去看过他,曾经说过,若他再不醒,蝶主就会放弃他,将人丢海里喂鱼去了。   他醒后,便继任了影刃堂的首领,赐名鸩羽。   从此刀光剑影里来去,杀了许许多多的人,也不知道多少次差点死在别人的手里,一颗心也磨得越来越冷硬。   他从未有过像昨夜那样的情况。   他就像是中了蛊毒一般,完全沉溺在了对方给的快感当中,身体不由自主,思维也无法控制,对方的手像是携带了一把火种,无论撒到哪里瞬间就能燃成燎原之势。   阿策不知道眼前这人有什么魔力,但他知道,有些事情,开始脱离掌控了。   这个人,分明是把自己当做了她的所有物,说不定哪天来了兴致,就会直接要了自己。   可他当初废了半条命爬到影刃堂里去,宁肯满手沾满鲜血,不就是为了能摆脱以色事人的命运吗?   如今,还要走这条路吗?   可是这浑浑噩噩的十一年,这满目苍痍的十一年,这身不由己的十一年,他过的太累了。   他从有记忆起,就生活在蝶杀,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他尝试过,也失败过,甚至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这次,是他好不容易才抓住的机会。   清白……真的会比命还重要吗?   还没等阿策想个明白,余光里忽然见温折玉的眼睫动了动,他慌忙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又是那个纯洁无垢的小白莲了。   温折玉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怀里的异动,睁开眼正看到阿策把手悄悄的摸到了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熟悉的荷包来。   他应该是一只手不方便,动作很慢,将荷包里装了大半袋的麦芽糖掏出来一块,默默的塞进嘴里,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温折玉想到昨夜的事情,心情很好,出声道: “那么喜欢吃糖?怪不得那么甜。”   她忽然出声,大概是吓到了他,阿策的眼睫迅速的抖了几下。身子往下蹭了蹭,往她的怀里躲。   温折玉摸了他的脑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害羞什么?”   阿策用鼻音小声地哼了几下,像是讨饶一样蹭了蹭她的胸口,温折玉笑着将人从怀里拉了出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乖,我今日要到衙门里去,你昨夜累不累?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那我起来给玉姐姐更衣。”   “不必了。你躺着吧。”   温折玉起来穿了衣服,将案头的配饰一一挂到身上去,这时阿策已经从床上爬起来了,害羞的给她将外衣递了过来。   温折玉在昨夜里已经深刻的见识到了他的纯情,忍不住在他的脸颊亲了一口,戏谑道:“怎么?不舍得我?”   阿策抿着嘴唇,低垂了眼睫,轻轻点了点头。   温折玉之前仅限于在勾栏院里胡闹,跟那些个良家子弟也只是过过嘴瘾。她没养过外室,还真没有类似的经验,但怎么看,这个时候直接走人都有些不厚道。   温折玉的视线放在他的衣服上,想了想,跟他道:“既然如此,陪我去逛逛街吧。”   ……   温折玉是打算带他添置几件衣服,毕竟她的人,整日里穿的这么简单,未免有点丢她的脸面了。   温折玉喜好奢华,给小白莲挑起衣服来自然也是照着自己的风格来的。明暗揉杂,花里胡哨的配色,加上乱七八糟的禁步一条条的往他的腰带上挂,将阿策装扮的像个人形的花树。   阿策不好意思的躲在成衣铺子单独的试衣服的隔间里死活不肯出来,如果说温折玉打扮的像一只母孔雀,那么此时的阿策,便是公孔雀无疑了。   温折玉亲自去隔间里逮他,被人摇着衣袖讨饶:“玉姐姐,这也太招摇了,能不能换一件……而且这些首饰,丁零当啷的,很不方便。”   温折玉笑眯眯的在他的发间别了一只金灿灿的鸢鸟发簪,紧贴着浓黑茂密的青丝。然后退后两步,端详了一会儿,认真的赞叹道:“好看!”   此时的阿策经过装扮,确实美的惊人,他本来五官就长的过于精致,再配合着这些华丽的衣服首饰,看起来跟京城里富贵人家宠出来小公子并无区别。   甚至在模样上,还要胜过三分。   但阿策不喜欢,再美的衣服首饰,配不上一个笑脸,也就没了意义。   温折玉可惜的看着他这身打扮,指着店铺墙壁上悬挂着的一件件五颜六色的衣服,问道:“喜欢哪个?玉姐姐给你买。”   “我,我想要那套白色。”那是他一进门就瞅了好几眼的一套衣衫,制式简单大方,确实是小白莲花的风格。   只是……他若真穿件白色,只怕与莲花也无甚区别了。   温折玉心情好,对他便格外的宽容,吩咐店里的小厮将那件衣服取过来。   阿策拿到手里,立刻又反悔了。将衣服重新递还给小厮,吞吞吐吐的道:“不……不要这件了。”   “怎么了?”温折玉奇道。   “太贵重了。”阿策皱眉。   这套白衣看着普通,阿策一拿到手里立刻就感觉到了它的不同寻常来。首先是重量太轻,众所周知,越是轻薄的材质造价就越是昂贵。其次,这衣服远远的看着像是纯白色,实际上处处都是细节。袖口跟衣襟处勾了一层又一层的银线,简单而不失雅致。外衣的后面及袍底皆用了同色的蚕丝勾勒了一幅低调的山水图。   “这衣服的款式,看着与别个不同。”温折玉认出了这是她离开京都时,京都刚刚流行起来的款式。   “女君真是好眼光,这个呀,可是京都的款式,朝廷上达官贵人家的夫郎,都是这样穿的。您看,这里还有一套专门为搭配它设计的玉簪,乃是出自京都的玉清轩,而这刺绣啊,则是出自霓裳羽衣阁的老裁缝之手。”   “是吗?果真不错。”温折玉像是见了什么稀罕的宝贝似的,拿起那几只玉簪反复的看着,确定它们确实是出自玉清轩之手。   她随手取了几支插到阿策头上,饶有兴致的问道:“还有什么新奇的款式吗?”   小厮连忙迭声道:“有有有,您看这边这几件。”   温折玉一直在听着小厮介绍,时不时的插上几句:“不错不错,这两件也要了。不过,真的是京都制式吗?清溪县离着京都数千里之遥,你们不会是诓我的吧。”   “客人您说什么呢,我说的话,绝无虚言。”   “我不信。要不,还是再考虑考虑……”   “女君,看您是个生面孔,是第一次来我们清溪县吧。咱这里地方虽然不大,但有钱的郎君啊,多着呢,他们就是推崇这京都过来的东西,无论是衣服首饰啊,随处可见,没必要说谎。我们店里的衣服,也是每隔半年才更新一次,这几款就这么一件,错过,可就没了啊。”   “小小清溪县,不见什么稀奇的。你们这的人,做的什么营生,这般有钱?”温折玉相信了她的话,随口问道。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以前啊,县里也是穷的很,是自从徐絮徐县令来了以后,才慢慢富起来的。”小厮想要讨好温折玉,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边温折玉打探着消息,顺便以眼神示意阿策去换衣服,待他穿着白衣从换衣服的隔间走出来的时候,正巧被刚刚进门的徐瑾看在了眼里。   “哎,你别动……”   徐瑾第一眼便认出了阿策的身份来,向前走了几步,双手掐在腰上拦住了他。   “果然是你……”   徐瑾是徐家的独子,从小娇生惯养的,徐县令死后他虽然没了倚仗,但是嚣张跋扈的性格却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可没忘记,那日夜里就是这个人把他撞倒在了地上,破坏了他跟温折玉的幽会。   阿策估计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徐瑾打量着他,发现他身上正是自己前几天看中了,但没来得及买的衣服,顿时大怒:“什么东西,也配穿小爷喜欢的衣服,来人呐,把他身上衣服扒下来。”   “你们做什么?别碰我……”阿策害怕的后退了两步。   他紧张的看着徐瑾身旁蠢蠢欲动的仆从,软了声,带着一丝讨饶的意味:“我本就不打算买的,公子若是想要,阿策脱下来给你就是了。不用公子费心,我这就进去自己脱。”   徐瑾皱着眉头盯着他,阿策一袭白衣,楚楚可怜的模样刺痛了他的眼。他可没有忘记,那天夜里,温折玉的视线从他出现的一刻起,就没有从他的脸上挪开。   阿策越是委屈,徐瑾偏要去羞辱他。“愣着做什么?给我扒了!”   就在他身旁的几个奴仆朝着阿策凶神恶煞的冲上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夹杂着怒火的厉喝。   “做什么?作死呢?!”   作者有话说: 第十四章   温折玉将手里拿着的一对带着铃铛的翡翠镯子随手塞到店小二的手里,吩咐道:“一会儿把它跟其他的衣服首饰送到我府上。”   说着大跨步走到阿策身前,手中的折扇一甩,隔开了阿策跟这些人的距离,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藏着森然的冷意,对着几个围在阿策身旁的人,不悦的道:“都离远点,吓坏了老娘的小美人,你们赔的起吗?”   徐瑾一见温折玉,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喜色,惊奇的道:“阿窈,你怎么在这里?”   温折玉手里的折扇摇了摇:“哦?原来是徐公子。”   徐瑾没有注意到温折玉称呼上的改变,嘴巴撅了起来,上前一步,娇嗔的摇她的手臂:“阿窈,他是你带来的吗?我没想欺负他,是他抢了我喜欢的衣服……”   “我这就去换。”身后的阿策急急的接了一句,就要往隔间里跑,被温折玉突然扯了回来。   “站这里,老娘让你动了吗?”   温折玉斯里慢条的将手臂从徐瑾的手里抽出来。   “可……衣服……徐公子喜欢……”阿策眸底红红的,像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温折玉笑了,摸了摸阿策的发顶,说出来的话却很凉薄:“他喜欢,关我们屁事。”   “沈窈,你这是什么意思?”徐瑾脸色微变。   “听说徐公子马上就要嫁人了,你现在应该准备的,是嫁衣,这雪色,可不适合你。”   “阿窈,你在怪我?这婚约其实是爹爹他……”   徐瑾还没来得及将委屈宣之于口,就被温折玉冷冷的打断了,“徐公子的事,与我无关。”   “怎么会无关。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哦,如今已经不喜欢了。”   “你!”徐瑾的娘亲,也就是前任的县令徐絮,这个官职放在别处或许不起眼,但放在整个清溪县来说,可以算是权力顶端的人物了。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抹了脸面。   徐瑾不由怒道:“沈窈,你不就是一个小小的主簿吗?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如今已是县丞了。”温折玉得意的摇了摇骨扇。   “你……”   徐瑾的余光无意间看到那店里的小厮已经开始给温折玉打包首饰跟衣衫了,想到温折玉此人出手大方,若他没有订婚,说不定此时这些都是他的,不由的更加恼怒。   一边在心里埋怨他的爹亲不给一意孤行将他许人,一边控制不住怒火想跟人撒气,这温折玉他不能惹,一个小小的男倌还是惹得的:“我说让你们把衣服给我扒了,愣着做什么!”   他如今心里还没从县令之子的身份上转变过来,再加上温折玉跟他相处的时候一贯的温柔,根本就不惧怕她。   仆役们一哄而上。   温折玉身形微动,嘴角噙起一抹冷笑,将阿策护在身后,朝着几个人迎了上去,不过三下五除二,就将这几个没有武功的妇人放倒在了地上。   徐瑾愣住了,气的跺脚。“姓沈的,你为了这个小贝戋人,打我的人?”   “你喊他什么?”温折玉护犊子,被徐瑾一口一个的小贝戋人给气笑了。她居高临下,冷冷的的看着徐瑾,眸光晦暗不定,一股子煞气朝着徐瑾扑面袭来。   徐瑾吓得心头一抖,“我我我……”   “乖……”温折玉的手抚上了徐瑾的胸口,慢慢的上移,修长的手指点在他脖颈的位置。狐狸眼眯了起来。威胁性的往喉咙处压了一下。   她的语气又温柔又带着寒意:“我不喜欢听……”   “我不敢了……”徐瑾吓得喉头滚了两滚。   温折玉不置可否,站直了腰身,装模作样的扇了两下扇子。又恢复了她看起来洒脱不羁的浪荡模样。   “走吧。”温折玉对着阿策挑了挑眉,转身往外走,阿策乖乖巧巧的跟在他的身后。   走出店门的时候,突然脚步顿了一下。   徐瑾只觉得腿弯一麻,霎时跪在了地上:“啊……怎么回事?我的腿抽筋了……”   而此时的两人,已经慢慢走远了。   回去的路上,阿策一直慢吞吞的在后头跟着,一点声儿都没有。温折玉觉得无聊,转身往后走了几步,跟阿策并排。   “怎么样?看到姐姐护着你,就没点话想说?”   说实话,温折玉在成衣铺子护着阿策的举动,确实有一部分特意表现的意思在里面。阿策性子柔软好欺,见自个儿被这样护着,定是该对她崇拜的紧了。   谁知道小白莲只是眉头皱的紧紧的,担忧的道:“玉姐姐,徐小公子,会不会生你的气啊?”   温折玉微愣:“什么?”   “你那么喜欢他,若是他生气了,不理你了,可怎么办?其实你不用帮我,阿策身份卑贱,被磋磨惯了。脱衣也好,被骂也好,都没有关系的……”   “那你呢?他欺负你,你就不生气吗?”   阿策轻轻的摇了摇头:“阿策身份卑微,本就配不上那么好的东西……”   “你啊。”温折玉无奈的点了点阿策小巧的鼻头,叹了口气:“太乖了,以后姐姐不在,被人欺负了该怎么办。”   阿策闻言抬起了一双水眸,眼巴巴的看着她:“不在?”   他的眼睫垂了下来,睫毛抖得厉害:“玉姐姐,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回京,回我的富贵窝里去。温折玉心道。   这种小白莲,就算再喜欢,也是没办法带回王府的。先不说冀北王肯定不会允许,就光说她身为世女,以后总要娶夫纳侍,院子里的阴私事肯定不会太少。   他这样的性格,还不得让那些个豪门贵公子们给生吞活剥了。   这也是为什么温折玉只流连花丛,从来不往院子里抬人的原因之一。   怕麻烦,也不想参与后院纷争。   所以她身边围着的男子,都抱着只做一场露水妻夫的觉悟。至于其他的想法,却是没有了。   她原以为阿策对两个人的关系,应该也是门儿清的,现在看来,这小白莲不会是依赖上她了吧。   “咳咳……”温折玉清了清嗓子,郑重的看着阿策,“阿策,等以后玉姐姐离开,肯定会给你安排好退路。那个……你放心好了。保你一辈子吃穿不愁。”   阿策默默的看着她,眸子里的光熄灭了一度。   “好……”   温折玉:有点心虚,是怎么回事……   “那个,衙门里还有事……我先去处理一下。你自己先回家吧。”   “玉姐姐……”阿策喊住了她,他站在两个人现在住的小院门口,清水似的明眸里透着期待,弱弱的问:“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温折玉见他一袭白衣,恍若谪仙一般,偏偏目光都集中了自己的身上,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你可是我精心养的雀儿,我可舍不得就这样放了你。当然要回来的。不过……”温折玉顿了顿,可惜的道:“近来事多,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了。”   “好……”阿策乖巧的垂了眸子。   待温折玉走后,阿策眸心清亮的光芒瞬间收了起来,他慢慢的将手覆在温折玉刚才捏过的脸颊上,嘴角冷漠的勾了起来。   “哼……雀儿……”   ……   温折玉没有直接去县衙,而是转头去了人牙子那里,挑了两个伺候的小厮跟厨娘,一个护院给阿策。   他看起来太柔弱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自理能力,挑几个伺候的人给他。省的到时候又磕了碰了的,委屈巴巴的惹人心疼。   说起来,这还是温折玉第一次养外室。   感觉十分的新奇,又有一种莫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大概是可以称之为责任感的东西。毕竟以往在京都的时候,大家都是逢场作戏,一时的快活过了,谁也不会当真。   但这小白莲似乎是不一样的。   他看过来的目光充满柔情,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依赖感。给他银钱不要,首饰也不喜欢,唯有看到她温折玉这个人的时候,才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欢喜……   啧啧……   这小白莲,该不会是喜欢她吧。   温折玉决定等下次见面好好的试探一下,毕竟她深知自己不是个什么正经人,两个人各取所需也就罢了,她可不想欠下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债,省的以后不好抽身。   慢悠悠的踱着步回到衙门后,温折玉这才知道她跟赵云寰要的人已经来了。   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暗卫,跪在堂下浑身带着无形的血腥气,看着一个比一个冷冽。只是偶尔两个人目光交汇的时候,会痴缠在一起,让温折玉看着十分的闹心。   这来的,感情还是对情侣。   “行,以后你们就跟着沈大人吧。”   “那你呢?”沈清越也担心温折玉的安危。   “放心吧,那群人的目标是你。”温折玉无所谓的耸耸肩膀:“况且,以我的武功,他们就算想近我的身,也没那么容易。”   说到这里,沈清越忽然想起了什么,浅蹙了眉头:“你不是买了个小院,养了人,安全吗?”   温折玉微怔,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养的,那是棵菟丝花,小白莲,柔若无骨,别说杀人了,杀鸡恐怕都不会。”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补充道:“对,除了美,什么都不会。”   “你呀你,越是美的东西,越是凶狠。你可要小心。”沈清越不知为何,眼前划过一个模糊的面容,尤其是上面那双灿若晨星又仿佛被乌云遮住了的眼睛,格外的动人。   就是拥有这么双眼睛的人,毫不留情把她砸在了雨水里。   作者有话说:   温折玉:女人嘛,就要舍得给自己的男人花钱…… 第十五章   阿策趁着温折玉不在的几日,回了一趟海天一色。   这海天一色是蝶杀的秘密基地,位于清溪县以北的一座海岛上,除了蝶杀内部的人员,其他人根本就寻不到位置。   他这次回来,是因为收到底下人的消息,有了新的任务牌需要领取。不过这次不是让他杀人,而是护送出自清溪县的一船货品入京。   这件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阿策对此轻车熟路。   看来蝶主对他确实还没怎么怀疑,否则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来做。思及至此,阿策才稍稍有些安心。   这次回去,还有另外一件事,当然就是找刑堂的青枫叙叙旧。他的个性一向是睚眦必报,青枫利用冯婴送他进了一趟大牢,他自然也该有所表示才是。   蝶杀从不禁内部械斗,甚至低等级的若是能越级挑战成功,可以直接取而代之。他以男子之身入了影刃堂,而同样是男子的青枫则进了青鸟堂,一直对他颇有微词,哪怕后来他又进了刑堂,也没放弃给阿策使绊子。   阿策早就想教训教训他了。   “啪啪……”   青枫挨了两个巴掌,嘴角被撕裂了一道细细的缝隙,流了血丝。他捂着脸颊倒在地上,气的脸色铁青:“鸩羽,你好大的胆子,敢打我?你就不怕蝶主降罪?”   自从他自愿委身蝶主,成了她的禁l之后,蝶杀各堂的人哪个不是对他毕恭毕敬的,唯有这个鸩羽,平日里行事张狂也就罢了,这次竟然敢直接动手,一点面子都不给。   “打便打了,有什么怕的。呵!”阿策不以为意笑了下,嫌弃的用衣裙的一角擦了擦手心。“蝶主看重的是实力,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罚我。”   他刻意强调了这点小事四个字,明摆着没把青枫放在这里。   青枫仇恨的看着阿策,怒极反笑:“你很得意是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鸩羽,你在自寻死路,你以为你还能猖狂多久。”   阿策冷冷的看着他,眸子里没有一丝的感情。   青枫最恨的就是他这一副无欲无求,冷漠至极的表情,每每见他这样,总要忍不住去激怒他:“鸩羽,踩着墨姐姐的尸骨得来的位置,坐的还好吗?午夜梦回的时候,有没有做噩梦啊。”   阿策遮在袖子底下的左手颤了颤,受伤的手又开始莫名其妙的疼了起来。   他用拇指指尖狠狠的掐着手心,嘲弄的扬起了唇角:“这位子自然是不错的。不过……”   他低下头,漆黑的眸子像是染了一团化不开的浓墨,凝聚成的刀锋划出了满满的肃杀之气,他低低的笑了一声:“若是能踩着你的骨头,更进一步。那便更好了。”   青枫身子剧烈的发着抖,既疼又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半个身体,悲愤的看着他:“你想美!我可不是墨姐姐,心甘情愿的被你利用,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阿策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痴痴的笑了起来:“好啊,我等你。”   ……   阿策临走的时候留下了红信,易容了替他留在小院里。温折玉买来的洒扫仆役都是刚来的,彼此之间还不熟悉,所以也没引起什么怀疑。   温折玉这几天果然没有来过,据说是在忙衙门里的事。   她们初来乍到,对清溪县一无所知,想要拿到核心的信息太难,阿策决定等她下次来的时候,给她一点提醒。   到了晚间,阿策安静的躺在床上。屋子里的油灯一闪一闪的,火光不是很亮,却又格外的温馨。   他不知道家的概念是什么,但毫无疑问,这座简简单单的小院,让他感觉非常的放松。每次躺在这里,都会有一种莫名的错觉,好像他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倌,被有钱人家的女郎养在了这里。   其实就算是真的做个小倌,也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不必再为生存而奔波,不必与鲜血为舞,更不必整日里算计。   在蝶杀的日子,连短暂的快乐都没有过,说起来,他真的应该感激温折玉。   阿策翻了个身,看着温柔的近似于虚假的灯光,心道等事情完结了,他一定会好好报答她,怎么着,都该给她这个金主,留一个全尸。   可能是因为白日里青枫的话,阿策睡着了又做了梦,梦到了他嘴里的墨姐姐——墨染。   墨染是饲幼堂的人。   饲幼堂虽然每日里面对的都是孩子,但是并没有比其他的分部的人多出什么怜悯之心。蝶杀将从各地掳来的孩童当做蛊虫来培养,看向他们的目光就犹如蝼蚁一般,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喜欢看他们自相残杀。   唯有墨染不同,她的眼睛里面对孩子们的时候,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总有一种隐秘的温柔。   “小阿策,怎么每次比斗都是你受伤最多?你没看出来,他们联合起来欺负你吗?”   墨染一边给他抹药一边语重心长的教训他:“你越是手下留情,人家越觉得你好欺负知道吗?”   “我不好欺负,我打回去了!”小阿策不服气的反驳。   “打回去有什么用?他们想要的,可是你的命啊。只要他们活着,总要与你不死不休的。阿策,你们之中,只有一人能活着进青鸟堂。”   “可我不想杀人……”   墨染温柔的摸了摸阿策,沉默了良久,低低的叹了口气。“你啊你……你这样的小公子,怎么就沦落到这里来了呢。”   墨染不止一次对着他叹息,实际上,阿策对自己以前的生活根本就没有一点儿的印象,其他的孩子也是,从记忆初始,就已经在这蝶杀里面了。   每日里除了练武,就是不停的跟同伴生死搏杀。他讨厌这样的日子,但又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是自从墨染被调到饲幼堂来,似乎慢慢的有一些不同了。   墨染经常会跟他说外面的生活。   听说她以前是影刃堂的人,影刃堂除了接受任务,其他的时间是可以自由支配的。她去过很多的地方,也见过很多的人和事。   没事的时候,她会跟阿策谈起这些事来。   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如果能回影刃堂就好了,阿策。”   可是她回不去了。   “我好想离开海天一色,外面还有人在等我呢。”   “早知道最后一次就不回来了,我宁可死在外面。”   “阿策,你想出去看看吗?说不定你出去,还能找到你的母父呢?你长的这样好看,一定不是被母父抛弃的孩子。他们说不定也在等你。”   “……”   小阿策单纯的眨巴着眼睛:“母父是谁?”   “当然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啊。”   “我不想的。如果他们真的爱我,怎么会把我弄丢了呢。”   “傻孩子。你懂什么?是他们作孽啊……唉,我也在助纣为虐。要是最后一次不回来就好了。”墨染又忍不住念叨了一遍。   她可能是后悔极了,总是翻来覆去的絮叨那几句话。可能是念叨的多了,原本对外界毫无概念的阿策,也慢慢的萌生一些幻想。   随着他的训练越来越严格,受的伤越来越重,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日俱增。   光着脚丫子踩在沙滩上究竟是什么感觉,秋千荡起来会看到多远的地方呢?描着兔子的小灯笼能照亮路吗?   还有,如果他回到母父身边,他们真的会抱着他哄睡觉,给他讲故事,叫他乖宝宝吗?   他都快十岁了。应该不算宝宝了吧。   想想就有点害羞怎么办?   如果……只是说如果,他们非要跟他这样喊他,他一定会严词拒绝的。   可是……可是……如果他拒绝了,母父会不会伤心啊。   这……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难题。   可是这些幻想只能在晚上想想,天一亮,阿策还是要摸起他手里的匕首,投入到新一轮的拼杀里去。   直到有一天……   那天的墨染显得十分的反常,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子显而易见的欢喜,好像即将在她身上要发生什么好事一样,惹得其他的饲幼堂的人都莫名其妙的瞪了她好几次。   到了晚上,墨染偷偷摸到了阿策的房间,“阿策,我要走了,我收买了饲幼堂的长老,她答应可以帮我离开。我带你一起走……好不好?”   阿策心里突然剧烈的跳了起来,他听见自己颤抖却很坚定的声音:“好……”   作者有话说: 第十六章   后来……   后来当然是失败了。   饲幼堂那个所谓被收买了的长老出卖了她。   墨染带着阿策,杀光了一路追踪而来的人。然而等他们逃到海岛的边缘,才发现那个长老答应的船只根本就没有准备。   他们到了一种进无前路,退无可退的境地。   身后一道传讯烟花砰然炸裂,是新的追兵又来了。   墨染突然摔倒在了石堆边,喷出一口滚烫的血来。她这一路拼杀过来,不知道身上有多少伤口,把这个人都染成了血色。可是她却一直护着阿策,没有让他受到一点儿伤。   墨染神情萎靡,努力的扬起头来,痴痴的望着石头下面翻滚的海浪。   愤怒,不甘,最终统统化为了一种妥协的释然。   阿策红着眼睛,趔趄的走了过去,深深地看一眼后面,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突然拖她的身体就往海边走。   “阿策,你要做什么?”   “我们逃不掉了,墨姐姐,我们跳下去,一起死。死……也不回去……。”阿策的声音带着哭腔,哭腔里又有说不清的绝望。   墨染颓然的闭了眼睛。   她任凭阿策半拖半拽的将她拉到了石头崖边,在阿策准备将她推下海水的一刻,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们来了……”墨染的声音很轻,混在翻涌着拍打在石壁的海浪声中,却意外的清晰:“我身上有蝶主下的毒,本就是活不成的。我只是……想临死前,见一见心里想的那个人。可你不同……阿策……你本来在蝶杀待的好好的,是我连累了你。”   “不是的……我……”阿策的话没能完整的说出来,瞳孔骤然一缩,震惊的看着眼前的情形。   墨染攥着他的手将他猛地拉了过去,阿策整个人跌倒在她的身上。只见她的胸口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鎏金的匕首,滚烫的鲜血喷在阿策的脸上,将他的视线一下子模糊了。   阿策惊恐的尖叫声随着追兵的到来硬生生的压回了嗓子里。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手指颤巍巍的捉上匕首的刀柄。   “阿策,你要好好活下去啊……”墨染期翼的看着他,眼睛里的光忽隐忽现的,蕴藏着千言万语,但最终只低低的说了这一句……   墨染在追兵到近前的时候,眼睛一闭,发出一声嘶声裂肺的惨叫,猛地一掌将阿策单薄的身体拍飞了出去:“小贱东西,你居然背叛我……”   她的胸膛颤动了几下,随着血液的汩汩流出,再没了一丝的声响。   ……   “墨姐姐!!”   阿策忽的睁开了眼睛,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在他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一道极细的瓷器相撞的声音传到了耳朵里,他的目光中顿时浮现出了几许冷厉。   阿策偏头,昏暗的灯光下映照着一袭招摇的红衣。   眸底的冷厉瞬间压了回去,换成了茫然无措的一双盈盈的水眸。   “玉姐姐,你怎么来了?”   温折玉的手心正握着一盏冷茶,嘴角微微的勾着,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目光里像是浸了没有消融的冰雪,森森的寒气混着冰碴子直往阿策的面门上扑。   “玉姐姐……墨姐姐……”温折玉玩味似的转着茶沿,停顿了几下,轻轻的哼了一声。   阿策忙从床上爬起了半个身子,想去穿他放在榻边的鞋子。   “你做噩梦了,喝杯茶压压惊吧。”温折玉走到他近前,笑着将茶杯递了过去。   阿策只能半跪在床上,端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两口,他这才发现后背跟鬓角都湿漉漉的,已经被睡梦中出的冷汗给浸透了。   喝完茶,嗓子湿润了不少,阿策也恢复了不少生气,咽了咽口水,仓惶的抬眸去看温折玉。   “啪嗒……”   阿策手里的茶杯摔到了地上。   他整个人骤然被温折玉的一只手掐着脖颈按倒在了床上,独属于她的霸道而又冷冽的气息一下子压了上来,强势的灌进了他的鼻腔。   阿策的鼻尖正对着她的胸口,他仰着雪白修长的颈,手指下意识的揪住了床单,不知道为什么,头脑不受控制的有发晕的倾向。   阿策来不及分辨是他气血不足的毛病又犯了,还是别的什么,就见温折玉已经倾身压了下来,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怎么,心里有人?”   “我没有。”阿策想都不想的回答。   温折玉没有说话,桃花似的眸子闪了闪,仍是有些发冷的意味,但是冰雪之外,又多了几道说不清的波动,她的视线像是羽毛一般,在阿策的胸口扫动着。   阿策睡觉的时候穿的白色的亵衣,被她这一推,胸口散开不少,凝脂如玉,明晃晃的堆在她的面前。   偏左侧的位置,与含苞待放的红梅齐平的雪肤上,有一颗红润润的小痣,象征着男子的处子之身。   温折玉的松开了搭在他颈前的手,拇指按在那颗小痣上,重重的来回碾磨了片刻,轻轻的笑了起来。   阿策咬着下唇,紧张的看着她。   “怕什么?就是心里有人……”她顿了顿,手指暧昧的往小痣的左边摸了上去。“我也是不介意的……”   阿策的心跳快了几度。   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她的指腹上。   陌生的暖流随着她手指的拨动不停的往身子底下冲,阿策绷紧了足尖,难耐的扭了扭腰肢。   “玉姐姐……别……别这样……”阿策呼吸不稳,说出的话来带着粘乎乎的颤音。   温折玉回过神来,将手收了回去,眸子里的冰雪又消融了不少。   阿策的反应这般纯情,想也是没经过事的。   明明是各取所需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在听他嘴里喊出别的名字的一瞬间,一股无名的邪火从心口烧了起来,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一向情绪克制的她竟然没有控制火气。   一定是因为小白莲平日里表现的太依赖她了,才导致她时常误以为,这是一个从身到心,独属于她的人。   而实际上呢。   谁知道这副纯洁无瑕的皮囊下,装着的到底是给了谁的一颗心呢。   好在她没心没肺的惯了,这怒火来的快,待她想通了以后,也很快的就散去了。   不过是场你情我愿的游戏,她又没付出什么真心,难道还要要求别人将真心给她不成。   思及至此,对阿策的怜爱跟那种不可言说的心思,莫名的淡了不少。   “天色还早,再睡会儿吧。”温折玉站直了身体。   阿策呆呆的看着她,慢慢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去拉她的手,轻轻的摇了摇:“玉姐姐,陪我睡会儿……”   温折玉迟疑了一会儿,淡淡的点了点头头。   等她洗漱完躺到床上的时候,阿策明显的能够感觉温折玉与以往的不同了。两个人隔的虽然还是很近,但完全是因为床榻太窄的关系,她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将他揽在怀里。   阿策侧身躺着,正对着温折玉,看着她已经闭上了眼睛的冷淡的侧脸,一丝慌乱慢慢的爬上了他白皙的脸庞。   今晚的事,有点脱离掌控了……   阿策没有想到,温折玉会忽然过来,还正好撞上了他被梦魇。他的敏锐程度在蝶杀里面一直都是拔尖的,这次竟然没能察觉她的出现,实在是不寻常。   他努力了这么久,才取得对方的信任,绝对不能因为一句梦话就功亏一篑……   阿策暗暗咬了咬牙,伸手默默的覆上了温折玉的腰,手指往下压了压。   温折玉猛地睁开了眼睛,严厉的看着他:“你做什么?”   “我……我……”阿策支支吾吾的看着她,眼眶瞬间红了。   “想讨好我?”   “嗯……”   “在微羽阁学过吗?”   阿策无辜的睁着波光粼粼的眼睛,摇摇头。   温折玉无奈的叹口气,将他的手塞了回去:“没精神跟你闹,睡吧……”   作者有话说: 第十七章   第二日直到天光大亮,温折玉才慢慢的醒转过来。   身旁的阿策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喊了几声,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小厮,端着水老老实实的等在一旁,等着伺候她洗漱。   温折玉揉了揉脖子,起了身。等她洗漱完,才慢悠悠的问道:“阿策呢?”   “公子他在院子里,今个请了人来扎葡萄架,他在监工。”这小厮的声音居然出乎意料的清亮,惹得温折玉不由的抬眸打量了他几眼。   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容貌清秀,虽然比不上阿策的俊逸无双,但是胜在轮廓稚嫩,是朵尚未长成的,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温折玉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眸底流露出一丝兴趣,朝他唤了唤手:“过来……”   “女君……”小少年含羞带怯的往前挪了几步,不敢抬眸看她。   温折玉捏着人小巧的下巴往上抬了抬,正对上他的眉眼,嘴角的笑容扩散了几分:“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红……红信……”   这并不是温折玉在人牙子那里给阿策买的小厮。   “嗯,不错,你这主人,眼光倒是挺好。”放这么漂亮的孩子在身边伺候,光看着就赏心悦目。   就是年纪太小了,半大的孩子,只能拿来逗一逗。   温折玉松开手,打了个哈欠,吩咐道:“去取把伞来。”   清溪县的夏季雨水连绵,说话间又是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了窗檐上。   红信手脚麻利的拿过来一把竹伞,踮起脚尖给温折玉撑了起来。   温折玉玩味的瞅了他一眼,接过伞来:“知会你家公子一声,就说我先走了。”   红信张了张嘴,还没等说出什么,温折玉已经迈开长腿,提着伞往雨幕里去了。   温折玉一路往大门走,一边四面环视这座小小的院子。她几日没来,景色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院子里杂草已经除尽了,果然如她所说的一般,养了不少的花草在院子的中间。墙边趴着密密麻麻的蔷薇花,已经俏生生的往外翘出了头。其他的地方铺上了一层层柔软的矮草,而她脚下的路,则铺上了一层层的鹅卵石,经过雨水的洗刷,透着莹润润的水光。   那架葡萄架子在西南角上,空荡荡的架子,葡萄藤还没爬上来。   大概是因为下起了雨,阿策已经回屋了,温折玉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或许在那葡萄架下安一个秋千会更好,温折玉出了一会儿神,收了视线,恍惚中听到雨幕里传来了几声焦急的呼唤。   “玉姐姐,等等我……”   温折玉撑着伞转过身,轻飘飘的往雨帘外瞥了一眼。   阿策一只手搭在前额上,一只手提着衣摆,顶着凶猛的雨水小跑了过来。   温折玉见前头就是门口的屋檐下了,本想着到檐下等他,刚一抬步,就见阿策的脸色变了,惊慌失措的喊了一句:“别走……”   他这一急,脚下一个不备,猛地摔在了地上。   温折玉瞧得分明,他那两只膝盖骨直直的磕在了石头上,立时便爬不起来了。   阿策没忍住闷哼,趴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温折玉简直快被他气笑了。   温折玉只能撑伞回去,蹲在落汤鸡似的小人面前,无奈的扶额:“这是做什么呢?嗯?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能下次说,非得着急忙慌的跑过来,伞都不打一把,嫌这几日养的太好,非得病一场才甘愿是不是?”   阿策猛地抬起湿的一塌糊涂的眸子,朝着温折玉就抱了上去。   他抱的太猛,温折玉险些被他冲个仰倒,一屁股蹲在雨里。   好在她反应极快,用没拿伞的那只手撑在了地上。   “玉姐姐……你别走……”   阿策抱她抱的紧紧的,有股不管不顾的狠劲,声音压过了雨声,扯开嗓子号啕大哭。   “你这是怎么了?”   “先起来……”   “阿策!!”温折玉压着嗓子吼了他一句。   阿策的哭声顿了顿,仓惶的抬了头,嘴唇咬的紧紧的,狐狸眼里饱含着泪水。   看着又娇媚,又委屈。   温折玉好不容易站起身,二话不说抱起人来,放到了门口的房檐底下,随手把雨伞丢在一旁,脸色不佳的蹙眉:“闹什么呢?”   她正要拿出身为女子的威信来,好好的治一治这小白莲哭包的毛病,没想到下一秒,阿策又给他跪下了。   温折玉头都大了。   “再不好好说话,我这便走了。”   “别走……”阿策仓惶的去捉她的裙角。   温折玉没有避开,任他得寸进尺的往她的腿边贴,弯下腰不高兴的数落道:“又哭又闹的,可见是我把你惯坏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下次我是不是就要给你准备白绫了不成?”   阿策呜咽了一声,哑了嗓子:“奴贱命一条,死便死了……”   “胡说八道!越来越不像话,赶紧起来好好说话……”   阿策动了一下腿,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腿疼,动不了了……”   温折玉简直想给他也跪了得了。   心里头那种被人拿捏的奇怪的感觉也更重了。   温折玉只得败下阵来,无奈的看着眼前形容狼狈的男子。   或许是没料到会下雨,他原本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纱衣,是上次在成衣铺子里买的那件。被雨水淋过之后,布料牢牢地贴在了肌肤上,勾勒出细瘦的腰线,连裸露在外的两截手腕也衬得格外的纤细。   因着跪着的姿势,海藻似的长卷发凌乱的铺在地面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一路滑过脸颊,聚集到下颌,一滴一滴的往地面上落。   哪怕温折玉心如磐石,也被这一滴滴温柔的水钻的七零八碎了。更可况她本就受不住男子的眼泪。   “别哭了……我就是回趟衙门,又不是不回来了,何至于这个样子。”温折玉叹了口气,认输似的把人抱在了怀里。   虽是夏天,但这个人一入手,浑像个冰疙瘩似的,把她激的心里一颤,彻底软了下来。   本就病怏怏的身子,这般折腾,估计接下来又要吃不少罪。   “拿着伞,我们先回去。”温折玉将扔在一旁的伞寻回来递到阿策的手里,重新颠了颠他,抱紧了人又回到了雨幕里去。   本来她确实答应了沈清越,会早早的回去衙门,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查探清溪县这些商户之间的私密事,结果阿策这一闹,她实在没办法走开,只能容后再议了。   阿策在她的怀里还算安静,只是偶有抽泣声,一只手拿着雨伞,一只手揽着她的脖子,抱的紧紧的,一副怕人将他丢下的架势。   一路无话。   直到快走到放门口的时候,才听到阿策哽咽着突然扔出来一句:“玉姐姐,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温折玉低头看了他一眼。   “墨姐姐是我小时候的邻居,以前继父拿藤条抽我身上的时候,因为哭的太大声,邻居会听到,墨姐姐的娘亲和爹爹就会来劝。这个时候,继父就不会打我了。”阿策往她的怀里蹭了蹭,似乎想遮住没忍住落下来的眼泪:“我昨晚又梦见继父打我,墨姐姐就站在院子外面看着,我想请她帮忙请大人来。我跟她没什么的,我们只做了没几年的邻居,后来她们便搬走了……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了,不知怎的,昨夜又梦到了。”   “她们搬走了,还会有人来劝吗?”温折玉停下了脚步。   阿策一愣,轻轻摇了摇头:“没人了,所以我便不哭了……”   温折玉沉默了片刻:“如果你恨他,我其实可以……”   “不要!”阿策猛地抬头:“不要去找他们。也不要找他的麻烦,玉姐姐,他怕我跑回去,特意把我远远的卖了。我现在过的很好,已经不再想以前的事情了,更不想报复任何人。玉姐姐……你答应我,我不想再跟过去有任何的瓜葛了。”   “阿策,你就是为了说这个,才追出来的?”   “嗯……我没想到你会走,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守在床边乖乖的等你醒过来……”   “我说过我不在意。”   “可我……”阿策的声音慢慢的低落了下去:“我会想,万一你是在意的呢?”   温折玉的一颗心狠狠的颤了几颤。   阿策现在就在他的怀里,两个人离得那么近,彼此间清浅的呼吸交相融汇,他们所站的位置,是一座温馨的小院,条条桩桩,都营造着一种属于家的氛围。   温折玉看着他,柔软的还滴着水的眼睛,艰难的道:“阿策,你是不是……”   “喜欢你……”阿策的抱她脖颈手又紧了紧,温柔而不失坚定的回应。   “可我说过……我只是……”玩玩这两个字,温折玉到了嘴边,竟然有些莫名的心虚,说不出口了。   “我知道。玉姐姐,你与我不同,你是九天之上的凤,而我,不过是人间艰难求生的蝼蚁罢了。一介蝼蚁,怎么可能去奢求别的,能遇上你,阿策已经很幸运了,就当作是给我的一场梦,好吗?玉姐姐,人这一辈子,若是连一场美梦都不曾有过,不是太可怜了吗?”   温折玉没有想到阿策会说出这番话来,按照她以往的经历,要是逢场作戏的两个人有其中一方一旦表现出想要假戏真做的苗头,温折玉就该决绝的断了这层关系,及时抽身了。   可这一次,她竟有点愣住了:“梦都是假的,阿策,人不能活在梦里。”   阿策的脸瞬间白了,像是怕温折玉会放手似的,带着哭腔死命的抱她:“求玉姐姐疼疼我,就算早晚会醒,阿策也能抱着梦里的那一点点甜,快活的咀嚼一辈子。求玉姐姐疼疼我。”   温折玉只觉得一阵阵莫名的心悸,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雨帘下,自己清冷而又不失温柔的嗓音:“好……”   她低下头,温柔的吻上了阿策的唇。   阿策的呼吸在风雨中凌乱不堪,手里的伞再也无法把持,随风飘飞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第十八章   温折玉这一时情动不要紧,造成的结果就是两个人皆在风雨中淋成了落汤鸡。   等她放肆过了,抱着浑身滚烫的人进屋了以后,不觉又有些后悔,摸着阿策红的几欲滴血的俏脸,拧紧了眉。   就小白莲这娇贵的小身板,遭这一场罪,估计晚上要发起烧来。   “那个谁……红信,进来伺候着给你家公子把衣服换了。”   门外的小厮忙不迭的应了,推门进来,正看到阿策坐在椅子上,小鸟依人的搂着温折玉的腰不愿撒手,不由的愣了愣。   “愣着干嘛。拿干净的衣服过来。”温折玉提醒道。   “是……是……”红信低着头,赶紧去拿衣服去了。   阿策的脑袋埋在温折玉的怀里,在人看不到的地方,眸子里的光芒变化莫测。   温折玉耐着性子哄他:“别闹了,赶紧松手,让人孩子看了笑话。”   阿策委委屈屈的放开了她:“您也去换件衣服吧。我之前让厨娘给您做了粥,还有几碟小菜。我让她给您端过来。”   “怎得还用上敬语了?让人听着累的慌。你要是真敬重我,刚才也不至于那般撒泼胡闹。”   “你……我哪里有撒泼……”虽是否认,尾音却软的不像话。   “行了,别再委屈了。”温折玉悄悄的在他耳边低语:“再闹,就当着别人的面再亲你一次。”   红晕从耳朵尖蔓延到了脸颊,阿策瞪着眼睛控诉的看着她,紧紧的抿住嘴唇,果然不肯开口了。   “哈哈哈哈。”温折玉忍不住放声大笑。   正巧红信拿着一套干净的衣服走过来。温折玉安抚的摸了摸阿策的脑袋两下,脚步轻快的往小厨房去了。   她人刚一离开,红信的脸色立刻变了,对着门口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呸,色中饿鬼。”   “这是怎么了?”阿策已经收敛的所有的情绪,平静的理了理胸前凌乱的发丝。   “策哥哥……”红信将衣服放到桌上,气呼呼的告状:“这姓沈的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今早上一见到我,就把我喊到了近前,摸我的脸,还夸我好看,色咪咪的盯着我,把我吓个半死。”   红信拍着胸口,心有余悸的继续道:“她动手动脚的时候,我差点没打她。”   阿策目光一凝:“谁让你出现在她面前的?她若是不好色,我如何近的了她的身。以后只准在外院伺候,不准离她太近,知道吗?”   “策哥哥……我只是……只是替你不值。这种烂人,凭什么?凭什么让她碰你……”   “够了。值与不值,有什么打紧的。只要能达到我们的目的,怎样都无所谓。你先下去吧,一会儿她该回来了。”   红信只好称是,不甘心的退了下去。   待阿策将衣服换完,躺回床上后,脑海里不由的又浮现出了红信的话来。   沈窈她……难不成看上了红信?   这个念头刚刚浮上来,阿策心脏里就像是被穿了根细细的线,让人给生生地抽的紧了紧。   他忍不住辗转反侧了几下,一时间竟没有理清这是哪里来的情绪。   难道是因为怕沈窈真的将注意力转移到红信身上,影响他的计划?   阿策胡思乱想了半天,最后终于下了结论,这姓沈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好色之徒,待他以后离开蝶杀,必要除了她,省的她以后再糟蹋了更多的男子。   或许是因为淋了雨的原因,阿策只想了一会儿,便觉得头脑莫名的昏沉,隐隐有些钝痛,浑身酸软无力,热气慢慢的从四肢百骸涌了上来,很快的就失去了意识。   “阿策……醒醒,起来喝药。”   阿策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温折玉将人扶起半个身子,圈在怀里,然后从红信的手里取过药碗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喝。阿策倒也听话,看着像是还没清醒一样,眼睛半抬未抬的,软了身子依偎着她,只喝了两口药汁,就皱着鼻子偏转了头,抗拒道:“苦……”   “该……早知你得来这一场。吃完早饭我便遣人寻了大夫过来,不曾想还是没来得及。我这一回来,你便已经发起烧来了。看你这副弱不经风的小身板,倒下的也太快了些。”   说话间温折玉不知从哪里掏出块蜜饯塞进了阿策的嘴里。   阿策吧唧了两下,扁了扁嘴:“不是糖……”   “呦……”温折玉笑了起来,捏了捏他的鼻子:“这是打算恃宠而骄?”   阿策腾的红了脸,掩饰性的抢了温折玉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   喝完后精致的小脸苦的皱成了一团,好不容易缓和下来,还不忘给自己挽尊:“我往日里很少生病的……”   “胡说……大夫说你……”温折玉顿了顿,想起大夫说的关于他自来有不足之症,又兼积郁成疾,病体孱弱,恐怕命不长久的说辞,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怎……怎么了……”阿策以为是体内的毒被人看出了端倪,戒备的道。   “大夫说……你以前伤了身体,需要将养着。没什么大事,玉姐姐最会养人了,保准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温折玉戏谑的刮了刮他的鼻头,避重就轻。   阿策偷偷的松了一口气。   “你一天没吃东西,饿不饿,我让厨娘给你做点吃的?”   阿策摇了摇头,顺着温折玉的手势躺下了。   温折玉刚放下药碗,就被人紧紧的攥了衣袖,“玉姐姐可吃过了?”   “吃过了。”   阿策继续追问:“吃饱了吗?”   温折玉失笑,哪里看不出小白莲他这是没话找话呢,有心哄他,也多说了几句:“现在的这个厨娘,做的吃食口味颇重。你身子弱,不适合,等我再给你换一个新的来。”   “不用了,玉姐姐。多吃盐会让人有力气,这边的人做菜都是重口。”阿策下巴轻轻一抬,示意温折玉躺到旁边来。“这里家家都是如此的。”   “是吗?”温折玉边脱衣服边道:“这倒是怪,处处盐贵如金,百姓竟也舍得?”   “不贵的……清溪县临海,盐价要比别处贱上三分。”   “瞎说,临海跟盐价有何关系。这盐乃是朝廷统一供给,发放给盐商的。各处价格应该差不多才是……除非……”   温折玉的动作停了。   阿策还在眼巴巴的盯着她,等她上床,见她愣愣的站在那里,奇怪的道:“玉姐姐……怎么了?”   温折玉回过神来,咳了两声做掩饰:“没事。”   阿策知道他的目的达成了。   本以为温折玉得了这个提醒会迫不及待的跑去跟新来的县令商议,没想到她竟然波澜不惊的继续躺到了他的身边,还摸了摸他的脑袋,试了试温度,柔声道:“烧还没退,再睡会儿吧。我守着你。”   “嗯……”阿策乖巧的闭上了眼睛。   可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说的没错,在蝶杀的十年,他受过无数次的伤,却真的极少生病。更别说像今日里似的,这种来势汹汹直接把他冲倒在床上的风寒了。   这具身体是怎么了?   好像一下子想要把这么多年来身体积压的委屈一下子都发泄出来似的,头疼,恶心,浑身酸软无力,处处都是说不出来的疼痛。   阿策只躺了片刻,就难受的不行,脑袋又开始发晕,无意识往温折玉的怀里贴了贴,闷哼了两声。   “乖,忍一会儿,等药效发挥了就会好一一点儿了。”   温折玉见他小脸烧的通红,眼睛里都是血丝,也是心疼。   温折玉难得的良心发作开始后悔,之前不该跟他置气,要是她昨夜不发火,也不至于吓得他冒雨去追自己。   这小白莲是个心思重的,又把她放在了心尖尖上,看来以后跟他说话也该注意一些,不然以后还不知道这人又作出什么失智的事情来。   唉,被人全心全意喜欢的滋味,确实不错。但同时也是一个甜蜜的负担啊。   “玉姐姐,头疼……”阿策嗓音喑哑,迷迷糊糊将她的手覆到自己滚烫的额头上去。   温折玉被烫的手指一缩,认命的给他揉起额头来。   “玉姐姐,手心也疼……”   温折玉又拉过他那只受伤的手揉捏了半天。   “玉姐姐,抱抱……”   “玉姐姐,亲亲阿策……”   温折玉被折腾了一晚上,等到怀里的人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感觉累的差点没了半条命。   老天爷,这小白莲……他怎么能这么会撒娇。   这么爱粘人啊。 第十九章   阿策这一病,在榻上缠绵了三天之久。   直到第三天的傍晚,才勉强恢复了些许神智,让人扶着倚在了床头上。   温折玉立刻又派人请了大夫过来,确定阿策的身体见好,这才放下心来。   “玉姐姐,你这几日,都在这里吗?”因为之前高烧的缘故,阿策的嗓音说起话来,哑的不行。   他刚说完,马上捂着嘴唇虚弱的咳了起来。   “小可怜……”这三天反反复复的高烧不仅折磨着阿策,也把温折玉给心疼的不行。她坐在床边,手指搭在阿策的前襟,给他紧了紧,顺势摸了摸他雪白的脖颈。   温折玉也不知是怎么的了,总觉得眼前的人太过于单薄纤细,仿佛风一吹就要被吹走了似的。唯有感受着他跳动的脉搏,才能彻底的安心。   “玉姐姐……”阿策阖了阖眼睛,低低的开了口。   “嗯?”温折玉下意识的凑近了他。   阿策突然伸开双手,揽住了温折玉的脖颈。大病未愈,他的手臂力气不够,只是往下拉扯了一下。   温折玉顺势欺了上去。   这是阿策第一次主动的吻她,不算热烈,浅浅的,像只蜻蜓煽动着翅膀路过了一朵荷花尖,却又透着难以言喻的温柔跟缱绻。   最令温折玉动容的事,两个人贴近的一瞬间,她清晰的听到了阿策异常激烈鼓槌般的心跳声。   阿策看她的眼神很软,软的几乎化成了水,眉眼间写满了柔情。   他脖颈上突出来的喉结时不时的滚动着。   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如今只是一个浅浅的吻,竟让他浑身发抖,紧张到了极点。   温折玉的呼吸跟着一窒,一触即分的刹那,猛地用手扶住了阿策的后颈,霸道的重新吻了回去。   她与阿策不同,如果说阿策的吻,温柔的像一阵风,那她的毫无疑问,就是狂风骤雨。   她骨子里带着铁血将军肖云横的影子,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实则对于在意的人或事,掌控欲十足。所以当阿策没有经过她的同意,浅尝辄止后想要撤退时,骨子里的那股霸道劲突然就上来了。   阿策冷不防的被人撬开了齿关,顿时再没了抵抗的能力。柔软的身子顺从的摊开在温折玉的身下,被迫仰着修长的脖颈,在温折玉的强势的亲吻之下,全身的防战一下子就崩塌掉了。   所有的感官都被人掌控,任凭女子予取予求。   不知过了多久,阿策突然推开了身旁的人,上气不接下气,艰难的喘息起来。   “咳咳……”   温折玉吓了一跳,忙帮着去抚他的胸口,意犹未尽的叹气:“怎么就亲一下,连气都不会喘了呢……”   阿策指控的瞪他一眼,哼哼唧唧的嘟囔了两句,温折玉也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只觉得此时的阿策异常的可爱,要不是他还在病中,只怕立刻就要忍不住要了他。   可惜了……   温折玉惋惜的从上而下扫视了阿策一眼,却见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掀过被子,盖住了小腹以下的位置。   温折玉当即笑了,脸上现出愉悦的神情。   “玉姐姐……你……你出去……”阿策的脸色红的要滴出血来。   温折玉笑不可支:“你我之间,怎的如此见外。我又不是没帮过你。”   “不行……你出去……”   “好好好……”温折玉俯身在阿策的额头轻轻亲了一下,“我正好要去找清越,你……你悠着点,小心伤了身子……”   阿策羞臊的快要哭出来了。   温折玉忍着笑,眉眼间俱是得意,脚步轻快的从屏风上取了搭着的外衣,推门出去了。   “吱呀……”门轻轻的被关了起来。   与此同时,阿策的脸色顷刻间垮了下来。   他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别的什么,茫然而又惊惧的用手指握紧了被面。而后恨恨的将拳头砸在了床头的木板上。   怎会如此……   那个在病中撒娇粘人的阿策……   那个主动索吻予取予求的阿策……   是谁……   “我定是病糊涂了……”阿策颓然的躺回了床榻上,盯着床边帷帘上红彤彤的流苏,失神了片刻。   然后难耐的扭了扭腰身。   他咬了咬唇,眼睛迷离了起来。手指认命的捉紧了床单,然后另一只手,往被子下探去。   “沈窈……”阿策低低的闷哼了起来。   ……   温折玉旷了三天工,被沈清越指着鼻子不客气的训斥了半天。   温折玉跟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困倦的打了几个哈欠。   “怎么,这三天把我们的温大小姐掏空了,看你这眼底的黑眼圈,跟墨汁似的,活脱脱的色中饿鬼。”   “你可别冤枉我。”温折玉话没说完,又是一个哈欠,有气无力的道:“我家小白莲生病了,我照顾人去了。”   “那也该捎个信回来。”沈清越白她一眼,语气变得有些严肃的道:“你这次,认真的?”   温折玉揉了揉酸胀的脖颈,没心没肺的笑:“什么真的假的,反正我跟他说明白了,我以后是要回京都的,不可能会带他回去。这朵小白莲跟以往的妖艳贱货不一样,他就是单纯的喜欢我,想在我离开前跟我在一起。唉,是个傻的……”   温折玉装模作样的叹了两口气,用手托着脸颊,状似认真的问沈清越:“你有没有被人喜欢过?就是那种单纯的喜欢,不图你的钱,也不图你的身份地位,图你人的那种?”   沈清越哪里不知道温折玉这是在显摆起来了,懒得理她,送了她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唉,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沈清越:“……”   “谈正事。”沈清越忍无可忍。   “我得到了一个消息,清溪县临海,盐价比其他的地方,低上三分。你说算不算个有用的消息。”   聪明人之间说话就是这样,不需要温折玉一字一句的解释,沈清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一下子就怔住了。   良久,才慢慢的吐出几个字:“私盐?!”   “只是有可能……贩卖私盐乃是重罪,我有个预感,如果是真的,只怕整个清溪县不仅是盐商,所有的商人都有可能牵涉其中。甚至包括……之前的县令,徐絮……”   沈清越立刻就想到了之前温折玉带回来的那个账本。如果说那本是关于私盐的账本,倒是真的有可能说的过去。   “不行了,你先慢慢想,我去补个觉。”温折玉眼睛都睁不开了,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有什么话,等我醒了再说。”   说完去室内补觉去了。   而沈清越则趁着这档空闲的时候,带着影卫沿着清溪县的周边,仔仔细细的探查了一圈。   并没有找到什么端倪。   等温折玉醒过来听说后,想了想道:“不必非要追根溯源,若是真有人倒卖私盐,总不可能在清溪县的内部消化了,要我说,这渡口往来的货船,才是关键。”   沈清越点点头。   温折玉自告奋勇的要去打探消息,乔装去了渡口那里。   清溪县临近的渡口不大,但往来船只颇多,经常需要一些装卸工人帮忙抬一些货品上下船。温折玉身材高挑,虽然看着比一般人瘦,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劲瘦的曲线,像是有把子力气的人。   再加上她嘴甜会来事,碰上来挑人的管事少不得自我推销,奉承别人几句,于是一连几日,几乎每日里都有活做。   温折玉白日里去渡口上工,晚上不放心,还是会回到跟阿策住的小院守着他。随着时间的推移,阿策的风寒慢慢的好了起来。   温折玉虽然有武功傍身,但毕竟没做过苦力,很快肩膀处就磨红了一大片。   阿策心疼的要命,更是小意温存的待她。但不知道为了什么,温折玉却又觉得病好之后的阿策似乎跟生病的时候比,少了些什么。   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但除此之外,总觉得哪里不对,两个人之间,跟隔了一层什么似的。但是回头看看,阿策笑起来眉眼弯弯,眼眸里装满了她的模样,又觉得大概是她多心了。   “玉姐姐……我今日,遇见了徐小公子。”阿策正在给温折玉的肩膀抹舒筋活血的药膏,说起今日里出了门的事,随口道。   温折玉对徐瑾的事已经没了兴趣,也跟着随口接道:“哦,他不是嫁人了吗?”   “玉姐姐对徐公子倒是关注的很。听说是前两日刚刚大婚的。”   温折玉没有注意到阿策语气里的怪异,反而把注意力放在了另外的字眼上,“阿策,你想嫁我?”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章   嫁……她?   阿策似是被这几个字烫了一下,瞳孔骤然一缩,如水的眸子里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然后缓缓的用浓密的眼睫遮了下去。   他垂着眸,按在温折玉肩膀上的力道明显减轻了。“我……我没想过……”   温折玉其实一说完就后悔了,既不能娶他,何必说这种话徒惹人伤心呢。不过,阿策的回答,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转念一想,却又了然。   恐怕不是没想过,是不敢想……   温折玉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的回头,摸着阿策失落的脸颊:“姓徐的看见你,可有找你麻烦?”   “没有,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他跟他新婚的妻主在一起,看着挺开心的,没空来找我麻烦。”   “嗯……那就好。”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温折玉能够感觉出来,阿策始终有点心不在焉的,她心里明白这是戳到了小白莲的痛处了,心里打定了主意,待明日里还是想个法子,哄哄他吧。   小白莲对衣服首饰的兴趣都不大,温折玉想到他枕头底下塞的麦芽糖,顿时有了主意。   第二日放工之后,温折玉掂量了掂量荷包里的几个银钱,再次悠悠的叹了口气。   阿策啊……   明明累的浑身酸痛,但只要一想到家里那朵还在等着她的小莲花,温折玉的嘴角竟不由自主泄露了一丝的笑意。   一旁的工友见她这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用衣袖摸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推了她一把:“丫头,这是想自家夫郎了?”   温折玉这几天已经跟渡口跟她一样常来做零活的工友们认识了个七七八八,闻言也不扭捏,爽朗的笑道:“想给他买点东西,只是……不知道买些什么?”   “是银钱不够吧。”那女子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看着她不停的掂量银钱的手。   温折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女子姓孙,年纪比温折玉要大上半旬,据说农闲的时候都会来这渡口找活干,门路子很广,对这渡口经常路过的几户商船也算是了解。她既然开了口,温折玉倒也愿意跟她多搭几句话,看能不能寻点线索出来。   果然,这孙家姐儿神神秘秘的看了看周围,凑近了她:“我这有个活儿,是个老主顾,给的钱多,活也轻松,就是有一点儿,不是熟人介绍的不要,嘴巴还要严。你来不来?”   温折玉喜不自胜:“来……孙姐,您要多少?”   “你七我三。”   “可以……”   “那今晚子时,你到这里来。”   温折玉无有不应,千恩万谢的朝着孙家姐儿拱手,又拿出几枚铜板塞进对方的手里:“孙姐莫嫌弃,拿去吃酒……”   回去的时候,温折玉哼着小曲,脚步异常轻快。   她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先去了甜品铺子,给阿策挑了一盒糖果,阿策嗜甜,见了这东西还不得高兴坏了。   谁知道马上就要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竟然意外的撞上了阿策正在跟别人对峙。   说是对峙,也不算准确。应该是阿策被人单方面的指责,他只是不停的揉搓着手心,眼泪汪汪的傻站在那里。   阿策的对面不是别人,正是昨晚还提到了的徐家小公子,徐瑾。   “真是好笑啊。你以为沈窈是真的喜欢你吗?宠你也好,疼你也罢,不过是因为她觉得好玩而已。沈窈这个人,薄情寡义,不过是见你有几分姿色,起了一时之兴。她对你好的同时,也暗戳戳的享受着你的温柔跟崇拜,来满足自己作为女人的自尊心。至于什么情情爱爱的,你也好,我也罢,我们谁也没进到过她的心里去。”   原本想要迈出腿去的温折玉,因为这一段话,怔在了原地。   毫无疑问,徐瑾的话直直的戳到了她的心窝子里。   原以为只是个被家人惯坏了的小公子,温折玉本没将人放在眼里,没有想到,不过相处了那么短的时日,这徐小公子,竟然将她看的这般透彻。   其中固然有她毫不掩饰的缘故在,同时也不难看出,这人分明也是个心思通透的。   “你说的这些,我已经晓得了……”阿策哽咽着道:“徐公子没有别的话,我便先回去了。”   徐瑾冷着脸拦住了阿策的去路:“我让你走了吗?沈窈的事完了,陈梦离的事还没完呢。”   阿策愣住了:“谁?”   “小狐狸精,装什么纯情呢,我家妻主从昨日起就开始打听你的消息,定然是你趁我不备,偷偷钩引!”说到此处,徐瑾的眼神却又变了。若说提到温折玉的时候,是不甘心,如今已经变成了赤果果的怨恨了。   “我没有,我根本不认得她……昨日是你拉住我说话,全程你都在的。”阿策局促不安的后退了两步。   “狐媚子想使什么手段,我怎么看得出来。你休想狡辩!”徐瑾说到此处,怒气大盛,突然扬起巴掌,朝着阿策的脸上扇去。   温折玉的神情一凛,来不及想太多,随手拔下头顶的一支素簪疾射过去。   只听徐瑾一声惨叫,簪子咣当落地,徐瑾捂着手臂惊惧的看着温折玉所在的方向,连连后退。   温折玉很少打男人,然而这不知所谓的徐公子是个例外。   “什么狐媚子,徐公子想打我的人,可问过我了?不如先说给我听听。”   温折玉大跨步的走了过来,第一时间先看眼睛里裹了一汪热泪的阿策。   阿策吸了两下鼻子,垂了眸子摇了摇头。   “阿窈……你……你……你打我……”徐瑾不敢相信温折玉居然会真的对她动手,毕竟从前两个人相处时的温柔,还历历在目。然而手指缝间一滴滴掉落的血珠,却又在不停的提醒这个事实。   徐瑾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看着两个人。   他看的分明,温折玉面对阿策的时候,眼睛里不自觉的流露的温柔简直要腻死人,然而转过头来面对自己时,便是即将疾风骤雨似的冷冽,阴气森森,异常的恐怖。   徐瑾不敢跟人对视,本来想继续指责阿策的话,也咽在了喉咙里。   气氛格外的凝重。   徐瑾的手腕疼得厉害,但在温折玉无形的威压之下,一动也不敢动。   “再有下次……”温折玉俯身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他的脖颈。   徐瑾只觉得颈侧一凉,接着凉气从喉咙处直接窜进了肺管子里,冷的浑身一个哆嗦。   “阿……阿窈,我错了,不会再来找他的麻烦了。其实我也知道不是他的错,只是妻主忽然对他那么感兴趣,我太害怕了。”徐瑾的本意是想试图引起温折玉的怜悯之心,没想到这句话,反而让温折玉对他的妻主上了心。   敢觊觎她的小白莲,陈梦离,她记住了……   “徐公子,既然无事了,不如您先回去吧。”阿策在一旁突然出了声。   徐瑾一怔,发现温折玉在阿策说完并没有反对,立刻借坡下驴,告了两声告辞,急匆匆的走了。   温折玉没有拦他,只是脸色仍旧看着不太好,站在原地神思不属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策柔柔的向前两步,捡起了地上的簪子,用衣袖擦了擦,走到温折玉的近前,微微踮了脚给她插了回去。   温折玉忽然捉住了他即将收回去的手腕。   阿策懵懂的看着她。   “阿策,你……其实我……”有那么一刹那,温折玉想反驳徐瑾的话。然而那么长的指责,温折玉从头捋到尾,竟发现自己辩无可辩。   薄情寡义是真……   一时兴起也是真……   享受着他的温柔崇拜是真……   甚至还有徐瑾没有说出来,但每个人都明白会发生的事实——会离开他,更是真……   阿策的眸光里一开始还浮动着一丝丝的期待,随着温折玉的沉默,慢慢的消退了下去。他朝着她艰难的笑了笑,低声说了句:“没事,玉姐姐,我们回家吧。”   说完,却没有等温折玉,独自往前头走去了。   温折玉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提到了半空里,摇摇晃晃的着不了陆。   “阿策,你等等!”   温折玉猛地往前跑了几步,谁知道阿策刚刚拐了个弯,一时没有理会她。温折玉一急,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哎呦……”   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急匆匆的跑过来,两个人都没看路,故而撞在了一起。   小姑娘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咧了咧嘴,哇的哭了起来。   前头的阿策心不在的焉回过头来看了她们两个一眼,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温折玉忙将小姑娘扶了起来,眼睛还是没有从阿策身上挪开,敷衍的哄着小朋友:“没事吧,别哭啊……”   “疼死我了……呜呜呜……”小姑娘只是轻轻摔了个屁股蹲,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吓到了而已。   温折玉见阿策已经转身继续走了,身侧的小丫头还不依不饶的哭个不停,脑子一急,突然从怀里掏出了给阿策准备的那盒糖。   “给你糖吃,别哭了好不好?”温折玉无奈的道。   “糖??”小丫头不哭了,舔了舔嘴角,眼巴巴的看着温折玉递过来的糖果盒子,一把搂到了怀里:“可是爹爹不让我吃糖。”   那你还抱走了……   温折玉来不及腹诽,急道:“没事,只要你不哭,这就是你的了。好不好?”   小丫头边咽口水边点头。   “那……那我走了?”   “姐姐再见!”小丫头咧着掉了两颗门牙的小嘴笑嘻嘻的回道,温折玉可算知道为什么家长不让她吃糖了。   不论如何,总算是哄好了。   温折玉一起身,正要抬脚继续追阿策,忽然发现他不知何时停下了,正愣愣的看着她们两个人。   阿策:“你……怎么会随身带着糖果……”   “这个……其实我……”温折玉倒吸口凉气,下意识的摸了摸后颈。   “给我买的?”   温折玉只好点点头。   就在下一秒,就见阿策强忍了许久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哗啦落了下来。   温折玉懵了。   “你把给我买的糖果给了别人?”阿策流着泪又质问了一遍。   “阿策……就……就一盒糖而已。你别哭啊,我再给你买……”温折玉心里觉得阿策矫情,但看他这么难过,这话便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阿策阖了阖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下来,他苦涩的笑了一下,而后看着温折玉,喃喃的说了句:“可我从小到大,也就差点收到了这一盒糖而已啊……”   温折玉愣住了,心口狠狠的痛了一下。   她转头,跟抱着糖果盒子的小丫头四目相对。小丫头似乎明白了什么,抱着盒子撒腿就跑。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一章 (微修)   就算是泥人也是有三分脾气的,这次温折玉可算是见识到了,被柔弱的白莲花狠狠的抽了一道花枝。   其实是她追阿策到小院门口的时候,被委屈到了极点的人反手挠了一爪子。只是破了点皮,但还是把温折玉气的不轻。   阿策有一瞬间的慌乱,趁着温折玉瞪着眼睛举着受伤的手背威胁他的时候,情急之下,一把把人推开,关在了小院外。   还没等温折玉发火,门缝里就传来了阿策压着嗓子,哀怨的哭泣声。   “胆肥了是吧?挠了我你还敢哭?”   “放肆,赶快把门给我打开……”   “阿策!你别逼我动粗……”   阿策倚着门框,吸了下鼻子,似是伤心到了极点:“你若想打我,阿策必不会反抗的,反正……反正这条命也是你的,想要尽可拿去……”   “你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想要打你了。”温折玉一个头两个大,哪里看不出这小白莲是越来越娇怪了,看似一如一既往的温柔,细听这话,总带着那么点子的阴阳怪气。   偏偏温折玉又不敢说重话,小白莲柔弱又敏感,真的被哪句话伤着了,又要自怨自艾个没完。   伤心不说,伤了身体才是最难养的。   “阿策……小祖宗啊,你开开门,不就一盒糖吗?我再给你买一盒,不,买十盒,实在不行咱把店盘下来,随你吃好不好?”   “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阿策也不要。”   温折玉为难的想骂爹:“已经送出去了,我怎么给你弄回来啊。祖宗,那小丫头跑的比兔子还快,实在是要不回来了……”   “呜呜……”门内的哭声渐渐的远了,很显然,是阿策走开了。只是这门,还是纹丝不动。   温折玉咬牙。   “这小白莲,简直是……惯坏了!!”温折玉揉着肿胀的太阳穴,对着紧闭的门扉气的猛踹了一脚。   她退后几步,看了看不算高的院墙,以她的武功来说,翻过去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小白莲现在明显在气头上,温折玉挠了挠头发,决定还是不进去了,晾一晾他。   当日小白莲刨白心意的时候,软乎乎的,又娇又俏,话说的也漂亮,情真意切的,让人心疼的紧。   看看,看看,这才过了没几日,就已经得寸进尺的敢对她甩脸子了。   唉……   温折玉摇着头,无奈的去了衙门,想去跟沈清越诉苦。谁知无意间被人告知,今个晌午的时候,沈清越就匆匆的离开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怎么回事?可是今儿来了什么人?”有那一对儿影卫跟着沈清越,温折玉倒也没有替她的安危忧心。   回她话的是平常跟在沈清越身边的小厮,名叫照落的,从头至尾跟她解释了起来。   起因是沈清越丢的那块玉佩找回来了。   据说是一个小丫头拿着它去当铺典当,那丫头穿着普通,衣服上还打着几块补丁,掌柜的见财起意想把这块玉佩昧掉,非说是这丫头偷来的,让她把玉佩留下,人赶紧走。   小丫头一听不干了,跟当铺的伙计扭打了起来,给人砸破了头。眼看着事情闹大了,周围的人就报了官。   几个人到了衙门里,那小丫头支支吾吾的说不清玉佩的来历。沈清越一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想把人叫到后堂,仔细的询问起来。   那丫头本来还不想说,沈清越连哄带吓的,没两句就给她诈了出来。   果然是她家里有一个年纪稍大的兄长,前段时间来县城做工,适逢大雨,回去后就病倒了。   他们家的情况比较复杂,父母早亡,在两个人之上还有一个姐姐,三个人相依为命着长大。后来那姐姐到了年纪,因为家里穷娶不上夫郎,索性便给村子里一户有钱的人家做了赘妻。   她跟哥哥两个也跟着一并的住了进去,全靠姐夫家的接济。   寄人篱下,日子过得多么艰难自不必说,两个人怕姐姐为难,一人去县里找了份零散的活贴补家用,一人则在家里,跟个小丫鬟似的,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只是她哥哥这场病来的突然,姐夫家里给他抓了不少的药,断断续续的始终不见好。眼见的人越来越消瘦,后来慢慢的连床榻都起不来了。   主家一看,这是不行了。二话不说连药都给断了。   小丫头哭的稀里哗啦的,去求大姐,大姐在家里根本就没有话语权,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一个人去求村里的郎中想让她再去给哥哥看一下。   郎中却告诉她,她哥这病,其实一开始好生养着,再辅以名贵的补完慢慢调理,也能养好。之所以把人磋磨的快没了,完全是因为主家舍不得花钱,抓得药都是便宜货,糊弄他们这些人不懂罢了。   如今,想要治好,需要的钱财跟时间,更是要叠加无数倍了。   小丫头哪里有什么钱,只好又哭着回去了。   而这玉佩,也是她生病的哥哥,以为自己就快要不成了,偷偷递给她的。说让她留着,若是自己死后,她遇上什么困难,就拿这玉佩跑远远的当了,换几个银钱使。   这丫头一听,当即抱着玉佩就来当铺了。想着当了它,给哥哥抓几副药喝,没想到,就这么巧,撞到了沈清越的手里。   “所以清越这是……接夫郎去了?”温折玉现在只要一想到小丫头三个字,就脑壳痛,不过对于那故事中的哥哥好奇心也很重,要不是她与孙家姐姐约好了子时要去渡口等着,她还真的想跟去看看沈清越那未来夫郎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听完了故事,温折玉又想小白莲了,也不知如今他气消了没有,若不是没有刚才这一场闹,她如今也应该是温香软玉在怀的。   在衙门后院睡了会儿,温折玉怀着十二万分可惜的心情,去了渡口。   月明星稀,寒蛩凄切。   渡口边上已经早早的站了二三十个人,有温折玉白日里经常见的熟悉的工友,也有一部分全然陌生的面孔,但一个个表情差不多,都在翘首以待,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温折玉四下里扫视了一下,走到了孙姐身边:“怎么这么多人?”   “小声点,站好了。管事的还没来呢,不是说你来了这里就肯定有活干,管事的会亲自来挑人。”孙姐低着头,示意温折玉照着她做。   温折玉看似恭顺的点了点头,余光里一直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很快的,视线里出现了几个人的身影,周围嘈杂的声音顿时停了。   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来,而她的身侧,并排而行的则是个身穿红衣的蒙面男子。   那女子看起来颇有威信,走路的架势十足,周围的人也都敬畏的看着她,只是等她回头跟那男子说话的时候,语气一下子就弱了三分。   “大人,咱们人手不够,干活的恐怕还得再挑几个,要不您先看看?”   那男子慵懒的看她一眼,嗓子像是被沙砾磨过一样,又暗又哑:“随你。你我各司其职,此事与我们无关。”   他话一开口,温折玉就是一惊。   好熟悉的声音……   “你……还有你……”中年女子开始挑人,经过温折玉的时候,瞅了她一眼,皱眉微皱,将人掠了过去。   “慢着,算她一个。”男子用下巴指了指温折玉,斯里慢条的道。   “这……这是个生面孔……”女子迟疑道。   “大人,她是我带来的,是我远房的一个表妹,绝对信的过的。”孙姐上前一步,战战兢兢的解释。   “那行吧,也算你一个。”   孙姐撞了温折玉一下,温折玉立刻躬了躬身子,笑嘻嘻的拱手道:“多谢大人,小的别的没有,就是有把子力气,干活麻利着呢。”   那男子轻轻的哼了一声。   温折玉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个声音……这个装扮,这不是当初在冯冉家,当着她的面刺杀冯冉的那个杀手吗?   她的目光猛地抬了起来。   果然是他……   仍旧是一套热烈的红衣,看着跟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异常的扎眼。同样的斗篷帽子,同样的身形,唯一不同的是,那夜里那杀手脸上带着的是半面鎏金的面具,而这次却是蒙了薄薄的一层轻纱,晚风偶尔一撩,能看见一闪而过的下巴轮廓,看着十分清晰。   他怎么出现在这里……温折玉立马就感觉今晚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对方似是注意到了温折玉的目光,本来看向旁边的眸子突然转了过来,四目相接的一刹那,温折玉只觉得心头一跳,还没细想出来原因,又赶紧将头低了下去。   很快的,人选完了。温折玉诧异的发现,她竟没选孙姐。   孙姐也很是讶异,几次想要说话,但每每那人一过来,又紧张的不行,咽了回去。   她怕的是谁?   温折玉心中疑惑更甚。   “行了,没被选上的,回去。选中的,跟我走……”   温折玉被孙姐轻轻推了一下:“丫头,一会儿他们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千万别说话,什么别问,别管,快去吧。”   温折玉点头,跟着众人离开了。   这次的目的是搬运几船的木材,这木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要将它们挪到船上去。   温折玉注意到,那木材不是直接先卸到渡口的,而是待在了一辆辆的马车上临时分运过来的。而且马车的标志都不太一样,应该是分属各家的。   温折玉把那几个标志看了又看,在脑海里搜索片刻,跟账本上的几个符号,对上了。   木材的账本……温折玉又疑惑了……   来来回回的搬了几趟,温折玉掂量着背上的重量,忽然间福至心灵,这木材的重量不对……   温折玉很确定,那个神秘的杀手应该是认不出自己来的,毕竟那夜交手,她也戴着面巾,而且她如今的装扮,与那夜截然不同。   穿的是粗布麻衣,肤色调的微黄,轮廓也稍微的做了改变。温折玉易容之术不算精通,但好在那人本也没见识过她的真实面目。   但不知道为什么,温折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看到那人跟掌事的中年女人说了几句话,掌事的便离开了,留他在渡口监工。   而他监工的时候,目光几次刻意的往她身上落,吓得温折玉如临大敌,不敢太明目张胆的去查探木材里的猫腻。   “磨磨蹭蹭的想什么呢?还不快点…”那杀手看着温折玉,目光不善,突然手里的鞭子袭上了她的后腰。   这一下打的不轻,温折玉想要骂爹。   夭寿,原来这人竟然会动手打人的。   也是,那夜他杀人都神色如常,就跟踩死了只蚂蚁似的,打个人又算什么。   可是很快温折玉又察觉到了不对,他怎么只盯着自己有没有偷懒,别人连个鞭子梢都没挨过。   是的,整个渡口,只有她在挨打。   “想什么?快走……”   又是一鞭……   温折玉气的咬牙:“这个毒夫……”   作者有话说:   阿策:“假公济私好快乐!”   事业线的话,大家看个热闹就好,不要太较真,逻辑性可能会有所欠缺,勿怪勿怪。   还有,有没有人发现,我儿子装小白莲的时候,性格有点林妹妹的意思。哈哈……越来越觉得像了……估计到这里大家也看出来了吧,已经不是单纯的演戏那么简单了,如果是演戏的话,阿策只会一贯的温柔,是不可能会耍小脾气的哦。 第二十二章   温折玉一边搬货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转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阿策的眸底隐隐的流露出了一丝笑意,攥紧了手里的鞭子柄。   阿策最初在蝶杀训练的时候,用的就是鞭子,为的是进入青鸟堂后能有一技之长用来防身。是后来墨染死后,他才拿走了她的鎏金匕首,专门练的刺杀。   所以对于鞭子的力道控制的很好,抡上皮肤,会有痛感,但并不会破皮,也不会伤到肺腑。   他早就知道温折玉今晚会来渡口,特意为她将鞭子找了出来。   那孙姐……本就是他的人。   只是想到孙姐传递给他的信息,话里所说的温折玉称他做夫郎的事情,阿策还是没忍住翘了翘嘴角。   好不容易将几车的木材送上了船,温折玉还在心里思忖着该想个什么办法混上船去,就见适才那个掌事的站在她的面前,冷漠的打量了她几下:“护送的人数不够,看你做事不紧不慢,倒是有把子力气,愿不愿意上船帮忙押货?等到了去处,肯定不会亏待你。”   这真是打瞌睡送来的枕头,温折玉立刻就答应了。为了表现的真实一点儿,甚至还装模作样的做出惊喜的表情:“大人……这,不知工钱是多少啊。”   阿策冷哼一声,在一旁嗓音嘶哑着接口:“少不了你的。”   温折玉连连赔笑着说好,心里却不以为然,这套路,不就是商人驭下常见的,画大饼吗?等到了目的地,具体多少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一□□商。   怪道之前一直针对与她,原来不过是欲扬先抑,怕她得意忘形。   算了,反正她的目的在货物上,又不是真的来赚钱的。   于是乖乖的上了船。   船很快就启程了。   温折玉跟几个一起搬运货物的人住在船舱的底层,有一个专门的房间给他们。据这里年长的一个大姐解释,原来那神秘杀手与掌事的确实不是一伙人,掌事的是货物主人的人,而那神秘男子,据说是主人请来的保镖,个个武功不凡,专门负责护送货物的。   她之前随船,见过那男子几次。   而之所以找温折玉她们来,想的是等船靠了岸,就不另请人来了,还是他们负责搬运。   温折玉猜测,这群人是不想让更多的人接触到这批货,所以只用熟悉的人,以免横生枝节。   那批木材就在隔壁船舱,有专人看管,大概七八个女人。温折玉离着远远的偷偷观察过,看她们的行动举止,跟领头的那个杀手一样,果然都是练家子。   看她们跟他说话的语气,像是上下属的关系。   既然是押送货,肯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回来的事,温折玉不由的有些后悔,临走的时候没有好好哄哄阿策。她走的突然,以阿策的性格,只怕又要多想。   谁知道会想到哪里去,又会难过多久……   愁人啊……   不过很快的温折玉就为他愁不起来了,因为她发现有件事更令她发愁,她……她晕船。   温折玉以往也坐过船,可都是花船。熏香淡酒美人舞,烟花丝竹罗衣飞。小舟轻轻摇,何时不逍遥?与这风浪里疾行的商船怎能相比。   温折玉当夜水米未尽,吐了个一塌糊涂。   等到第二日才勉强缓过神来,喝了点米汤。   本来打算偷溜进放木材的船舱检查的计划也随之落空。   半夜里,温折玉又再次晕起了船,实在受不住了,扶着墙壁摇摇晃晃的上了甲板,刚探出个头,就看见船头的位置上,迎风站了一个人。   是那个神秘杀手,温折玉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名讳。   海风吹着他的一袭红衣猎猎作响,将他的帷帽也吹了下来,温折玉跟他隔着的距离不算太近,依稀能够看清他身后垂着一条,用大红色布带掺着绑出来龙骨辫。   而那丝带,是从前额两侧的两条细细的龙骨辫挽到后面的,这种装扮温折玉还是第一次见,难免觉得新奇,其他的,却没有深思。   那杀手的身形在风中显得格外的单薄,再次见她,温折玉还是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无他,他的身形与小白莲实在太像。   只是想到小白莲,温折玉满心满眼的都是怜惜之情,而看到他……温折玉跃跃欲试,想看看能不能一掌将人拍进海水里去。   被他用鞭子抽到的地方,至今还隐隐作痛呢。   温折玉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腰,突然发现那人动了一下,忙往后缩了缩脖子。故而错过了阿策从腰间的荷包,掏出一颗被糖纸包裹的晶莹剔透的银霜糖的情景。   阿策慢悠悠的将桔瓣形状的糖果含进了嘴里,任凭甜味一丝丝的在口腔弥漫开,不由的心情大好。   是的,这糖正是温折玉给他买的,后来送给小丫头的那盒。   阿策之前见过那个丫头,是隔壁家的孩子。临行前特意偷偷潜进了她的房间,在她的枕头底下将糖偷了出来,只留了盒子在原处。   可以想见,等那丫头第二日醒来时,该抱着盒子哭的多么的惊天动地。   想想就心情愉悦。   而身后的温折玉,则趁着人出神的时候,一摇一晃的偷偷溜去了船尾。这甲板上的空气咸咸的,缓解了她不少晕船的症状,温折玉打算在这里多待会儿。   她自以为动作放的很轻,实际上,她一踏出旋转梯,阿策就听到了声音。   他调转了身子,倚在围栏上,借着月光隔着船帆静静的看温折玉的背影。   他看到温折玉到了船尾后,突然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嘴角顿时无意识的勾了勾。   温折玉在船尾无聊的枯坐了一夜。   阿策在船头静静的盯了她一夜。   天亮以后,阿策唤来手下,吩咐她给温折玉分的米汤里偷偷加一点儿缓解晕船的洋金花,这才让温折玉感觉好受不少,直到过了几日,水运转了陆地之后,温折玉才彻底活了过来。   同时,温折玉终于探到了那神秘杀手半个名字,“鸩大人……”   温折玉确定,这应当是个化名。   趁着这鸩大人给属下训话的机会,温折玉寻了一个空档,溜进了存放木材的地方。捣鼓半天,可算是发现了其中的玄机。原来这木材上有暗格,里面确确实实装的,就是食盐。   路上走了几天之后,再一次转了水运。这一次,货船一路驶进了京都的渡口。   温折玉遮遮掩掩的帮着卸完货,重新回到了船舱待着。她心跳如雷,一时间不敢相信,来接货的,分明是工部尚书李薇宁的人。   是她的一个心腹管家,之前曾跟温折玉在花楼里抢过小倌,当时温折玉喝大了酒昏了头,将人打了个半死。那李薇宁趁机在殿前给她狠狠的告了一状,冀北王下朝之后,当即将她押到祠堂揍了一顿板子。   温折玉对这个人印象简直不要太深。   而李薇宁,则是当今风头正盛的七皇女,赵云繁的人。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清溪县,竟然牵扯到了皇室身上。   温折玉在船舱安静的待了一日,那管事的又派人来喊大家出来搬货来了,这次搬的是一个个箱子,数量也不算少。后来温折玉悄悄查探了一次,里面俱是头面首饰跟衣服,怪不得清溪县里有钱人家的男子装扮跟京城的那么相似,温折玉终于知道了缘由。   一路风平浪静。   谁知道中间转到陆地的那几日,好巧不巧的,竟出了事。他们被山匪给盯上了。   山匪冲下来的时候,温折玉跟几个同伴一样,吓得躲在马车后面抖做一团,眼见的那鸩大人跟他属下朝着匪徒迎了上去,掌事的急忙小跑过来,让他们赶紧将马车驾走。   温折玉不会驾车,稀里糊涂的被同行的大姐拉着乱跑,不知不觉间竟跟众人分散了。   等温折玉反应过来,又马上按原路返回。   还没到目的地,隔着远远的就看见鸩大人红衣招摇,跟几个劫匪战成一团。   温折玉不动声色的凑了上去,暗戳戳的观察起来。   这鸩大人绝对是她见过的,武功最为刁钻的人。   他又换了武器,用的是那夜里杀冯冉时的鎏金匕首。按理说,匕首适合暗杀,并不适合交战,长度不够,相比于其他的兵器,除了出其不意,几乎没有任何优势。   但他却把一柄短匕使得出神入化,他的速度快的如同闪电一般,招招都是冲着人的要害去的。   但他身侧的几个匪徒倒也怪异,武功竟也是出奇的高,看着不像是一般的山匪。温折玉乐得看他们黑吃黑,看的津津有味。   过了约大半个时辰,这几个山匪还是被个个击破了。   那鸩大人本就是个煞气很重的人,此刻经历了一场搏杀,眉眼间的冷厉更重了些,活脱脱就是刚从尸海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他杀人只专注两个地方,一个咽喉,一个心脏,那匕首造型奇特,每每带出一大片的血肉出来,鲜血飞溅。   偏他还要去躲,表情里带着明显的的嫌弃。鲜血在地上流了一滩一滩的,他衣服上倒是不见沾染一滴。   温折玉越看越觉得心下发凉。   她上过战场,见惯了生死,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人。   看他杀人,便知道他将人命看的很轻,同时的,将自己的命,看的也轻。   好几次都是火中取栗,以命搏命的架势。   便是那狠劲,也能震慑住敌人三分。   待他将最后一个人推倒在地,忽然间一个趔趄,往后倒退了两步,伸手虚扶了一下空气,然后猛吸了一口长气。   温折玉骤然意识到,他这是体力透支了。   如果趁他现在没有恢复,将他拿下,严加拷问,说不定就能问出些关于清溪县其他的内幕出来。毕竟县里此时发生的两件大事,凶杀案也好,倒卖私盐也好,都与他有关。   温折玉立刻飞身跃出,阿策目光一凝,反手握紧匕首迎了上去。   几十招后,温折玉颈侧的一束青丝被割裂,轻飘飘的落了下来,而阿策手中的匕首跌落,被温折玉一脚踹开后,嘴角溢出一道血痕,摔在地上。   紧接着,温折玉的膝盖死死地压在了他的小腹上,眼睛眯了起来,饶有兴趣的揭了他的面纱。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带着预收来啦,古言女尊,《妻主她不可能是绿茶》可以弱弱的求个收藏嘛,笔芯!   【奶狼双修的戏精绿茶vs清冷高贵的钓系病美人(年下)】   古言女尊。   文案待补充,文案好难写啊,我真的跪了!!!   大概就是个吃准男主心软,于是女主故意装可怜攻略男,结果却被拆穿她是个残暴恣睢的主,翻车了的故事。   阅读指南:   ①:女尊,男生子   ②:女主面对男主的时候是个软萌听话的小绿茶,背地里残暴狠戾,睚眦必报,是个白切黑。 第二十三章 (三合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且普通的年轻面孔。   实在是太普通了, 扔到人堆里第二眼再也找不回来的那种。   说实话,温折玉有点失望,这窈窕的身姿, 怎么着也该是个美人才是。但凡他五官长的略好一些, 凭着那肖似小白莲的身形, 温折玉也能产生那么点怜香惜玉之心。   然而从眉眼到肤色,两人竟是无一相似的地方。   阿策转头吐了口血沫, 暗自庆幸他在此之前易了容。青鸟堂的人, 最拿手的就是易容之术, 他之前作为储备人员,自然也学过,就算是放在整个江湖, 他的易容术也是顶尖的。   阿策自认不会让她看破。   温折玉失望的撇了撇嘴,膝盖压在他肚子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阿策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地面上, 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了。   他的脖颈上青筋暴起,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水来。   “你……”他疼的声音发颤, 仍是一如既往的哑,跟只砧板上的鱼儿似的,挣扎着往上挺了挺胸膛, 又失力的躺倒了回去。   “滚开……”   “滚开?”温折玉不怒反笑, 捡起了底下人掉落在一旁的匕首, 挽了个刀花,慢悠悠的将有薄刃的一面贴上了他的脖颈。   “鸩大人说话太冲, 吓到我了, 不如重新说两句, 安抚我一下?”她语气凉凉的道。   阿策的眼睛阖了起来, 不愿看她此时的表情:“你想如何?”   “说几句我想听的,我来问,你来答,来……先说说名字。”她流里流气的捏着匕首,用刀尖拍了拍阿策的雪颈。雪白的皮肤上立刻就沾染上了一道血痕。   霎那间眼前出现了一幅红梅映雪的风景。   “鸩羽……”   鸩羽……果然人如其名,剧毒无比,沾之即死。   “听命于何人?”   阿策闷哼了一声,艰难的喘了几口气,偏转了头去。   下一秒,温折玉挑开的他的前襟。   “你敢!!”阿策兀自睁大了眼睛,原本冰封似的眸子里出现了一抹类似于羞恼的情绪,慌的嗓子都破了音。   “呦呵。”温折玉不怀好意的笑了,暧昧的目光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来回扫视:“皮肤真白,比你这张脸漂亮多了。”   阿策愤恨的盯着她,胸膛急促的起伏着。   “再问你一遍,听命于谁……”温折玉恶意的将膝盖又往下压了几下。   她刚才踢的那一脚的力度她很清楚,这鸩羽必是受了不轻的内伤,这样的压迫感会令他格外的痛苦。   果然,阿策嘴里的血腥气接连不断的往上涌,几乎要被她压的断了气。   “所属……所属……嗯哼……”   温折玉下意识的俯下身倾听。   阿策的眸子骤然睁开,猛地拿脑袋朝着温折玉的额头上磕了上去,温折玉一个不备,被砸的头晕眼花的,下一秒天旋地转,她整个人被人掀了出去。   阿策捂着小腹踉跄着后退两步,拉开了跟温折玉的距离。   “你……你打我……我记住了。”   温折玉翻身跃起,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竟让她产生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你在跟我说话?你滥杀无辜,贩卖私盐,还助纣为虐,便是今日杀了你,又如何?”   说着,提着阿策的那把匕首,又重新冲到人跟前。   在他过来的一瞬间,阿策突然朝天上扔了一个什么东西。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天空炸裂开来。   原来是在叫人了,温折玉打算速战速决。也不问什么问题了,立刻擒了他,无论是带回清溪县或者是带回京都都可以。   然而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时机。   阿策虽然躲得艰难,但三两招温折玉也拿不下他。本来蝶杀其余的人离得就近,没等过上一会儿,那几个人便到了。   温折玉见势不好,当机立断,也不跟剩下的人交手了,直接退走了。   阿策等属下围上来时,慢慢的将捂在小腹的手放了下去。   温折玉出手固然狠绝,但阿策从小到大,什么伤没有受过,什么样的疼痛不能忍受,适才会流露出软弱的一面,竟是连他也没有想到的举动。   ……   温折玉没有直接回清溪县,反而是转道重新回了趟京城。   要问她此时的感受,就两个字,后悔。   真他爹的后悔极了。   她居然因为逗一个穷凶极恶的杀手,导致错过了将他捉住的最好的机会。像他那样的人,即使不能捉回去审问,就地处决了也不为过。   温折玉啊,温折玉,你这可真是做了件糊涂事,昏了头了。   难道就因为每次见他,就会想到小白莲么。说起来,半个多月未见,温折玉心里还真的想他了。   尤其她走的时候,两个人刚刚争执完,没来得及解释一句,就被那鸩羽拉上了贼船。小白莲见他失踪,会怎么想,想想就觉得头痛。   不想也痛,他爹的那鸩羽一个男儿家,脑袋是石头做的吗?差点把她脑壳撞裂了。   温折玉不敢耽搁,进京后乔装打扮,将工部有人参与贩卖私盐的事,透露给户部尚书谢秋练。   这谢秋练是个出了名的纯臣,是当今女帝的人。女帝虽然对底下的几个皇女们一个个防备的厉害,但却极其的信任她。   温折玉没有透露私盐来自于清溪县的事,因为不想暴露出沈清越来,她隐隐知道,沈清越身份特殊,表姐赵云寰对于她寄予厚望,以后应该是有大用处的。   若谢秋练当真能够查清私盐的原委,自然可以顺藤摸瓜,摸到清溪县去。若不能,则说明其背后的势力太过庞大,连姓谢的都不能插进手去,他们两个人就更不能轻易地暴露了。   做完这事,温折玉便没日没夜的赶路,回清溪县去了。   越是临近县城,小路越是难走,泥泞不堪,温折玉无法,只能转入官道,官道七拐八绕的,又耽误了不少的时候。   等真正到了,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了。   她一回来,就听说清溪县里出了事。   原来前段时间大雨,海上的风浪掀了上来,冲垮了附近好几个庄子。百姓们流离失所,一下子涌进了县城里,求县令大人的庇护。   与此同时,清溪县包括周边的村镇陆陆续续的有人感染了疫症。   沈清越为此忙的焦头烂额,一面指挥着匠人在城门外建起疫坊,一面召集大夫给病人治病,还要想方设法的安置没了房子的百姓,见到温折玉就跟见了救星一般,恨不得将她一个人当两个使,哪里都想安排她去。   温折玉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先将这一个月里发生的事给她讲了一遍。   沈清越也没想到查着查着竟然会查到了七皇女的头上去,思索片刻,肯定的点头:“也好,这件事不宜操之过急。如今七皇女在朝堂势大,凭我们两个想要扳倒她简直难如登天。先把能收集的证据收集到手,待日后那位回到京中,逐凤之战,再拿出来给她致命一击也不迟。”   那位,指的正是温折玉的表姐赵云寰,大晋的三皇女,如今以谋逆之罪被贬皇陵。温折玉与她,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而沈清越,则是她偷偷埋在朝堂上的一颗暗棋。   “好,其他的事先放一放,我想先回阿策那里一趟。一会儿再回来找你。”温折玉急不可耐的道。   “你先等一下,还有件事要问你。”沈清越严肃的拉住了她。“与我同届的新科状元,月扶摇,你可识得?”   温折玉一怔。   “略有耳闻。听说是前丞相月池延的孙女,有经天纬地之才,女帝对其颇为看重,如今已入主翰林。”   沈清越接口道:“她可能是下一任丞相人选。”   温折玉懒散惯了,对朝堂上的事涉猎不深,闻言只是惊奇,不知为何提到了这个人身上:“这又与我何干?”   “你走之后,京都那边捎信过来,月扶摇去冀北王府找过你许多次,还为此与冀北王起过争执。只是冀北王并不知道你的去向,所以到最后两个人只能不欢而散。”沈清越试探着问:“你好好想想,可有得罪过她……”   “这怎么可能。”温折玉断然否认,“谁不知道月老丞相致仕之后,带着族人回了老家,根本就不住在京都。我从哪里认识她去,见都没有见过……”   “这倒怪了。”沈清越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要不我再找人查一查,看看究竟是因为什么事,你心里好有点数,日后回京,也好早做准备。”   温折玉挠了挠头,蓦然心虚:“他爹的,难道我无意间调戏过她的未婚夫郎?私下订了亲没有公布于众的那种?”   沈清越豁然开朗,这倒像是温折玉能干出来的事。以前在京都,她没少因为这个被人针对过,若不是凭着冀北王世女的身份作威作福,只怕早就被人偷偷的拎麻袋扛走暴揍了。   “这……我让沈家商号的人,再去打听下……”   这段莫名其妙来的小插曲,两个人只能先在心里暗暗压下了,暂且不提。   温折玉走时被沈清越提醒道,原来之前阿策一直在院子里没有出门,后来疫症出现,沈清越就在城中挑选年轻体壮的人去帮忙,阿策自告奋勇的去了专门安置病人的疫坊。   温折玉吓得手脚都软了,就阿策那没几两肉的小身板,风一吹就倒的体质,他怎么敢去那种地方。   温折玉脸色顿时变得极为不好,强压了火气往疫坊走。   疫坊是沈清越派人建的临时居所,环境简陋,加上百姓一提疫症,往往心生恐惧,避之不及。所以越往那边走人就越少。   远远的就看到阿策口鼻的位置蒙着厚厚的白布,提着满手的药包,站在疫所外,跟一个女子在说着什么。他听得很认真,身子前倾,眉目间安安静静的,是极为乖巧的模样。   温折玉脚步顿时停住了,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们,心头模模糊糊的蒙上了类似于酸涩的感受   其实像小白莲这样的男儿家,应该不会没人喜欢的吧。   性情温柔,品性端正。如一支真正的莲花一般,即使身在泥潭,也能安安静静的探出漂亮的花枝,美的动人心魄。   他这样的人,但凡是女子,又怎能不喜欢……   若真有一日,他离了自己,定也会将日子经营的好好的。说不定还会嫁个正经的妻主,生一窝的小白莲,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幸福美满。   温折玉:“……”   呸呸呸,生个p。   他这样柔软的性子,便是嫁了人,碰上个不好的人家,必是要被欺负的渣都不剩的。   她这里天马行空的乱想,对面的阿策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轻轻的抬了眸。   然后瞳孔一缩,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温折玉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的眼神,看着既悲又喜,哀怨却又蕴藏着无尽的委屈,他的眸子湿的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能落下泪来。   温折玉被他看的身子发麻,脚步竟顿住了。   阿策身侧的女子奇怪的回头瞥了温折玉一眼,不知又跟阿策说了什么,阿策这才回过神来,抱紧了怀里的药包,摇了摇头。   他爹的,说啥呢?居然让小白莲将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收回去了。   然后小白莲鼻尖抽动,微微垂了眸子,长长的睫毛瞬间被泪水打湿了。   这……这女人,竟把小白莲惹哭了……   温折玉再不能忍,握紧了拳头走上前去,挡在了阿策的面前,挑衅的看着那女子:“这位……”   大婶……   余下的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阿策已经在身后补充:“这是谈神医。”   温折玉心里的火气又旺了三分。   “哦?原来是个郎中。”温折玉将人上下打量了几下,语气淡淡的,却含着极深的冷意:“离着好人家的郎君这么近,未免有失礼数。”   其实那神医离着阿策不算近,只是温折玉之前站的位置看过去,将两人重叠了,这才显得亲密。   谈神医挑了挑眉,从善如流的退后了两步:“抱歉。”   气质温润,彬彬有礼。   她似乎对温折玉也颇有兴趣,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脸上,漆黑的眸子压的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玉姐姐……谈神医跟夫郎的感情很好,你别乱想。”   “是……”谈神医唇角勾了起来:“只是见这小友性情柔顺,与我家夫郎颇为相像,心里觉得亲近而已。”   “你这是什么意思,将人比作夫郎,可是非君子所为。”   “谈神医只是在跟我交代煎药的火候步骤罢了。”阿策弱弱的道。   温折玉极力压制着火气,瞪他一眼:“闭嘴。”   阿策顿时耷拉下了脑袋,咬紧了唇。睫毛上的露水又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温折玉仍死死盯着谈神医,看似镇定,其实眼里就差要冒出火来,而对方仍是笑容淡淡的,一副与我无关,无聊看好戏的样子。   好你个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温折玉气到不行,又不想在阿策面前表现出粗鲁的一面,只能强忍着,目光放到对方手里剩下的药包上,冷冷的道:“既然谈郎中交代完了,不如把剩下的药包给我,我陪阿策去煎药就是。”   谁知道谈神医手腕一转,竟躲了过去。   “哎,不如,我送阿策小友去煎药吧。”   “把药给我……”   温折玉单手如勾,鹰爪似的朝着对方手腕抓了上去。而对方也不甘示弱,你来我往的,两个人就这样打了起来。   对方的武功不凡,别看接起招来不紧不慢的,但极为柔韧。而温折玉走的是刚猛的路子,柔能克刚,一时间还真奈何不了她。   “玉姐姐……”阿策看的着急,也不哭了,白了小脸弱弱的喊:“别打了,玉姐姐……我,我难受……”   温折玉趁着打斗的间隙,用余光瞄了他一眼。   只见阿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身子一晃,软软的倒了下去。   温折玉心下一惊,忙收了招就要往阿策那边奔去。   谈神医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腕,两指捏在脉心处,是看病的架势。   “老娘没病,放手!”她的手狠狠一甩,将人甩开,心慌意乱的将阿策抱了起来。   阿策怀里的药包零散的落了一地。   谈神医紧跟其后,开始慢吞吞的收拾起地上的药包来。   温折玉气到破音:“你捡那劳什子破玩意做什么,还不来给阿策看一下,他这是怎么了!”   “你这是求人的语气?”   “你……”温折玉到底还是担心阿策的安危,咬了咬牙,“麻烦谈神医帮忙看下,阿策这是怎么了。”   谈神医在温折玉杀人的目光中将药包都捡完了,这才悠悠的起身:“先将他找个地方放下,我给他扎个针。”   说着,递给了温折玉一块厚厚的白布:“蒙上,预防传染。”   这里离疫坊最近,温折玉只能先将阿策抱进去。阿策在这里住的是个简易的草棚,里面只有一张木板床,温折玉进来环顾四周,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地方,于是先将人放到了床上。   期间谈神医去隔壁拿了一套针过来。   给阿策扎了几针之后,阿策苍白的脸色明显好转了许多。   温折玉这才略微放下心来:“他这是怎么了?是生病了吗?要不要紧?”   谈神医捻着银针,一根一根的从阿策的头上取下来,仔细的擦拭干净,往针囊里放:“他在这个地方,你说能得什么病。”   温折玉心头一震:“什么意思?”   恰在此时,阿策也醒过来了,听到谈神医的话,也跟着瞪大了眼睛,喃喃的说了两个字:“疫症……”   “阿策,你醒了……”温折玉凑了过去。   阿策仿佛被烫着了一般,猛地往里缩了一段距离:“玉姐姐……你……你离我远些。”   谈神医双手抱胸,气定神闲的插话:“确实,这疫症,可是会传染的。”   温折玉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一把将阿策从里侧拉了出来,“躲什么,我身强体壮的,还怕一个小小的疫症不成?”   “巧了!这一波死的……都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谈神医勾唇道。   温折玉转头:“你能不能……闭嘴!”   谈神医嘴角撇了撇,耸了耸肩膀,扔了句:“我去熬药……”   说完,包起银针夹在腋下,走了。   温折玉这才重新将视线转回阿策身上,状若无事的去掐他被吓的苍白的小脸:“别怕,不会有事的。你不是说她是神医吗,肯定能治好你。”   “玉姐姐……你回去吧。”阿策恳切的道。   “我要是走了,你不怕?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从今天开始,我跟清越说一声,也来这里帮忙。”   “你不怕死吗?”阿策目光柔软的盯着她。   “怕,也怕你死。阿策你相信我,虽然我不知道这次疫症严重到什么程度,但我有武功在身,身体比别人都要好的多。只要不是必死之症,我肯定不会有事的。”   “万一这疫症得了,必死无疑呢?”   “那就算我倒霉。人要是倒霉了,就算碰不上疫症,说不得出门也得被楼上掉下来的花瓶砸死,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次若真是我倒霉,那我也认了。”   阿策转过头用手蒙住眼睛,不说话了。   只是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用猜也知道他在做什么。   温折玉没有再为难他,默默的盯着人的后背看了一会儿。   谁知小白莲的是水做的,眼泪实在是太多了,怎么流也流不完。   温折玉怕他伤了身子,想了想,又道:“哎……其实也不是为了你。我是官府的人,百姓有难我怎能置之不理。这也是我份内的事情……别哭了,嗯?就算你无事,我也是要留在这里的。”   阿策哭泣的动作停下来了。   温折玉再接再厉:“你可不知道,我这一回来,就被清越赶到这过来了,唉,算是能者多劳吧,苦啊……”   阿策果然不哭了,闷着嗓子问:“所以……你不是来找我的?”   温折玉:“……”   这坑挖的……   “嗯……是不是呢……我该说是,还是不是。”温折玉挠了挠头。   “噗嗤。”阿策背对着她忍不住的笑了。   他笑完当即愣住了,一股凉意从心底升了起来,与此同时,还有数不清的焦虑跟不安齐齐的缠了上来。   他笑什么……   有那么开心吗?   逢场作戏的漂亮话,难不成还要当真了不成?谁不知眼前这个是个阅人无数,纵横情场的浪□□,她的话,如何能信……   再说,就算温折玉是为了他,又能怎样……   若此人真的对自己有情,那他的计划实行起来,岂不会更顺利。   思及至此,阿策受伤的掌心又莫名的抽痛了起来。   一路奔波,温折玉本就累的不行,见阿策情绪稳定了不少,心下一安,就有点犯困。等阿策胡思乱想了半晌,发现身后没了声音的时候,转身看到温折玉脑袋枕在床边,已经沉沉的睡着了。   就在这时,谈神医端着药碗走了进来,阿策忙直起了半个身子:“谈神医。”   “嗯。”谈神医点了点头,笑眯眯的道:“不好意思啊阿策,刚才开了个玩笑。你没事,不过是气血两虚,劳累过度罢了,我给你熬了碗补气的药,来,趁热喝了。”   她一低头,看到犹自睡得香甜的温折玉,笑意更深:“这小家伙,心倒是大。”   阿策将药碗接过来,不好意思的点头:“劳您费心了。”   “无妨……只不过,这小家伙,倒是对你有情有义,只是不知道阿策对她……”谈神医试探的道。   阿策眸底一冷,对她暗暗戒备起来,表情却是十分甜软,害羞的垂了头:“我……我自然是……喜欢……”   “既然喜欢,就想办法把身上的禁锢解了。不然……”   阿策震惊的看着她。   谈神医仍旧淡淡的:“你随时会死,与这小家伙长久不了。”   她探出了自己身带剧毒的秘密。   阿策眸底杀意忽现,手指扣紧了药盏边缘。   “别这么看着我。先不说你是不是我的对手,其次,我若是想拆穿你,也不必等到现在。看得出来,你喜欢她,我只是提醒你一句罢了。”谈神医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喝药,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喝吧,没毒。你这身子破破烂烂的,需要调理。若是不管,长久以往也无需我下什么毒……”   言外之意,显而易见。   阿策早就从不同的郎中之间听过无数遍相似的说辞,无非就是他体虚,亏损过甚,不是长命之相。一开始阿策还在意过,后来一想,他过的本就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有今天没明天的,在意这个做什么呢。   阿策沉默的喝完药,将药碗递给谈神医:“多谢。”   谈神医笑了笑,拿着空碗离开了……   阿策舒了一口气,默默的躺了回去,侧身看身旁的温折玉。   他的视线只能看到温折玉的发顶,跟压在脑袋下面支撑的手臂一侧,还有探出来的手背。阿策注意到她的手背上有几道浅浅的白痕,恍然想起来,那是初遇那晚,他故意给她抓的。   阿策的手指轻轻的婆娑了几下那道印记。   忽然,温折玉的手背反握住了他的手。   阿策悚然一惊,却见温折玉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往怀里拉了拉,说了一句:“阿策,乖……”   便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阿策微微张着嘴,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心口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阿策不明所以的用手指使劲压了压胸口,可是心头还是兵荒马乱的,喘不过气来。   不仅心口跳的厉害,手指也直发颤,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全身又痒又麻,像是被蚂蚁啃噬着一样,四肢隐隐的还有发软的趋势。   怎么了……   这是怎么了……   “玉姐姐……”阿策用空闲的那只手推了推温折玉的胳膊。   温折玉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怎么了……”   “我……我难受……”   温折玉一下子清醒了:“他爹的我就说那破郎中不靠谱,我再去给你找一个来,别怕啊,你等着。”   阿策急忙拉住了她的手:“别走……我……我心慌的厉害,你上来,我们说说话。”   “心慌?”温折玉还是坚持去请郎中:“莫不是有什么心疾。阿策别闹,让郎中看看……”   阿策脱口而出:“你上来让我抱抱……”   他脸蓦的涨红了:“我可能是因为有点害怕,才心神不宁。”   温折玉了然,看来小白莲是被疫症吓到了。   也是,任谁听说自己得了疫症能不害怕,毕竟是要人命的事。   她翻身上床,将人搂到了怀里:“怪我……太累了,居然就这样睡了过去,没有跟你说清楚。我来的时候听清越说过了,这疫症之所以之前死了人,那是因为发现的太晚,病拖的久了。再加上郎中们一开始没找对方向,这才导致不治的。但你不一样,你才感染,清越那边已经派人研制出了药方,只要按时服药,就会没事了。只是这生病的过程可能会痛一些,这没什么,我陪着你,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原来你知道……”阿策埋在她的胸口,闷闷的道。“谈神医骗你的,我这是老毛病犯了,只是来这里匆忙,忘记带糖了……”   温折玉一听,就知道他这是想岔了。   “想什么呢?就算会死人我也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的。你可是我的人。”温折玉把人从怀里抱出来,捏了捏他的鼻子。   她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小白莲这头晕的毛病,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给他调理调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阿策的心又开始无规律的砰砰乱跳了。   温折玉也被他的心跳声吓了一跳,她是练武之人,本来听力就被旁人胜上三分。这心跳声落到她的耳朵里,便显得异常清晰。   “你……”温折玉恍然大悟,将人往怀里使劲贴了贴:“有没有觉得喘不上气……”   “嗯……”   “你觉得我好看吗?”   “玉姐姐英姿飒耍,姿容俱佳。”   “咳咳,这个是事实,不能算。这样……”温折玉手揽在他背后,一寸一寸的往下,路过腰腹的曲线,挪了下去,轻轻捏了下。   阿策呼吸一窒,像只受了惊的猫儿般瞪大了眼睛。   温折玉笑得坏坏的,在他耳边小声地道:“心跳的更快了……宝贝啊,你这个病,只有我能治。”   “怎……怎么治?”阿策结结巴巴的看着她。   “特殊的心疾,需要特殊的方法。交给我就行。”   温折玉的手从他的腰后转到了前面。   阿策艰难的咽了下口水:“玉姐姐……你……不困了么……”   “不困了。治病要紧,来,闭上眼睛……”   第二日,阿策的病没有被治好,反而有愈加严重的趋势,别说心跳加速了,连看人都不敢看了。   ……   这场疫症因为牵连的范围不大,再加上沈清越在水灾之后立刻采取了措施,所以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温折玉回来之后,忙碌了两三个月,便慢慢的接近了尾声。   除了一开始瞒而不报死了一波人,研制出药方之后,就几乎没有伤亡了。   期间京中那边也陆陆续续的来了几封密信。   一是关于私盐,据说户部尚书派人蹲守在京都渡口查获了一批不知从何处来的私盐,可惜,只拿了工部尚书家的那个心腹抵了罪,然后便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   二来是关于月家的事,探子打听了几个月,也没探出她寻温折玉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但冀北王府与月家的关系已经如履薄冰,女皇起复了月池延为太女之师,很是看重。冀北王替温折玉背了锅,不敢招惹月家,行事收敛了许多。同时一直派人在寻找温折玉的下落。   温折玉大呼冤枉,这都什么事啊,任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月家。   至于她撩拨过的男子,那可太多了。可那探子明明说了,月扶摇已有夫郎,她那夫郎是小户人家的,家族名声不显,温折玉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他。   不过……让冀北王替她背锅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思及至此,温折玉突然就不想归京了。   若是在这乡野之地,跟小白莲做一对平凡夫妻,似乎也不错。   当她拿着这个想法,说与沈清越听的时候,立刻就被人鄙夷了:“上次你还说过,朱家的小公子温婉柔顺,适合娶做夫郎,小心呵护来着。”   “那不一样……”温折玉道。   “陈家大公子蕙质兰心,宜做正夫……”   “浮生若梦阁的绯色公子妩媚多情,可为小侍……”   温折玉被拆台拆的变了脸:“沈清越你够了。”   “但你一个都没娶。”沈清越摊了摊手。   “那是因为在京城,我们家那个情况的,就是个虎狼窝,谁去都会被啃的渣都不剩。”   “难不成你真要在清溪县过一辈子?将冀北王的位置拱手相让给你那不知道哪里来的继妹?让三皇女在风云诡谲的朝堂上孤军奋战?让骠骑将军在没有任何后援的边关奋勇杀敌?此次来你陪我来这里,我以为你是在为进朝堂做准备,没想到,你还真是打着逍遥人间的主意来的……”   温折玉被沈清越劈头盖脸的一顿话砸的心灰意冷:“我当然是要争的……”   她的语气低沉,缓缓的道:“只是想想而已,我怎么可能不回京城。”   “唉……”沈清越叹了口气:“温婉柔顺也好,善解人意也罢。你喜欢的至始至终都是同一类人,你有没有想过,你是真的喜欢他们吗?还是想在他们身上,寻找……谁的影子。”   “我……”   “那朵小白莲,跟他太像了,不是吗?”沈清越第一次就这这种事跟温折玉语重心长的说话:“折玉,你找的是夫郎,不是……总之,你要好好想想,陪伴你一生的,到底该是个什么样的人。阿策他出身于那种地方,是不可能进你们家门的,便是进了,一个小侍,你能时时刻刻的护着?他心思敏感,早晚被后院的腌臜事磋磨死,何苦呢?”   “我知道……我从未想过带他入京。而且我一日不坐上当家人的位置,就绝不会娶夫……那龙潭虎穴,我一个人浸着,就够了……”   温折玉是一时兴起才有的想法,如今被沈清越一顿输出,已经彻底的清醒过来了。   “唉……人活着,真他爹的没意思。”   温折玉端起桌前的酒杯,倒了满满的一杯,灌进了嘴里。   他们如今正在清溪县最大的酒楼,观海楼里吃饭,殊不知门外一个小二打扮的人,已经悄悄的贴在了门边上。   他本来是想探听一下两个人的进展如何,结果因为到的晚,只听到了后半部分。   “那朵小白莲,跟他太像了,不是吗?”   阿策的眸子冷光炸裂,又暗又深。   跟谁呢,沈窈……   我这是……被当做谁的替身呢。   他的心,一点儿一点儿的冷了下去。   昨日里温折玉给他买来,放在衣襟荷包里的糖,让他生生地用指腹碾碎了。   “咚咚……”阿策端着酒坛敲了敲门。   “大人,我来添酒。”   “进来吧。”两个人头也没抬,只是互相问了句:“你又点酒了?”   阿策眸光一闪,抱着酒坛子朝着温折玉的头顶砸了下去。   幸而她们互相问完,就已经觉得不对。温折玉直觉风声突袭,一掌将桌子拍开,脚尖点地避了过去。   酒坛子砸在地上,酒水四溅,醇厚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温折玉与这乔装打扮的小二一交手,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鸩羽……”   莫不是他已经查到了自己的身份,灭口来了。   温折玉暗道不好,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将她的信息透露给京都那边,为了保险起见,立刻对沈清越厉喝一句:“清越,拿下他。”   阿策的武功本就与温折玉旗鼓相当,一见没有偷袭成功,更是用了浑身的解数,招招往温折玉的身上扑,一副不管不顾恨不得同归于尽的架势。沈清越被他虚晃几招,退出战场,趁着他与温折玉交缠在一起的空档,一脚踢飞了地上的酒坛子碎片。   阿策闷哼一声,退到窗边,咬牙把穿进腰窝的碎片给拔了出来,扔到了温折玉的脚下。   “给我等着……”说完翻身从窗户跳了下去。   “追……”温折玉紧跟其后。   阿策落下的时候没有直直落下,反而踏着楼下的屋檐又越到了另外一座房子的顶上。几个跳跃,瞬间不见了踪影。   温折玉翩然落地,遥遥的看着他逃走的身影,握紧了拳头。   居然让他跑了……   “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四章   阿策脚下飞掠, 一路疾行,跃入了他跟温折玉所住的小院里。他落下的位置正在花丛的一侧,繁花似锦, 恰好掩住了他的身形。   阿策仰着脖颈, 后脑抵在墙壁, 痛苦的喘了两口气。腰间的伤口已经浸透了衣服,一滴一滴的滴进了脚边的花叶里。   “沈窈……”阿策用手指别在伤口压紧, 自嘲的轻笑了两声。   阿策的视线穿过花枝, 落到对面的院墙上, 也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许久。接着,倚着墙壁, 身子慢慢的滑了下来。   不算很重的伤,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   阿策从怀里掏出被捏成碎渣的冰糖, 看了几眼,恨恨的扔了出去。   正好砸在一旁的葡萄藤下的秋千架子上。   然后滚落在地。   阿策的目光移到了秋千架子上面。这架子是温折玉特意找人扎了, 且按她的想法装饰好的。底下的蹬板上铺了柔软的绒垫,两边的挂绳也用五颜六色的厚布条缠绕了起来,说是这样又舒服又安全。   当时她还说过, 她家中原也有一个, 只是比这个精巧许多。   阿策想起那日的话, 突然明悟了许多。她曾说过自己是家中独女,那这秋千, 是为谁扎的呢。   这小院幽深静谧, 花草烂漫, 完全将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开。很多时候, 阿策都会不自觉的将它当成栖息的港湾。   实际上……   阿策又笑了,“沈窈,如今看来,你我之间,不过是一场你骗骗我,我骗骗你的游戏罢了。既然如此……”   他扶着花架慢慢的站了起来。“这一局,我先开始……”   ……   “哎呦……”   原本醉醺醺往家里走的温折玉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差点撞了个仰倒。还好那人不沉,温折玉往后连连退了两步,好不容易停下了。   “哎?”   “呜呜呜……姐姐你碰到我了。”   温折玉定睛一看,眼前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孩子,怎么看怎么熟悉。   这不是上次那个……因为把她给了糖导致小白莲翻脸的小丫头吗?   “哎,我说,你可别讹我,这次可是你突然跑出来撞我身上的,与我无关。”温折玉人虽醉着,脑子却很清醒。瞥了小丫头一眼,摇摇晃晃的往前走。   那小丫头见温折玉要走,一把把她的大腿抱住了,气呼呼的道:“不准走,你撞到我了。你赔!”   温折玉本就腿脚发软,一下子被她扯了回来,蹲坐到了地上。这一下摔的不轻,她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做什么呢?我这次没带糖,我急着回家困觉,赶紧放开我。”   小丫头死死揪着她的衣袖,不依不饶:“这次没带,明天呢?我可以在这里等你。”   温折玉听后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看来是小丫头第一次得了好处吃上瘾来,嘴馋了,来碰瓷来了。   温折玉挣扎着起身:“不行。”   要是这次惯她这毛病,那她不得天天缠上自己。若是再让小白莲看见了,那还了得。   她可不想再被关在门外。   “那我不放你走,呜呜……嗝……”   温折玉不敢硬拽开,怕伤了孩子的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本就不太舒服的脑壳子嗡嗡的,开始痛了起来。正欲说话,忽见好丫头打了一个哭嗝,脸色一变,放下她的手掉头就跑。   温折玉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见那小丫头被人提溜着后颈,又给揪了回来。   “放开我,放开我……”   “闭嘴。”   揪她的人一说话,温折玉就听出来了,正是之前在疫坊时遇到的谈神医。   小丫头蹬着两条小腿在半空中不高兴的大喊:“放我下来,娘亲……你放我下来,勒到脖子了。”   娘亲……   温折玉清醒了一点儿,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也对,阿策曾说过,她是有夫郎的。   之前在疫坊的时候,这谈神医是用白巾遮了半张脸的,温折玉只能凭身形跟眼睛来判断她的年龄。如今撤了遮掩,再仔细看,这女人确实要比她大上许多。   有这么大的孩子也不足为奇。   只是没想到,竟这么巧,这淘气包是她养出来的。   “谈嗅嗅,你胆子肥了敢讹人?还不快跟姐姐道歉。”谈神医眉头皱的紧紧的,严肃的将女儿押到了温折玉面前。   “我才……”谈嗅嗅正要拒绝,忽然抬头仿佛看到了什么,立刻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委屈巴巴的低头:“对不起,姐姐我错了。你没撞我,是我想让你给我买糖故意撞上来的。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这么乖?   温折玉循着她的视线转头,只觉得脑子哐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瞬间懵了,僵在了原地。   不远处站的是一个头戴帷帽纱罩的男子。   他穿着一件极为普通的青衣,长身玉立,气质十分出众。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却不自觉的将人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去。   谈嗅嗅在身后弱弱的喊了一句:“爹爹。”   那男子没有说话,但谈神医明显也看到他了,松了松手,将谈嗅嗅的衣服放开。谈嗅嗅立刻撒丫子跑过去将人抱住了。   “爹爹,我错了,你别嗅嗅的气。呜呜呜……我再也不敢了。”谈嗅嗅不怕冷了脸的谈神医,却看起来极怕这个不声不响的男人,哭的相当的真情实感,鼻子里甚至冒出了小泡泡。   那男子也不见嫌弃,反而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巾,将她脸上的清水泡温温柔柔的抹掉了。   温折玉愣愣的看着父女二人互动,一股不明的涩意从心头返了上来。   她嘴里发苦,一动也不敢动。   那男子将谈嗅嗅抱怀里了……   温折玉看的出神,突然被身后的人拍了一下肩膀,谈神医语气凉凉的道:“沈女郎这样看着别人家的夫郎,可不是君子所为……”   温折玉立刻回刻回过了神:“谈神医慎言,我看的是你家那个不听话的闺女。”   “哦,是吗?嗅嗅确实淘气,为表歉意,不如请温女郎去寒舍喝杯醒酒茶?”不知为何,她将醒酒茶三个字念的极重,竟是像故意对着她那夫郎说的一般。   果然,谈家夫郎也看向了这边,抱着孩子往前走了两步。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温折玉莫名的就看懂了他的意思。   他也在邀请自己过去。   “不用了,我……我还是先回家了。”温折玉深深看了他一眼,“多谢邀请。”   她被谈家夫郎看的浑身都在不得劲,只想着赶快远离。再不走,她就要喘不上气来了。   而她走后,那男子一直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直到不见了为止。   风轻轻掀动纱帐,能够看到他下巴上已经积满了透明的泪水,他哭起来是无声的,只是肩膀的抖动暴露了主人家的不平静。   谈神医向前急走两步,沉沉的叹了口气,将人温柔的搂在了怀里。   “哭什么?她一切都好,你都见了,也该安心了。”   “乔乔她,长大了……”   ……   这一个小插曲让温折玉的酒清醒了大半,她努力的摇了摇头,想摆脱了那陌生男子带给她的异样感,但脑子不听使唤,那道身影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临近小院的时候,一个急匆匆的人影从她身旁路过,差点又将她撞到。温折玉不悦的抬头,眉头一皱:“红信?”   红信一见她,立时跟找到主心骨一般:“女君,我正要去找你,主子他……他不见了!”   温折玉喝的那点酒彻底的醒了。   “怎么不见的?在哪里不见了?”   红信着急的声音一直在发抖,脸色也白的厉害,向温折玉递上一个染血的荷包,带着哭腔道:“我也不知道,本来主子平日里最喜欢坐在院子的那座秋千下发呆的,今日晌午路过我还看见了他,等吃饭的时候,人就不见了。本来以为他是出门去了,可我在那秋千底下,发现了这个东西。”   那荷包,温折玉熟悉的很,确实是阿策的无疑。里面装着的是糖果,阿策气血不足,经常眩晕,这糖果是时时带着的,以防不时之需。   如今,这荷包丢了,上面还带有血迹。温折玉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强作镇定,将荷包反复看了几遍。血迹的颜色不像是新的,估计距离撒上去已经有段时间了。荷包里面装的不像糖,倒像是什么碎石子。   温折玉奇怪的将它打开,发现原来是糖块被碾碎了。   同时,荷包里还放着一张纸条。温折玉拆开,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字,“投桃报李,城郊土地庙,不谢。鸩羽。”   鸩羽?!   温折玉浑身的血液瞬间凉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五章   投桃报李是什么意思?   温折玉没有忘记鸩羽在观海楼受伤离开时仇恨的眼神, 显而易见,阿策的失踪跟之前观海楼的那场打斗脱不了关系。   “无耻……”   红信急得团团转:“女君,我们可如何是好?”   温折玉捏紧了荷包,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先知会沈县令一声, 我想办法先过去, 看能不能把你主子带回来。”   “那好吧……”红信一脸担忧的朝着县衙的方向跑去了。   温折玉的手心被荷包里的东西咯的生疼,当即转身去了信里所指的位置。   城外的土地庙, 她有点印象。上次帮村民修葺屋舍的时候路过曾经进去躲过雨。   她记得那土地庙离着县城路程不近, 而且周围没有人烟荒寂了许久, 是个埋伏的好地方。那鸩羽手下有不少人,温折玉已经做好了被围攻的准备。   如今只能期待沈清越赶快派人赶过去了。   温折玉一路心都被揪着,马不停蹄的去了庙里。   她以为鸩羽捉了阿策是用来要挟她的, 但是推门而入,庙里却很寂静,没有一丝人声, 一点儿都不像是陷阱。她一低头,注意到脚下有断断续续的血迹。   温折玉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同时带着十二万分的戒备,一步步的踏进了庙里面。   那血迹连绵不断的,也跟着延伸了进去。   “鸩羽, 出来。”   温折玉环视周围, 喊了好几声, 都没有一点儿回应,不知道这鸩羽到底是捣的什么鬼。只能先沿着破庙内部察看起来。   走到正中间的时候, 隐隐看到倒塌的佛像后面卧倒着一袭白衣。   阿策……   正因着这一身的白色, 所以阿策腰侧那个泅湿了半个身子的血洞才会异常的明显, 远远望去, 像是白雪上翩翩然覆盖下来的一束梅。   温折玉来不及多想,疾步走到他身边,离得近了,更是心惊。怕不小心弄疼了他,小心翼翼的观察起阿策的情况来。   她喊了阿策几句,没有任何的反应。阿策的脸上有一丝隐忍的痛苦,手指一直搭在受伤的地方,已经昏迷过去了。   而他的衣摆上,赫然扔着一片跟沈清越踢进鸩羽身体的那片形状肖似的酒坛碎片。   当时虽然比较混乱,但温折玉隐约记得,那碎片应该也是踢进了他腰腹的位置。   “他爹的,混账东西!”   这投桃报李,竟是这个意思。   那狡诈的小人,竟然把他身上的伤口复制到了阿策的身上。这个举动不但是为了报复他,在温折玉看来,更是威胁。   “该死……”温折玉愤恨的用手狠狠的砸了一下地面,气的脸色铁青,蓦的有了想杀人的冲动。   她不止一次的后悔当初在那人遇到山匪时不该对他手下留情。   下次再见,莫说审问了,她连句话都不会多说,直接一刀宰了,一了百了。   温折玉当即抱起阿策,运起轻功,往清溪县赶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赶快帮他送医才行。   “玉姐姐……”阿策在她怀里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睫毛轻轻的抖动着,眸子半阖半睁的看着她。   “阿策乖,没事。”温折玉低头在他的额间轻轻吻了一下,“别怕啊,玉姐姐不会让你有事的。”   阿策虚弱的笑了一下,眼睫弯弯的,像是狡黠的小狐狸。“我……才没怕。”   他笑完了,努力的伸出手,应该想用袖子为温折玉擦额头两侧的汗。可是他穿的衣服本是广袖,袖口没有捏住,一下子全落了下来。   只露出一截跟雪藕似的瘦弱的胳膊来。   温折玉心里更难过了,明明买了人来照顾着,这么些日子了,怎么就不见胖呢。   “别乱动,玉姐姐快抱不住了。”她抱着他运功赶路本来就费力气,又不敢动作幅度太大,怕伤了他。   见状忍不住斥了一句。   阿策失望的垂了眸子。   “今次,是我连累你了,阿策……”   阿策这次没有乱动,只是安抚的朝温折玉笑了两下,柔声道:“阿策的命,是您的。”   温折玉的喉头顿时哽住了,他越是不见丝毫的愤懑不满,温折玉心里越发觉得酸涩难当。   这小白莲,懂事的让人心疼。   “若……若有机会,我……我带你回京城,好不好?”温折玉脑子里乱糟糟的,脱口而出。   她这话说的冲动,一出来就后悔了。   阿策没有应她,手臂软软的垂在一侧,神情安安静静,已经昏迷了过去。   “阿策……”温折玉心里像是被刀尖扎了一下,隐隐的抽痛了起来。   这样的阿策,每每见他,都能上温折玉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因为县衙离城门的距离更近,温折玉抱着人先送到了县衙里去,然后给照落交代了几句,派她去请谈神医过来。   沈清越没在县衙里,听说是收到了她的讯息,带人去了土地庙。可能是两个人走的是不同的路,错过了。   不过也不要紧,沈清越去看不到人,自然会回来的。   “大人,热水与纱布来了。给您放在桌上行吗?”   温折玉一愣,她刚把人放下,还没来得及让人吩咐拿东西过来。这说话的是个陌生的小厮,温折玉毕竟在观海楼刚刚吃过亏,不由的提防的看了他一下。   “你是新来的小厮?”   “是,奴叫木槿,是沈大人请来帮佣的。”   这倒奇了。   县衙原本是配备着固定的杂役的,以沈清越的性格,不可能想起来再去多请个小厮来。   “阿窈,怎么样了。”沈清越一进衙门就收到了禀告匆匆赶来,说来也巧,刚好与那谈神医一前一后进的门。   她进门的时候路过木槿眸光浮动了一下,示意人退下去,那木槿便躬了躬身,直接走开了。   温折玉一看便知道这确实是衙门里的人了,她没说话,立刻先给谈神医让了个位置,这才对着沈清越摇了摇头,焦急的道:“阿策被伤着了……”   “先别急。”沈清越拍了拍她的肩膀。   谈神医回头,将两个人一同撵出了门去。   “那鸩羽是冲我来的,阿策只是受了无妄之灾。”温折玉的心情很不好,不停的看着紧闭的大门。   “阿策他本就体弱,你说……”   “不会有事,看着没有伤及要害。只是流的血多了些,日后好好调理着……”沈清越道。   “哪里那么好调理,我养了这么久,也没胖上几斤。”温折玉烦躁的打断了她。   “阿窈,事已至此,你且先放轻松。”   “怪我……”温折玉倚在石柱边上,阖上了眼睛,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沈清越才缓缓的道:“第一次见你这么在意一个男人。”   “我只是有些愧疚。”   “或许吧。”沈清越话音刚落,门便被打开了,温折玉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了她前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谈神医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将目光转到了沈清越的身上。   “找个手巧的男子进来伺候。”   “木槿……”沈清越顿时扬声喊道。   适才的那个小厮匆匆的跑了过来,随谈神医进门去了。门立刻又被关上了。   温折玉一肚子疑问没来及问出来,着恼似的甩了甩袖子。   想起那个陌生的小厮,温折玉跟人确认道:“刚才的男子,之前没有见过。”   “你说木槿?”沈清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复杂,上前两步,声音放的轻了许多。“是那个,玉佩……”   玉佩二字,轻的几不可闻。   温折玉一愣:“你让人家来做小厮?”   沈清越急急的扯了下她的衣袖,温折玉立刻也将声音放轻了:“不是说要娶他?”   “唉……我……我没敢说……”她将人扯的离房门远了些,确定里面的人听不见了,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语调,解释道:“那日里他家小弟带我去见他,你可知,我是从乱葬岗里将人抱回来的。他姐夫一家趁小的不在,跟姐姐商议了,直接将人给扔出去了。他当时病的重,胆子又小,被扔在那种地方,吓得三魂没了七魄的,我抱回来后,已经吓得口不能言了,很长时间不能独处,需要人陪着。这种情况,你让我怎么说?”   “后来呢?”   “后来越拖越不好开口,我只说相中了那玉佩。这治病的药钱,只当拿玉佩抵了。试探着问起玉佩的来历,他排斥的很,死活不愿多说。唉……”沈清越叹一口气:“我若真提了求娶的事,怕是要把我一棍子打将出去。”   “你这……你总不能留人在府上做一辈子的工。”温折玉皱了皱眉。   “慢慢来吧,我打算让他以为我对他日久生情。”   “你这……万一日后被拆穿了……”温折玉叹气,抚着额头,语气凉凉的下了结论:“真是作的一手好死……”   她实在没什么心情跟沈清越讨论她那边一团乱麻的□□,目光仍旧死死地盯在门上面。沈清越说到木槿,也是发愁,不知该说什么好。   两个人都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期间温折玉派人出去帮自己买了一盒糖回来,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门才被打开了。   这次温折玉终于被允许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六章   温折玉在阿策的床边守着, 半夜的时候,人终于醒了。他稍微有点异动,温折玉便感觉到了, 轻轻将人扶起来喂了口水。   “玉姐姐……上来睡吧。”阿策心疼的看着她。   “无妨, 可有哪里不舒服, 还疼吗?”   “不疼的。”阿策勉强笑了笑,眼睛要阖不阖的。   温折玉哄着好不容易给他喂了药, 见他神情困倦, 顺手给他捻了捻被角:“乖, 睡吧。”   阿策便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温折玉盯着他安静的睡颜,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想起了白日里谈神医跟她说过的话。   阿策之前大概是过的太苦,经年累月的亏损导致身体各个部位都不太好, 尤其是他有先天性的气血不足,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需要常年用补气养血的药温补着。要是一味地放任, 说不得哪日里就突然没了。   其实类似的话,初遇阿策的时候, 温折玉听到过不止一次。   只是那时候的郎中说的不多,只是简单的带过了,而她又拿人当只逗趣的雀儿, 听后根本没有深思。   她只知道阿策身体不好, 便日日吩咐厨娘对膳食上心着些, 哪里想到会如此严重。   尤其他这次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 对于本就体弱的人来说, 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想到这次的事, 温折玉不免又想到了鸩羽那个男人, 眸色瞬间冷了下来,恨不得立时将人提到小白莲的面前,当着他的面千刀万剐了才好。   温折玉思虑很久,终于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然而等次日给阿策换药的时候,温折玉欲言又止,几句话反复在嘴边滚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忍心说出来。   日子不知不觉又走了半月,直到阿策的伤,好了大半,能够起身了,才忐忑的问他。   “阿策,除了你娘亲跟继父以外,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阿策本来在端着药碗喝药,那药本来奇苦无比,他借机讨了好几块糖果放在枕头边的帕子上,想等喝完药含着。闻言微微一怔,竟像是突然间感觉不到滋味了,茫然的看着温折玉。   “无需是多亲近的关系,只要……只要愿意照顾你。”温折玉补充道。   “玉姐姐……这是要把我送走?”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阿策的声音一下子就哽咽了起来。   温折玉忙道:“什么送走不送走的,不过是想让你去借住段时日。阿策别担心,我会给你准备银钱。便是看在钱的份上,也没有人会亏待你。”   “……好。”阿策呆呆的看了温折玉好一会儿,这才轻飘飘的应了声,抖着手将药喝完了,躺下将一旁的糖块塞进了嘴里。   温折玉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想好了一堆劝解的话,准备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然而没想到阿策答应的那么干脆,竟一句也没用上。   她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阿策可是困了?”   阿策闷不做声的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她。   温折玉自知理亏,不敢多话,坐回了床边。   她知道阿策没有睡,纠结的盯着他的背影,在心里头组织了一下措辞,还是决定跟他解释一番。   “不是不要你了,就是想让你避开一段时间。阿策,你先别难过听我说好不好,清溪县不太平,因为某些原因,我被人盯上了。此人心狠手辣,行事如同鬼魅,令人防不胜防。你这次受伤,便是他动的手脚。你待在我的身边,万一他下次再对你下手该怎么办。”   “是我不中用,拖累大人了。”   温折玉听他声音不对,微微一惊,连忙起身查看,发现阿策背对着他,身体颤动,唇瓣咬的紧紧的,嘴角甚至染上了一丝血迹。   “阿策?!”温折玉慌了手脚,急忙将人抱怀里。“别咬别咬,你冷静一一点。”   此时的阿策看起来很不对劲,呼吸不稳,一直在发抖。将他抱在怀里时明显感觉他的身体都是绷紧着的,他没有哭,但同时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已经没了焦点,只有满满的绝望,茫然的看着前方,分明是伤心到了极致。   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阿策!”温折玉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她想到这个决定会让阿策难过,但没想到会让他的情绪崩溃到这种程度。   “松口,阿策,你乖一点儿好不好。”   “阿策!”   温折玉实在无法,脑袋一热,将手指塞进了阿策的嘴巴里,试图阻止他自残的行为。   下一刻,阿策的虎牙狠狠的陷入了她的指腹里。   “嗷……他爹的,疼疼疼。阿策,你松口!”温折玉鬼哭狼嚎的叫了起来,直到惊的沈清越跟木槿两个人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急急的推门而入时,阿策才似有所觉,慢吞吞的松了口。   真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   有那么一瞬间,温折玉怀疑这朵小白莲是不是因为自己想把他送走刻意的报复,居然咬的那么狠,深的差点见了骨。   她看看指腹上清晰的牙印子,再看看他自己唇角的汩汩流血的小洞,无声的叹了口气。   唉……   她怎能这般想他,分明是小白莲过于伤心,无意识的举动。   而阿策松口之后,愣了一下,仿佛回过神来,看着温折玉的手指,突然间泪如泉涌,打湿了她的前襟。   “对不起,玉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呜呜……”   “别哭了,别人都看着呢。”温折玉给他擦嘴角的血,心脏像是浸到了酸水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沈清越一见,立刻去扯木槿:“我们先出去。”   “哦……”木槿惊讶的看了她一眼,避嫌似的退后了两步,然后低着头快速的跑开了。   沈清越:“……”   温折玉没理会这一对儿的小动作,她哄了半天,这人也没有哄好。这人看着软软糯糯的,实际上认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温折玉突然想到,只是说让他去别人家暂住,他便伤心至此。若是真送走了,小白莲岂不是要天天念着她不放。他这样的身子,若整日里忧思过度的,岂不早早就磋磨没了。   这……   怎就到了如此两难的境地。   “你……你好好想想吧。”温折玉狠下心肠,唤木槿进来将自己替了出去。   ……   “你说,这可如何是好……”温折玉愁眉苦脸盯着包着的手指,在衙门后院的凉亭里对着沈清越诉苦。   一壶温酒,几碟小菜,秋日的凉风徐徐而入,本是十分惬意的时刻,但温折玉如今脑海里已经被小白脸哭泣的模样占满了,面对她最喜欢的佳酿,也品不出半分的滋味。   “你知道,我最怕男子的眼泪了。”   “是,你最怕男子的眼泪了。”沈清越起身给她斟酒,嘲笑道:“去年在京都,你我去浮生若梦阁,那绯色公子求你给他赎身,哭的梨花带雨。你可心软的紧,当即就把人的脸掰向了一旁,美其名曰眼不见为净……”   “大人,您要的桃糕。”木槿突然出现,递过来一碟糕点放在石桌上。   “就……就……就你拉我去,我死活不去的那次。那是……是……我唯一一次去青……楼,什么都……”没等沈清越抖着嗓音说完,木槿已经若无其事的退下了。   沈清越颓然坐了回去:“他什么时候来的?”   “应该是听到了。”温折玉皮笑肉不笑的回答。   “那你不提醒我?”沈清越咬牙。   “你不是嘲讽我,嘲讽的挺带劲吗?”   沈清越气的不行,开始一杯接一杯的喝闷酒。温折玉一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果然这个一根筋的好友在木槿身上也是处处碰壁。   “唉……”温折玉撑着额头,无聊的拨弄起眼前碟子里的几粒花生米,心不在焉的叹气。   沈清越也是心事重重,语气酸溜溜的道:“那朵白莲花对你,确实上心。”   她这朵木槿就不行了,眼里只有钱,根本就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可不是。”温折玉一听这话就来劲了:“阿策可与别的男子不同。你别忘了,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以前吧,我一直以为他就跟京城里那些人一样,对我有所图,也乐得随他逢场作戏。如今才看来,他对我,当真是情深意重的很。”   沈清越敷衍的笑了笑。   温折玉又泄了气,看着酒杯里一晃一晃的波纹,半晌,悠悠的道:“他至纯至善,我不想放他在外受苦。他们那样的人,竟不配幸福吗?”   他们……   沈清越知道她又联想到了她早殇的爹爹身上了。   “可你能给他幸福吗?”   “我不知道,但我想试试。”温折玉将那杯酒水喝尽了,眼眶微微发红:“如果我得到冀北王的位置,一个小侍,难道还护不住吗?清越……”   可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眼前的难题,还没有解决。   闹归闹,但沈清越到底见不得她这么伤情的模样,开始给温折玉想办法:“你若实在不舍得,不如就把他放在衙门。有护院跟影卫在,想必那鸩羽也不敢大剌剌的闯进来。”   温折玉顿了一顿,扔下筷子刷的站了起来,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我的天,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你这里有空房间,又有影卫,而且近日小白莲跟木槿处的也不错,彼此也有个伴。是了……”   “你去哪?”沈清越见他准备要走,奇怪的道。   “当然是哄小白莲去。我这两日都不敢见他,只让木槿陪着。听说他饭吃的很少,只拿药膳吊着,这样怎么能行。”   “别走,聊聊正事。”沈清越将人拉了回来。   “关于蝶杀的事,你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温折玉坐了回去,一听说蝶杀两个字头就有些大,无奈的摇了摇头。   关于这种蝶杀,最初还是阿策提供给她们的。据阿策所说,当初掳走他的人受了重伤,身上手上都是血。到了破庙之后,阿策一直在挣扎,无意间拽了人的衣袖,竟发现他的手腕上,赫然刺着一只血色的振翅欲飞的蝴蝶。   当时温折玉听后倒吸口凉气,口不择言的将阿策训斥了一顿。幸亏当时没有让人发现,否则那鸩羽必会因此杀人灭口。   阿策真就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小命。   可这血蝶代表何意,却不得而知。   后来还是温折玉在跟赵云寰的信里提了一句,这才得到了答案。原来这血蝶竟与一个神秘的江湖组织有关,其中包括情报与暗杀两部分,人员众多,渗透在朝堂商界各处,其名便为蝶杀二字。   同时,赵云寰在信里要求她们,尽可能多查获一些关于蝶杀的线索。   但这蝶杀隐藏的实在是深,她查了好几日,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莫急,这鸩羽阴魂不散,总能找机会,挖到他们的老巢里去。”   作者有话说:   关于蝶杀的部分线索,为啥赵云寰会知道,这里解释一下。因为她是重生的。   之后还会开心快乐几章,珍惜我现在温柔体贴的女鹅吧。   上完夹子啦,会稳定日更。基本都在九点以后,十二点之前。有事会请假。如果哪天忘了请假……可能是我午觉睡过头了。(捂脸。我真的超爱睡觉!) 第二十七章   果然待温折玉将阿策安顿进县衙以后, 这鸩羽就如同消声匿迹了一般,很久都没再出现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入了中秋。   温折玉惊奇的发现, 阿策与木槿竟然出奇的合得来, 两个人经常聚在一起说悄悄话, 时而笑不可仰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有次温折玉好奇, 偷偷的凑近了去, 木槿余光扫见她, 竟脸色大变的推了推阿策,两个人俱不吭声了。   到了晚上,阿策还不高兴的提醒她, 让她莫要探听男儿家的小秘密,可把温折玉给气坏了。   什么时候,她家小白莲居然还跟别人有了秘密。关键是, 还不让她知道……   “笑话,我对你们男子的事, 哪里有什么兴趣。都说了,只是路过……”   “那就好。”阿策对她的回答没有深究,软软的应了一句, 收回视线, 埋头看书去了。   自从温折玉对着他指天发誓, 但凡她还留在清溪县一日,必要守在小白莲身边一天之后。阿策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 不再整日里忧心忡忡的了, 但同样的, 对她的关注度直线降低。   此时正是傍晚, 刚用了晚饭,去院子里溜了一圈消食。阿策娇气,嫌蚊虫太多,早早的拉她回来,但这时间睡下又有点早,便躺在卧房临窗的一角软榻上小憩。   他的面前摊着一本书,阿策的手托着腮帮子,翘着两条修长的腿,看的津津有味的样子。   温折玉无聊,凑到他的跟前俯身:“看什么呢?”   “哝,这个。”阿策翻了正面给她看。   原来是那本《三字经》。   这是孩童启蒙的读物,温折玉三岁起就在爹爹的怀里开始跟着一字一字的读了。   温折玉记起来当时小白莲在青楼的时候,也是极宝贝这本书,压在枕头底下,想必也是日日看的。   “认得字吗?”   “识得不多。”阿策不好意思的将书页竖起来一边,遮住了脸。   阿策小声而又难掩羡慕的道:“玉姐姐,木槿是极厉害的。这书上的字,他都识得。”   哈……   什么时候识得《三字经》也是极厉害的事了?   虽说当今朝代,女子为尊,男儿家读书识字的不多。男子无才就是德,那是普通人家的观念。在京都的达官贵人家中娇养的儿郎,哪个不是培养的知书达礼,雅正端方,说来也是稀奇,听说那木槿出身乡野,没想到竟也是能识文断字的。   当真是巧了。   听说沈清越的母父二人,一直喜欢的就是带著书香气的男子,这木槿,岂不是正合他们的意。   温折玉压下了心底莫名其妙涌现出来的羡慕的心思,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阿策的身上。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在教你识字?”温折玉调笑的凑近了他。   “没……就是……就是随便聊上两句。”温折玉隔的这般近,阿策更不敢转头了。书页遮住他的脸,带着墨香的白纸衬得他小巧的耳垂却格外的鲜艳,红色堆在耳尖,像是莹润润的石榴籽,马上要掉下来了似的。   温折玉心念微动,手指蓦然摸上了那滚烫的石榴籽上,下意识的揉捏了片刻。   “玉姐姐……”阿策的呼吸骤然紧了起来。   温折玉注意到,他耳垂上竟是有一个小小的孔洞的。   “咦……阿策,你有耳洞?”温折玉不由的离得更近了些,呼吸都打在了阿策的耳垂上。   他耳洞的旁边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并排着长的,温折玉一开始还以为是两颗小痣。   阿策这下子不仅是耳朵,整张脸都涨红了,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是,自小就有的。”   “这倒是奇了。你家人为何要给你打耳洞。”   在大晋朝并不流行男子戴耳饰,所以普通人家的孩子是没有的。而温折玉曾经见到过的几个有耳洞的男儿家,无不是非富即贵的皇族或者是权臣家的孩子。原因是赵家的祖上有流传下来的风俗,就是凡出嫁的孩子,必要带上绯红如血的玉石耳饰嫁人。那耳饰的颜色,与男子肩头的朱砂痣需一模一样,象征着纯洁与忠贞。   后来赵家人坐上皇位之后,其身边的近臣也有跟着效仿的,给自家的孩子扎上耳洞,慢慢的,自小扎耳洞这个风俗,就开始在皇城的贵族圈里流行了起来。   “我也不知,从记事起就在了。”阿策的头眼看就要埋在书里了。   “说不定你祖上三代,是什么高官显贵也未可知。”温折玉道。   阿策不明其意,只是让她看的难堪:“别人都没有,我,我也都是忘了的。”   “可惜……”温折玉连连叹道:“我本家那里倒是有一副男儿家的耳饰,十分的精巧漂亮,定然会十分配你。可惜了……我没有带来……”   阿策被遮掩着的眸色微微一沉,心头沸腾着的热气减退了一些,没有问为什么她一个女人家会有男人的耳饰,而是轻轻捏住了温折玉作怪的手指。   “玉姐姐,别闹了。”   美人含羞怯怯的模样,一下子就把温折玉的心给勾住了。   温折玉心里热血沸腾,将他从纤腰到臀部的曲线来来回回的勾勒了几遍,脸上却不动声色,将他手里的书合上,贴着他的后背从后面环住了他。   “想认字,玉姐姐教你,不好吗?”   阿策的一颗心在她的掌心越发跳的厉害,“我……我已经识得了。”   “哦?读书可不能读死书,其中意也得了解上几分。”   温折玉柔软的唇瓣,轻轻的碰了下阿策的耳垂。   怀里的人顿时软了半边身子:“了解的……”   “那你来说说,人之初,性本善,何解?”   阿策深吸口气,努力缓解心头悸动,颤着嗓子回她:“就是……人,生而良善。”   “呵……”温折玉轻笑一声,戏谑道:“非也非也。我来问你,这姓字何解?”   “自然是,本姓之意。”   “错。男女之爱,方为姓。”   “你乱说。”阿策羞得浑身发烫。   “人之初,指的便是生而为人,极善姓事才对。”温折玉极力压抑着喉咙里的闷笑:“然而我怎觉得阿策小公子,并不擅于此啊。”   “我不是……”阿策的感官都放在了温折玉逐渐下移的手上,像是被触碰到了开关一样,蓦然绷紧了脊背。   “捉到了。”温折玉将下巴贴到了他的肩膀,旖旎的气氛在两个人之间流淌着,谁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温折玉的呼吸慢慢的沉了下去。“不是什么?证明给我看,好不好。”   阿策:“好。”   良久之后,温折玉满脸魇足的抱着阿策放进了浴桶里,轻轻拍了拍他睡意昏沉的小脸,轻笑:“看来,我的注解才是对的。”   ……   次日一早,阿策从床上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床头上一本精致的书册。   他挪了挪酸痛的腰肢,将书拖到面前,翻了一页。   阿策:“……!!”   “沈窈!!”阿策羞愤难当的将书扔下了床。   “阿策,怎么了?”木槿推门而入,见他脸色涨红,眼角眉梢写满了风情,不由的微微一愣。   这样的阿策,他还是第一次见。   空气中隐隐还浮动着淡淡的檀木香,木槿诧异的嗅了嗅,突然间脸色大变,某些触目惊心的回忆一下子又涌上了脑海。   “槿哥?”   “嗯?”木槿失神的看着他。   “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沈大人派我来给你送药。哦,沈窈沈大人。”木槿不小心被药碗烫了一下指尖,一下子回过神来,将药放在一旁的贴着床榻的小几上,急急的道:“阿策,你记得喝,我先走了。”   他走的急,差点踩到地上的那本书。   木槿将书捡起来,本想放回床边,突然想起刚才阿策就是一边扔它一边大发雷霆的,想了想,收到了怀里。   还是等阿策心情好些了再还给他吧。   待人走后不久,阿策缓缓的从床榻上移了下来,按照惯例,木槿送来的应该是补气养血的汤药。   他嗅了嗅,忽然眉头一皱。   这颜色味道,都不太对……   阿策眉眼一沉,拖着酸痛的身体,将药倒进了床边的花盆里。然后将碗里剩下的一点渣滓用巾帕包了,慢慢的收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人之初,性本善。   大家不要被误导,小白莲的解释才是对的。 第二十八章   接下来的几日, 温折玉与沈清越早出晚归的,阿策也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只隐隐约约的听人提到, 说是跟清溪县的盐商来往频繁。   阿策本想趁他们不在, 拿着之前收集的药渣去药房问问, 谁知阿策刚一走出衙门,就发现有人偷偷的尾随着他。   阿策不动声色, 进了几个成衣铺子, 装作不经意的换了装束。然而再出门时, 却发现根本就没有将人甩掉。   他不能确定来人的身份,自然也不敢暴露自己有武功在身。于是又打道转回了县衙,而那跟着他的人, 也跟进了县衙,然后便再没了踪迹。   是个高手。   阿策刚回来,就见木槿隔着远远的喊他:“阿策……”   木槿欢欣雀跃的跑过来:“跑哪里去了阿策, 快换身衣服,跟我回家。”   “回家?”阿策怔住了。   “对, 大人答应我可以跟家人一起过中秋节,你不是羡慕我有家人陪伴吗,这次我带你一起回去。”阿策还是第一次见木槿这么高兴, 跟平日里的强颜欢笑不一样, 阿策看得出来, 他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可是……”阿策迟疑了。   “怎么,你不想吗?”木槿的笑容收敛了起来, 试探的问:“你……是不是舍不得沈窈啊。沈县令说了, 沈窈大人近日不会回衙门了, 没办法陪你过节。”   啊……   她最近不回来了吗……   “不是, 我只是怕,会不方便。”阿策道。   木槿笑着拉他的手:“不会,这次沈县令给我多结了两个月的工钱,再加上卖给她玉佩的钱,我全拿回家去。便是姐夫一家,也不会多说什么的。阿策,你跟我去,我带你去赶海,捡贝壳,抓螃蟹。秋日里的螃蟹肥的很,你不想去看看吗?”   阿策动心了:“嗯……”   “只待三日我们就回来了。”   既然沈窈不在县衙,那他一个人待在这里确实也是无聊。   “那好吧!”   于是等温折玉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外面回来时,就听到照落跟她禀告,家里的两个男孩子各自收拾着一个包裹,去木槿那过中秋去了。   温折玉懵了。   她紧赶慢赶的忙手头的公事,就想着等中秋节可以甜甜蜜蜜的跟阿策一起过,上次夜里的事让她很满意,虽然阿策的表现很笨拙,但是在她的引导下,两个人合作摘莲花的过程却十分契合。   温折玉对摘花很有经验,清新雅致的,妩媚妖娆的,她都喜欢。但唯有一点儿,必是要有嫩嫩的杆儿,需是旁人未曾触碰过的。这样在彻底摘下的一刹那,方能成就感十足。   花杆里的清亮的汁水溅到软白的皮肤上,美的惊人。   温折玉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夜的阿策,微微张着的嘴巴,铺在身子底下凌乱而潮湿的海藻般的头发,隐忍而空洞的眼神,以及被汗水覆盖的皮肤,像是一块完美无瑕的浸在水里的白玉,无一不让温折玉动心。   小白莲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美的恬静,没想到一旦经受春雨侵袭,竟会那样的摇曳生姿,媚态十足。   温折玉眼睁睁的看着阿策崩溃的捂住了潮湿的眼睛,肩头的朱砂一点点褪去了瑰丽的颜色,一股莫名的占有欲油然而生。   那时的阿策还在哽咽,“玉姐姐……阿策,阿策爱你……”   他怎能如此的可爱。   温折玉快被他勾的发疯,不依不饶的将那朵白莲又反复的拉进了潮水里。   这枝满心满眼里唯有她的白莲花,她如何还能放手。   可惜,第二日一大早,她就被沈清越给叫了出去,一忙就是这么久,好不容易得了闲,居然得到了阿策被木槿带走了的消息。   温折玉食骨知髓,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如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忍不住朝着沈清越怒吼:“姓沈的,你还我小白莲!”   沈清越的心情跟她不遑多让,她的本意原是要跟着木槿到家里去,想替他撑撑腰,这样从此以后,他的亲人,尤其是姐夫一家子,或许会因为忌惮她的身份,不会再向以前那样看轻他。   她铺垫了不少的措辞,什么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大海,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又说孤身一人来到清溪县,只怕要孤孤单单的过中秋节,这种日子对于离家的人,实在是难熬。若是有人能在身边陪着,只怕要好上不少。   当时木槿附和着点头,目光中流露出同情之色。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道:“沈窈沈大人不在县衙里过中秋吗?”   沈清越闻言一喜,立刻装作惋惜的道:“唉,沈窈近日忙的脚不沾地,只怕中秋也无法得闲。嗯……必是无法得闲的。”   就在沈清越以为她的目的要达成的时候,就听木槿认真的道:“沈大人说的是,阿策确实可怜,沈窈大人不在他身边陪着,只怕这节难过。我这就喊他陪我一同归家去。”   沈清越:“什么?!谁??”   她看着木槿急匆匆离开的身影,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怎么会这样,为何是阿策?然而等她追上去看到木槿欢欢喜喜的邀请阿策的时候,劝诫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算了,他高兴就好。   沈清越没有阻止两个人,反而派那对影卫跟了上去。   “中秋嘛,你有我还不够吗?”沈清越安慰温折玉道。   “你没事吧,这种日子谁要跟你一起过?不行……”温折玉越想越难受:“木槿家住哪里?我找他去。”   沈清越:“你这是做什么,离不开男人是不是?万一路上出什么危险,我怎么跟三皇女交代。算了……我陪你去。”   两个女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正好趁着过节给县衙里的人都放了假,准备了一番,出了县衙的大门。   木槿的家住在临海的小渔村,距离清溪县的不算近。她们出发的晚,等到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决定要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热血上头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离村子越来越近,脑子里的冲动劲过了,沈清越又开始打退堂鼓了。   “这,咱俩去了咋说?”沈清越看着前方炊烟袅袅的村落,停下了脚步。   温折玉得意地将背后的布包取了下来:“阿策的草药没拿,他身子虚,这补药不能断。”   “那我呢?”   温折玉白他一眼:“你自然是陪我来的。”   沈清越没那么厚的脸皮,再加上她跟木槿的关系实在尴尬,她每次见人都下意识的心虚。咬了咬牙:“算了,我还是不去了。”   “干嘛呢,来都来了。”   温折玉哪里会放过她,揽着她的胳膊跟路过的村妇打听:“大姐,可知道木槿家在哪儿。我是他表姐,来走亲戚的。”   沈清越推推他的胳膊:哪里有人这个日子来走亲戚的。   那村妇本来走的匆忙,听到木槿两个字才抬起头来,一见两个人,又是一愣。   温折玉跟沈清越来的时候都特意打扮过了。   温折玉一如既往的花花蝴蝶似的衣裙,带着金光闪闪招摇的头饰,满手五颜六色的宝石戒指,摇着一把白玉扇骨的纸扇,怎么看怎么不像个不学无术的暴发户。   而沈清越则刚好相反,一身青色素衣,周身除了腰间的玉坠,再无其他的装饰。极简亦极雅致。   两个人个子都比寻常的女子高些,长身如玉树。气质与这小小的村落格格不入。   但凡长眼的都知道这两个不是一般人。   那村妇打量了他们两个好几眼,急道:“哎呀,村那头就是,你们来的不巧,木槿跟陈家打起来了,那陈家小子头都被砸破了,我正要去找村长呢。”   两个人一愣,互相对视一眼,沈清越的脑壳一瞬间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沈清越拉住村妇:“木槿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那小子泼辣的很,正撒泼呢。还带了个小辣椒做帮手,那陈家小子惨的啊,造孽呦。”那村妇一拍大腿急匆匆的走了。   沈清越怀疑的转过头看向温折玉:“泼辣?撒泼?她说的是木槿吗?”   “实不相瞒,我比较在意的是,那只小辣椒是谁。”   “快走……”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九章 (修)   隔的远远的, 就看到木槿门口聚着一群看热闹的村民,以及在人圈内将一把扫地扫帚舞的虎虎生风的阿策。   温折玉差点没认出来,这还是平日里在她面前软糯乖巧的小白莲吗?   怪不得那村民要称他一句小辣椒, 此时的阿策一脸的凶相, 恶狠狠的瞪着围着他跟木槿的几个仆妇装扮的女人, 他本就是狐狸眼,撒娇的时候风情十足, 真绷起小脸来, 还真有几分装模作样的气势。   他力气不够, 但有巧劲,那几个女人往他们身上扑的时候,他便甩着笤帚往人的脸上扫, 那笤帚头是细细的竹枝,又尖又利,戳的人睁不开眼睛。   不似以往千篇一律的低眉顺眼, 温折玉蓦然发觉,此刻的阿策, 竟然更加的真实,浑身都充满着少年人的活力。   这样子哪里像什么小辣椒,分明更像是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般, 跳着脚的凶巴巴的挠人呢。   而被他护在身后的木槿, 他正掐着腰在骂人。   温折玉亦是震惊万分, 自从上次阿策说过木槿识字之后,对他的认知已经慢慢往知书达礼, 端庄矜持的小公子上贴了, 哪里想到他也有如今泼辣的模样。   木槿骂人的语速很快, 尾音砸的很重, 话又饶舌,温折玉听得一懵一懵的,被他嘴里稀奇古怪的方言绕的头晕。   不过两个人看起来没有吃亏,温折玉倒是略略放了心。   但沈清越显然已按捺不住了,一眨眼的功夫,一阵风似的越过温折玉,进了包围圈。这群人还没等反应过来,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将几个围着他们的女人放倒了。   “玉姐姐……”阿策看到了站在人圈外的女人,手里的扫帚落在了地上。他愣了一下,眼眶慢慢的红了。   温折玉看热闹的心一下子就淡了,心疼的朝着人走了过去,顺便踢了一脚旁边挣扎着放狠话的人。   她虽听不懂她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的是什么,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不准哭啊,一见我就要哭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挺有气势的吗?”   阿策咬着唇,委屈巴巴的望着她,眼尾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委屈,一圈胭脂似的薄红。他身上的凶狠劲瞬间消失了,眨眼间又变回了那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猛地扑进了温折玉的怀里。   “玉姐姐,他们欺负槿哥。”阿策带着哭腔扣紧了她的腰。   温折玉跟沈清越的心里同时一动。   一股无名之火从沈清越心头燃了起来,她皱着眉头将木槿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很快的发现在木槿的右手腕上,一道深深地捏痕。   “谁干的?”沈清越语气不善的托起了他的手腕。   “大人……”木槿不自在的抽了抽,没有抽出来,发觉周围的村民都在用看热闹的目光看着这边,眼神立刻慌了起来,祈求似的看着她,“您,您放开我。”   沈清越眉峰蹙的更紧了些,不情不愿的放了手。   就在这时,一个挺着孕肚的男子从人群里站了出来,怒气冲冲的指着木槿的鼻子指责了起来。   说着说着,木槿的脸上慢慢的失去了血色,变得一片惨白。他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那孕夫的话,温折玉听不懂,但沈清越却能听懂个大概,结合一开始木槿在他们来的时候骂人的话,她已经将整个事情梳理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事情的起因,竟然是这个孕夫,也就是木槿的姐夫引起的。他们妻夫二人趁着木槿不在,偷偷给人订了亲事,订亲的对象正是此时躺在地上哀嚎的陈家小姐,这是这里村长的女儿。   而陈家的小儿子听说姐姐未来的夫郎回来了,过来偷看,正好被要出门的木槿和阿策给撞上了。   陈家子说话没个把门的,一口一个姐夫的称呼着,将木槿给惹恼了。结果两人起了冲突,那陈家小子竟然脱口而出木槿不是完璧的事,言辞间尽是鄙夷,木槿一时冲动,就给人拿石头砸了脑袋。   后来,陈家姐姐听说了,火冒三丈,当场就带了仆妇过来。于是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而木槿姐夫话里话外,都是木槿失了贞洁,有人要已经不错了,居然还带人来逞凶,不仅不顾着他,反而要让他给地上的人道歉。   木槿垂着灰败的眸子,嘴角艰难的哆嗦了两下,“我,我不想嫁。”   “不想嫁?我与你姐姐已经收了人家的银子了,你说你不嫁?那笔银钱如今已经作为海棠的束脩送去了书院,你想让海棠休学不成。”   “我不是刚给了你银子。”   “那点钱,还你生病时欠下的药钱都不够。”木槿姐夫扶着肚子道。   这怎么可能,木槿明知对方满嘴谎话,却无法反驳,求助似的将目光移向了姐夫身后的人,他的姐姐程秋竹。   四目相对,程秋竹的视线立刻心虚的移开了。   木槿一颗心仿佛坠进了冰窖里,霎时间凉了下来。   “我……”   “我赔……”沈清越截住他的话头。   “沈大人……你……”木槿绝望的眸子隐隐的升起一抹光亮,感激的看着她,低低的道:“我会赔的……”   “多少银钱,我可以出十倍。”沈清越安抚的朝他一笑,转过头面对众人的时候,这笑容便有些发冷了:“只是有一点儿,需立下字据,以后木槿的事,你们不能插手。”   她说着你们,但目光却直直的落在程秋竹的身上,因为她知道,这件事,程秋竹的态度才是让木槿难过的元凶。   “可以。”木槿姐夫顿时笑成了花,本来嘛,人只能往外嫁一次,一锤子的买卖,如今翻了十倍,可不是赚翻了。   趁着木槿回屋收拾行李的空档,有人拿来了纸笔,那倒地的陈家女不干了,吵吵着程家言而无信,要去县衙告他们去。   沈清越气笑了,“去去去,我在衙门口等你。”   回去的路上,两两结队一前一后的有着。木槿跟沈清越在后面,忍了又忍:“大人,是……是你自己要十倍赔偿的……”   “……嗯?”沈清越原本以为木槿心情低落,是在为家人的所作所为伤心,没想到他第一句话说的竟是这事。   “我这辈子也赔不起一千两给您。我……我只赔一百,那多余的,本就是你自作主张。”木槿低着头,语速极快,看似振振有词,实则色厉内荏。   沈清越听出了他的心虚,故意逗他:“嗯?那当时为何不说?”   “我……”木槿的眸子黯了黯,咬紧了下唇,默默红了眼。“我怕……你不管我了。”   “不会。”沈清越的嘴角弯了起来,“你可是我……衙门的人。”   木槿还在低着头,但即便没有看到对方此时的表情,通过她的语气,也能想象到沈清越此时定然是十分的温柔,他的鼻子不由的一酸。   “大人,您会不会看不起我?”   “怎么这样问?”沈清越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您救了我的命,我,我还要黑你的钱。要不……要不我把自个儿卖你,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木槿卑贱,自知卖身都不值那一千两,可我只能想到这个法子了。”   沈清越无奈的摇摇头:“别乱想了。这点钱还不值得我放眼里。乖,之所以给你家人这么多钱,并不完全为你。”她的脑子转的飞快,很快就想到了说辞:“听说你妹妹在书院里名列前茅?我今日看你家阿姐,也是支持她读书的。说不定海棠日后会有大出息。这钱就当我资助她了,若以后她飞黄腾达,别忘了提携提携我就好。”   “可海棠……还只是个孩子。”   “总会长大的。”   木槿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慢慢的放松了下来,就算明知道沈清越这是怕他难受拿话故意哄他呢,但那种负罪感仍旧莫名其妙的减轻了许多。   木槿感激的对她笑了笑。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程,木槿的情绪已经平缓了许久,便试探着跟沈清越找话题:“大人今日怎的会来这里。”   沈清越一怔,下意识的看前方走着路都恨不得黏在一起的温折玉他们:“哦……就,阿窈啊,非闹着也要来看海,寻思着让你当向导来着。”   “啊?看海……”木槿懵了一下,,不由的停下了脚步。   他看了看此时的天色,一颗心霎时间凉了半截。   之前跟家人吵架的时候,怒火攻心,根本就没有想太多就抱了包袱跑了出来。走了这才一会儿,天已经几乎全黑了:“大人……我们要连夜赶路吗?”   他这一提醒,沈清越也发觉不妥了。   他们来的时候就走了小半日,只怕要想再走回去,要到半夜了。   “这里,可有什么驿馆之类的。”   “没有。”   “那我们今晚岂不是要露宿街头?”沈清越环顾四周,这路上都是农田,一望无际,确实没什么能够落脚的地方。   木槿想了想,不好意思的道:“再往前走,倒是有片林子,大人若是不想赶夜路,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一晚上。”   “不赶不赶。”说话间温折玉已经拉了阿策走了过来:“阿策体弱,走不了夜路。就到你说的林子里休息一晚吧。”   “阿策……”木槿难为情的看着他:“今日多谢你护着我,可这螃蟹,只怕是捉不了了。”   阿策乖巧的躲在温折玉的怀里:“不可惜,今日中秋,跟大家一起过也不错啊。”   几个人俱是一愣,差点忘了,今日是中秋佳节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章   往年的中秋, 若是依温折玉来说,自然是去那消魂的勾栏院里,寻一两个或是清纯, 或是妩媚的美人儿, 潇洒快活了。虽是团圆的日子, 但她是从来不在府里过的。   没想到今年竟然会流落在这山野之外,吹着秋日晚上一股股的凉风, 蓦然有股说不出来的凄凉。不过一转头, 看到身旁笑语盈盈的跟人说话的小白莲, 又觉得心头的那点子郁闷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温折玉突发奇想:“阿策,你累不累,我来背你好不好?”   “啊?!不……不, 不用了。”阿策正跟木槿边走边聊着天,一听温折玉的话顿时羞了个大红脸,急忙摇着手拒绝。   温折玉本来只是心血来潮, 一看小白莲羞臊的不行,十分可爱, 于是来了兴趣。“来来来,我还没背过男人呢。快上来……”   温折玉爽快的弯了腰。   阿策骑虎难下,磨磨蹭蹭的趴上了她的后背。   温折玉朝着沈清越使了个眼神, 背起阿策大踏步的走到了前头, 又将两个人单独留在了后头。   无他, 好姐妹就是要时时刻刻的给对方制造跟情郎独处的机会才行。   温折玉第一次背人,感觉十分的新奇, 阿策胸口的皮肤紧紧的贴在她的后背上, 体温透过层层的布料, 缓慢的覆盖上了她的身体, 温折玉清晰的听到,他心跳的速度一点一点的加快了。   阿策掩饰似的环住了她的脖颈,将脑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害羞了?”温折玉明知故问。   “没。”阿策的声音几不可闻。   温折玉微微侧身,细长的桃花眼轻轻一挑,故意挑逗似的对他眨了眨。   “说谎。”   中秋的月亮又圆又亮,几如白昼一般,让人的情绪根本无处遁形。   阿策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低头。”温折玉突然提醒了一句,是路边的花枝垂了下来,浓郁的香气扑面袭来,沁人心脾。   温折玉单手拖住阿策的身体,用另一只手挡了一下。一刹那,米粒似的花瓣飘飘洒洒的,落了两个人满头。   她轻轻的“咦”了一声,顺手折下一段花枝递到阿策的手里。   “拿着。”   温折玉虽然是背着他走的,却比身后的两个人快的多,所以等到木槿所说的树林子里的时候,两方还隔着远远的一段距离。   阿策手里拿着花枝不知所措的站着,温折玉心念一动,将那段花枝接了过来。   “别动。”   温折玉俯身,将阿策戴着的玉簪子取了,满头青丝瞬间如瀑布般落了下来。她轻车熟路的取了几束,用手挽到头顶,以花枝代簪子,斜插了进去。   笔直的柔枝固发,而另一侧,是俏生生立在头顶的,簇拥着的一簇簇花团。月光如华,再添本就容色清绝的小白莲三分的美丽,更显得他如立在月色中的谪仙一般,美的惊人。   温折玉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突然将人推到了树上。   “玉姐……呜……”   阿策的心头霎时间也开出了一段花枝,每一朵芬芳的花蕊都是难以言说的隐秘情绪。他紧张的不敢呼吸,怕花瓣从心脏里跌落出来,怕它凋零也怕它被人窥见。   但温折玉的根本不给他小心保护的机会。   她的吻过于霸道,也过于缱绻。偶尔分分合合,偶尔仿佛又要将情愫纠缠到他的心底。很快的,阿策的心神便被她勾的恍恍惚惚的,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时间被无限的拉长,阿策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树上,身体一点一点的下滑。   一只柔韧的手掌接住了他的腰肢,将他往上扶了扶。   “阿策……你好乖。”   低哑的而又空灵的声音让人如坠梦里,阿策突然就不想再认真的去探寻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了,任凭这勾人心弦的熟悉嗓音,将他深深地拉进了深渊里。   等阿策再回神的时候,是被秋日里的凉风惊醒的。   轻薄的纱衣外衫已经坠落在了脚边,腰间的系带也飘落在了地上。阿策半个肩头都沐浴在月光下,瓷白的皮肤紧紧的贴着树身,隐约可见几个暗色的印子。   温折玉阖着眸子,快速的喘了几口气,将他肩头上的衣服拉了上去。   然后,将人紧紧的揽进了怀里。   “为什么要跟人出去?嗯?若是留在县衙陪我过中秋节不好吗?”   “沈县令说,你不回来过节。”   沈清越……她记住了。   温折玉听他的声音不对,忙将人推开了一点,仔细打量着他。抬手轻轻擦去了他唇边的水渍,无奈的道:“怎么哭了。”   阿策吸着鼻子摇了摇头。   “小哭包……爱哭鬼。今日里他们欺负你们,怎的不见你哭,只对我有本事,可见阿策也是个聪明的,知道拿捏人的软肋了。”   阿策哑着嗓子低低的道:“是又如何。我哭,自是为了让你心疼的。你若是哪日里不疼我了,我便再也不哭了。”   “疼疼疼……”温折玉语气温柔的几乎要溢出水来,“我自是疼你的。”   阿策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突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玉姐姐……你可知你抱着的人是谁。”   “是阿策啊……”   “若是……你碰上像阿策一样的男子,也会对他这么好吗?”   “哪里还有第二个阿策……”   “若是有呢。”   “阿策只有一个,我分的清。”   阿策苦涩的笑了,在心里默默的道了一句:“骗子。”   温折玉只当是男儿家情绪变化的块,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随口哄了两句。对他的话并没有深思。   等从地上捡起系带帮人缠腰的时候,阿策的脸色突然白了:“玉姐姐,槿哥跟沈县令他们呢?”   他们在这里纠缠多久了?那两个人岂不是都看到了……   温折玉看出他的担忧,笑眯眯的安慰:“别怕,清越识相的很,定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就避开了。”   “那……那也不行啊。”   温折玉还沉浸在不能跟小白莲有更深一步行动的哀怨里,借机揉了几把他的瘦腰,忍不住感慨:“阿策的腰真细。”   阿策的脸腾的又红了。   温折玉心不甘情不愿的给人给衣服穿回去了,她虽然风流成性,但这露天席地的,又有清越他们在不远处,总算没作出更过分举动来。   等两个人找到沈清越的时候,阿策跟木槿一对视,双双闹了个大红脸。这反应不肖说,木槿他们肯定是看到了。   阿策转头指控的狠狠瞪了一眼温折玉,温折玉耸了耸肩,不在意的笑了笑。   换来了沈清越一个大大的白眼。   几个人寻了个空旷的地方,升了一小堆火。沈清越自告奋勇的宣布在一旁守夜。   或许是因为赶路太累,两个男子很快的就睡了过去。   阿策躺在温折玉的怀里,睡颜异常的乖巧。   而木槿则睡在一旁的草叶子堆上,离得众人的距离都有点远。   沈清越看着温折玉,又转头看看孤零零的木槿,眼神里露出一丝羡慕。   温折玉挑衅的朝他挑了挑眉。   沈清越抬起了拳头挥了挥。   过了一会儿,沈清越还是没有忍住,在温折玉疑惑的视线里,慢慢贴近了木槿。然后,快速的点了他周身几个睡穴。   温折玉震惊的瞪大了眼,然后默默的比出了拇指。   沈清越心满意足,终于将人抱进了怀里。   ……   一行人在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了,临近中午的时候,赶回了县衙。   温折玉避着木槿小声跟沈清越抱怨:“以后再也不去那里了,太偏了,连个马车都坐不了。不是我说啊,沈大人,您作为父母官,是不是给百姓把路修一修,要不这出行可实在不方便。”   “你出钱?”沈清越反问。   温折玉撇了撇嘴,决定做个安静的女人。   谁知一进县衙,就收到了衙役的禀告,早晨的时候有人来敲鼓,说是隔壁村子里有个五岁的小丫头丢了。   沈清越连衣服都没换,就立刻派人去将大门口的苦主请回来,开始查案。   温折玉自然是温香软玉在怀,抱着阿策补觉去了。   傍晚的时候,沈清越急匆匆的将人给唤走了。   此时温折玉正在陪着阿策用饭,听说是有孩子丢了,正在吃饭的阿策突然一愣,手里的一下子筷子落到了地上。   四年了……   新的一轮又开始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一章   那个丢失的女孩始终没有找回来。   一连几个月, 温折玉跟沈清越两个人都在为了这个孩子的事忙的团团转,无奈只能将调查蝶杀的事情暂时抛之脑后。   只有过年的当晚,温折玉回来跟阿策好好的温存了一下, 次日一大早, 又脚不沾地的离开了。与此同时, 阿策又收到了那碗味道怪异的药。   上次留的药渣已经被他忘了个干净,而这一次, 阿策的心里隐隐已经有了答案。   但他不死心, 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拼命的叫嚣, 或许,还有另外一个相反的可能呢。   阿策重新包了一份药渣。   说来也巧,隔日一大早, 阿策就收到门口小厮递进来的消息,然后立刻赶去了他之前跟温折玉居住的小院。   一进门,红信就一脸焦急的迎了上来, 阿策往后瞄了一眼迅速给他递了一个眼色。   “天气凉了,我回来拿几件我跟大人的秋衣。”   “都收拾出来了, 公子。在您的房间里放着呢。”红信心领神会,恭敬的接了口。   两个人进了房间,关了房门。红信回头警惕的看了一眼, 用眼神示意阿策。   “有尾巴, 是沈窈保护我的人, 说吧,找我过来什么事?”阿策坐到了房间中央的一张椅子上, 眉峰一挑, 上位者的威严一下子就散发了出来。   关于之前每次出门都会有人跟随的事, 还是昨日闲聊才得到的答案。原来是温折玉怕他有危险, 特意派了人远远的坠着保护他。   “策哥哥,你跟在沈窈身边的事,蝶主知道了。”红信一句话让阿策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   红信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气息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立刻低下了头,紧张的补充道:“您最近都在县衙,很少在岛上出现,前两日蝶主问起来,是青枫出卖了您的行踪。”   “是他……倒不足为奇。”阿策的嘴角弯起了冰冷的弧度。   微羽阁本就是青鸟堂的一个据点,专门用来收集情报的场所。上次为了任务,阿策借用了阁里小倌的身份,而青枫亦是如此。所以想要了解到他的行踪并不难。   只是他作为刑堂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干涉影刃的事,已经触及到他的底线了。   “那你是如何回的。”   “属下按照您的说辞,说主子一开始是因为冯家的案子,才故意接近县衙里的人。后来,您怀疑私盐的事被泄露了,所以留下暗中调查,顺便关注着衙门的动态。”红信顿了顿,身子弓的又低了几分:“蝶主不置可否,只说许久未见了,让您有空回岛上回话。”   阿策的瞳孔微微一缩,眸底一股强烈的杀意一闪而过。他烦躁的站了身,来回的踱了几步。按照他对蝶主的了解,只怕是对他的话,只信了三分。   让他回去,不是敲打他,就是起了怀疑的心思,想要一探究竟。   蝶主生性多疑,即使有毒药的控制,对于蝶杀的众人,也是千百个不放心。每年都有不少人,因为他的疑心导致没有收到解药,肠穿肚烂而死。   “主子……”红信想必也是想到了这一茬,担忧的道:“马上又是该发解药的日子了。”   “还早。”阿策没有在意,反而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饲幼堂,今年开始行动了吗?”   “听说去年挑了一个,但是根骨没过关,直接……直接扔海里了。”   阿策呼吸一窒,愣了许久,半晌才恢复了平静,阖上眼睛,低低的“呵”了一声。   一股隐秘而又难以形容的悲痛在这短短的一个字后,缓慢的在空气中四散开来。   红信声音低沉:“今年,才会正式开始。据说饲幼堂的人,已经在各州各县寻觅开了。”   阿策垂在袖子里的手抽的很紧,不知不觉间将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主子……”红信欲言又止,抬眸思虑片刻,忍不住关切道:“这事,您别管……”   阿策的眸色渐冷,重新坐了回去:“我记得,盐商曲静宜,有个六岁的私生女是她唯一的子嗣。让钩吻去,将孩子带走,但是……要让她知道,是谁带走的。明白吗?”   “您是说,让我们的人,假扮饲幼堂的人?”红信不解的看着他。   阿策没有解释,冷淡的挥了挥手:“去!”   红信转身,突然又被他叫住了,阿策严肃的嘱咐他:“告诉钩吻,莫伤了孩子,先寻个妥善的地方安置了。”   红信了然的点了点头。   就在阿策在小院跟红信商议事情的时候,殊不知,在西城,另外一个“阿策”身姿如燕,踮脚翻越过几条街,在温折玉回衙门的必经之路上,翻身跃了下来。   温折玉刚从一个玉器店出来,怀里抱着一个看着重量不轻的首饰盒,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走路的步伐也异常轻松。   这盒子里放的是十二枝花簪,分别是十二月花神对应的花名。   这其中每一枝都是由温润细腻的美玉精雕细琢而成的,颜色各异却又浑然天成,每一处细节都是精心打磨,不说其本身的材料已经十分难得,再加上这份匠心,以及其中的寓意,枝枝都是价值不菲。   这簪子自然不是一个小小的清溪县能够寻得到的,是她特意托了沈清越,由沈家牵线,在大晋最出名的玉器坊玉清轩制造出来的。   并且,这组花簪的图纸,还是温折玉亲手所画。   自从那夜在月色下为阿策簪花之后,温折玉就萌生了这个想法。当时簪的是一枝桂花,可惜真花易谢,等到第二日就凋零的差不多了。   可是小白莲簪花的模样是真的美到了骨子里,当时花谢了,温折玉就可惜的不行。   如今,有了这花簪,可不就能时时欣赏小白莲的美貌了么。   为此,温折玉还从霓裳羽衣阁定制了十二套配合花簪的衣服过来。只是衣服的刺绣麻烦,还需再等上一段时日。   温折玉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小白莲穿戴起这一套套衣饰的模样来了。   路过一条街道的时候,温折玉突然停下了脚步。   阿策从另一条街上转过来,因着是低着头的,差点撞到了她的身上。   温折玉的嘴角翘了翘,随手将人拉进了怀里。   “去哪儿了?”   “啊……吓我一跳。”阿策摸着胸口惊呼,没有拒绝她的亲近,反而往她的怀里贴了贴:“去成衣铺子做了件衣服。”   温折玉这才发现,阿策身上穿的,并不是他平日里的装束。他的衣服,每一件都是温折玉亲自挑的,唯独这件没有印象。   他身上的是一袭华丽且颜色繁复的长袍,与他平日里的风格大相径庭,不过,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小白莲的长相本就是属于精致型的,若是抛去一双眼睛,那自然就是朵纯纯的小白花了。可偏偏,他长了一双妩媚勾人的狐狸眼。   每当他乖乖的看向人的时候,这双勾魂夺魄的眼睛会弯出一个月芽似的弧度,又纯又欲的,勾的人心痒难耐,而又不自知。   但今日的小白莲似乎与平日里有些许不同。   眼睛像是带了细细的电,刺啦刺啦的往她的身上窜,说话的嗓音也是黏黏腻腻的,犹如覆了一层蜜糖一般。   温折玉捉住他在自己胸口作怪的手,奇道:“今儿怎么了?这身衣服倒是衬你,可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华丽的衣饰吗,还有,不是不喜欢在外面跟大人亲近吗?”   “我想你……”阿策甜的发腻的嗓音拉丝似的往温折玉耳朵里钻。   说着,还踮起脚尖,在她的胸口隔着薄薄的布料,印下一个吻。   温折玉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撩的心里难受,看了看左右无人,推着阿策进了巷子里,就要俯身亲他。   她的脑袋刚移近了些,恍然警觉不对。   这人的身高,似乎比阿策略低了些,再看他的耳垂,哪里有耳洞的踪迹。   温折玉怔了一刹那,迅速反应了过来,唇角勾笑,将腰身压的更弯了些,脑袋窝进了他的脖颈里。   “阿策好乖……”   怀里的人僵硬了一下,反手就要抱住他。   温折玉突然将盒子塞进了他的手里,怀里的人下意识的接了。就在下一秒,温折玉的右手突然如鹰爪一般倏然朝着他伸了过去,正好扣在细白的脖颈上。   那人惊恐的看着她,然后,温折玉的手指开始一寸寸的收紧了。   “啊……你。”那人发出痛苦的□□,怀里的盒子一下子松了手。温折玉将推一伸,往里重重的一推,不仅抵在了他的肚子上,也刚好接住了盛放玉簪的盒子。   “哪里来的魑魅魍魉,也敢学我家小白莲的样子。画虎不成反类犬,老娘这就撕了你的脸皮。”   那人一听,原本柔弱的目光立刻变得阴狠了起来,侧头想要躲避温折玉的手,随后被她掰着脖颈转了过来。   温折玉的拇指掐实了他的喉咙,窒息感一点点的袭了上来。   “咳咳……”那人仰着脖颈,冷汗沿着额间开始滑落,他的目光也开始变得涣散。   温折玉的手已经搭上他的耳边。   “玉姐姐……”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句熟悉的惊呼。   温折玉循声望去,瞬间愣了一下。就在这刹那之间,手底下的人忽然间挣脱了她的桎梏,朝着阿策的方向奔去。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二章   阿策的瞳孔微张, 像是被吓傻了,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这才惊恐的后退两步, 转身就要往巷口外跑。   可惜他才走了两步, 就被人拿刀抵了脖颈给逼了回来。   任温折玉反应的再快, 也没来得及阻止住那人,与他只差了一步, 眼睁睁的看着他用锋利的匕首在阿策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别动他!”温折玉脸都白了, 颤着声音道。   “哦?沈大人是在求我?”那人的嗓子恢复了本音, 比之阿策要混浊上不少,因为被温折玉掐了好一会儿,音色听起来有一点儿嘶哑。   温折玉的胸膛剧烈的跳动着, 眸子里狠戾与担忧交错在一起,咬紧后槽牙道:“你是谁?鸩羽派来的杀手?”   “鸩羽?”那人听出她话里的恨意,微微愣了愣, 眼神复杂的看了旁边的阿策一眼,突然诡异的笑了起来:“哈哈哈……有趣, 有趣。没想到大人这么聪明,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我的来历。”   “果然又是他,阴魂不散……”温折玉咬牙切齿的道:“无论你们想做什么, 你们的目标是我, 放了阿策。”   “大人息怒。”那杀手笑眯眯地挑了挑眉毛, “只是想借你的心肝宝贝一用,您退后些, 别吓着我了。否则, 我这手一抖……”   他威胁性的将手腕往上提了提, 吓得温折玉心头猛颤, 瞳孔急剧收缩。   温折玉的这番表现分毫不差的落在了那杀手的眼睛里,他的眼神立时变了,变得阴冷狠辣了起来。   “否则,你这宝贝的小命,可就没了。”   “我放你走,你把阿策留下。”温折玉快速接口。   “那可不行。”那杀手断然拒绝:“大人武功高强,小的远远不是您的对手,若真将他放给了你,只怕下一刻,倒下的就是我了。”   “那你要如何?”温折玉压抑着怒火。   “大人退后些,就守在此处别动,等到前面我出了城,自然会将他完好无损的还给你。”   “我凭什么信你?”   “这可容不得你。”那人嘲讽的笑了。   温折玉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狠狠的瞪视着他,过了许久,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阿策……别怕。”温折玉努力让声音变得平稳,“一盏茶后城门口玉姐姐去接你。他若敢碰你一根头发,我必要整个蝶杀为你陪葬。”   “蝶杀”二字一出来,那杀手又是一怔。   “玉姐姐……我等你。”阿策看起来像是已经从最初的惊慌中冷静了下来,反而朝着温折玉安抚的笑了笑。   温折玉的嘴角勉强的弯了弯。   她的右手背在身后,趁对方不注意,对埋藏在暗处的暗卫做了一个手势。   那杀手满意的勾起了唇角,压着阿策就往外走。等到两个人慢慢的走出温折玉的视线范围,他的神经开始慢慢的松懈了下来。   “别放松,有暗卫跟着。”阿策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提醒道。   那杀手的身体立刻又绷紧了。   等他一路带着阿策的出了城,却发现阿策嘴里的暗卫并没有跟上来,他松了口气,将匕首拿了下来。   “没想到,你居然会好心帮我……”   话音还未落下,忽然一记重拳撞上了他的脸颊,紧接着身体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阿策的腿弯压在他的身上,一双阴鸷的眸子冷的吓人:“你以为你是谁,嗯?青枫,胆子越来越大了。”   那杀手脸上的伪装被撕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清俊的面容来。   “哼。”青枫冷冷的哼了一声:“你果然不是为了我,让我猜猜,鸩羽堂主,莫不是怕我被抓了,拆穿你的身份?”   “我影刃行事,岂容你置啄。”阿策朝着他的胸口就是两下重重的肘击,只听细微的两声脆响,对方的肋骨应声而碎。   青枫咬紧了牙关,额头上冷汗直冒,但长久以来的自尊心却不容许他跟阿策低头:“你……呵呵,鸩羽,你当时合该进青鸟堂,骗人的功夫可真是一等一的厉害。当初染姐姐就让你骗得丢了性命,如今看衙门里这个女人对你的宝贝程度,可真是不遑多让。”   他急促的咳了两口血,嘲弄的笑了:“鸩羽……阿策……哈哈哈,若她知道这二人其实都是你,表情一定很精彩。鸩羽,你说是不是?你一定很期待吧,看别人被你骗得团团转,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啊。”   “闭嘴。”阿策心头杀意顿现,却在听到后面传来的细微的声响后,立刻改变了注意。   “别再碰她,否则,我一定不会对你客气。”说着,在温折玉来临之前,将人提着脖子提溜了起来,冷冷的往外一推:“滚。”   于是,等温折玉来到的时候,城门口宽阔的空地上,只剩下了昏迷的阿策一人。   温折玉对蝶杀的恨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同时对于阿策的愧疚也达到顶峰,这已经是第二次,阿策因为她的事受到连累了。   今日跟在阿策身边的是暗卫里面的小九,暗字部的人没有名字,以数字作为代称,温折玉刚把阿策抱起来,她就从城内赶了过来。   一见此情此景,立刻跪在地上请罪。   “是属下保护不周。请世女责罚。”   “刚才怎么回事,那个杀手呢?”   温折玉当然不相信那杀手能信守承诺将阿策平安的放在城门口,于是假意同意,实际上让小九偷偷的跟了上去。   没想到半途中小九竟不见了。   “属下突然被人被拦下了。此人武功身法,刁钻诡异,属下一时没有办法脱身。”   刁钻……   诡异……   温折玉眉峰蹙起,一听这话,脑海里第一个反应就是鸩羽。但是下一刻,她又立时否认了这个想法,鸩羽武功高强,小九不可能那么快就将人逼退。   但绝对跟那人也脱不了关系。   “回去自去领罚。”   “是。”   回去后,温折玉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鸩羽阴魂不散,这才平静了几个月,又开始在她的身边兴风作浪,温折玉心里隐隐有股预感,这还只是个开头,以后这种事情,随时都可能再发生。   于是等阿策醒过来后,温折玉对着阿策,温柔而又不失强势的下了决定。从今日起,不允许阿策再出门。   不能出门,也就意味着,不能收到有关于饲幼堂的任何消息。   更不可能在近期回蝶杀复命了。   阿策佯作乖巧,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实际上心里又开始转起了别的心思。   “玉姐姐……能不能让红信过来陪我。我今个去见了他,感觉他留在小院那里也无用,倒不如留在我身边,若是哪日里你不在家,也能跟我说说话。槿哥他最近总是很忙,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我都看不到他。”   温折玉一听,立时便同意了。   阿策说的确实有道理,这县衙伺候的,都是原本留下的老人,大部分都上了年纪,为人处事周全严谨,但同样的,比较沉默寡言,跟阿策自然没有什么话题能聊。   而木槿,他因为识字的原因,最近被沈清越留在身边,负责归纳整理清溪县近几年来的卷宗了。   阿策正值天真烂漫闲不住的年纪,一个人闷在家里,可不是无聊的很么。确实该寻个伴给他解闷。   但温折玉不知道的是,趁她不在的时候,转头阿策就与木槿换了妆容装束,偷偷潜出了府邸。   ……   阿策先回了一趟蝶杀的总部。   彼时,蝶主姜南楼姿势慵懒的卧在高位上,怀里抱着的一个衣着暴露,举止妖娆的美人,那美人一点也没把堂下的众人看在眼里,身子扭的跟条软骨头的蛇似的往她的身上缠。   姜南楼的手一直在男子的衣服底下游走,很快的,那人便娇喘着在她的手底下软成一滩水,空气中慢慢的弥漫开不可言说的味道。   “真不中用。”姜南楼的目光嫌弃的往男子的身下瞟了一眼。   “明明是蝶主您太厉害,属下受不住……”那男子无力的匐在姜南楼的腿间。   姜南楼没有理会他,眸子里仍有没有散尽的欲望,目光灼灼的盯着阿策。   “听说你跟县衙里的一个破县丞厮混在一起了?”   “属下只是听说官府在查私盐的事,故而才留在那人身边,时刻监视着,以防对方查出对蝶杀不利的证据罢了。”阿策跪在地上,态度却是不卑不亢的回话道。   姜南楼阴沉沉的盯着他,嘴角缓缓的扯开了一个冰冷的弧度,“来人,查。”   很快的就有人从一旁走到阿策身边,二话不说将他肩膀上的衣服扯了下来。在莹润如脂的肩头,赫然还有一个红艳艳的跟朱砂似的小小的红痣。   那人用指腹捻了捻,将阿策那一处的皮肤碾的通红,这才转过身,朝着姜南楼点了点头。   阿策沉默的将肩膀的衣服拉了上去。   “蝶主放心,阿策自知是您的人,绝不敢忘了身份。”   姜南楼这才满意的笑了笑,随手借着美人的唇,从他的嘴里渡了一口烈酒。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三章   下首的阿策仍旧在跪在地上, 漂亮的眉眼安静的垂着,腰板挺得很直,像一把刀锋染血尚未回鞘的利刃, 浑身充满着煞气, 气势十足。   他是蝶杀最锋利的刀。   姜南楼嘴角含笑, 欣赏的看着他。   她继任蝶杀二十多年,其间见过的孩子不计其数, 但毫无疑问, 阿策是最不同的那一个。   他不是饲幼堂挑选出来的, 而是刑堂堂主江清寒无意间遇见从外面带回来的。刚来的时候软软糯糯小小的一只,眼神清澈,像是误入了狼群的小鹿。   所有进入蝶杀的孩子都要喂上忘记前尘的药, 阿策自然也不例外。   失去记忆的孩子们就像一张张干净的白纸,然后按照进入蝶杀的顺序,以数字作为名字。唯独阿策, 他一直沿用的,是当初江清寒给他起的这个名字。   江清寒很关注他, 经常去饲幼堂偷偷看他。所以姜南楼偶尔也会问一句他的近况。   但让他真正的进入到姜南楼眼里的还是饲幼堂选拔的那一次,所有人都以为阿策会进入青鸟堂,没想到他竟然会以孱弱之躯, 拼死了当时影刃的首领鸩羽。   于是, 阿策成为了新的鸩羽, 影刃新的首领。   那时候,姜南楼就感觉到了这小家伙已经完全跟以前不一样了, 杀伐果断, 心也够狠, 甚至为了活命, 连对他最好的人都能出卖。   小鹿彻彻底底的成了一匹阴狠诡诈的狼。   他养好伤后,姜南楼破天荒的将他揽在了身边,亲自教导武功。   所有人都看出了姜南楼的目的,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姜南楼看中了他,不仅是喜欢他破釜沉舟的狠辣劲,还有他的颜色,别说放在蝶杀,便是纵观整个大晋,只怕也是少有的姝丽颜色。   试问,哪个女人不爱美人。   姜南楼自然也不例外。   整个蝶杀都是她的,一个小小的禁脔,想收也就收了。   但姜南楼偏偏就是吃了瘪。   阿策不愿。   他被姜南楼用强势的手段反手压在地上的时候,额头触地,砰砰的往地上撞,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姜南楼被他鲜血淋漓的模样给弄得一下子没了兴趣,再加上身为蝶主的威严被挑衅,当初就把人扔了出去,押进了地牢。   后来,还是江清寒来求的情。   阿策若是个普通的手下,姜南楼必然是不放在心上的。   但是他……   他真的太好用了,从他进入影刃以来,所有的任务,影刃几乎从未失过手,且手段干净利落,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这是她好不容易打磨出来的锋刃,刃如秋霜,光华内敛,就算再过四年,或者十年,即使再久,也不一定能打磨出同样的一把刀。   姜南楼暂时还舍不得折断了他。   于是,阿策又被她从地牢里提了出来。   但即使姜南楼没有收用他,只要他活在世上一日,就是蝶杀的一员,蝶杀的人,永远是她姜南楼的所有物。   除非她允许,谁也不能沾染分毫。   否则,不仅那人该死,就连阿策,也没有活在世上的必要了。   姜南楼满意的将目光收了回来,慵懒至极的躺在美人怀里,朝着阿策勾一勾手:“阿策,过来。”   阿策的手指微不可查的哆嗦了一下,竟似没有听到一般,僵立在原处没有动。   姜南楼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眸底一抹狠戾一闪而过,曲指将美人递过来的酒杯弹飞了出去。   那酒杯如闪电般猛地撞进了阿策的怀里,竟然一下子崩碎了,酒水飞溅,碎片掉落在他的袍底。   阿策的嘴唇动了动,一抹鲜红的血迹从唇边流了出来。   “哼,还是那么的不识好歹。如你这般跟个木头似的,能探听出什么情报来。”   “蝶主恕罪。阿策,确实有事向您禀告。”阿策默默的咽下了喉间的腥甜,忍着胸口的钝痛,艰难的道。   “说……”   “沈清越她,她虽然没有查出私盐的事,但据我所知,衙门里目前所有的人员都放在了去年的儿童失踪一案,似乎有一查到底的趋势。”   “哦?这沈清越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掺和我的事。不知死活……”   “是。只怪当初徐絮死的突然……”   “哼。”说起这徐絮,姜南楼更是火冒三丈。本来私盐一事,蝶杀与官府以及盐商三方,皆是得利的事情,谁知道那徐絮竟然贪心不足,居然私吞蝶杀的那一份,一条不听话的狗,实在该死。   然而没想到死了一个徐絮,又来了一个沈清越,她让盐商与她私下里接触了好几次,油盐不进。于是只能将私盐的事转到暗处,平白添了不少的麻烦。   “蝶主,阿策建议……让饲幼堂,暂停搜寻幼童一事,等风头过了……”阿策强做淡定,语气平常的道。   唯有衣袖底下掩盖的双手,微微的颤着,暴露了他此时心境的不平静。   是的,劝姜南楼暂停计划,是他此行唯一的目的。   然而……   “胡闹。”姜南楼冷冷的一笑,“你懂什么,蝶杀目前需要人员补充,一个小小的清溪县令,也想阻止我们的计划,简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是……”   “阿策……”   阿策闻声抬了抬眸子,就见姜南楼严肃的盯着他,冷冷的开了口:“想办法……杀了沈清越。这次是我大意,没有及时跟京城那边沟通,下一任县令,一定是我们的人。”   一盆冷水将阿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阿策的瞳孔骤然紧缩,睫毛颤了几颤,快速低下了头:“是!”   “去吧,我等你消息,下次回来,便可顺便将今年的解药领了。”姜南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重新将一旁伺候着喂酒的美人,纳入了怀里。   暧昧的喘息跟求饶声重新在大殿里涨了起来,淫词浪语如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而后慢慢的归于平静。   阿策慢慢的退了出去,而他走后不久,一具遍布淤青,破布娃娃似的尸体也被人从殿内抬了出去。   赫然就是刚才在姜南楼怀里喂酒的那位。   ……   阿策没有回清溪县,而是心神不宁的回了影刃堂。   姜南楼临别前的话,仍旧历历在目,阿策当然明白其中隐含的深意。   若沈清越不死,那下一个死的,一定就是他。   姜南楼决不可能容忍他的背叛。   可……   沈清越若死了,沈窈她……   她定不会再原谅他。   阿策有预感,自己的身份,在沈窈那里,已经隐瞒不了多久了。若她知晓,与自己,定然是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阿策茫然的捂紧了胸口,为什么只是想到这个可能,心脏就痛的,没有办法呼吸了。   不对,与这又有什么干系。   定是刚才,蝶主甩过来的酒杯,蕴含的内力,将他的心口震伤了。   阿策颓然的跌坐回椅子上,无力的阖了眸子,手指压在心口,缓和了许久,脸上才恢复了一点血色。   他咬了咬牙,心里恼恨:不死不休,又如何。沈窈她……也不过是将自己当做一个替身罢了,一个虚情,一个假意,谁也不欠谁。   倘若她对自己有半分真心,也不至于……不至于让他喝那伤身子的避子汤。   就算……   就算她有半分真心,又如何。   他这样的人,在充满着血腥与杀戮的淤泥里,浸染了这么久,已是满手血腥,浑身都是腐烂了的血肉,难不成……还真想从烂泥里开出纯洁无垢的的花儿来不成。   蝶杀的人……   哪一个不是不得好死。   他凭什么,期盼那施舍来的半点真心。   岂不是可笑极了。   “钩吻!”阿策站起身,又恢复了杀伐果断的模样。   钩吻匆匆进来,恭敬的垂了首。   阿策冷漠的看着她,胸口起起伏伏,咬牙道:“你……你去……”   他深深地长吸了两口气:“你让狼毒去,杀了清溪县令,沈清越。”   “狼毒?”钩吻疑惑的抬头,欲言又止。   “怎么?你有意见?”   “属下不敢。”钩吻立刻垂眸敛息不敢说话了,谁不知道影刃的首领喜怒无常,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只是她原本以为,喊她进来,这任务自然是要交由她来做的。没想到只是代为转达,不由的有点奇怪罢了。   “狼毒她,不是自诩武功高强,谁都不放在眼里。这次任务,便是她证明自己的机会。你告诉她,此事若是成了,我便如她所愿,等她为副堂主。”   钩吻点头应是,心里却有些不服。这狼毒眼高手低,自命不凡,也配做副堂主的位子?   阿策看出钩吻的心思,冷冷一笑:“你若不服,待她归来,再将这位子挑战去就是。”   钩吻立刻福至心灵,她倒是差点忘了,蝶杀的规矩,可随意挑战上首,胜者为王。   “是,属下这就去转告她。”   钩吻心情愉悦的退下了,毕竟战胜狼毒,可比杀那县令沈清越,要简单多了。   若是狼毒此次完不成任务,她倒也可以毛遂自荐,请求鸩羽大人将这任务转交给她,进可攻退可守,两厢皆是好局面。   只要当了副堂主,那她离这人,就又能更进一步。   完美。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四章   再说温折玉这边。   傍晚的时候, 温折玉跟沈清越一道,被清溪县的盐商请去观海楼喝了酒。   沈清越的酒量本就不好,上次出了那样的事, 两个人心里都有阴影。偏偏那几个盐商不依不饶的, 找了各种理由给她灌酒。温折玉只能拿出了在京城时忽悠权贵子弟们的劲, 替她一一挡了下来。   等回来的时候,温折玉已经醉的不能再醉了。   沈清越好不容易将她扶回县衙, 一踏进衙门的们, 就见她红着眼睛, 晃晃悠悠的推开自己,嘴里吵吵嚷嚷着要找她的小白莲。   她这几日为了查失踪孩童的案子,一直在外地奔波。才刚回来清溪县, 脚还没沾地,又被沈清越拉去陪酒,好不容易松懈下来, 脑子里已经全部被她温柔体贴的阿策给占满了。   “阿策……阿策……”   “你走,你走。你快走吧, 你去找你的木槿,别来打扰我。”温折玉走到阿策的门口,一边扬声朝着屋内喊人, 一边推外沈清越。   沈清越被她接连往后推了两步, 无奈的揉着额头直叹气, 没有办法,只好也附和着喊了阿策几声, 直到有人出来将温折玉接到手里, 这才如释重负的离开了。   而此刻……   就在阿策扶着温折玉关上房门的那一刻, 身材清瘦的男子恰好从另一侧转身走过来, 一抬眸,悄然停住了脚步。   他的视线里,恰好是两个人依偎着进门的场景。   他的脸色微变,快走几步走到门口,贴在门上听了一小会儿,试探着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   他不甘心的站直了身子,来回踱了两步,想了想,轻咳了几下,清了清嗓子,开口已经是红信的声音:“公子,可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自去忙。不必管我们。”里面传出来的是温折玉模模糊糊的回音,末了还加了一句:“对了红信,准备好热水。”   这热水两个字一出来,门外的人脸色已经全都变了。   是的,门外的才是真正的阿策。   而屋内的,正是易容成阿策的红信。   说来也巧,他刚从蝶杀回来,谁料就差了这一步,竟没来得及跟红信换回身份来。   他不知道温折玉醉了酒,心里既惊且惧。   怕温折玉拆穿了红信的伪装,两个人身份暴露。也怕温折玉拆不穿红信的伪装,将他当做自己……   她既然要热水,可见心里存了欢好的念头。   欢好……   一想到这两个字,阿策的脑袋蓦然间开始疼了起来。   一颗心也仿佛不听使唤了一样,砰砰的乱跳,恨不得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他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强行告诫自己稳住呼吸,尽量让声线平稳下来:“公子,您晚上的药还没喝。”   “端进来。”又是温折玉。   这红信是怎么回事,竟是连简单的随机应变都不会了。   阿策身体僵立片刻,无法,只能疾步去了小厨房,三下五除二将平日里的药熬开。   他只将水煮的沸了,舀出来一盏,又急匆匆的回去了。   这次阿策没有再问,直接推开了门。   入目的是一架屏风,是温折玉不知从何处淘来的双面刺绣,绣的是鱼戏莲叶图。温折玉常说,他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而她,也是游弋于水中自由自在的鱼儿。   如今,那屏风上已经齐齐挂了两件外衫,温折玉粗重的喘息咫尺可闻。   “公子,您的药端来了。”阿策本想借机打断他们,没想到温折玉突然出声:“别进来,外面候着。”   阿策的脚步停了。   他进退维谷的站在那里,滚烫的药汁烫的他的手指发颤。   咬了咬牙,只能不甘心的退了出去。   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即使隔着一扇房门,仍是能清清楚楚的听到里面的声音。   “阿策……”阿策听到温折玉喑哑着嗓子,极尽缱绻的喊他的名字。   阿策忽然茫然的瞪大了眼睛,愣在了原地。   认识这么久以来,温折玉喊过他无数次。   生气的时候,高兴的时候,温存的时候,哄他的时候……每一种不同的场景,喊的他的语调都是不一样的。   但阿策从来没听到过她用这样的语气喊过他,轻而悠扬,仿佛蕴含了无限的情意。   她的每一个字,都咬的又重又慢,好像怕人听不清似的,又笑了笑,重新喊了一句。   这一句,温柔到了骨子里。   “阿策,过段时日,随我回京好不好。”   “之前,是我不对,总想着图一时之快,说了不少伤人的话。对不起啊……我的阿策太乖,太好了,我舍不得放手了。”   “随我归京吧。我会尽我所能,保你一辈子无忧无虑,让你……再不必受风雨的侵袭。保你有枝可栖,保你有心可依,保你一生,平安喜乐。好不好?嗯?”   “好不好?”   温折玉说的认真,原以为阿策定会感动的抱着她痛哭流涕,谁知等了许久,竟迟迟没有收到回音。   阿策抿紧了唇,不知为何,眼睛开始慢慢的变得潮湿起来。   良久以后,他听到了一个轻轻的“好”字。   阿策一阵恍惚,竟不知这个字,是从谁的嘴里发出来的。   “真的?”温折玉温柔的又笑着问了一遍。   “好……”   这次阿策听清楚了,回话的,分明是假扮他身份的红信。   一个短短的好字,让阿策彻底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   这红信,竟自作主张应了她……   岂不知,沈窈她,她如今醉了,醉鬼的话,又怎么能信,又何需回应。   不等阿策郁闷一会儿,紧接着,屏风后面又传来了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次阿策听得分明,却分辨不出里面的两个人在做什么。他的身子瞬间僵硬了起来。他端着药碗,手指抖得厉害,滚烫的药汁一下子甩了出去,正泼在他的手指上。   然而此时的阿策就像失去了知觉的木偶,一动也不敢动,太阳穴呼呼的往外鼓,扯的他头皮生疼,很快的,手上的药碗也几乎要端不住了。   酸涩感就在这一瞬间,潮水一般把他整个人彻底的淹没了。   “玉姐姐,我喘不过气了,你放开我……”   温折玉只觉得多日不见,她的小白莲莫名变得格外的羞涩,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子,使劲的往他的颈侧蹭了蹭。“不放,让我抱抱。几日没见了,小没良心的,竟是半点儿也不想我。再推我试试,看我不打你屁股。”   “你……嗯……你做什么?别脱,我……我没推。”   “玉姐姐,你醉了。别闹了。”   “放开我,别碰……”   “不行不行……啊”   阿策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终于回过神来,脑子里的弦骤然崩断了。   他突然快走两步转过屏风,二话不说朝着温折玉后颈一个手刀砸了下去。   温折玉顿时眼睛一闭,身子绵软无力的伏在了红信的身上。   红信似乎也被阿策的举动吓了一跳,见此情景,手忙脚乱的将温折玉的身体往旁边推。   “策哥哥,我,我知道你回来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推不开她。”红信将人推开,忙收拢起散乱的前襟,抖着嗓音对着阿策道。   “是么……”阿策不置可否,眼眶红红的看着红信脖颈上的一朵朵招摇的梅花。   “下去。”短短的两个人,出口竟似寒冰一般,冰凉刺骨。   红信不敢多言,忙起身要走。   “等下。”阿策看着他头顶斜插的一只梅花簪,笑意不达眼底,伸手将那簪子取了,这才冷冷的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离开。   等到红信离开以后,他一步一步走到温折玉的面前,默默的注视了她良久,这才弯腰将她的鞋袜脱了,扶人上床。   好不容易躺在床上,阿策听着耳边温折玉均匀的呼吸声,紧绷的身体终于缓缓的松懈了下来。   而就在此时,温折玉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她皱着眉头,感觉十分的不舒服,用手使劲的揉了揉后颈,然后又甩了甩脑袋,这才迷迷糊糊将阿策的身体往自己的怀里按了按。   “乖阿策,别乱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阿策一声不吭的任人将他搂紧了。   温折玉粗重的呼吸就打在他的耳尖,阿策的耳朵酥痒难耐的动了动,往下挪了挪身子,避开了她呼吸的侵袭。   谁料下一刻,温折玉又抱着他纤细的腰肢,将人重新提了上来。   “别乱跑,乖乖的,别动。”温折玉的眼睛半睁半阖的,脑袋摇摇晃晃的,拿额头往阿策的脑袋上撞。   “沈窈!”阿策本就满肚子的怒火和委屈,只是碍于她是个醉鬼的身份无法发泄,才勉强忍着。结果,被温折玉不知轻重撞了几下,头晕眼花的,顿时忍耐不住的吼了出来。   “沈窈……沈窈是谁。”   “你,你……”阿策气的不轻,“你混蛋!”   “嗯?小白莲竟会骂人了?骂的倒是十分动听,再骂几句我听听。”   “混账……唔……”   温折玉眼疾手快的堵住了他的唇。   阿策挣扎了片刻,忽然发现,即使是个醉鬼,女人的力气也是大的惊人。   她的两只手锁住了阿策的手腕,长腿重重的一压,就压的阿策的腰腹立刻动弹不得了。温折玉嘴角含着笑意,眼神朦朦胧胧的,沿着阿策的唇角一路往下。   阿策难耐的扭了扭身体。   不知不觉间,醉酒的人已经在雪地上种满了寒梅。   梅花的主人经不住她的撩拨,已经沉沉的睡了。   梅香清幽,扰乱了温折玉的神智。她不管不顾的在雪地上撒野了许久,将原本皑皑的白雪肆虐的一片狼藉。   宿醉加上一晚上的酒疯,温折玉直到第二天的晚上才昏昏沉沉的睁开了眼睛。本来,阿策也是随着他沉沉的睡了许久,之所以会醒,完全是因为衙门里出了事。   沈清越遇袭,为了保护木槿受了伤。   阿策的瞳孔微张,一下子呆住了。   难道……是狼毒? 第三十五章   “走慢点, 怎么看起来比我还急。”   阿策跑的太快,差点让石子绊倒,好在温折玉眼疾手快, 及时捞了他一把。   两个人急急忙忙的赶到主院, 正看到木槿一个人坐在门外的台阶上, 看到他们立刻站了起来。   “沈窈大人。”木槿的眼眶看着红红的,应该是哭过了。   “怎么回事?”温折玉问道。   木槿哽咽着将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原来这几日他们都在县衙里整理往年的陈旧案例, 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 唯有今日, 木槿打算出门一趟,去书院给妹妹海棠送点东西,沈清越怕他路上不安全, 一定要陪他过去。   谁知道,就遇到了贼匪。   待木槿形容完那贼匪的模样跟行事作派之后,温折玉冷哼一声, 接口道:“那可不是什么贼匪。”   根据木槿所言,那人分明就是有意埋伏, 估计跟鸩羽所在的杀手组织脱不了关系。   而阿策一听,立刻就明白了,刺杀之人必定是狼毒无疑。   可他明明之前跟沈清越交过手, 按理说, 狼毒应该不是她的对手才是。   况且他身边还有暗卫, 怎么还会受伤呢……   “都怪我。是我连累了沈大人,她是为了保护我, 才受伤的。”木槿咬了咬唇, 眼睫一颤, 豆大的泪水又蔓延上了眼眶, 甚至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阿策握住他的手轻拍了两下,担忧的问:“那沈大人如今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照落去请了谈神医,如今都在里面。”   “小八……”温折玉紧了紧眉头,扬声喊了一句。就见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一个一袭黑衣的暗卫,跪在温折玉的面前。   “今日是你跟着清越的?她伤的可重?”   小八抬眸看了眼温折玉,又看了一眼木槿,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温折玉本就没什么耐心,见他这样,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说话!”   小八忙道:“重……重……沈大人流了很多的血,带回来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眼看就……就……”   “废物!你是怎么看的人。”温折玉差点气个仰倒,怒不可遏的指着小八:“那个杀手呢?你们把他放跑了?”   “贼人……贼人已服诛。本来已经擒获了他,谁知道他的嘴里有药囊,突然就服毒自尽了。”   小八心里也是郁闷,沈清越的伤口虽然看起来十分的吓人,但根本就没有伤到要害。   偏偏木槿当时吓坏了,惊慌失措抱着她检查伤口,而这时,沈清越突然就作出一副了奄奄一息的模样来。   如今木槿就在这里站着,小八又不能直接拆穿他。只能将温折玉的责骂一一的受着了。   最让小八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当时那种情况,明明拉一把木槿就能让人避开刀锋,怎么这沈县令偏偏要用身体去挡。   练武之人,竟连这种反应能力都没有吗?   温折玉并没有看出小八心里这一连串的弯弯绕绕,她脑子里已经将沈清越受伤的事死死的按在了鸩羽的身上。这人一次两次的挑衅,可见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活了十多年,温折玉一向随心所欲自由惯了,还是第一次被人压的这么憋屈。   “鸩羽……”温折玉咬牙切齿的握拳,眼中透露着赤果果的恨意:“下次撞见,我一定要他的命。”   阿策的身体微不可查的抖了抖,沉默的闭上了眸子。   温折玉以为他是被吓到了,咳了几声,刻意将眸子里的锋芒敛去了大半,换成了温柔的柔光:“阿策不怕,若真有事,我也会保护你。”   阿策没有说话,只是心里一阵阵的发冷,抬起头来对温折玉勉强笑了一下。   温折玉关切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就在这时,门打开了。谈神医手里提着药箱走出门来,看了一眼焦急的众人,严肃的道:“病人目前自无性命之忧,身边需要一个人贴身照顾。谁来,我来交代下注意事项。”   温折玉二话不说向前一步,谁料竟被阿策一把给拉了回去。   “怎么了?”   阿策突然将手覆在额头上,身子变得绵软无力,在她怀里有逐渐往下滑的趋势:“头晕,有些站不住。”   “沈窈大人,阿策不舒服,不如……不如沈县令就交给我吧。”木槿紧张的看着他们道。   温折玉瞬间福至心灵,明白了阿策的意图。她将阿策抱紧了,异常严肃的点了点头。   “好,合该如此。你是男子,无论如何,都要比女儿家细心些。”   温折玉心道,沈清越这家伙倒是因祸得福,又多了一个亲近木槿的机会。   只是没有见到好友的伤势,她终究还是不放心。趁着谈神医在跟木槿交代照顾病人的事项时,推门进去了。   本来阿策也要跟着,但温折玉怕沈清越伤的太重,血污吓到了他,没让他进来。   一进门,就迎上了一双写满期盼的眼睛。   沈清越一看是她,眸子里的期待感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无聊的收回了目光,“你怎么来了?”   温折玉:“……嗯?不是受了重伤,流血不止?你这模样,可不像是快不行了的样子……”   “唬唬小朋友的,怎么你还当真了?”   “到底怎么回事?”   沈清越趴在床上,没有穿上衣。只是上身的大部分地方已经被软纱给围上了,隐约能看到一点点泅出来的血迹。   “受伤是真,重伤却算不上。后背被砍了一刀,不深,不过是看着唬人罢了。木槿当时被吓坏了,我……我没解释……”   “你行啊你沈清越,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套路倒是多的很。小木槿也真是可怜,刚才还在门口担心的一直抹眼泪呢。”温折玉半是鄙夷半是羡慕的捶了她一拳。   沈清越顺势拿手挡了,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兴奋的:“他,他哭了?”   温折玉冷哼一声,点了点头。   “看来这伤没白挨。”沈清越到底没有说出来她是故意往刀口上撞的这件事,不然以温折玉的为人,只怕要拿着这点事嘲笑她一辈子。   很快的两个人说起了正事,沈清越又将当时发生的事补充了细节,肯定的告诉温折玉:“那人,是蝶杀的无疑。看来我们是被盯上了。”   “不怕被盯上,就怕他们跟个缩头乌龟似的不敢出来。只要他们一冒头,我们就有机会让他们有去无回。”   “不好捉。”沈清越想起当时的情景,蹙起了眉:“蝶杀的人,一旦发现事情败露,就会选择自尽。他们的毒药就藏在嘴里,我们根本来不及阻止。”   “是么……”这倒是难办了。   不过温折玉回忆起当初碰到鸩羽时,有那么一两次也是差点将人捉住,却不见他有任何自尽的意思。   看来那鸩羽不光阴险,还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温折玉不由的心有成竹:“无妨,生死之间,只要他们有一丝的犹豫就够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温折玉与沈清越的日子,可谓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或许是因为心怀愧疚,木槿对沈清越照顾的格外周到,几乎日日夜夜都不离身,亲自端茶倒水,熬药喂饭,也不知怎的,偏生这几天照落总有别的事情要忙,就连擦身这种亲密事,也不得不落在了木槿的身上。   可怜他脸皮本来就薄,次次闹个大红脸。出门去看见阿策,阿策总以为他是累着了,摸着他的额头,忍不住就要关切的问上几句,木槿羞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才行。   回去看到沈清越,便更加羞恼难当,说什么再不愿做这种事。沈清越无法,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各种装可怜哄人。   待沈清越听说温折玉回来了,第一时间就是喊人将她叫到面前,求饶道:“亲姐姐,能不能把你们家小祖宗领走。我这跟木槿好好的,他这日日过来凑的什么热闹,知道你忙,要不这样,你把他带在身边,省的他闲的没事做,总是缠着我家木槿。”   “沈清越,你有没有良心?我这为谁辛苦为谁忙?我家小白莲来给木槿打下手还有错了。得得得,你不愿意让他来,我还舍不得让他受累呢。明日我要休沐,我带阿策去逛街。”   “这不成……曲静宜现在天天来找我哭嚎,她这小女儿再找不回来,只怕要把我这衙门掀了。”沈清越一想起这件事就一个头两个大,曲静宜是清溪县的盐商之一,最近正跟她们打的火热,沈清越正要从她嘴里套出点有关于私盐跟蝶杀的更多消息,结果她的闺女就丢了。   偏偏还是个私生女。她怕家里的夫郎知道,不敢大大方方的找,天天来缠沈清越。哪里还顾得上再聊其他的事情。   “我也想找,可这边半点线索都没有,各州各县每年都有丢孩子的事发生,要我说,这人贩子太过猖狂,又十分狡诈。只怕是这里偷一个倒卖了,换个地方再偷几个,行踪不定,实在是不好找。日前丢的那个小女孩,不是至今也没找回来吗?”说起来温折玉也是无奈的很。   “恐怕不是这么简单。”沈清越沉默片刻,接口道:“我与木槿查了前几年的卷宗,发现每隔四年,就会有爆发性的丢孩子的事件发生,我跟州县的同僚交流过信息,其中清溪县的数量为最多。”   温折玉听出她的担忧:“你是说……”   “对,我只怕这只是一个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六章   温折玉到底还是忙里偷闲, 带着阿策去了一趟观海楼。   之前她特意从京城的霓裳羽衣阁定制的衣服到了,与当初那一盒十二花神的首饰正好相配。衣服一到,温折玉就迫不及待的拉着阿策一一试了一遍, 果不其然, 每一套都是艳绝无双。   温折玉抱着娇软的美人爱不释手, 每每换衣时都要忍不住跟人胡闹一番,阿策无法, 只能眼里含着清泪, 软了腰肢气喘吁吁的瘫在床上, 哑着音跟她求饶:“玉姐姐,别闹了,阿策喜欢这些衣服, 莫要弄坏了。”   “坏便坏了,霓裳羽衣阁会留有衣饰图纸,再做一件便是了。”温折玉毫不在意的回道, 在人仿佛覆了一层薄粉的脸蛋上狠狠的亲了一口。   霓裳羽衣阁……   阿策心里默道:怪不得这些衣服一件件看起来价值不菲,原是京都的霓裳羽衣阁所出。他之前押送私盐的时候曾去过京都几次, 虽然待的时间不久,也没踏进过霓裳羽衣阁的大门。但对于这座衣阁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   据说那里的每一件衣饰, 都是价值千金。更何况这种私人订制的款式, 又是这么多件。   温折玉, 她的家底竟然如此丰厚……   对他这个小替身,也算是……用了心思了。   “想什么呢?怎么看起来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不至于吧, 小阿策, 你不至于这便感动的要哭了吧。”温折玉笑得没心没肺, 故作夸张的捏他的脸。   阿策愣愣的看着她:自己的表情, 看起来要哭了吗?   他只是突然觉得胸口有点发闷,有点喘不上气而已啊。   “好了,别感动了。走,姐姐带你吃好吃的去。”还没等阿策从酸涩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人就被温折玉扯走了。   温折玉路上还在牵着他的手絮絮叨叨:“近日太忙,都没时间好好陪你。今天啊,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看我们小阿策最近都消瘦了。”   观海楼的小二娘认识温折玉,一见她立刻殷勤的将人引到了楼上,温折玉本来还是兴致勃勃的,一进雅间,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怎么是这间,晦气。换一个。”   小二娘不明所以,为难的四下张望了一番:“这……大人,只有这一间雅间了。”   阿策知道温折玉这番怒火为的是什么,当初,她就是在这间房间与沈清越说话时,自己没有忍住,冲进来对她摔了酒坛,打斗了一场。   阿策扯了扯温折玉的衣袖,好脾气的对小二娘点头:“就这间吧。”   温折玉没有反驳,只是脸上仍旧带着不悦,她大踏步进了雅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温折玉转着茶杯,随口嘱咐小二娘:“去把店里的招牌菜都端上来,不要辣,不要芫荽,不要花生,别放姜,茄子木耳蘑菇别来,对了,卖相要精致,摆盘要好看,做的太丑的菜我们家小公子也不吃。最后,多上甜食,越甜越好。去吧。”   她一口气说完这一连串,灌了几口茶进嘴里,回头看到小二娘已经退下去了,但阿策还神色恍惚的站在门边,伸手唤他:“过来,傻站着做什么?”   阿策放在她身上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撤回去,清澈的狐狸眼里是深的不见底的柔软跟深情,温折玉了然的一笑,知道这喜欢多思多想的小家伙思绪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她起身将人拉过来按到座位上,弯腰贴近他的脸颊,眉眼笑成了一弯泓月:“小哭包,在想什么?”   “你怎得把我的忌口记得这样清楚?”阿策的表情像只落去了猎人掌心的小兔子,看起来有点呆。   “还好意思说?”温折玉捏了捏他的鼻子,凶巴巴道:“你原本是不挑食的,自从跟了大人,慢慢的才开始挑食,越发的不乖。”   “是么?”阿策茫然的盯着她:“我……”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面前暴露出本性了的?   “是啊。”温折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最近怎么了,阿策,怎么总是魂不守舍的。我问过厨娘了,你饭也不好好吃,整日里慵懒的很,早上也不知起,越发的爱睡懒觉。一睡醒,不知道打听我的去处,竟还忙不迭的往沈清越那里跑,知道你是想给木槿帮忙,但姐姐看了啊,可是吃醋的很。”   “我……我只是去看看。沈大人受了那么重的伤,我也是担心的。还有,我……我本就爱睡懒觉,可不是近日里才这样的。”   “知道……大夫说你是体虚,身子会比别人更加容易困乏。爱睡便睡吧,睡到何时起床都可以,只是不许再去找木槿了,知道吗?”   阿策乖巧的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突然小声地回了句:“玉姐姐怎么不猜,我这是怀了呢。”   “绝不可能,阿策可别吓我。”温折玉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她可没忘记,谈神医千叮咛万嘱咐,说阿策年纪小,身体弱,若是有孕,会对父体折损过度。   所以她一直很小心,每每经历□□,都会让人送上避子的汤药。   “玉姐姐喜欢……喜欢孩子吗?”阿策的指甲紧紧的掐在了掌心的肉里。   “喜欢是喜欢,只是……”温折玉开始纠结要不要把他身子不宜有孕的事告诉他……   只是……   不喜欢我给你生的罢了。   阿策苦涩的垂了眸子,死死地按住了手心。   温折玉被他的举动吸引了注意力,当即忘了刚才的问题,担忧的将他的手拿到跟前,小心翼翼的摊开了:“怎么了,手心又疼了?以前不都是阴雨天才会疼,怎么今日里天气这般好,手抖成了这个样子。”   温折玉轻车熟路的给他按摩起僵硬的手心来。   刚按了几下,忽然间被阿策狠狠的甩开了。   阿策的喉咙里还有刚刚涌上来的酸楚,将嗓音浸得又湿又沙哑:“不要你管。”   “怎么了?”温折玉差点被他甩个仰倒,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狗脾气,晴一阵阴一阵的。”   说着又去拉他的手。   阿策将左手背到身后,梗着脖子阴着小脸,硬梆梆的回她一句:“就不让你碰。”   “嘿。这又是哪里学来的臭毛病,知道跟姐姐耍横了是吧。”温折玉直接站起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瞪了阿策一眼,环顾左右,突然把人一下子从凳子上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   阿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紧接着发现自己被锁着腰放在了大敞的窗户沿上。   这雅间在二楼,他一坐上来,立时就听到了窗外地面上小贩揽客的叫喊声以及行人偶尔放大了音量的交流声。   “放我下来,玉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阿策只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吓得转身紧紧的捉住对方的手臂:“我怕……”   “怕?知道怕便认个错,服个软,玉姐姐便放了你好不好?”温折玉笑得极为得意,男儿家嘛,没有几个不怕高的。   “我……我不服……”阿策难得的硬气。   温折玉作势推他,吓得阿策立刻紧紧的闭上了眼睛,还不忘快速说道:“玉姐姐不会推我下去的。”   “哦?”阿策这股子又怂又倔的劲儿把温折玉给逗笑了,没想到小白莲犯别扭的时候,竟也这般的可爱。   下一刻,温折玉突然间,将人往外一推。   阿策的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眼看着仰面就要摔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温折玉又拉住了他的手。   只是如今阿策半个身子都在窗外,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玉姐姐……玉姐姐,拉我回去……”   “再不服软,真要被扔下去了。”温折玉作势要松手。   阿策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忽然间愣了一下。   “玉姐姐!”阿策急声唤了温折玉一句。   “快,说句软话听听。”   “墙边那,有个娃娃被捂着嘴巴带走了。”阿策这次的声音不抖了,反而急得破了音。   温折玉大吃一惊:“什么?光天化日,这么多人流,你确定你没看错?”   阿策拼命的点头。   温折玉急忙将人捞了上来,来不及安抚他的情绪,问道:“往哪个方向去了。”   阿策亦是心急如焚,指着左手边的方向,“转进那个巷子里了。小丫头穿的淡绿色棉裙,头顶两个双丫髻。绑他的人一身村妇的打扮,蓝色粗布麻衣,再没其他的掩饰。”   “阿策乖,在这里乖乖等我。”温折玉慌慌张张的丢了一句,再来不及说其他,立刻从窗户跳了下去,沿着阿策所说的方向紧追而去。   阿策几下跑到窗边,目光紧盯着她的背影,心跳开始不受控制的加快了速度。   然而他只看了没一会儿,就被街上另外一个人吸引了注意力。   那个人,他见过……   也是饲幼堂的一员。   就在此时,在附近不远的地方,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形偷偷摸摸的从甜品铺子里溜了出来,左瞧瞧又看看,笑嘻嘻的将一包蜜饯似的东西藏进了怀里。   是她……   温折玉曾经跟他提过,她叫谈嗅嗅,是谈神医的女儿。   没等他调转视线,就见饲幼堂的那个人已经不紧不慢的跟上了谈嗅嗅。   那人的目的,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怎么办……若是被饲幼堂的带走,再想带回来,可就难了。   阿策来不及多想,粗略的看了一眼大街上,没有看到认识的人,也跟着破窗而出。只是他没有直接落在街上,而是踏着一楼的房檐,重新旋身上了对面的房顶。   然后,跟在了饲幼堂的人后面。 第三十七章   阿策身姿如鸿, 脚下掠的飞快,不过片刻就追上了饲幼堂的人。   他驻立在高高的屋檐之下,猛地一脚踏裂了脚下的一片灰色的瓦片。   大街上人流涌动, 他没有办法现身直接拦下谈嗅嗅与饲幼堂的人。只因那人是饲幼堂的老人, 当年也是带过他的, 一旦见了面,必然会暴露身份。于是打算悄悄利用瓦片暗算了那人。   谁知就在他再次抬起脚来时, 忽见饲幼堂的那人, 抬手打了一个熟悉的手势。   阿策眸光微动, 立时闪身避后了些。   那个手势……   代表附近还有别人……   然而就在他悄然后退的一刻,视线里的谈嗅嗅突然又四面张望了一下,跑进了身侧的一个小巷。   不好……   果然, 与此同时,附近两个同样村妇打扮的女人与饲幼堂的那人同时交流了一个眼神,三个人一起转进了巷口。   当阿策再跟上去的时候, 谈嗅嗅已经昏迷在了饲幼堂的人怀里。三个人光明正大的从里面走了出来,饲幼堂的人在前, 是十分标准的抱娃娃的架势,而另外两个紧随其后,行动自然, 只是眼神戒备的看着四周。   谈嗅嗅的面容藏在女人的胸前,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路过, 竟无一人发现异样。   一行人很快就避开人潮,急匆匆的往城门口而去了。   阿策心下着急, 他不知道温折玉那边是什么情况, 怕她出事, 也怕她回观海楼回的太早。若是温折玉回去后发现不见了他的踪影, 回头他该怎么解释……   可这谈嗅嗅,又不能不管。   阿策只纠结了片刻,又继续跟了上去。   出了城门,人烟渐渐稀少起来,阿策当机立断,立刻疾行了一段距离,绕到几个人前面,在他们的面前现出了身形。   饲幼堂的人看到阿策倒没有太多的惊奇,清溪县离着海天一色本来就近,蝶杀出的任务很多也都与这地方有关,听说影刃的人最近确实就潜藏在清溪县里,只是不知道为的是什么事罢了。   “鸩羽堂主……”那饲幼堂的人见了阿策,瞬间毕恭毕敬的行了礼。今时不同往日,在蝶杀以强者为尊,曾经小小的孩童已然成了蝶杀的一方大杀器,饲幼堂的人自然也不敢得罪他。   阿策冷漠的点了点头,只当做路过一般,轻描淡写的瞟了几人一眼,将目光放在了她怀里的孩子身上。   “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当的饲幼堂出上三个人?”   饲幼堂领头的那个立刻谦卑的弓了腰:“堂主有所不知,这丫头,我们姐妹几个已经盯了有一段时间了,绝对是个好苗子。”   “看着倒是一般。”阿策不屑的扯了扯嘴角。   那人殷勤着上前:“您有所不知,小的在饲幼堂待了多年,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呵。”阿策冷笑着看觑了他一眼:“你何时还有这本事了。”   说着微微扬高了声音:“抱过来让我看看。”   那人不疑有他,将昏迷着的丫头递到了阿策手上,边递边道:“您武功高强,摸摸看,她这筋骨,可是个练武奇才。”   她的原意本来是想让阿策为小丫头摸摸骨,谁知道一向不喜与人接近的影刃堂主,竟然会选择伸手将人接到了怀里。   “倒是重的很。”孩子一入手,阿策的紧绷的心弦立刻宽松了不少,他的目光虽然放在谈嗅嗅身上,实则余光里一直注视着饲幼堂的动作。   那饲幼堂的女人还在喋喋不休:“一看就是个娇养出来的小女郎,养的细皮嫩肉的,待到了我们蝶杀,我一定好好教教她,嘿嘿……”   那人贼眉鼠眼的笑着,即使没有说出来,阿策心里也能猜到她在转什么恶毒的法子了。   阿策了然的笑,一字一句的回道:“是啊,饲幼堂的人,最会凌、虐、幼、童、了……”   随着他的话语调一点点的加深,阿策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了,转而换成了残忍的弧度。   眸中厉芒一现,只见一道血雾突然从女人的脖颈爆出,她瞪大了双眼,来不及多说什么,不可置信的盯着阿策,高大的身体猛地倒在了地上。   阿策两指间的桃花簪勾着血丝转了回来,谁也没有看清他是何时拔得簪子,又是何时出的手,只是当女人倒地的时候,阿策已经抱着孩子远远的避开了血花的飞溅。   阿策的急掠的是剩下的两人方向。   他的速度快的令人,一袭飞扬的白衣如隼翅一般滑过虚空,瞬间就到了将人近前。   阿策飞起一脚将扔在震惊中的一人踹飞,反手一送,桃花簪并不算尖利的尾部已经被他借用手肘的力道狠狠的刺进了另一人的咽喉。   “鸩羽,你……你敢背叛蝶杀?”   被踹飞的人重重摔在了地上,猛地吐了一口血,惊恐的看着阿策,含糊不清的质问。   在她说话的当口,只见同伴已经不甘心的咽了气,被阿策凉薄的推了一把,倒下了。   阿策皱着眉头,看着衣袖下摆溅着的几滴血珠,艳丽的红色几乎跟袖摆上刺绣的红梅融为了一体。   粗略看去,应当是看不太出来。   然后,阿策缓缓的抬起头,将注意力放在了最后一人的身上。   他没有说话。   面对蝶杀的人,他本就沉默寡言。而饲幼堂,这么多年来带给他的只有痛苦跟折磨,见了这些人,更是无话可说。   唯有恨。   阿策眼里的恨意几乎可以溢出来,他不算温柔的将谈嗅嗅扔在了草地上,然后,一步一步逼近了她。   对方吓得目眦欲裂,捂着胸口□□着往后爬。   “施虐,好玩吗?看着别人自相残杀,好玩吗?”阿策淡淡的问道,仿佛是再问一个事不关己的问题。   “不……”对方浑身僵硬,哑着声道。   每一个从饲幼堂出来的人都痛恨他们,他们心知肚明。   只是有蝶主在,就算身居高位,谁也不敢动手报复。   可那是明面上。   但她没有想到,暗地里,阿策敢杀人。   她眼睁睁的看着鸩羽将白色的靴子踏上了胸口,一点点加深了力道,慢慢的碾压。   女人剧烈的挣扎起来,然而刚才的一击断了她的腰椎跟肋骨,她根本没有办法反抗,任凭嘴里的血沫越聚越多,呵呵的喘着粗气。   然后气息慢慢的微弱,最后终于消失。   阿策眯了眯眼睛,无聊的嘲弄了一句:“不好玩……”   他俯身将染血的玉簪在人尸体上使劲的擦了擦,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丝端倪,这才插回了头顶。   阿策厌恶的环视了几眼倒地的尸体,打算立刻将谈嗅嗅带离这里。然而当他去将小丫头重新抱起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小丫头的眼睫毛,一直在微微的抖动。   一盆凉水将阿策从头到尾淋了下去。   阿策心里发凉,左手又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他没发现,就连他的声音都是带着微微的颤音的:“谈嗅嗅,你在装晕?”   谈嗅嗅的眼睫动的更厉害了。   阿策的视线死死地盯着她,不一会儿,就见小丫头应该是实在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边哭边在他的怀里挣扎。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坏人。呜呜呜……我要回家。”   阿策的心底凉的更加的彻底了。   她这样的反应,可见是,都听到了。   一个念头模模糊糊的从他的心底升了起来:阿策,稚子不可信,想要在温折玉面前保住身份,杀了她……杀了这个孩子。   阿策的眸底慢慢的染上了一丝血色,抱着孩子的手也越来越紧。   他的脑海里恍恍惚惚,全都是温折玉的声音。   “鸩羽……   下次撞见,我必要他的命。”   “阿策乖,待我捉到那人,必将他挫骨扬灰来给你报仇好不好。”   “鸩羽此人,阴险狡诈,不得不除。”   她若是知晓了……   她若是知晓……   阿策猛地打了个冷颤,眸子里的杀意犹如实质,决不能让她知晓。   ……   温折玉一路按照阿策所说的方向,追了上去,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那个昏迷的孩子,以及捉她的人。   她本就是官差,自然是没有什么顾忌,直接在大街上就跟人打了起来。   那人的武功不济,即使处处拿个孩子作挡,也很快就败在了温折玉的手里。   温折玉本来打算将人活捉,谁知不过是低头抢孩子的功夫,竟见那人突然牙关一咬,眼睛一闭,一股黑血从嘴角流出来,咽气了。   这可把温折玉气了个仰倒。   这么好的机会,差一点就要得手了。   温折玉抱着孩子一路骂骂咧咧的回去县衙,当即寻了沈清越商议,同时派人去打听这孩子的父母亲。   “小八,去观海楼把阿策带回来。就说我已经回来了,对了,顺便把我们点的菜一起打包回来。”   温折玉惋惜的叹着气:“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跟阿策好好吃顿饭,没想到又泡汤了。”   沈清越半撑着身体倚靠在床边,看起来精神已经大好:“你回来的巧,可知道那曲静宜今日又来了。”   “她不是日日都来哭诉?”温折玉不在意的道。   “她今日……”沈清越看起来格外的严肃:“带来了一个消息。她说她知道自己女儿是谁带走的。”   “嗯?”温折玉眯了眯眼睛。   “蝶杀……”   “蝶杀……”   两个人异口同声。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八章   “你怎么知道是蝶杀?”沈清越吃惊的看着她。   温折玉不忿的捶了一下桌面, 面容阴郁:“今日,便是从她们手里截下的丫头。这蝶杀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不仅涉及私盐, 暗杀, 竟敢还干拐卖幼童的勾当。简直是无法无天, 罪大恶极!可惜,我没能捉到对方, 她服毒自尽了。”   沈清越沉默着, 良久:“清溪县的水真深啊。”   是啊……   谁能想到一个偏远的小县城, 竟然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来。桩桩件件,哪怕提溜到京都,都是能够引起轩然大波来的。   可沈清越试探着往朝堂里递了讯息, 竟然石沉大海。   如今的清溪县,就像一片被遗弃了荒野,诞生了层出不穷的妖魔屡屡作祟。   而他们不过是两个突然闯入这方土地的陌生人, 想要除魔,何其艰难。   沈清越在心里嗟叹完, 又拾起了关于盐商曲静宜的话题:“曲静宜这里,还不仅于此。提供了不少关于蝶杀的信息给我们。她是要以此投诚,跟我们合作。”   “哦?”温折玉往前倾了倾身子, 来了兴致。   “清溪县的私盐是从四年前徐絮接任之后开始兴起的, 这徐絮应该之前就认识蝶杀的人, 也是她牵线与清溪县的盐商勾结,做成了这笔买卖。而蝶杀, 则负责帮他们将私盐护送入京。”沈清越顿了顿, 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姿势, 继续道:“不过, 蝶杀涉及的范围远不止于此,这个组织十分的神秘,庞大,既接杀人的勾当,也有专门的情报网……”   温折玉没有丝毫奇怪的表情,毕竟这些信息之前赵云寰在信中也透露过给她。如今,只是印证了她的话而已。   “她还提到一点儿,蝶杀的总部就在附近,在临近清溪县的一处海域。只是……唯有内部的人才进的去。蝶杀每四年都会大批搜罗一群孩子,据说是为了,填补新鲜的血液。正常来说,这曲静宜也算是蝶杀的盟友了,我猜测她的女儿应该是因为私生女的关系,被误掳走了。但奇怪的是,她说,她在女儿失踪后,曾经像蝶杀求助,被拒绝了。也可能是她做了什么,被舍弃了……”   温折玉冷笑连连:“狗咬狗,还有脸找我们给她找孩子。”   “稚子无辜。”沈清越叹了口气。   “她说废话有什么用,不知道总部在哪里,我们也无能为力。”   “但她能跟蝶杀的人牵上线。若是我们因此埋伏……”   温折玉目光骤然一亮:“要牵就牵个大的出来。他们不是要孩子吗?不如……我们就给她们孩子……”   “是个好主意。”沈清越欣然点头。   主意是个好主意,但想要实施起来却不是那么简单的。蝶杀的人一概狡诈,看不到兔子是不会撒鹰的,但倘若真的给他们提供孩子,怎么保证这些孩子们的安全又成了一定的问题。   两个人将计划仔仔细细的拟了一遍,反复推敲了细节之后,发现外面天色已经快要沉下来了。   温折玉眉头一皱:“怎的还没把阿策接回来?”   她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间小八一阵风似的闪了进来,跪在地上禀告:“主子,观海楼里,并没有看到阿策小公子的身影。据小二娘说,她端着饭菜上楼之后,窗户大开,您跟小公子两个人都不见了。”   “什么?”温折玉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冷汗一下子湿了整个后背。当初阿策被鸩羽劫走,负伤扔在破庙的情景瞬间涌上了温折玉的心头。   她刚刚才逼死一个蝶杀的人。   阿策……   温折玉猛地站起了身,急急忙忙的就往外走。   一出门,差点撞了人个满怀。来人吓得倒退了两步,被她下意识的接住了。   “玉姐姐,这么急,又要出去吗?”   是阿策……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温折玉手脚还在发抖,惊恐未定的将人搂在了怀里。   “怎么了?我早就回来了,你走之后我心里着急,不小心把衣服打湿了,怕丢脸就赶紧下了楼,想回来换衣服的。还没来得及赶回去,就听她们说,你已经回来了。”   温折玉长吁了一口气,搂着阿策的后背轻轻拍着,在他的额前浅浅的亲了一口:“没事没事。回来就好。”   等她的心绪彻底的平定下来,定睛一看,阿策果然所有的衣服首饰都已经换过了,从小桃花妖换成了一枝清新淡雅的兰花仙。   “回来吃过饭了吗?”温折玉摸着他脑后的头发,浓密的卷发微微透着黝亮的光泽,泛着淡淡的潮气跟桂花蜜的清香。   没等阿策回答,温折玉已经不高兴的曲指谈了下他的额头:“怎么还洗头了,都没擦干,跑过来做什么?!”   “你一直没回房,我想见你,一洗漱完就想着抓紧过来看一眼。饭吃过了,光鸡丝粥就喝了两碗,你别挂心了。”阿策勾人的狐狸眼弯成了一个狡黠的弧度:“你呢?跟沈大人商量完了吗?若是没事了,我可要把你带走了。”   “能有什么事。走吧,你吃了大人还没吃饭呢,回去再陪我吃一点儿。”温折玉拉着人的手就走。   连沈清越的房门都没关。   沈清越被迫听了一耳朵黏黏糊糊的酸掉牙的对话,揉了揉眉心,又咬了咬牙,翻过身躺了回去。“小八,把木槿给我叫过来。就说我伤口又疼了……”   呵,谁身边还没个男人么。   温折玉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就让人撤了下去,这阿策也不知怎的了,回来后竟然格外的反常。   她吃饭的时候,这人倒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托着腮在桌子的一旁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痴痴的,看起来幽怨极了。   温折玉扔下碗筷,派人来收拾了。三两步走到桌前将人抱走了。   去的是后面的卧房。   温折玉将人放倒在床榻上,倾身靠近弯了腰身,嘴角微微勾着,眯起了漂亮的桃花眼:“粘人精,来,玉姐姐让你看个够。”   阿策本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双手还交叠的揽在她的脖颈上,闻言竟然一反常态的没有否认,反而更加幽深的看了她几眼,将她的脑袋再次拉低了。   唇齿相依。   阿策吻的很克制,很轻。   他的吻像是一片轻盈的羽毛,在触碰一个不可捉摸的梦。   可是,就在他流连忘返的时刻,那个原本任他予取予求的梦境,突然间发了狂,狂风骤雨般将他给吞噬了。   阿策没来得及呼喊就被捂住了嘴唇。   胸膛前跳起了滚烫的音符。   他成了梦境的禁锢品,被拖进了梦境深处。无数的触手从四面八方缠了上来,缠到他的身体每一寸,让他动弹不得。   而他……   抱着献祭般的念头,疯狂的将自己溺死在了梦境里。   阿策睡着了。   温折玉认命的叹了口气,在拿湿帕子擦他脸上的泪痕。   今日的阿策如此反常,令她的心里也跟着隐隐的泛起了一丝不安。若是以往,阿策对这种事情虽然不算抗拒,但总是羞涩难当的,哪里会像适才一样,又疯又急,追着她任她索取。   可她只做的稍微过了一点儿,小白莲就难以忍耐的哭成了泪人。边哭边让人抱,攀在她的脖颈上偷偷咬她,弄得她肩膀上赫然留下了两个尖锐的牙印,深的都能看见血丝。   这哪里还像朵柔弱的小白莲,分明是条缠人还带着獠牙的小水蛇。   唉……   “沈大人,谈神医过来了,沈县令让您速去她那里,有事商议。”   刚给人擦完身子,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是照落过来传话了。   温折玉头也没抬,压低嗓音回了一句:“知道了,马上就去。”   她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帮阿策将头顶的发簪拆了,放在枕边,而后亲了亲他的侧脸。   “好好睡一觉,回来再审你。”   温折玉出了门后,阿策的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狭长的眼睛里还有未曾消退干净的春情,除此之外,是细密的血丝。   他偏着头安安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枕边的那枝兰花簪,慢慢的伸出了左手。   就在马上要摸到簪子的一刻,忽然听到门外温折玉悄悄问照落:“谈神医来做什么?”   “听说是她家的女儿不见了……”   “什么?!”   阿策的手指尖抖了几下,眸底浮现起一缕茫然的神色。他没有继续去勾那枝兰花簪,反而将左手伸到了眼前。   看着手心丑陋扭曲的疤痕,扯起嘴角艰难的笑了一下,然后,拿手掌覆盖住了湿漉漉的眼睛。 第三十九章   谈嗅嗅不见了。   不止是她, 清溪县一天之内,不见了三个孩子。   只有一个幸运儿,被温折玉撞见带了回来。很快的, 她的父母寻到了衙门里, 千恩万谢的将人给带了回去。   温折玉面对暴怒的谈神医的时候, 还能镇定自若安抚她,但当看到谈神医的夫郎跌跌撞撞的寻来, 被谈神医抱进怀里偷偷抹眼泪时, 突然就破了防。   温折玉压抑着喉咙里莫名其妙涌上来的酸涩感, 哑着声劝道:“谈家夫郎,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帮忙把谈嗅嗅找回来的。”   “拜托沈大人了。”   谈神医的夫郎一开口, 温折玉又是浑身剧震,震惊的盯着他。   他的声音……   跟她死去的爹爹好像……   “无妨……无妨……”温折玉失了魂。   回过神来的时候,谈神医已经带着夫郎离开了, 温折玉又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收拢好了情绪, 出了衙门去找曲静宜。   她没有告诉阿策出门的目的,直到几日之后,阿策从红信的口中才知道, 温折玉居然用这么短的时间, 布下了天罗地网, 捉住了饲幼堂的人。   “捉的是谁?”阿策拨弄着妆匣中的首饰,随口问道。   “您绝对想不到, 捉到的是饲幼堂的副堂主, 于携影。”   “居然捉的是她?”阿策的手指顿住了, 猛地抬头:“阿窈有没有受伤?”   “策哥哥……你……”红信目光微微浮动了一下, 担忧的看着他:“她没事。”   阿策眉头还没来得及松下去,又想到了别的什么,反而蹙的更紧了:“她倒是有本事,竟然能捉到于携影。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本来听说温折玉捉到了饲幼堂的人,阿策还挺高兴,但听到那人的身份后,他的心又立刻沉到了谷底。   因为于携影,绝对是饲幼堂脾气最硬,最执拗的一个。   “她的嘴,不好撬,沈窈这次恐怕是白费了心思。”红信沉默了片刻,向前走了两步,迟疑的开口劝道:“策哥哥,你最近,怎么这么关注饲幼堂的事?我们的初心,是想借官府的手拔了蝶杀,拿到解药,只需要在背后默默给他们提供线索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你不要干涉了,省的惹火上身。我看这沈家两姐妹,处事凶狠毒辣,亦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我们还是,保全自身……”   “我知道。”阿策扬了扬锋利的眉眼,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何需你教我做事,下去吧。”   “策哥哥……”红信没有动,不甘心的继续道:“你到底何时对沈清越动手,您身上的毒,若是再拿不到解药,可是会毒发的。你若再不动手,不如我来……”   “红信!”   随着阿策的声音落下,红信愕然发觉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阿策坚硬的指骨就捏在他脆弱的脖颈上,他说话的声音很轻,目光却沉的要滴出水来,威胁的意味十足:“别做让我不高兴的事,好吗?”   红信惊惧的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点头。   阿策眸中的暴怒不见丝毫的减退,冷漠的松了手:“下去吧。”   红信嘴唇颤动了两下,默默的退了下去。   阿策忍耐住性子在房间里又等了两日,没有等到温折玉审讯于携影的一点儿进展,反而等来了另外一个不速之客。   是江清寒。   彼时,阿策正借用了红信的身份,悄然出了县衙,跟江清寒并排而行。这里是清溪县的护城河岸,此次偏僻,当初阿策正是在这里遇见的温折玉。   “羽儿,你日日住在县衙,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机会靠近沈清越吗?”   即使在黑暗里,阿策仍旧能感觉出江清寒眸子里的不信任跟严厉。   “寒姨,沈清越她身边有高手护卫,饮食一概有专人伺候,我……我实在是无从下手。”   “无从下手?以你的能力,怎么可能无从下手?”江清寒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仿佛要盯到他的心里,将他看个彻底。   阿策的水眸里的光亮颤了几颤,直直的迎了上去:“寒姨……我若方便得手,至于还折了一个狼毒吗?”   江清寒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再继续追问,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蝶主有命,让你救出于携影。”   阿策怔住了:“救她?”   “算是吧。是饲幼堂堂主的主意,据说于携影收拢了大批的幼童,但她被捉之后,那批幼童的踪迹都断在了她手里。这就是饲幼堂的不好,几个副堂主之间争功抢利,各自为政,按照以往的惯例,若是她死了,那群孩子只会被处理掉,也到不了饲幼堂其他人的手里。”   阿策暗自心惊,他对饲幼堂内部的事情了解的不深,还是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个说法。   “蝶主是觉得她不会背叛,又舍不得那群孩子,所以?”阿策试探道。   “并非如此,是饲幼堂的堂主舍不得孩子,蝶主倒是无可无不可,她的本意是,若她没有背叛,救出来也无妨。”江清寒道。   阿策心领神会。   也就是说,若是于携影跟官府的人透露上半句,那她的下场,就是除之而后快了。   但衙门里一直都没有动静,可见他们是没有从于携影口中挖出半点消息来。   “鸩羽……”   江清寒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顿了顿,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了口:“刑堂也收到了类似的任务,你若是既救不了她,便杀了她。三日之后,若是于携影还在官府手里,刑堂便会亲自出手。鸩羽,刑堂收到的是只杀不救的命令,你懂吗?”   阿策的心里狠狠的颤动了几下,他当然懂。   于携影是死是活不重要。   蝶主,这是因为沈清越的事对他又起了疑心,在拿于携影试探他。   只是不知道试探的是他的态度,还是他的能力。   但是在蝶杀,无论是忠诚也好,能力也好。没有任何一个,都足以被舍弃了。   “羽儿……懂了。”   江清寒欣慰的点了点头。   ……   “混不吝的狗东西,我就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县衙小花园的凉亭里,温折玉气愤难当的砸了一壶新茶。   沈清越对着照落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再去泡一壶新的过来。   “你跟这些穷凶极恶的人生什么气。”沈清越最近刚从病榻上下来,脸上还带着一丝病气,看起来有点恹恹的,说起话来也是不紧不慢。   温折玉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余怒未消的捶了一下桌子。   “你可知那狗东西,软硬不吃,猖狂的很。本来以为钓到了条大鱼,没想到是条死鱼。最可恨的是,为了抓她,折了两个人不说,还暴露了曲静宜,她现在可是吓成了个鹌鹑,天天在家里躲着,就怕蝶杀报复,随便派个人来嗝屁了她。”   “你不是派人将曲府护卫起来了吗?”   “我当然要保护她,我只盼着那群人能来杀她,让我再逮几个呢。最好来的是那鸩羽,我好一雪前耻。”温折玉这辈子都忘不了在他手里吃瘪的事。   只是牢里的那个,真是个大麻烦。   温折玉气的不轻,却又无可奈何。她与沈清越虽然都是初涉官场,但自认都不是什么慈悲的心性,刑讯逼供这一套做的还算顺手。   但那人是个滚刀肉,任她怎么折磨死活就是不开口。   后来,谈神医得到了消息,还送来了几瓶药粉给她。那人受了万蚁噬心的苦,浑身的皮肉挠了个稀巴烂,就这,都没有松嘴。   本来,温折玉的目的,是想一网打尽。通过她取得蝶杀的总部所在,而现在,她已经不想那么多了。   能得到那几个失踪的孩子的消息就已经不错了。   “实在撬不开,就要另寻他法了。”沈清越亦是愁容满面。   她想了想,说道:“能不能以她为饵……”   温折玉失望的摇摇头:“他们可是杀手,彼此之间凉薄的很。你还以为能有人来救她吗?只怕此路不通。”   沈清越也是无计可施。   两个人都觉得十分的难受,明明离着失踪的孩子们已经近在咫尺,偏偏就这一道墙阻碍着,怎么着都翻不过去。而且大家都知道,越拖下去,孩子们生还的可能性就越小。   说不定,如今他们已经早就被送到了蝶杀的总部去了。   只是目前两个人舍不得放弃这点微末的希望而已。   照落重新端了壶新茶过来,温折玉刚刚端起茶杯,准备压一压火气,忽然听见小九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她覆在温折玉的耳边快速的耳语了几句,递上了一张纸条。   温折玉的眸光一沉,瞬间闪过一抹冷厉。   “怎么了?”沈清越疑惑的看着她。   小九退了下去,温折玉两指捏着手里的纸条,沿着桌案往沈清越的方向推了推。   这么多天以来,终于绽放了第一个笑。   只是这笑容有些发冷,没有到达眼底。   “清越……看来这蝶杀,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儿。你猜,这消息会是谁给我们的?”   “你信吗?”沈清越蹙起了眉头。   “信与不信,对我们,没有任何损失……”   ……   入夜时分。   暗夜昏沉,寂寥无云,迢迢天际只有一轮影影绰绰的孤月黯淡的贴在天幕上。   阿策面覆轻纱,一袭红衣,快速的在月光下飞掠,肉眼可见的只有一道残影。他的身后还跟着几条稍微慢一点儿的影子,很快的逼近了县衙的大牢。   在救与杀之间,阿策还是选择了前者。   他没得选择,于携影若是死了,那她掳走的孩子,也便没命了。   他自认不是什么善良之辈,自从进了影刃,手底下染了不知多少人的鲜血。这些人里,穷凶极恶之辈固然有之,但无辜之人的却也不少。   可是,只有这些孩子,戳到了他的软肋。   墨染曾经说过,饲幼堂是蝶杀最黑暗的角落,是最不该存在的地方。她曾经试图伸手将淹没在黑暗里的阿策拉出来过,纵然没有成功,却让阿策再也没有办法做到,对即将陷进去的同类视而不见了。   之前初遇温折玉的时候,阿策进过大牢,知道这里的守卫并不算严。果然这一次也是一样,守卫的狱卒不堪一击,不过片刻,就让他进到了内部。   只是找于携影的时候费了些功夫。   温折玉将于携影关进了大牢的最深处,钩吻身先士卒,撬开了关押于携影的牢门。   “带上人,赶紧离开。”   过于安静的环境让阿策的心底隐隐的有丝不安,尤其当他路过当初待过的那间牢房的时候,左手手心的肌肉不明所以的抖了起来。   “是……”钩吻伸手就要去抱地上躺着的,浑身鲜血淋漓的于携影。   “咔嚓。”一缕微弱的异响突然冲进了阿策的耳膜。   钩吻的动作随之一僵,猛地后退。就见转瞬之间,地上躺着的人忽然从地板上被掀翻了下去,不见了。   “主子小心,有埋伏。”钩吻厉喝了一声。   阿策早就在听到异响的时候就暗暗戒备了起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从外面涌了进来。   他不甘心的看着于携影消失的地面,从袖中掏出匕首,跟埋伏起来的人打斗了起来。   “钩吻……”阿策将钩吻护在了身后,给了她一个眼神。   钩吻立刻闪身回避,去摸于携影之前所在的地面,试图寻找机关。   冲进来的温折玉差点被这主仆二人气笑了,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舍不得放弃那只硬嘴的鸭子呢。   “别找了,鸩羽,一会儿就把你们两个关在一起好好叙叙旧,如何啊。”   阿策如遭雷击,震惊的看着她:“沈窈,你算计我?”   “这次可不是我算计你,是你倒霉,得罪了小人。”   阿策来不及思索她话里的意思,就被温折玉长扇一伸,攻了过来。   这是阿策第一次见她用武器,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竟能把一把长扇用的这般的凌厉。   “沈窈,放了于携影。”阿策且战且退。   “你在跟我说话?你们两个,今天谁都得给我留在这里。”   温折玉的折扇是十八根钢骨铸成的,与阿策的匕首撞在一处,发出阵阵蜂鸣。她看起来心情极好,大概是觉得这次鸩羽已经逃无可逃了,勾着唇角嘲讽他道:“今日里这是怎么了,有气无力的,你不是凶狠的紧吗?莫不是知道逃不掉,打算束手就擒了?”   “想的美。”阿策的眸子极冷,像是含了冰,手下也是丝毫不留情面,将锋利的匕首狠狠的朝着她的面门上划了上去。   “唰。”   折扇大开大合,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扇面,竟然直接挡住了他的刀锋。   阿策再一次意识到,对方这次真的是有备而来了。   他的武功,胜在身法飘逸,诡谲难辨。但地牢这方寸之地,他想施展起来,并不容易。   最关键的是,这次救不到于携影,他也没有下次的机会了。   阿策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况且……走的掉吗?   衙门里的衙役,明明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这次对方带进来围攻他们的人,却武功极高,阿策猜测,恐怕是她不知从哪里借了人。   她是铁了心得要将自己留下了。   “蹭啷……”   刀锋交错之间,阿策被逼的后退了两步,忽然之间眼前一黑,冷汗刷的从他的额头上冒了下来。   怎么在这个时候,他的老毛病犯了。   钩吻的视线一直放在他这里,一见不好,立刻扔了对手冲了上来,替他挡住了温折玉的进攻。   阿策扶着墙壁,艰难的晃了晃脑袋。   锋利的牙尖瞬间勾破了嘴唇,试图让自己清醒。   阿策慌的手脚都在发颤,他难道,要在这个时候,从怀里掏出糖来吗?   怎么办……   而温折玉也在一瞬间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冷笑着将过来阻挡她的钩吻三下五除二踢飞了出去,闪电般跃了过来。   阿策手中的匕首被折扇一把打飞了出去,人也仰面摔在了地面上。   顷刻之间,绝望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兜头将阿策整个人都给淹没了。   随之而来的,是深深地无力感。   温折玉的表情,是志在必得,折扇的扇面摊开,锋利的边缘处正对着阿策脆弱的脖颈。   只需要他轻轻的动一下,立刻就会见血封喉。   这场战斗已经几近尾声,唯一还在挣扎的钩吻一见阿策被制住,立刻放弃了挣扎,紧张的看着他们。   温折玉余光中瞄了一眼,轻飘飘的笑了起来:“你这样的人,竟还有个忠心的好下属。呵呵,可笑的很。”   阿策阖了阖眸子。   短短几秒的时间,他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阿策啊,你说,世上怎么会有饲幼堂这种地方呢。   墨染轻轻的在他耳边叹道。   阿策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眉目柔和,仿佛含着无限的柔情。   “玉姐姐,你吓到我了……”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章   “玉姐姐, 你吓到我了……”   温折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整个人仿佛被五雷轰顶一般,眼前倏然一黑。   就在这短短的失神的片刻, 胸口尖锐的疼痛迅速将她的神智拉了回来。   温折玉的额头青筋暴起, 突突的响个不停, 一下子将阿策遮面的面纱拂去了。   随之而来的,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他的眉眼安静如初, 眸底的温柔仍旧勾人。   狭长的狐狸眼漾着满满的水汽, 显得无辜而又可怜, 仿佛他手里握着的不是匕首,而是一块想要给她品尝的蜜糖一般。   温折玉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然后僵硬的转动了眸子。   她的胸口正插着一把匕首, 匕首的刀柄就握在对方细嫩的掌心。鲜血沿着他的手指的缝隙缓缓的流了下来,溅在他绝美的脸上。   “阿策……?”   温折玉的嘴角艰难的蠕动了两下。   阿策的手没有抖,反而轻轻的笑了一下, 就像是情人间的喃喃细语,温柔的拂在了她的耳边。   “啊, 您可真好骗啊,大人……”   温折玉的眼神倏然变了,该死, 她怎么忘了, 这鸩羽惯会易容, 模仿他人的功力也是一绝。   她居然因为听到了阿策的声音,再次上了当。   可惜, 之前用来牵制对方的折扇已经被他夺了过去, 远远的扔了。   温折玉手无利器, 性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竟然出乎意料的镇定。   “你想做什么?”她默默的咽下了喉咙里涌上来的甜腥气。   阿策慢吞吞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期间还不忘挟持着她将她一同拉了起来。   他的手仍旧捉在她胸前的匕首上,快速的环顾了一下四周。   “放了我的人,包括于携影。”   “你做梦。”温折玉眼都没抬,不为所动的道,一副没把性命放在眼里的模样。   “你说了不算,沈清越说了才算。去请沈清越过来。”阿策又恢复了鸩羽的声音,只是声音比她的更冷。   果不其然,这番混乱之后,已经有人迅速去通知了沈清越过来。   沈清越当然不会置温折玉的性命于不顾,当即就命令手下放了于携影。   只是沈清越到了大牢之后,也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阿策……怎么回事?”   温折玉眼中几欲喷火,冷冷的回道:“他不是。不过是骗人的把戏罢了。”   阿策没有回应他们,反而看向了一旁的钩吻,冷冽的道:“把人带走,按之前说的做。”   在他没有看到的角落,沈清越也回身朝着隐在暗处的小八小九做了一个手势。然后与温折玉四目相对,彼此的目光都闪烁了一下。   钩吻不情不愿的将于携影带走了。   剩下阿策跟温折玉仍旧站在那里,阿策目送着他们走后,确定地牢里的人没有减少,这才缓缓的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听到温折玉异常镇定的声音:“你也想走吗?鸩羽……”   “嗯?”   阿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猛地被人掀翻在了地上。   “阿窈……”他听到沈清越惊恐万分的惊呼。   紧接着,滚烫的鲜血再一次飞溅到了他的脸上,温折玉竟然拼着重伤,扭转了局势。   温折玉眸底一片疯狂,带着刺骨的寒气跟杀意,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钢筋铁骨似的手腕狠狠的扼上了他的脖颈。   阿策几乎在她反抗的一瞬间就松了手,可那匕首实在是太过锋利,仍旧是无可避免的深深地刺进了她的身体。   温折玉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暴虐的逼视着他。   “放了谁都不会放了你。你以为你在跟谁玩?嗯?谁都能跟我谈条件,唯独你不能,伤我所爱,你该死!!”   阿策脖颈上的青筋一道道鼓了起来,像是一条被死死按在砧板上的游鱼,剧烈的挣扎起来。   他越是挣扎,温折玉的手指便收的越紧。   “玉……嗯……”   阿策绝望的看着她,眼眶红的像一道道血痕,即使在挣扎的时候也没有用手去抓她,而是扣紧了地面的泥土。   滴答……   滴答……   温折玉胸口的鲜血一滴滴落在了阿策的脖颈上,阿策的瞳孔缩了缩,突然间认命的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挣扎。   他越挣扎,温折玉身上的匕首就插的越深。   然而就在此刻,温折玉却稍稍恢复了一点神智。   由于阿策的安静,倒让她不经意间清晰的看到了他的耳垂。   温折玉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猛地松了手。   那小小隐秘的一点,堪比利剑,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穿透了。   阿策茫然的看着她,发现她的脸色苍白的像是见了鬼,正要去摸他的耳朵。   阿策似有所觉,脑中一片轰鸣。   他惊慌失措的去挡她的手,试图阻止她。   温折玉发了疯,凶神恶煞的将他纤细的手腕往地面上狠狠的一摔。阿策的一根指骨应声而碎,面容不由的一阵扭曲。   “怕什么?你怕什么呢?嗯?”   “放我走吧。”阿策喃喃的看着她。   “去哪儿?你想去哪儿?”温折玉的指腹覆在了他的鼻梁处,一点一点往外摩挲着,眼看就要摸到脸颊的边缘处。   阿策鼻头一酸,侧了侧脸:“算了,不走了……”   就……   到此为止吧。   只要他死了,就不必面对温折玉失望的眼神。   只要他死了,他说不定还是她心目中那个纯洁无比的小白莲。说不定,她对他还会保留着一丝侥幸。   只要他死了……   阿策的舌尖卷到了藏在嘴里的毒囊。   “阿策……演技真好啊你。”   阿策不敢再看,狠狠的用齿间咬了下去。   就在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气猛地袭来,阿策的下巴脱臼了。   温折玉生生呕出一口血,用想要杀人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从他的嘴里掏出了毒囊,扔了出去。   然后阴沉沉的笑了起来:“想死?没那么容易。”   阿策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只有在温折玉站起身来的时候,手指试图勾住了她的衣角。   温折玉将衣袖扯断了。   他听到她用冷静到没有一丝感情的语调跟沈清越道:“严刑拷问,把蝶杀的总部问出来。生死不论。”   阿策的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阿窈……”在沈清越惊慌的目光中,温折玉也缓缓的倒了下去。   ……   “大小姐,醒醒,主君大人回来了。”温折玉昏昏沉沉的被人从床上摇了起来,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主君大人?”她的脑中忽然电闪雷鸣,主君大人?   爹爹……   是爹爹回来了吗?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光着脚丫子迅速从床上爬了下来,在身旁仆役惊吓得目光中,拔腿就往外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的迷雾被一层一层的拨开,她终于站到了王府的门口。   眼前,没有熟悉的爹爹。   只有娘亲,搀扶着一个大腹便便陌生的男子,亲热的往门内走。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比她略小的女童。   一行人仿佛没有看到她一样,直接从她的眼前走了过去。   “娘亲,爹爹呢?”   “爹爹去哪里了?”   温折玉围在女人的身旁不停的追问。   女人没有理会她,仍旧不停的对着男子嘘寒问暖,眼里的柔情浓的像是蜜,几乎要将人溺死在里面。   温折玉何曾见过她这种眼神,茫然的愣住了。   紧接着,女人的身量开始一点一点的拔高,像是一个庞大的巨兽,将她小小的身影笼罩在了黑暗里。   许许多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乔乔,你记住了,这便是冀北王府新的主君,你的新爹爹了。”   “她是你妹妹温阮,她身体不好,以后你要让着她些。”   “什么冀北王府的大小姐,鸠占鹊巢罢了。王女与江主君早有婚约,若不是肖家出了凤君,以势相压,凭他们一介武妇世家,也能将儿子嫁进冀北王府的大门?”   “大小姐,不要听他们胡说。是冀北王哄骗了主君啊。”   “是她为了拉拢肖将军有意接近,是她哄骗了你爹爹……”   “大小姐,是王女害死了主君。您要替他报仇啊……”   冀北王府的雪化了,埋葬在雪地里的血迹却没有被初春的阳光一并带走。   温折玉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后来,梦醒了,梦里的声音都不见了。   梦里的人也都不见了。   从小到大,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丫鬟,奴仆,换成了陌生的面孔。   温折玉渐渐的记不清自家爹爹的面容了,她痴痴傻傻的在后花园里一个人看了很久很久的莲花,突然有一天,清醒了过来。   当冀北王再来看她的时候,提到以前,温折玉茫然的摇了摇头。   “娘亲,小时候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她叫温阮吗?娘亲,我会让着妹妹,她想要什么,我都给她。”   “我胸无大志,只喜欢美人。娘亲,我不想当世女,太累了,您饶了我吧。好娘亲,大不了以后冀北王府就交给妹妹,我靠她来罩着不好吗?”   “温阮啊,她可是我的亲妹妹啊……”   有的话,重复再多,也成不了真的。   温折玉终究还是找机会,短暂的逃走了。   在陌生的小城,时隔多年,她终于又一次梦到了死去的爹爹。   他失望而又心疼的看着她:“乔乔啊,人心叵测,你怎么又重蹈爹爹的覆辙了?”   作者有话说:   41、可记流年曾相逢?(番外一)   春日里的阳光正好, 乔乔将手脚规规矩矩的搭在院子里的软榻上,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离她不远处的矮墙边,窸窸窣窣的响起了异动, 不一会儿就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拿着一根细细的杆子, 搭在了乔乔院子里的樱桃树上。   杆子的另一头握在一只肉乎乎的小手里,那只手太小了, 根本就抓不住长长的竹竿。它只艰难的在樱桃树间上下划动了几下, 就一下子掉落到了地上。   差一点儿将矮墙上小小的身影也给带了下来。   哐当……   乔乔在睡梦中吓了一跳, 猛地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看到那个蹲在墙头上,偷她家樱桃不成,还丢了武器的小贼。   如今的乔乔已经八岁了, 一看掉落的竹竿,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她规矩学的好,做什么事都讲究先礼后兵, 还是耐着性子看着墙头上的小家伙,神色沉静的问他:“你是谁?是哪家的小公子?”   小公子不明所以的歪了歪脑袋, 笑眯眯的朝她弯起了眼睛:“漂亮阿姐,我想吃你家的樱桃。”   漂亮的乔乔愣了一下,对方的回答实在出人意料,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回复, 就见那小公子又左瞧瞧又看看的, 小声询问道:“阿姐,你家里有梯子吗?我想下去。”   “有的。”乔乔听见自己的声音。   “谢谢姐姐。”   乔乔莫名其妙的给他搬来了梯子, 小家伙踩着梯子, 手脚麻利的爬了下来。   乔乔惊奇的看着他。“你胆子真大, 居然连梯子都敢爬。”   “我还敢爬墙呢。”小家伙指了指他爬下来的地方。   也是……   “我还掏过鸟窝, 让姐姐给我煮了吃,结果,姐姐给祖母告状,害我挨了打。”小家伙委屈的撅了撅嘴巴,不高兴的跟乔乔吐槽。   “是吗?”   “漂亮阿姐不相信小意的话吗?”自称小意的小家伙再次歪了歪脑袋。   真可爱……   乔乔不是不相信他,只是觉得奇怪。他是乔乔见过的所有小孩子里面最粉雕玉琢的一个了,像是是用上好的瓷器做出来的精致的娃娃。   怎么会有人舍得打他呢。   “没有不相信你。”乔乔只能干巴巴的解释:“你这样偷偷跑到别人家里玩,你祖母知道了,说不得还要打你。”   小意吓了一跳,睁着大大的眼睛疑惑的看着她:“漂亮阿姐也要给我告状吗?”   “当然不会。”乔乔摇头。   “那她就不会知道啊,她现在忙着给姐姐检查课业,不会注意我的。等会我吃完樱桃,便回去了。”说着,笑眯眯的对乔乔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   “阿姐……”小意甜甜的喊了一声。   乔乔看了看樱桃树,又看了看瓷娃娃似的小粉团子,认命的去摘樱桃去了。   她摘得不多,小小的一捧,然后拿起榻边桌子上的水壶,用里面的茶水细细的洗过了,又掏出巾帕来擦了擦,才递给小意。   小意又笑嘻嘻的分了一半给她。   两个人坐在榻边慢慢的吃樱桃。   小意虽然胆大淘气,但是吃东西的教养却很好,嘴巴一点一点的蠕动着,吃的很慢,最后将核吐出来,吐在巾帕上。   乔乔将巾帕包了起来,认认真真的叠好放在桌上。   吃完了,小意心满意足的朝着乔乔挥挥手,又爬回了墙上。   乔乔这才知道,原来墙的那边也是有梯子的。小意就是踩了那边的梯子过来的。   后来一整个樱桃红润的季节,小意总是隔三差五的过来偷吃。   乔乔怕他吃坏了肚子,一般也只给他摘几个,只过了这个馋瘾。多的也就没有了。   小意倒是也很知足,乔乔无论给他多少,都会软软的道谢,再分一半过来到乔乔的手上。   负责照顾乔乔的春水偶尔看到他,也会跟乔乔透露一点关于小意的身世。   原来,他是刚刚致仕的丞相大人月池延的小孙子,月池延的一对女儿因为参与到私卖土地案中,被定了罪。她老人家一辈子两袖清风,因为这件事深感抬不起头来,请罪致仕回了祖籍。   如今月家只留了他跟姐姐月扶摇这一点儿骨血,月丞相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月扶摇身上,对她的课业要求的格外的严厉,于是对这小孙子,难免就看管的松范了些。   大概府里的下人们也是偷懒耍滑的,竟让这小家伙偷跑到这里来了。   乔乔听说后对小意难免就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娘亲跟爹爹,感情太好了。他们游山玩水去了,反而把我丢在了这里,交给春水姨照顾。说什么小孩子不能沉迷享乐,课业为重,他们去玩耍,却天天让春水姨督促我背书。你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小意鼓着软乎乎的小脸,活像嘴里含了个小包子,对她的话表示赞同:“大人总是这么的不讲道理。”   小意马上要六岁了,听说不讲道理的大人要给小意扎耳洞了,把他吓得天天对着乔乔抹眼泪。   其实乔乔没有见过男孩带耳坠,她很好奇也想看一看。但这话她不能跟小意说,否则小家伙听了一定会生气,对着她哭个不停。   后来,春水无意间提了一句,男孩子六岁,可是个重要的生日……   很重要吗?   乔乔不是很懂,但小意是她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她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想送小意一件礼物。   她揣着私房钱上街买了一对银光闪闪的耳线。   她想,小意怕疼,无非就是因为耳坠太沉了。他的耳垂那么小,若是带两根银线在上面,一定不会疼了。而且卖家说过,银线不会让耳洞感染,反而会让它快速愈合。   春水知道了这个事情无可奈何的看着她笑:“我的傻姑娘啊,男子就算有耳洞,成亲前也不是不会带饰品在上面的。他们为的是嫁人的时候用的呀。女子是不可能随意给男子送耳饰的,这是求婚的意思。”   乔乔只好不情不愿的将东西收了起来。   “可是我告诉了小意,要送他礼物啊。”   “小意出生的时候早产,天生的气血不足,日日揣着糖块。我看姑娘不如去买盒糖送他,也算物尽其用。”   怪不得小意的小脸儿总是没有血色,看着跟冬日里惨白惨白的雪似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乔乔考虑了片刻:“小意喜欢兔子,不如去定制一盒兔子糖给他吧。”   春水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可是到了那天,乔乔定制的兔子糖没有送到府里,小意破天荒的发了好大的脾气。   “阿姐骗人,小意没有礼物了。没有人送小意礼物,一个都没有。呜呜呜……你跟祖母姐姐都是坏人,都把小意给忘记了。”   乔乔一个头两个大,明明说好了的,为什么点心坊没有送过来呢。   “小意不哭啊,要不你再家里等我,我去店里给你拿。”   “不要不要,小意跟你一起去。”   乔乔想了想,无奈的妥协:“好吧。但你要乖乖的,不要乱跑。”   乔乔牵着小意的手出了门,走到点心坊的时候,小意却突然退缩了。   “阿姐,我在外面等你。那个老板认识我,我怕她告诉祖母,我让你给我买糖……”   “好吧,小意在这里等我……阿姐很快就出来了。”   乔乔进去了点心坊,春水跟冀北王手下的暗卫紧随其后,进去带给了她爹爹失踪的消息。   后来,是春水将糖交给了小意。   乔乔被冀北王的暗卫带走了。   而江清寒,默默的跟在了春水跟小意的后面。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二章   温折玉醒来的时候, 嗓子里又痒又涩,下意识的就喊了一声:“阿策……”   接着,身边响起了细微的瓷器碰撞的声音, 有人倒了一杯水, 递到了她的唇边。   温折玉被扶着后背起了半个身子, 斜倚在床头,意识还有些混沌不清, 顺从的就着旁边之人的手, 喝下了茶盏里的水。   是恰到好处的温水。   她的嘴里发苦, 这清水却带着几分甘甜,将苦涩冲淡了不少。   温折玉捂着胸口,艰难的喘了两口气, 勉强眯了眯眼睛:“阿策……”   身旁的人没有回应她。   借着微弱的烛光,一袭青衣倒映在了她的眸底。阿策是从不穿青衣的,昏迷前的一幕霎那间涌进了她的脑海里。   “咳咳咳……”   温折玉突然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一股腥甜猛地冲进口腔,她紧紧的抿着唇, 感觉胸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不一会儿,后背就被冷汗给湿透了。   “来人呐,老谈, 你快来, 她醒了。”朦胧中又是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温折玉猛地捉住了身侧之人的手腕, 眼里含着滚烫的泪水,虚弱的抬眸死死盯着他。   但是温折玉的脑袋像是被挤进了一团棉花里, 稀薄的空气不足以维持清醒, 眼前只有模模糊糊的一个轮廓。   手腕的主人抽动了两下, 没能抽出去, 似乎低低的叹了口气。紧接着,她身旁又聚过来一个人,开始掀动她的眼睑,很快的,周围陆陆续续响起各种脚步声。   有人在她的脑袋上扎了几针。   有人在她的手背安抚的揉捏着。   不知过了多久,温折玉终于又清醒了过来。这次,她看清了守在身边的人。   “谈家……夫郎?”温折玉嘴唇颤动了两下,慢慢的将握紧对方手腕的手松开了。   “阿……阿窈,你感觉怎么样?”谈家夫郎关切的看着他,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心疼。   只是哪怕在室内,这人仍旧戴着一副避人的面纱。   温折玉视线直直的落在他的眼睛上,失神了好一会儿。   “无妨……多谢您。”温折玉虚弱的开口,良久后,慢慢的收回了目光,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人。   就在这时,房门打开了,谈神医走了进来,她先是观察了温折玉两眼,然后蹙了蹙眉,将自家夫郎往后拉了两步。   “醒了便就没事了。”谈神医破天荒的先跟自家夫郎解释起来了。   那人轻轻的嗯了一句,又看了温折玉两眼,迟疑了一下,推门出去了。   温折玉神情恹恹的,没有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异样,只是视线一直放在床顶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谈神医给她摸了把脉,语气不善的道:“这次能把你救回来,纯属侥幸。你这刀子插的极深,只再偏半寸就插进心口去了,届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以后可别这么鲁莽,便是为了捉拿犯人,也要先保全自身才行,知道吗?”   温折玉没有接她的话,声音飘忽的道:“谈嗅嗅回来了吗?”   谈神医的动作一顿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没有……”   温折玉眉头皱的很紧:“怎会?清越没有派人跟上于携影?”   他们当时做的手势,都是提前商量好的。不可能就真的让他们把人带走了才是。   “这倒不是。”谈神医给她解释:“于携影捉的孩子们已经找回来了,嗅嗅不在其中。不过……她的下落也已经明确了。”   温折玉微微一愣。   “谈嗅嗅……”谈神医迟疑了片刻:“被阿策捉走了,据说,他的属下要用谈嗅嗅换阿策回去。”   “阿策”两个字像是一把匕首,一下子搅进了温折玉的心口。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谈神医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不欲多说,只是摇了摇头,反而转过来宽慰她:“别想太多,这件事很快就会解决的。”   温折玉哑着嗓子:“帮我把清越喊过来吧,我有话问她。”   ……   沈清越这段时间忙的也可谓是焦头烂额。   一是温折玉受伤昏迷,生死未卜,她日日担惊受怕的,就怕她真的出什么事情。二来就是当日里灵机一动,派人跟踪了于携影,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了那群孩子的踪迹。   但是里面唯独没有谈嗅嗅,跟曲静宜家的女儿。   那一天不仅捉回了于携影,还差点捉住救走于携影的人,后来,不知怎的,那人自己联系上了沈清越。沈清越就从此人的嘴里,得到了谈嗅嗅的消息。   原来,他们两个是被阿策带走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阿策要捉这两个娃娃,但是那个人借此跟沈清越保证,绝对没有伤过小姑娘们一丝一毫。他们可以将人还回来,只是要求她们将阿策放了。   “所以呢?你放了他?”温折玉听到这个事实,先是不可置信,等真的确定了是阿策捉走了谈嗅嗅后,气的脑袋一阵阵的发懵,腥甜的气息直冲喉咙,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暂时还没有,阿策他……他还有大用。”沈清越在阿策的问题上也是为难,如今见温折玉醒了,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   “决不能轻易放了他。严刑拷打,不怕他不说。蝶杀的总部,谈嗅嗅的下落,都要问出来。”温折玉断然道。   “咳……”沈清越轻咳两声:“没用刑,他……他很配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他说,谈嗅嗅可以还回来,只有一个要求,想见见你。”   沈清越停顿了片刻,语重心长的看着温折玉:“阿策他,他一直在问你的伤势。这几日在牢里不吃不喝的,看着消瘦了不少。”   “怎么?你心疼?”温折玉冷笑着看了她一眼。   沈清越吓了一跳:“我心疼什么,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也与我无关。”温折玉多情的桃花眼上染上了几欲暴戾,冷硬的勾起了唇角。   “他不是阿策,是蝶杀的鸩羽。他的手上,可是不知经过过多少条人命,清越,不要感情用事。”温折玉的声音听起来比冬日里的寒冰还要冷冽三分:“这次能捉到他,是我们的运气。就算将他的骨头熬了,我们也要多熬出几句有用的信息出来,清越……你不必因为我觉得为难,如今,我只希望这件事早点了结。”   “一个男人而已,谁又会真的放在心上。”温折玉冷漠而又残忍笑了笑:“不吃不喝,呵呵,你告诉他,他便是死了,我也不会去见他。”   沈清越没有接话,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无声的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温折玉就得到了沈清越对阿策用了刑的消息。   “他不肯说,涉及蝶杀的部分,他事无巨细。但谈及两个孩子……他,他说一定要见了你才说。”沈清越无奈的对温折玉摇摇头,她对此算是无计可施了。   “不去……”温折玉毕竟年轻,又有武功底子,没过多久,已经能扶着东西下床了。   “他是真的想见你,阿窈,我已经对他用了刑,但他死活不吭声。他底子本来就薄,以前就隔三差五的生病,这次用了刑之后,看着……看着不是太好。”   “我说过,他的死活,与我无关。”温折玉不为所动。   “可谈嗅嗅他们总与你有关。阿窈,早点把孩子接回来,以免夜长梦多,不好吗?”   沈清越简直快给两个人跪了,哪一个都是牛脾气,怎么劝都劝不过来。   牢里的哪个,宁肯忍受皮穿肉烂的鞭刑,也不愿意多透露一个字。   明明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身板,竟然十分的能忍。   而眼前这个,整日里阴着脸,随时都有可能疾风骤雨的,她根本就不敢多说话。   可谈神医一家还在焦急的等着谈嗅嗅的踪迹,曲静宜也是天天上门哭诉,她夹在中间,着实是为难极了。   之前温折玉重伤在身,没有办法下床,她不好多劝。如今人能勉强走动了,自然得多说上几句。   “就见一面,见过就走,嗯?”   “他们如今捏着两个孩子,奇货可居,放心,他们绝不敢伤了孩子的性命。”温折玉的语气有一点的松动。   沈清越知道这人不过是在跟阿策赌气,涉及到正事上还是有分寸的,再接再厉:“话虽如此,但他们一日不回来,谈神医他们便要忧心一日,可怜天下父母心……”   温折玉终于妥协:“好……我去……”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三章   阴暗潮湿的大牢。   温折玉差点没认出来地上安安静静躺着的人。   黑漆漆的锁链扣在对方的纤瘦的四肢上, 黯淡失去了光泽的一头卷发凌乱的铺在身子底下,阿策此时正紧闭着眼睛,瘦削的脸上苍白一片, 只是在鼻梁的位置染上了一道道干涸的血痕。   他仍旧穿着那日里的一袭红衣, 沈清越对他用了刑, 红衣已经凌乱不堪,有几处撕裂的鞭痕, 尤其是腰腹的位置, 正不停的往外浸着血水。   周围的稻草上也溅着零零碎碎的血滴。   阿策果然是瘦了许多, 那衣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落落的。衣服袖口的绑带已经断开了,露出一截纤细而又苍白发青的手腕。   此时的他, 并非记忆里鸩羽的模样。   鸩羽的眉眼过于锋利,浑身的气质也是十分的冷郁,像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夺命的阴魂。温折玉每每见他, 都会控制不住从骨子里涌动出来的杀意。   他也并不是记忆里阿策的模样。   阿策柔弱可怜,像是一枝柔若无骨的白莲花, 温折玉便是经过他的身边动一动四周的水,都要小心翼翼的,怕给他折了叶儿断了枝。   每每见他, 一颗心都会软的一塌糊涂。   可此时的温折玉心里只剩下了一个感受。   恨……   既恨自己愚蠢, 轻易地相信了这根菟丝花的谎言, 被人玩弄在鼓掌之中。也恨他,处心积虑, 不择手段。   大牢的狱卒为她开了锁, 一阵哗啦啦的声响过后, 温折玉不紧不慢的走进了牢房内。阿策似乎是被开锁的声音给惊醒了, 他垂在地面上的手指缓缓的动了几下。   此时,温折玉已经走到了他的近前。   居高临下的盯着对方,阿策似有所觉,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狭长的眸子里一缕明亮的光飞快的从眸底闪了过去。   “玉姐姐……”阿策惊喜的看着她,跌跌撞撞地就要从地面上爬起来。或许是动作太快,在爬的过程中阿策突然腿脚一软,起了一半的身子,又重重的跌了回去。   哗啦……   锁链碰撞的声音让温折玉回了神。   她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突然俯下身子,按着阿策的脖子将人重重的掼在了地上。   “做戏做的久了,这演戏的本能,可见是浸在骨子里了。还以为我会心软吗?鸩羽……”   阿策的身子撞到地面,胸膛不由自主的颤动了两下,仓惶而又无措抬了眸子,嘴唇翕动着,眼睛里的光慢慢的黯淡了下来。   “我……我没有……”   温折玉指骨狠狠的一紧。   阿策的呼吸一窒,苍白的脸上更是一丝血色都没有了,脖颈上的神经快速的跳动了起来,痛苦的一边□□着一边使劲往上扬了扬脆弱的脖颈。   毫无疑问,就算是此时的阿策也是极美的,像是一只引颈受戮的濒死的白鹤。   他没有挣扎,只是浑身僵硬的厉害,紧紧的闭着眼睛,随着温折玉手上动作的加深,足尖开始绷紧。   他的左手慢慢的覆上了温折玉掐他的那只手的手背。   温折玉原以为他会像从前一样挠她,没想到阿策只是很温柔的,轻轻的摸了摸她的手。   温折玉的心口一紧,猛地将人掀翻了出去。   阿策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捂着嘴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我看过了你认罪的供词。”温折玉站起身来,冷眼看着他,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徐絮是你杀的。”   阿策没有回应,只是自顾的咳着,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温折玉也没有在意,而是继续道:“冯冉也是你杀的,除了他们,还有谁?”   阿策好不容易停下来,却不经意的笑了起来:“太多了,玉姐姐,我是个杀手,哪里记得清这么多。”   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跟鸩羽的形象一下子紧密的贴在了一起,温折玉顿时心头火起,手指攥成拳捏的咯嘣响。   阿策嘴角勾了勾:“难不成我少说几个,玉姐姐便能保全我的性命么?”   “自然不能。”温折玉的话跟表情一样的冷。“你要是愿意配合,看在往日里的情分上,我可以给你留一具全尸。”   “往日的情分?”阿策的眸光浮动了两下,艰难的用手肘撑起半个身子,抬起头来,认真的打量起温折玉。   用的是往日里如小白莲般一模一样的眼神,温柔而又缱绻,万千柔情似水脉脉。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温折玉的火气又旺盛了三分。   “什么情分,玉姐姐。你对我,当真有情分吗?阿策固然是欺骗了你,利用了你。可你呢,你把我当做什么?你对我,又有几分真心?”阿策自嘲的笑了:“你把我当做替身,对我更多的,也不过是……怜悯罢了。”   “替身?怜悯?”温折玉也跟着阴沉沉的笑了起来,神情恐怖的看着他。   良久,缓缓道:“你说得对。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老娘付出真心?你曲意逢迎,我自然也是逢场作戏,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我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高贵。很好,很好。”   阿策的笑容僵住了,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你胡说!你……”   “少他爹的跟老娘玩什么以退为进。”温折玉恶狠狠的揪着阿策的衣领,嘲讽道:“你想试探什么?想让我承认什么?嗯?把你的心思收一收,你我之间,如今只有交易。我说过,只要你乖乖配合,我给你留具全尸。”   温折玉将人狠狠的往地上一扔:“说吧,谈嗅嗅到底在哪里?”   “她……她……”阿策哆嗦着嘴唇,几次想要开口,都被喉咙里的酸涩给哽了回去。   温折玉面无表情的等着他。   阿策缓和了好几次的情绪,好不容易说了句连起来的话:“我可以把她交出来,但我有个条件。”   “你的条件已经提过了,我已经来见了你。”   “最后一个……”阿策期盼的看着她。   温折玉不耐烦的皱紧了眉头:“说……”   “我想……”阿策道:“想让你抱抱我……”   温折玉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移到了阿策的身上。   大牢里的空气浑浊而又潮湿,还带着浓浓的血腥气味,阿策身上的红衣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来了,破破烂烂的沾满了血污。   这样肮脏的一个人,居然妄想让她抱他。   温折玉摇着头笑了起来,觉得阿策的想法异常的幼稚可笑。   “我……”   “求你……”阿策的眼尾一片惨淡的红。   温折玉的笑收拢了起来,脸色愈来愈冷,“好,但我也有要求。”   她回头轻轻挥了挥手,忽然有人出现在了牢门口。阿策注意到,那是她身边的一个叫小九的暗卫,恭恭敬敬的端了一个小碟子走了进来。   那碟子上,是一个青花瓷的酒杯。   阿策似有所悟,脸上的表情突然间轻松下来,仿佛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事情了。   “喝下这杯毒酒,你我之间,一笔勾销。”   果然……   阿策抿了抿唇,眼睛亮的惊人:“一笔勾销?玉姐姐便不怨我了吗?”   “不怨……不恨……不爱……”温折玉一字一句的回道。   阿策眼睛里的光又渐渐的暗了下去,喃喃自语道:“不爱……么……”   他咬了咬唇,忽然间挣扎着爬起身,越过温折玉,拖着哗啦啦的锁链上前,端起酒杯趁着温折玉还没反应过来,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一下子扔在了地上。   “如果我说,我怀孕了呢?玉姐姐……”   “我马上就要死了,玉姐姐……”   阿策随着酒杯一起摔在了地上,眼里含着眼泪,喃喃的唤她。   温折玉没有回头。   她的脸色冷的像冰,嘲讽的道:“你以为我会信吗?”   她当然不会信,阿策说这话,只不过是想到了过往,她给他送避子汤的事情,妄想得到一个解释罢了。   只是事到如今,似乎所有的解释,又没有那么重要了。   阿策失望的垂了眉眼:“不会……骗不到你了,大人……”   温折玉只觉得自己快疯了,这个大牢里的每一寸空气都令人想要窒息,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听他装腔作势的说话,看他虚情假意的委屈。   温折玉甩袖就走。   “还欠我一个拥抱呢。”阿策轻轻的道。   温折玉停了脚步,攥紧了双手,僵硬着身体半蹲到阿策的身边。慢慢的,将他瘦削的身体半扶起来,一点点揽到了怀里。   怀里的人忽然间像只被丢弃的小兽一样,呜呜的哭了起来。他的声音很小,或许是怕引起温折玉的厌烦,一直在努力的压制着音量,只是身体的幅度颤动的越来越大。   阿策哑着声音断断续续的在温折玉的耳边说完了谈嗅嗅的所在,还没等温折玉回过神来,突然间一下子咬上了温折玉的肩膀。   温折玉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肩膀上的肉都快被他的尖牙给撕裂了。   “你找死?”温折玉疼得脑门突突的跳,一把推开他恶狠狠的道。   阿策没有说话,反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踉踉跄跄的拖着锁链走回了墙角,安静的躺下了。   他背对着温折玉,再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温折玉凶狠的盯着他,忽然发现他的肩膀开始小幅度的抖动了起来。   哭了……   温折玉的心里不可遏制的紧了又紧,慢慢阖上了眼睛。   罢了……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反正也不会再见了。   温折玉转身走了出去,而就在她离开不久,阿策忽然流着眼泪站了起来,朝着大牢外面的方向看去。   那人的背影早就消失了。   阿策心口一抽,突然感觉小腹传来钻心似的疼痛,猛地跪倒在了地上。   “呕……”   鲜血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乌黑发青的一大片,溅在面前的地面上。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又是几口鲜血涌到了口腔里。阿策来不及吐出来,大口大口的血沿着他的嘴里涌了出来。   “好疼……”   阿策的腹中像是刀绞一般的疼痛,霎时间冷汗如雨般从他的额头上流了下来,他一只手揪紧了身下的稻草,呼吸微弱的喘着气,整个身子疼得弓成了一只虾米。   他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捂着唇,鲜血不断从指缝中溢出来,很快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   “玉姐姐……阿策好疼……”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节日快乐!!   也祝玉玉节日快乐。祝阿策节日快乐! 第四十四章   “吱吱……”   “吱吱……”   阿策不知昏迷了多久, 四肢百骸仿佛被一寸寸的折断了,又重新装了回去一般,完全的不听使唤。身上的每一处, 无不是钻心的疼痛, 气力随着疼痛的加深, 几乎都倾泻完了。   他咬着牙喘息了很久,才勉强找回来一丝神智。   长着柔软的绒毛的小东西在他断裂的指骨处踩来踩去, 虽然不重, 但每一下都是让他崩溃到想要哭喊的剧痛。   可他喊不出来……   因为失血过多, 让他的头脑仍旧昏昏沉沉的,身体根本就不听使唤。他甚至分辨出不出来手指上的是什么。直到尖锐的吱吱声传进耳膜里,阿策的神经猛地抽紧了。   是老鼠……   阿策的牙齿立刻打起磕绊, 一瞬间几乎魂飞魄散。他疯狂的想要抽动手指离开老鼠的触碰,但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他流了太多太多的血,带走了他太多的精力。如今他的四肢软的像是陷进了烂泥里, 浑身上下就连掀动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何况是动手。   阿策咬着牙关, 艰难的控制着手指,微微颤了颤。   下一秒,“吱吱……”   正在他指骨上转圈的老鼠大概受到了惊吓, 突然之间亮出了尖利的牙齿, 咬上了眼前肿胀的手指。   正是他之前被温折玉摔断的那根。   十指连心, 阿策额头的冷汗再次冒了出来。他嘴巴翕动,发出无声的呐喊, 一缕腥甜在喉间涌动, 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疼……   太疼了……   不仅是身体上的疼痛, 随之而来的, 还有噩梦般沉寂之久的回忆。   ……   六岁的阿策第一次训练,因为抗拒饲幼堂的人被投进了暗室。   所谓暗室,就是一个阴暗潮湿而又十分狭窄的密室。   这里几乎只能够容忍他一个人站立,前后都是墙壁。饲幼堂的人临走的时候告诫他,让他乖乖的在这里反省,什么时候愿意配合,什么时候就可以放他出来。   阿策怕黑,在暗室门关上的一刻,马上将身子蜷缩进了墙角。   黑暗里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着,一开始阿策还沉浸在恐惧中,一句话也不敢说,任凭自己融入进了黑暗之中。   但慢慢的,周围安静的环境,开始让他感觉到了难熬。   太静了,静的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自己。   阿策的情绪逐渐烦躁起来。   他是个倔性子,不愿意轻易就跟人认输,所以一开始只是咬着嘴唇在暗室里来来回回的踱步。但这个暗室实在是太小了,走上一步几乎就要转身了,狭窄的空间让人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不安稳。   阿策开始对着墙壁拳打脚踢,来发泄暴躁的情绪。   没有人理他,他整个人仿佛被抛弃了一样。   阿策一下子就害怕起来,开始对着墙壁呼喊。   然而,直到他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有收到回应。   年幼的阿策开始哭闹起来,结果还是没有人出现。他终于学乖了,学会了讨饶。   可是还是没有人进来放他出去。   怎么会没人呢,他们明明说只要自己认错,就来放了他的啊。   阿策害怕极了,开始幻想自己是不是被人遗忘了,于是不停的哭闹,撒泼。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阿策的情绪终于崩溃了,在暗室里横冲直撞的时候,暗室门开了。   关他的人笑嘻嘻的看着他,提着一个竹篮,将他往最里面一推,然后将竹篮扔了进去。   那篮子里,是好几只老鼠,养的黝光蹭亮的皮毛,一点儿也不惧人,一落地就往他裤脚里钻。   小阿策的脑袋瞬间就炸开了。   那老鼠是饲幼堂特意养来惩罚孩子的,个头比一般的老鼠要大的多,牙齿十分的锋利,遇上人不但不避,反而迎上去就往人白白嫩嫩的皮肉上咬。   他被咬的彻底发了疯。   阿策被放出来的时候,几乎没了神智,只是反射性的不停的踩着地面。而地上,流淌着一滩滩的血迹,那几只老鼠差不多成了肉泥。   他清醒过来以后吐了好几天,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反抗过饲幼堂的安排。成了那批孩子里最听话的一个。   ……   “砰……砰……砰……”   狱卒周木兰是这两日刚刚上任的,听说不知道什么原因,原先的狱卒被县令大人给全部调走了,又招了好几个新人给顶了上来。   别人当值的时候难免偷个懒,趴在桌子上睡一觉。唯独她,年轻的女人精力旺盛,即使到了深夜里也没什么困意。   跟她同班的人已经找了个角落睡着了,咕噜打的震天响。而她则开始无聊的逛起大牢的各个角落来。   其实之前的时候,她已经逛遍了,对里面关押的人也大概有了了解。   经过阿策的牢房的时候,周木兰特意多看了两眼。   据说这里面关着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周木兰平日里不敢多往里面看,只记得从她上任以来,里面的人就不吃不喝的,也不说话不讨饶,表现的非常的安静。   有一次周木兰没忍住好奇心,隔着铁栏杆悄悄的多瞅了几下,发现那是个长相异常精致的男子,根本就不是同僚说的凶神恶煞的模样。   那人当时看起来乖巧的不像话,抱着膝盖倚在墙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思不属的样子。   所以今夜他的牢房传出声音的时候,周木兰才会格外的在意。   这一眼,倒是将周木兰吓了一跳。   那人仍旧是蜷缩在角落里,脸上充满了惊惧的神色,瞳孔涣散的大睁着,没有任何的焦点。   此时正在拿脑袋一点一点的往墙壁上撞。   他的动作很慢,嘴巴里念念有词,可惜隔的远周木兰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唯一一点儿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人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股死气,脸色苍白的吓人,表情也是十分的僵硬。   他动作虽慢,但不见任何的犹豫,也不知道撞了多久,额头上已经撞了一个血洞。而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还在继续的撞着。   周木兰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的开了锁进去,靠近了那个人才隐约听清,他嘴里喃喃的,分明是“滚开”两个字。   “喂……你没事吧。”周木兰不敢碰他,但心里明白,这人这是被什么东西魇住,犯了魔怔了。   “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禀告沈大人……”周木兰一边焦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边喃喃自语。   “沈大人……沈窈……”那人似乎听到了周木兰的话,瞳孔微微的颤动了两下,突然间一口黑血喷了出来,溅了周木兰半个裙摆。   周木兰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已经两眼一合,缓缓的倒了下去。   “夭寿了,这人不会死了吧!不行,这锅我可不能背啊,找沈大人去!。”   于是……   深更半夜,沈清越硬是被人从被窝里喊了出来。当狱卒绘声绘色的描绘完,她哪里还能不知道,牢里的那个,这是中了毒。   “怎么会中毒?”沈清越百思不得其解。   “回禀大人,今日里,只有沈窈大人去见过犯人……”   是她……   沈清越想到温折玉的为人,骄傲的跟只孔雀似的,又十分的自负。她本是个不吃亏的性子,自诩风流的活了这多年,好不容易打算为这朵小白莲花准备收心了,却没想到竟然被人给骗了个彻底。   若是她想报复人,要他的命,倒也说的过去。   只是……   会不会太过于绝情了些……   沈清越知道如今温折玉正在气头上,哪里敢大半夜的去问她,只好喊来白日里陪她一起去了大牢的小九询问情况。   当得知这毒药确实是温折玉给的之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唉,阿窈此举,未免也太鲁莽了些。这阿策……毕竟在蝶杀浸淫多年,说不定还有用的上他的地方。况且……唉,她竟真的舍得……”   那周木兰还在等沈清越的回复,见沈清越陷入了沉思,不由焦急的道:“大人,那犯人,怎么处理?这……要不要请个大夫啊……”   沈清越摇了摇头,既然是温折玉想要他的命,作为好友,她也不好多加干涉:“不用了,下去吧。若是人真的死了,就……算了,人要是死了再来禀告吧。”   “啊……这……”周木兰踌躇着不愿退下,那人实在是好看的紧,就这样死了,未免也太过可惜。   沈清越一眼就看出了周木兰心底的想法,瞬间脸色变得极为严肃,冷着声音道:“这犯人本就是死罪,如今他要畏罪自杀,你我如何拦的住?记住,不是你该管的事,不要碰,省的惹祸上身。届时,谁也保不住你,明白吗?”   周木兰心下一沉,她本就是个聪明人,只是一时间失了分寸而已。   “是,属下知道了。”   待周木兰退下之后,沈清越将小九唤到了眼前,让她将白日里在大牢发生的事,仔仔细细的复述一遍。   听完两个人的对话,沈清越也不由得唏嘘不已。   “这阿策,分明是已抱着必死之心了。折玉这杯毒酒,送的算是多此一举了。”   “唉……但愿此后,折玉啊,你可别后悔……”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五章   沈清越猜错了, 温折玉根本就没在衙门。她去了微羽阁,直至凌晨的时候才晃晃悠悠的踩着凌乱的步伐回来。   适逢沈清越来寻她,被她身上浓重的酒气跟脂粉味吓了一跳, 忍不住呵斥她身边临时派过去跟着的照落:“怎么回事, 怎么不看好她, 大病未愈,怎么能喝酒?”   照落为难的垮了脸:“这沈大人最近脾气大的要命, 奴拦不住她啊。”   沈清越哪里能不知道温折玉自从醒过来以后, 确实跟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似的, 喜怒无常。看着一滩烂泥似的躺在床上的人,心里也是发愁。   “你去跟木槿说一声,让他给阿窈熬一碗醒酒汤过来喝。”沈清越皱着眉头安排。   温折玉等到下午的时候才昏昏沉沉的醒过来, 洗漱了一番,去了前厅。   沈清越忙让人给她端了一碗清粥过来。   “大人,您的粥。”木槿端着粥过来了, 沈清越示意他摆在温折玉的跟前。   “砰。”白瓷碗重重的一放,木槿冷着脸下去了。   温折玉被吓了一跳, 一脸茫然的去看沈清越:“你家这个,什么意思?你把人惹了?”   沈清越无奈的摸了摸鼻子:“是你!”   她接着没好气的白了好友一眼:“早上他给你送解酒汤,你拉着人家手不放, 嘴巴里竟是浑话, 可不把人气到了。”   “所以我手腕这道淤青是你捏的?”温折玉亮出手腕, 指控的看着她:“沈清越你没事吧,你自己的人看好了行不行, 别有事没事往我身边放。我喝醉了, 哪里认得清身边的是人是鬼, 不小心唐突了你的心上人, 你我之间尴尬不说,以后还让我怎么面对我这准姐夫……”   沈清越差点被她气笑了,明明是她举止轻浮,反过来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了,没忍住反驳道:“你以为他不喜欢你,只今日的事?从知道你把阿策关起来后,他对我们俩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近日闹着要去大牢看人,我没同意,对我也是千万个意见。”   一提到大牢两个字,温折玉脸上的表情瞬间冷淡了下来。   沈清越顺手给她倒了杯茶,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口抱怨道:“唉,等他得知了阿策的死讯,还不知得气成什么样子。”   温折玉瞳孔骤然一缩,拿杯子的手顿住了:“乱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   沈清越没好气的瞪着她:“还不是你,就不能等上几日,待我将阿策的罪行整理了,连同蝶杀的事宜一同递上去,等朝廷下诛杀令,也算名正言顺。你倒好,偏偏非要给人下什么毒,你就这般恨他?”   “放屁,老娘什么时候给他下毒了?”温折玉猛地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一丝隐晦的慌乱情绪爬到了她的脸上。   “那他现在是怎么回事?”沈清越也跟着懵了。   “他中了毒?你以为是我?”   温折玉抖着唇,看到沈清越此刻的表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转头就往外跑。   沈清越没想到这事竟是一个大大的乌龙,六神无主的坐在座位上,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急忙高喊:“快,照落,去请谈神医。小九跟上阿窈,让他把人带回衙门。”   是她疏忽了。   温折玉若真是对人无情,昨夜也不至于将木槿当成阿策,又哭又闹的。再看温折玉这紧张的模样,自己怎么就信了她的狠话,以为她真的放下了呢。   阿策啊阿策,你可千万别出事啊,否则不论是温折玉还是木槿那里,她都没办法交代了。   ……   温折玉运上了轻功,一路急掠去了大牢。   到了大牢门口,紧张的情绪开始回落,恢复了一点儿冷静。   她怎么就不管不顾的直奔这里来了。   鸩羽此人,她打过好几次交道,对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心狠手辣,诡计多端。这大牢里的守卫早就被换成了她的人,外人根本就不可能进的来,他怎么可能中毒。   难不成……又是他的苦肉计。   温折玉的脚步一顿,开始慢了下来。   她这样急不可耐的冲进去,岂不是太过可笑,让人见了,心里还指不定如何嘲笑她,以为自己对他余情未了呢。   “大牢里的人,怎么样了?”温折玉有意的将情绪稳了下来,趁狱卒迎上来的间隙,故作平常的问道。   今日执勤的仍旧是周木兰,恭恭敬敬的回答她:“大人,都还是那样。”   这话一出,温折玉的心放下了大半。同时袭上来的,还有一股被愚弄的怨气。   她停了脚步,声音冷冽如冰:“没什么不一样的?”   “是啊,一切如旧。”   温折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调头离开。就在这时,周木兰忽然小心翼翼的问她:“大人,这犯人要是死了,我们是去打个棺材,还是直接拿草席卷了扔了?小人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不知这买棺材或者草席的钱,可是衙门里出?”   温折玉的脸刷的沉了下来,立刻神情严峻的大步往大牢里走:“里面的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木兰道:“还是跟之前一样,反复的吐黑血,依小的看,坚持不了多久了。”   “你他爹的为什么不早说。”   周木兰小跑着跟上去,大呼冤枉:“小的跟沈大人禀告过了呀。”   周木兰立刻三下五除二给人开了牢门的大锁,门一打开,身旁的人已经三两步半跪了在那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跟前,颤着手去摸他消瘦的脸颊。   温折玉脸上盛满了恐慌。   周木兰心里顿时就是一咯噔,直呼要完。   “阿策……”   阿策原本昳丽的小脸此刻已经蒙上了一股股灰败的色彩,嫩的几乎能掐出手来的皮肤如今也是只剩下了一层干白白的紧贴在颧骨上的,青白色的皮。   唯独睫毛还是很长,紧紧的贴在眼睑下面。他安静的闭着眉眼,苍白的嘴唇上有一道道干裂的血痕,轻轻的抿在一起,任温折玉怎么呼喊他,始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昭示着他微弱的生命力。   温折玉轻轻一碰他,就见他的身子像是没有骨头一般,软软的瘫进了她的怀里。   温折玉的手指下意识摸上了他血迹斑斑的额角,周木兰心里紧张,脱口而出:“这是他自己撞的,可不是咱们用的刑。”   温折玉没有回答她,忽的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手里的重量轻的吓人,像是托着一朵轻飘飘的云。   她的脸上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抱着人大踏步就往外走。刚走到门口,迎面迎上来了传话的小九。   然而等她真的如沈清越所言,将人抱到县衙的后院,谈神医却并没有来。   因为知道要诊治的人是阿策,谈神医断然拒绝了。   毕竟她的女儿谈嗅嗅才刚刚被救回来,期间受了很大的惊吓,在家里撕心裂肺的哭了好几天。孩子惊恐难安,大人也是心有余悸,耐心的哄了她许久。   如今她的情绪还没有稳定下来,谈神医只要一想到是阿策将谈嗅嗅带走的,心里的怨恨就立时涌了上来。   “不去给他补一刀就不错了,还救人,别做梦了。”小九将谈神医的原话复述了过来。   谁不知道清溪县手段最高明的大夫,非谈神医莫属,便是比之京都的御医也是不差的。小九倒也聪明,没将谈神医请过来,也没独自回来,而是去了其他的医馆带了一位大夫回来。   那大夫给阿策捏着手腕诊完脉,一转头对上了脸上一直笼罩着一层阴霾的温折玉,到了嘴边的话不由自主的顿了顿,迟疑了一下。   “犹豫什么?说,该怎么救?”温折玉眉头蹙的紧紧的,眸子里蕴藏着深深地寒意,见人吞吞吐吐的,眸色变得更为的冷硬。   “这,大人……这实在是没法救啊。”大夫愁眉苦脸拿起了药箱,作出了一副要走的架势:“请恕小的才疏学浅,小公子内表皆虚,五脏俱损,身上带的这毒,小的便是见,都没见过。只不过有一点,这毒在他的身体内潜伏已久,绝不是一朝一夕就有的。”   说话间,床上躺着的人突然蜷缩了一下身体,手指胡乱的抓在床单上,仰面咳了几声。   温折玉第一时间冲到了他面前,就发现阿策仍旧闭着眼睛,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口中呛了出来。   那大夫被吓了一跳,急忙道:“快快,让人侧躺着,这个姿势呛血会窒息。”   温折玉来不及多想,立刻将人扶起半个身子抱到了怀里。阿策的脑袋虚靠在她的身上,霎那间胸口的衣服就被滚烫的血液泅湿了。   “阿策……”温折玉不知为何,声音抖得厉害,手脚也有些不听使唤,紧张的去擦他唇边的血迹。   “怎么吐这么多的血,赶快想办法。”温折玉的眉眼间染上了暴戾,阴冷的看着大夫厉声道。   “这……”那大夫也跟着紧张的不行,连连告饶:“大人,这毒小人真的解不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着趁着温折玉低头再次给人擦脸的功夫,抱起药箱竟然直接跑了。   “你!他爹的混账东西!”温折玉抱着虚弱的阿策,没有办法动弹,一时间怒火中烧,气的恨恨的捶了床榻一拳。   “来人,去把……把木槿叫过来,让他帮忙照看一下。”   温折玉决定亲自去把谈神医弄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六章   温折玉在去谈府的路上, 一直都是魂不守舍的,再加上赶的太急,莽莽撞撞的撞了好几个行人。   脑海里来来回回浮现的, 全部都是小白莲垂着长长的睫毛, 气息微弱的躺在她怀里的情景。   焦躁, 不安,心酸, 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像是一团乱麻一样交缠在一起, 堵在她的胸口, 堵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时间去分辨其中爱恨的比例,唯一有一点能够确定的就是——不想让他死。   他怎么能死?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温折玉就觉得虎口隐隐的抽痛, 全身的神经都被绞紧了。   他说了那么多谎,欺骗了她那么久,如今事情败露, 就想一了百了,哪里有那么容易。   自己还没来得及报复他……   是了, 凭什么……   温折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相反, 一直以来, 对于感情, 她一向玩得起,当断则断, 从不拖泥带水。   如今所有的心绪不平, 并非是因为舍不得那朵虚伪的白莲花, 而是因为, 她心气不顺。   如今他已是阶下囚,便该生死都由她掌控。她温折玉让他生,他便得生。她让他死,他才能死……   对,本该如此……   温折玉给自己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终于成功的将自己说服了。然而等再想起阿策这个人来,奇怪的是,心底的酸涩感并没有减少一丝一毫。   谈府离着县衙不远,门口的仆役大概是得到了叮嘱,一看到温折玉就将人拦下了。生死当头,温折玉根本就顾不得许多,直接闯了进去。   果然,谈神医听说她的来意之后,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谈嗅嗅虽是阿策掳走,但也是我救回来。你欠我一个人情。”   “这人情我只还在别处,救他就是不行。”   温折玉所剩无几的耐心让她瞬间变了脸:“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谈神医,得罪了!”   温折玉当即朝着谈神医攻了上去,竟是要强行将人带走。   “沈窈,你别在这里胡闹,就是逼我过去又能如何。我不想救,别说解毒了,就是一针下去直接将人送走,你又能耐我何?”谈神医往后撤了两步,躲过了温折玉的擒拿手,挥袖跟人对起招来。   温折玉不为所动,一心想要将人带到阿策身边。或许是她潜意识里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若是谈神医不出手的话,整个清溪县,再难找出第二个能救阿策的人来了。   “阿策捉谈嗅嗅的事,还需商榷,谈神医不必急着给他定罪。”   “怎么,你要替他说话?嗅嗅回来说的话虽前言不搭后语,但至少有一点儿可以确定,是阿策捉的无疑。”   “就算如此,但蝶杀之人本来想拿谈嗅嗅换阿策的命,是阿策主动说出了她的所在。”温折玉的一招一式都携带风声,压迫性十足。   “那又如何?他既然敢动我的女儿,就要付出代价。”谈神医步步后退,慢慢落了下风。   只是还没等分出个上下来,就被突然间跑出来的谈家夫郎打断了。   “风骋,你们这是做什么?”   谈神医一见来人,瞬间闪身出了温折玉攻击的范围,停下了动作,而温折玉,也在听到谈家夫郎声音的一刹那,莫名其妙的收敛了招式,变得老实了起来。   谈家夫郎应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急急的跑过来的,一过来眼神就满脸关切的盯在温折玉的身上,上上下下的扫视着,似乎是在观察她有没有受伤。   “谈风骋,你,你怎么能跟孩子动手?”谈家夫郎气呼呼的看着她。   谈神医一时间竟作出了理亏的神情,呐呐的看着自家夫郎:“不是我,是……沈窈蛮不讲理,非要我去救那掳走嗅嗅的混账小子。”   温折玉只看了谈家夫郎一眼,就迅速的收回了视线。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的涌起了一股委屈的情绪。   “还请谈夫郎,救阿策一命。”温折玉不愿意对谈神医服软,但对着她的夫郎,却并不觉得丢脸。她长手长脚的站在院子中央,垂着脑袋跟只被人丢弃了的大狗似的,显得莫名的可怜。   一点都看不出之前打算武力压迫谈神医的霸道劲了。   谈家夫郎眼底微微一红,求助似的看向谈神医:“风骋,你,你身为大夫,怎能见死不救。”   “不是,她要救的可是掳走嗅嗅的人啊。”谈神医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家夫郎。   “嗅嗅这不是没事,安全的回来了吗?而且她这两日情绪稳定了许多,我听她的话,总觉得被捉一事另有隐情。只是怕又吓到了她,还没有细问。”谈家夫郎温声对着谈神医道:“阿策那孩子你也见过的,不像个大奸大恶之辈。先把人救了再说,若他真是十恶不赦,相信阿窈也不会徇私……”   “你看她像是个秉公执法的吗?”谈神医揉了揉眉心,也跟着放软了语气:“不是我不救,阿策那孩子身怀剧毒,不是一日两日了,这毒,不好解……”   “你早知道?”温折玉瞪圆了眼睛。   “不光是我,他自己也是知道的。他都不着急,我多什么事。”   “你……”   谈家夫郎握紧了谈神医的手,一双水漾的眸子里藏了千言万语:“风骋,你帮帮她……”   “行。”谈神医回首看向温折玉:“我可以去看看,但不保证一定能救的了。不过,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要你,认我夫郎做义父。”   温折玉跟谈家夫郎俱是一愣,还没等谈家夫郎说话,温折玉已经将一双冷冽的眸子投了过来,压抑着怒气道:“好大的胆子,你想做我娘?”   “不,只是我家夫郎喜欢你,想让你做个干女儿而已。你与我没有任何的关系。”   谈家夫郎本想拒绝,嘴巴蠕动了几下,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期盼的看向温折玉。   温折玉眸子压的很沉,沉默了半晌才缓缓的道:“好,我同意。”   谈家夫郎突然拿手背遮住了鼻腔,默默的转过了头去,不敢再看温折玉。   他今日来的匆忙,忘了遮面。但令人心酸的事,温折玉见了他的容貌,竟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的乔乔……   已经把他忘记了……   ……   “怎么样?你需要什么,我这就去准备。”   温折玉将谈风骋带回去的时候,木槿正端着一个木盆在床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给阿策擦脸上的血污。见了谈神医立刻喜出望外,一把将温折玉推到一旁,将人迎了过去。   温折玉知道木槿跟小白莲关系亲厚,没有在意他的举动,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谈神医的身上。   谈风骋听到她的问话,没有回答,而是收了银针,从药箱里拿出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来,沿着火烛烧了几下,忽然间提起阿策苍白的手腕,刷的一下在上面划了一道。   刹那间鲜血横流,阿策在昏迷中眉头轻轻的皱了几下,细瘦的指间紧跟着颤了几颤。   谈风骋指挥着木槿用盆子去接阿策手腕流出来的血,那血青中带紫,甚至有点发黑,一滴到盆里就迅速的扩散了开去。   温折玉死死地盯着阿策手腕间的伤口,不高兴的质问:“你这是做什么?”   “放毒。”谈风骋头也不抬,没好气的回答。说话间又把阿策另一边的手腕给划破了。   奇怪的是这手腕本是人体十分脆弱的位置,但阿策被划伤之后,却并不见大范围的流血。那黑血流的十分的缓慢,靠近了看去,血液粘稠,仿佛幽暗的颜色下面,附着着什么看不见的虫子似的。   “你轻点……”温折玉又拉了脸。   “你出去!”不等温折玉把话说出来,谈风骋已经开始撵人了。   “什么?”   温折玉自然不想离开。   可惜谈风骋刚说完出去,木槿立刻站到了温折玉的跟前,毫不留情的将人往门外推,“沈窈大人,你在这里碍事的很,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温折玉还欲再说,“砰”的一声,木槿已经将门给关上了。   温折玉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进去将木槿换出来。   在外面等待的时间异常的缓慢,温折玉眼睁睁的看着小八被临时唤了进去充当帮手,一盆盆的血水被人又从房间里端了出来。   一颗心越来越沉。   怎么流这么多的血。   那本就没有几斤几两肉的人,怎么可能受的住。温折玉烦躁的揪了揪头发,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石阶上。   不一会儿,沈清越也匆匆赶到,陪她在台阶上坐了起来。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沉溺在了彼此的思绪里。   夜华如练,为寂静的夜晚蒙上了一层细软的白纱。今夜的月亮很圆很亮,但两个人都没有心情抬头。   “你这……将人救了以后,打算怎么办?”沈清越关切的看着温折玉。   温折玉微微一怔,抓了两下头发,烦躁的道:“送回大牢,你该如何,还是如何。”   “你……你竟舍得?”沈清越也跟着愣了,原以为经过今天这遭,温折玉这是打算保住他了,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复。   “怎么?难道他病一场,我便要原谅他了?”温折玉的脸色依旧很不好看,“分明是他蓄意接近,有意欺骗在先。如今倒好,我还要给他跑前跑后,恋恋不舍。我……去他爹的!”   “今日,你走之后,阿策醒过来一次。”   温折玉心里一动,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哦?他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话都说不利索,只是抬了眸子默默的到处找人,没见到想找的人,看着失望的紧,又昏迷了过去。”   温折玉抿紧了唇,转头背对着沈清越,仿佛是被周围的景色吸引了注意力,沉迷了进去,一直没有说话。   “折玉,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他接触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吗?”沈清越知道她心里难受,但是为了防止好友日后后悔,还是耐着性子,苦口婆心的提醒道。   “无论什么,背叛是事实。我们……回不去了。”   沈清越沉默了,她跟温折玉认识多年,对她身上发生过的事情,也有一定的了解。知道欺瞒跟背叛,是好友的软肋。   而阿策,好巧不巧的,都踩中了。   唉……   她也只能在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   很快的,时间到了下半夜,房间的门终于打开了。   谈风骋拖动着筋疲力尽的身体,朝着迎上来的两个人摇了摇头:“暂时将毒给压制住了,只是如今还缺一味药,此药价值连城,清溪县没有,需要你们想办法。”   两个人的心里俱是一沉。   待谈风骋说出药名,沈清越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这药我们家有,只是在本家那边,我让照落回去取。”   本来温折玉想亲自过去,被沈清越给劝住了。照落是沈家的人,掌权的沈家大姐认识她,她拿着信物回去更有说服力。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趟回去,照落不仅带回了药来,还带回了一个不速之客。   而且,正是因为情况紧急,沈清越一时大意,当着众人的面给了照落信物。   这众人,其中就包括木槿。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七章   “疼……”   苍白的嘴唇被无意识的咬出了一道道血痕, 阿策在床上拼命的挣扎着,每一寸骨骼仿佛都错了位,神经互相拉扯, 他疼的喘不上起来, 即使是在昏迷中仍旧是一副痛不欲生想要崩溃的表情。   “愣着做什么, 过来,按住他。”   细长的银针倏然插进了身体各处的穴位, 又快速的拔了出来, 殷红的鲜血从细小的孔洞里流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仿佛要将人撕裂成无数片的更加深入骨髓的痛感。   阿策挺动着腰肢,像是一条被扔在沙滩上濒死的鱼, 不停的扭动着身体。额头跟鼻翼冒出了一层层的冷汗,很快滚落在脸颊上,跟泪水混合在一起湿了被褥。   阿策的嘴里被塞了一块干净的棉巾。   恍惚中听见有人说话:“你这是做什么?”   “怕他疼得狠了咬了舌头。排毒的过程本就痛苦, 他如今昏迷着,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更容易出事。”   “不行啊谈神医, 我按不住他。”   “闪开,我来……”   下一刻,混合着草木气息的熟悉味道扑面而来, 阿策的双腿一下子被强硬的紧紧的压在了床上, 手腕也被束缚进了别人的掌心里。   “还要疼多久?能不能熬点止痛药给他?”   身上之人话一出口, 阿策的身体忽然颤了几颤,紧绷的身体缓缓的松懈了下来。他抽了抽鼻子, 被堵住的嘴巴急促的发出两声呜呜的类似于啜泣的声音, 眼泪瞬间大滴大滴的从紧闭的双目中滚落了出来。   “怎么突然哭了。难道是我按疼他了?”   “主子, 要不还是我来吧。”   不要……   不要走……   阿策知道如今捆缚他的人正是温折玉无疑, 他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眼眼前的人,但是却无论如何都掌握不了身体的控制权,灵魂仿佛跟□□分割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他分明是有意识的,但身体却陷入了深度的睡眠之中。   只有被药物控制的下意识的反应。   很快的,阿策大脑里的那根弦一下子崩断了。思维也随之土崩瓦解。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策才重新听到外界的声音。他能感觉的到,之前那股熟悉的气息已经消失了。   她,没在身边……   与此同时,身边响起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的声音。   “小公子,我们走吧。您私自来这里,若是让沈小姐知晓,恐怕不太好。”   紧接着,又有一个略显泼辣的年轻男声气呼呼的接口:“哼,有什么不好,不就是一个外室么,就算沈窈她日后将人纳进府里,不也得称我一声哥哥么。你可莫要忘了,我才是他换了庚贴的人,以后她明媒正娶的正君,也只能是我。”   两道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眼前。   似乎有微弱的亮光在他的眼皮上跳来跳去。   阿策的脑袋上好似压了一块重逾千斤的巨石,一时间不能理解他们话里的意思。   “啪嗒”   一滴滚烫的烛泪滴到了阿策脖颈上,他的眼皮微微的颤了颤,在心里无声的口申口今了起来。   “公子你小心点,这蜡烛离他太近了。”一只手伸到阿策的脖颈上,帮他将凝固的烛油拿掉了。   “闭嘴,我就看看这小狐狸精长什么样。”过了片刻,那小公子愤愤不平的啐了一声:“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也没什么好看的嘛。听说阿窈之前很喜欢他是吗?还给他买房子置办仆人的,定了不少的名贵首饰?哼,难不成,阿窈之前逃婚,就是因为他?”   “应该不是,他是沈小姐来了清溪县以后才认识的。沈小姐之所以逃婚,那是因为没见过我们公子。若是知道我们公子相貌品性,怎么可能会离家出走。我看今日里他见了您,进退有度,斯文有礼,应当是喜欢的。”   “那是自然。”那人沉默了片刻,缓缓的道:“那沈窈,长的倒也不错。性情,也并非传说中那么木纳。”   “公子好福气。”   “哼!但我听说沈窈对这个人倒是在意的紧,真是个麻烦。”   跳跃的烛光渐渐远离,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也渐渐的听不清了。阿策混沌的意识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他是在做梦吧……   他们嘴里的沈小姐,是沈窈?   ……   温折玉没想到她只离开了一会儿,竟然有人趁她不在去了阿策的房间,那两个人关门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她回来。   温折玉的脸色立刻就变得不善起来,声音冷的彻骨:“你们进去了?”   “阿窈,我听说你近几日都陪在这里,十分辛苦,想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回话的小公子名叫傅瑄润,是刚刚随照落回来的沈窈的未婚夫。   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温折玉差点想掐起照落,怎么弄了这么一个麻烦过来,要知道,她并不是真正的沈窈,如今正值她跟沈清越对付蝶杀的节骨眼上,她并不想节外生枝。   照落哭着回道,她是被人跟踪了,并不是有心将人带回来的。   温折玉无法,只能接受。   幸运的是,这傅瑄润没见过真正的沈窈。   不幸的是,他是来寻妻的,而真正的沈窈逃婚了,沈清越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于是,这人的身份便立时尴尬了起来。毕竟是别人的姻缘,温折玉既不敢拒绝,也不敢同意,只能想办法先稳住他,看能不能将人劝走,同时,加紧步伐去寻找沈窈,让她来将人带走。   “傅公子,夜深了。您该回去了。”温折玉在京都的公子圈混迹多久,对他们小心思了解的一清二楚,知道这傅公子应该是听说了她跟阿策的闲话,好奇心发作,去看情敌去了。   不过,阿策现在正是需要人陪在身边看着的时候,温折玉实在是没有心思跟这傅公子虚与委蛇。   “好吧,那我……我明日再来看你。”傅瑄润委屈的红了眼,行了个礼,拉着小厮就要退下。   “等下……傅公子。”温折玉严肃起来的时候颇有几分威严,正色的道:“你我之事,与他人无关。婚约的事,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阿策这里,你们无需再见,也不会有过多的交集,懂吗?”   “我,我明白了。”   “小九,从现在开始不用跟着我,就守着这个房间。以后除了我跟谈神医,谁也不允许进来。”   温折玉冷冷的吩咐完,也不管傅瑄润做何反应,直接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之前沈清越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对这傅瑄润一定要保持君子之礼,温柔相待。然而当看到对方冷着脸从阿策房里出来的一刻,所有的心理建设一下子就崩塌掉了。   敢私自窥探她的人,何其大胆。若非他身份特殊,温折玉一定会忍不住,对他动手。   温折玉三两步走到床边,第一件事就是观察阿策的情况。   似乎跟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看起来呼吸还算平稳。   温折玉静静的看着他,良久,忽然朝他伸出了手。   谈神医说过,阿策身上的毒,至少携带了十年之久。只是一直靠短期的解药压制着,才没有复发。她这话一说出来,温折玉瞬间就明白了。   早就听说过在江湖上,不少杀手组织都是靠药物来控制手下的人,看来这蝶杀,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靠近自己,都是为了任务,为了活命吗?   那为什么,后来又直接告诉了她谈嗅嗅的所在,放弃了离开大牢的机会。   当时若是让他离开了,是不是这毒,就不会发作了……   温折玉的手落在了阿策苍白的唇上。   如今那唇上齿痕密布,已经有了不少溃烂的地方,温折玉只轻轻的碰了一下,就见他的嘴唇轻微的哆嗦了一下,立刻将手拿走了。   温折玉烦闷的揉了揉脖颈。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将视线移到了阿策的身上,想将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只是放的时候,温折玉忍不住拿起来端详了一下。如今这两只手腕都蒙上了厚厚的纱布,纤长的手指隐隐的透着青色,仿若无骨似的安静的垂着,让她看后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发紧。   他左手掌心的伤,想必也并不是什么继父伤的,而是做任务的过程中落下的吧。怪只怪当时她太相信阿策了,这么严重的刀伤,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乡下的孩子身上应该有的,她当时竟也没多问两句。   温折玉回过神来,才发现她竟然又不自觉的给他揉了起来。   以前每逢刮风下雨,他总嚷嚷着手心疼。帮他揉手似乎成了温折玉睡前的一个习惯,不知这疼,是不是也是装的呢。   “玉姐姐……”床上的人突然咬紧了嘴唇,含糊不清的嚷了一句。   温折玉一怔,忙将他的左手塞进了被子里。   “玉姐姐,对不起……”   温折玉苦笑着勾了勾唇角。   他清醒的时候倒不见他说一句道歉,如今昏迷着,每每说起梦话来,不是“对不起”就是“玉姐姐我好疼”,真的是……   就算是没什么意识了,也惯会使手段让人心疼的。   “阿策啊阿策。这次,玉姐姐不会再上当了……”   就算心疼又如何,她不会让他知晓,更不会再因此而退让。她绝不会再将软肋,亲自交到他的手里。   毕竟,那个软软糯糯乖乖巧巧的阿策,已经没了,剩下的,只有鸩羽。   她厌烦的,那个诡计多端的鸩羽。   阿策昏迷了半个多月,温折玉倒是一直守在他的身边,但是等阿策时不时的开始有清醒了之后,温折玉便不再去见他了。   很快的,温折玉发现,之前阿策的手下一直都在试图闯进县衙寻找他的踪迹。   沈清越原以为温折玉会因此一网打尽,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暗示小九,让人将阿策救走了。   “你居然放了他?不是说要将人依法处置吗?”   “这事你该问小九,是她没将人守好。”温折玉一副不想多谈,与我无关的表情。   “你啊你,嘴硬心软,我算是明白了。其实你不该放他走的,以他目前的处境,留在县衙反而安全。”   温折玉不耐烦的皱了眉:“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我没有义务保护他的安全,亦不欠他什么,清越。如今,我与他,再无瓜葛。蝶杀的位置已经暴露,罪证也收集了不少,你我应当将心思放在这上面才是,想想该怎么灭了他的老巢。”   说话间,她的脑海里又一次快速的掠过了一张苍白的几乎没有一点血色的脸,不由的烦躁的摇了摇头。   之所以将人送走,是因为通过这次阿策毒发,温折玉已经深刻的意识到,她根本就是舍不得杀了阿策的。但原谅他也是不可能,倒不如再不相见,两厢清净。   “要消灭蝶杀,谈何容易。就凭清溪县这几个虾兵蟹将?上次抓阿策还是我花了重金请来的江湖高手呢,这次,你请多少人也不够啊。”沈清越说到蝶杀的事,就立刻愁眉苦脸了起来。   温折玉灵机一动:“我有办法,我去给你请救兵去。”   正好因为傅瑄润的存在,让温折玉最近焦头烂额的,于是打定主意,借着请救兵的事,离开清溪县一段时间,也刚好借机清净清净。   温折玉离开了……   沈清越却差点为了应付几个小公子累到崩溃。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八章   首当其冲的, 自然是千里迢迢来清溪县追妻的傅瑄润。   因着是沈窈的未来夫郎,沈清越自然听说过他的事情。他的母家也算是江南一带,数一数二的富户, 沈窈与他的婚约, 其中不乏各种利益的牵绊。听说这里面, 还有她的亲生姐姐,沈家如今的当家人, 沈清嫙的手笔。   奈何沈窈不愿受家族的摆弄, 一封书信递给沈清越, 说是对京城颇为好奇,想要来投奔她,如今想来这其中恐怕就有逃婚的意思了。而沈清越离家在京求学多年, 对家中事不甚了解,稀里糊涂就同意了。   后来温折玉抵了沈窈的身份,沈窈借机狠狠的敲诈了她一笔, 说是要回家。没想到,竟是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沈清越自觉被这堂妹被坑惨了。   温折玉在的时候还好, 顶着傅瑄润未来妻主的名头,只要她稍微的表现出不悦的意思,傅瑄润便会有所顾忌, 做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来, 不来前院打扰他们。   温折玉一走, 傅瑄润便不依了。毕竟沈窈是有逃婚的前科在的,于是, 傅小公子三天两头就要到她这里哭闹一场, 非要沈清越把沈窈给交出来。   无论怎么解释他都不听。   屋漏偏逢连夜雨, 傅小公子这边她还不知道怎么解决, 木槿那边又生了变故,这个月发了月钱之后,他便让账房打了个招呼,说是以后都不在衙门做事了,要重新找活计去。   本来经历上次替他挡刀的事后,沈清越能够感觉到木槿待她与往日里不同了,言谈举止间,都藏着丝丝缕缕化不开的情意在里面。只是两个人都是内敛的性格,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而已。   怎么突然间就要走了呢。   沈清越自然是不同意的,奈何木槿主意已定,怎么劝都不行。硬是直接提了行李出了县衙的大门。   沈清越这才知道,原来他已经提前在外面买了一个小院。——这分明是早有准备。   沈清越刚从木槿那里吃了一顿闭门羹,正一个头有两个大,回去的路上又被拦住了脚步。   “阿……阿策……你怎么……”   夭寿,他怎么也来凑热闹了。毕竟这人还有个囚犯的身份摆在明面上,这样大大咧咧的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是抓还是不抓?   “沈大人……”阿策仍旧如从前一般恭顺的行了个礼,身上没有丝毫冷血杀手的痕迹。   “有事吗?”沈清越环顾左右,觉得异常尴尬。   “为何……为何多日不见,玉……沈窈大人……”阿策经历了上次毒发,被折磨的瘦的几乎脱了相。衣服空荡荡的挂在身上,神情疲倦,看着像是个垂垂暮矣的老人。   沈清越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生气,唯有在说到沈窈两个字的时候,能够明显的看到他眼睛里的光亮了一下。   “她……”   沈清越为难极了,她总不能说,沈窈借兵去了,我们打算要去端了你们的老巢吧。   “沈窈她……她……她有事……”   沈清越犹豫了半晌,硬着头皮回道。她终于体会到温折玉面对傅瑄润时的不自在了,毕竟是别人家的夫郎,很多话轻了重了都是麻烦。   果然,她话音一落,阿策的脸色立刻变了,眼睛里的希翼也紧跟着消失了。   他没有说话,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似悲似怨,又仿佛无比绝望的神色来。他定定的看着沈清越好一会儿,犹如丢了魂魄一般,语气缥缈的回了一句:“阿策……明白……”   要完,自己该不会说错话了吧,这人又明白什么了……沈清越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她……不想见我,她在……避着我……”阿策呓语似的哆嗦着嘴唇,也不知这话到底是说给沈清越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他轻飘飘的说完,便跟游魂似的转了个身,步伐缓慢的离开了。   沈清越叹了两口气,看着阿策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正在纠结要不要跟他解释一下,就见他直直的撞上了路边一个小贩的车把手,身子一晃,眼见的就要摔倒了。   沈清越心里一惊,正要上去扶他,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疾风似的出现在阿策的身边,将人堪堪扶住了。   沈清越一下子就把人认了出来,是她……阿策的手下之一,她记得这人是叫钩吻的。   阿策被捉的时候,就是她打算用谈嗅嗅来交换阿策,后来,听小八小九说,也是她偷偷潜入县衙,将阿策给带走了。   若说作为属下,这人倒是个忠心的。只是她看阿策的眼神,却不是正常的属下看自家主子的眼神。   温折玉将人送到她的手里,也不知……是对是错。   ……   “什么对错,别想太多了清越,就算他转身成了别人的夫郎,又与我有什么干系?”温折玉回来后听到沈清越的担忧,颇为好笑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呀,出去这几天,算是想明白了。桃红柳绿,莺歌燕舞,这世上的美人儿多的很。可笑我竟然迷上一朵寡淡的小白莲,真是昏了头了。你放心,我这人拿得起放得下,一个男人而已,还不至于念念不忘。”温折玉手里的折扇又换了一把,这次是镶金的扇边,金灿灿的扇骨,看着颇有股物随主人,纸醉金迷的架势。   “你呀……唉……”   行吧。   确实,自从温折玉回来以后,心情看起来跟之前大不相同,格外愉悦的样子。见她这样,沈清越也不好再过多的提阿策的事情了,省的又惹她不快。   说话间,小九来报,应该是傅瑄润得到了温折玉回来的消息,又来前厅寻人来了。   要是平日,温折玉一定是找个理由,闭门不见的。但这次她居然一反常态,笑眯眯的同意了。   沈清越心惊胆战的在后面喊:“注意你的身份,我的亲姐姐,你可别惹事出来。”   温折玉一派潇洒的反手挥了挥扇子:“放心吧。”   温折玉带着傅瑄润去了清溪县最繁华的长街。   沈清越虽然来的时间不久,但是她治下严格,凡事爱较真,百姓碰上点小偷小摸的事她都要一查到底,结果没用多长时间,清溪县的治安就远远的上了几个台阶。   如今虽是夜晚,但是这条主街道仍然是十分的热闹。街边挂起了一排排的灯笼,也算是灯火通明,各个小贩仍旧守在摊位前头叫卖,烟火气十足。   傅瑄润没想到对方会陪他出来逛街,一时间受宠若惊,到了街上还没缓过神来,只顾着看着人不停的傻乐了。   他身边跟着的小厮名叫凝柠,知道自家主子这天生的喜好美色的毛病又犯了,顶着满头的虚汗不停的推他的手臂。   “主子……你看,这个小兔子灯笼怎么样,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小兔子灯笼了吗?”凝柠见傅瑄润总是魂不守舍的盯着温折玉看,灵机一动,指着路边的灯笼大声的对着主子道。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大嗓门,不仅把傅瑄润吓了一跳,也将温折玉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傅瑄润捂着胸口,怒气冲冲的瞪了他一眼,小声骂道:“作死呢,吓小爷一跳,我什么时候喜欢兔子花灯了。”   “公子,您收敛点。你看这沈小姐的眼神,感觉像是要把人吃了似的。”   “胡说,我要是不看紧点,她又跑了怎么办。”傅瑄润一抬头,见温折玉已经站到摊位前面了,急忙也跟了过去。   傅瑄润杏眼睁的大大的,好奇的戳了一下灯笼的绣面,夸张的惊叹了一句:“好可爱的小兔子灯笼。”   “你也喜欢兔子?”温折玉看着灯笼陷入了沉思,听到傅瑄润的赞叹声,回头不露声色的看了他一眼。   “这么可爱的兔子,应该不会有人不喜欢吧。”傅瑄润歪了歪脑袋,笑容纯良的说道。   “是啊。”温折玉顺手提起一只灯笼将提杆放进了傅瑄润的手里:“喜欢就送你了。”   “啊……谢谢。”傅瑄润忙用手接了,欢欣雀跃的笑了起来,然后抬高了灯笼打算仔细看看。   没等他看出点什么来,忽听嗖的一声破空声袭来,精致的兔子灯笼上的绸面出现了一个孔洞,然后,灯笼里的蜡烛从中断裂,歪倒了下去。火光一下子就燃烧了起来,不过短短的几秒,就将这只灯笼烧成了一个火球。   傅瑄润从蜡烛倒下的瞬间,就已经把灯笼扔了,吓得躲进了温折玉的怀里。   温折玉仿佛早有预料,表现的十分的淡定。明明灭灭的火光里,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没有说话,只是等那灯笼燃烧尽了,不急不慢的店家说:“来,再给我一只,兔子灯笼。”   那店家本来见灯笼不明不白的着了火,还以为那客人不会要了呢,正打算自认倒霉。听到客人让她再拿一只,不由笑得乐开了花。   “好的好的。您是我们家的熟客了,这次烧起来的这只就不要您的钱了,客官您只把这只新的给我钱就行了。”   她刚刚把灯笼递到温折玉的手里,谁知下一刻,新的灯笼又着起了火来。   就在灯笼燃起来的同时,温折玉忽然间猛地一回头。她手里的折扇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像是一把金灿灿的游龙,朝着黑暗的角落里窜了出去。   “啊……”一声微不可查的口申口今在黑暗里突兀的响了起来。   风声掠耳,黑暗里的人影踩在墙壁跃进了半空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傅瑄润诧异的看着温折玉,只见她长腿一伸,不紧不慢的走到了折扇跌落的地方,将扇子捡起来了。   温折玉用手指的顶端在扇骨上来来回回的摸了很多遍,然后将指尖放在鼻子边轻轻闻了闻,不出所料,没有血腥的气味。   明明已经控制了力道,那人偏要叫的那么可怜,看来这千篇一律的把戏,他是装上瘾来了。   傅瑄润见她一直在原地发呆,正想出声唤她,忽然间身边一阵疾风掠过,他头顶的发簪竟让人给大剌剌的拔了去。   霎那间,发丝散乱,胡乱的飞舞起来。有的紧紧的贴在他的脸上,看着半点矜贵人家小公子的模样也没有了。   傅瑄润反应过来,立刻发出了惊恐的尖叫:“谁……阿窈,快,有人偷我的玉簪……”   “小八,看好傅公子。”   温折玉连看都没看傅瑄润一眼,立刻循着那道身影追了上去。   接连掠过了几道巷子,那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反而朝着温折玉飞奔而来。一开始温折玉没分辨这道细瘦过分的身影是谁,但等到那人一回头,她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而此时,那人身影已至,直接将她推进了黑漆漆的巷子里面。   对方踮起脚尖,拼命的将瘦削的身体往她的身上贴,与此同时,他的双手搂在了她的脖颈上,嘴巴在她的脸颊上,疯狂的到处乱蹭。   不像是亲吻,仿佛只是想确定身下之人的存在。 第四十九章   温折玉的身后是一堵青石墙壁。春末夏初的夜晚, 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凉意穿过衣料直接渗透进了皮肤里,让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清明。   然而很快的,男子独特的气息犹如附骨之疽, 猖狂而又热烈的侵犯到了她的鼻腔, 她的识海, 侵染了她所有的感知。   柔软的唇不停的触碰脸颊,随之而来的就是呼吸的交融。阿策的呼出来的热气滚烫, 将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包裹的严丝合缝。   温折玉没有想到阿策竟然会这样大胆。   他一击即中, 不光献上了异常热烈的亲吻, 就连手都没闲着,顺着温折玉胸前的峰峦贴了上去,得寸进尺的要往更隐秘的地方钻。   自从小白莲的身份暴露, 温折玉再也没有碰过男人。   上次去微羽阁,喝了一夜的闷酒,想起阿策就出自于微羽阁中, 她一气之下,将微羽阁给抄了。   从前在京都的时候, 她随心所欲,无聊的时候喝个花酒点个美人作陪,来了兴致也就将人要了。   但自从有了阿策以后, 温折玉惊奇的发现她对美人的要求提高了, 比之阿策, 胜在妖媚的则流于庸俗,胜在清纯的又过于寡淡, 竟是怎么看, 怎么觉得阿策最好。   而今, 羞涩易怯在床事上任她摆弄的阿策突然有了如此大胆的举动, 温折玉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不仅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还被浓烈而又炙热的情意迷惑住,双手不受控制的抚上了他的腰肢。   纤细,瘦弱,盈盈不堪一握。   她深知阿策的弱点在哪里,所有的动作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直到……阿策的呼吸变得更为的粗重,有些站立不稳,需要她的扶持才能勉强站住。   “嗯……”   这一声闷哼犹如一道惊雷,霎那间将温折玉的理智拉扯回来的。   下一秒,两个人的位置颠倒,阿策被重重的按到了墙上。   此时,温折玉的手掌还掌控着他的软肋。   阿策茫然的睁开眼睛,狭长的眸子里慢慢的流露出一丝了悟跟无措,借着月亮一丝浅浅的华光,温折玉忽然发现,阿策的脸上挂满了泪痕。   怪不得,她夜风一吹,她的脸上一片潮气甚至有些发凉。   温折玉暗自恼恨自个,简直是□□熏心了,明明已经决定将人放下了,但竟然还会不知不觉被他迷惑,一边又强行压住心头的悸动,冷冷的扯出了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怎么,想女人了?”   阿策悲戚的盯着她,似有千言万语,下巴颤了又颤,沉默的摇了摇头。   “可惜了。”温折玉嘲讽的打量着他:“若说你跟我的时候,还有几分昳丽的颜色,如今,瘦骨支离,不堪入目。你说我得有多么饥不择食,才会碰你啊。”   “可你明明……明明……有反应的。”   “女人的本能罢了。今日来的是其他人,这便宜我沈窈也占的。”说话间,温折玉已经收回了她的手。   “玉姐姐……”   “这次故意撞上来,是想再去大牢走一遭?”温折玉故意打断了他要说出口的话。   阿策再度摇了摇头。   温折玉看着他,突然之间,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明明生死一线的时候,在昏迷里一直喊她的名字,哭着喊着的求她原谅,说喜欢她。如今清醒了,反倒成了个锯嘴的葫芦,除了倒一倒一肚子的眼泪以外,竟是没有一点其他的表示了。   算了,她在期待什么?   难不成他说几句好听的,自己就真的能将过去的欺骗与伤害忘记了,跟他同从前一样吗?   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既然不是,还不快滚。”   温折玉放开了他,一副不愿再搭理他的表情。   阿策却没有动,反而更加贴近了墙面,似乎只有这样,靠着点什么才有站立的力气。   一开始的悲痛随着时间的推移,转为了无限的委屈,他哽咽着开口:“你……你给他买兔子花灯。”   温折玉没有走,两个人站在冷风里四目相对,也不知道要等待什么,没想到等了半天就等来了他这么委委屈屈的一句,气的差点笑了出来。   “怎么,只准给你买,就不能给别人?”   他不提这茬,温折玉差点忘记了,语气不善的跟阿策伸手。   “傅公子的簪子呢,还回来。”   阿策仓惶的抬头,看着她快速的摇了摇头:“不……不给。”   不给?   温折玉眉头一皱,不知道这小白莲又在发什么神经,神情变得异常的严肃:“拿出来……”   “不,我不给。”阿策抿紧了唇,眼尾红红的,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温折玉的耐心宣布告馈:“别逼我动手。”   谁料阿策悲愤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竟然拔腿就跑。   温折玉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他,身形瞬间化为一道弧光,朝着阿策急掠而去,横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阿策一反常态,竟然没有停下,反而抬起一脚,对着温折玉踢了过来。   “你……”   温折玉没有想到阿策会还手,毕竟这人前一刻还哭的梨花带雨,后一刻居然出手果断,一招一式都带着烈风,跟她对拼起来。   一时间两个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直到阿策虚晃一招,踩着墙面就要凌空而上,打算踏着房檐逃脱。   温折玉心念一动,当即想到阿策的轻功极好,若是真让他上了屋檐,自己还真不一定能追上他。   她见机的快,迅速贴近他的身边,千钧一发之际扯住了他的足腕,掌中一使力,将人狠狠的按在了地面上。   阿策落地后一拍地面还想翻身而起,温折玉见机的快,当即朝着他的身体曲腿压了上去。   阿策气愤的撇过了脑袋,拒绝跟她的目光对视。   “拿出来……”温折玉怒火中烧,刷的从袖中甩出一把折扇,将扇面横在他的脖颈。   阿策震惊的看着她。   “你……”   他鼻翼翕动,肉眼可见的委屈起来:“我该杀了你的,沈窈,在你最喜欢我的时候。”   “呵,你不是已经这样做了吗?是我命大,侥幸未死。”   “你当真以为我想要一个人的命,她会有活下来的机会吗?”阿策悲愤的吼了一句。   温折玉眸光颤动了几下,不为所动的将扇面又往前抵了半寸:“交出来。你要别人的东西做什么?”   “是我的……”阿策带着哭腔不甘心的回怼。   “那是傅公子的。”   “我的!是我的!”阿策声音又大了几度,朝着温折玉怒吼。   温折玉若有所思,另一只手从阿策的胸前摸索几下,掏出了一支玉色纯粹,粉白交杂的桃花簪来。   是她从前给阿策配的,他最为喜欢的一支。   那簪身用的是名贵的木头,雕刻出遒劲的桃木枝,只有枝上缠绕的盛放的桃花才是玉制的,栩栩如生,生动极了。   阿策喜欢的不行,往日里就怕磕了碰了。只带过那么一次,就锁进了匣子里。   自他离开县衙之后,他的房间便再无人居住过,一应摆设物件也都没有人动过。   这簪子,傅瑄润是从哪里来的。   “沈窈……你若敢把我的东西给别人,我便……我便杀了他。”阿策言辞俱厉,只是脸上潺潺流动的两行清泪削弱了不少他话里的威胁力。   但他说的实在太认真了,让温折玉心里不由的一个咯噔。   是阿策最近的表现过于的柔软可欺,让她差点忘了,这个人骨子可是那个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杀手鸩羽。   “你敢,你我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到旁人,否则我……”   “否则怎样?杀了我?那你救我做什么?你都不要我了,你救我做什么?”阿策平地惊雷似的一声怒吼,吼的温折玉心头猛地一颤,一时间心乱如麻。   是……她自认薄情,却并非无情。   若想杀他早就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可是这种被人拿捏了软肋的滋味并不好受,她的心软,就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温折玉将玉簪收回了袖子里,阿策一愣,眼睛瞪的大大的,不甘心的挣扎了两下。   “别动!”温折玉不耐烦的用拇指的指腹按住了他的下颌骨,视线上移,慢慢的挪到了阿策苍白的唇瓣上。   阿策噙着眼泪将嘴唇抿的死死地,故意不去看她。   “你身上的毒,是蝶杀给你的,是吗?”   阿策充耳不闻,一点回应都没有。   “如今剧毒已解,你不必再受人控制,还是另寻他处,好好生活吧。我承认,我并非赏罚分明之人,以前你做过的恶,杀过的人,我不在乎,亦不想深究。你又何必非要缠着我不放呢,鸩羽,我不懂,你究竟是想做什么?”这是自身份暴露之后,温折玉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跟阿策说话。   与其说是劝诫,不如说她是烦了。   她最厌烦的就是这种纠纠缠缠,爱恨难辨的关系了。依她的心性来说,定要将其给掰扯清楚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才好。   这话看似温和,实则处处都是在跟人划清界限。   阿策听得心里一阵阵的发凉,他很确定,他喜欢温折玉,之所以纠缠不清,就是想跟她讨一个机会。   可他说不出口。   这么多年来,他只学会了怎么杀人,却不知该怎么表达爱意。   他愣愣的看着温折玉,很想回她一句,他已身陷牢笼,无力回天了。   而这牢笼,分明是她一点一点替他筑的啊。   “玉姐姐……阿策……阿策喜欢你啊。身份是假的,经历是假的,可是阿策对你的喜欢,是真的……”   “可我的小白莲没了,是你把他折断了。”温折玉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我不是非要一朵白莲,牡丹也好,秀竹也罢,一旦动心,怎样都是好的。可他不能是假的,你明白吗,鸩羽……”   “可……”   可他分明是根轻飘飘的鸩羽啊,世人皆知鸩羽乃是剧毒,沾之即死。   若是一开始见了,她只会避之不及,怎么可能还会去触碰。   她对鸩羽这个身份的痛恨,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   所以他们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吗?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坚持一下啊,到了京都篇就可以甜回来了……   ……了吧。   阿策确实很苦,可是玉玉后期会努力补偿的,在边城篇里,她才是受害者啊,阿策又嘴笨,不会辩解,只会装可怜,只会哭。   等知道阿策的身世之后,玉玉就会瞬间没有家庭地位了。会对阿策好的,我保证!! 第五十章   “以后……都不要再见了。”温折玉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 站直了身子。   阿策没有说话,仿佛没有知觉的木头人,脸偏向一侧, 望着虚空, 一动不动。   温折玉知道他听到了, 事已至此,两个人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欺骗是真的, 背叛也是真的, 不是温折玉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而是两个人之间,本就没有任何的误会。   或许阿策嘴里的喜欢也是真的。   甚至,在事情过后, 每每见到阿策,她对他的心软与不舍,也是真的。   但是那又如何呢?她从来不会给任何人第二次伤害她的可能。   临走之前, 温折玉再次看了阿策一眼。小巷昏暗,纯粹靠着一轮月色勉强视物, 可是就在他们纠缠的间隙,几朵白云倏然飘过,竟将月光遮了个彻底。   夜色如同黑幕, 将整个小巷包裹了起来。温折玉一走, 便将阿策一个人, 孤孤单单的留在了黑暗里。   温折玉走的很慢,按理说她应该去寻被留在原处的傅瑄润, 但是私心里, 温折玉并不想见到他。   傅瑄润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小公子, 他的性格跟徐瑾有几分相像, 或者可以说,跟大部分京圈里的小公子都有几分相像。   天真而又任性,对外面的世界有着近似于幼稚的幻想,又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跟自私。   而无论是阿策也好,木槿也罢,都是横冲直撞,野蛮生长出来的。与傅瑄润那种天之宠儿截然相反。   偶尔的时候,温折玉也会忍不住去想,阿策的过往,过的会是怎样的日子。   看他伤痕累累的小身板,大概率也是不怎么好的。   算了……想他做什么。他过的好与不好,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温折玉强行将发散的思维拉回来,忽然察觉经过的夜风似乎温度低了不少,抬头一看,天空中黑云越聚越深,不一会儿,噼里啪啦的雨滴落了下来。   温折玉环顾四周,一时间还真找不到什么可以避雨的地方,但这雨来的突然,下的也是极大,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的往地上砸,很快就将她的衣服湿透了。   温折玉只能沿着街道往前疾走,期望碰上道宽大点的屋檐遮一遮雨。   脚下得雨滴越来越多,转瞬便汇成了一股股细小的溪流。   “啪。”   一柄竹伞砸在了温折玉的脚下。   温折玉走的急,差点一脚踩了上去,幸而她反应快,闪身回避开了,而后皱着眉头往伞投来的方向看了看。   那伞是从高空落下来的,她的身侧都是一道道的矮墙。狂风夹杂着雨水砸到她的脸上,让她一时间有点睁不开眼。   温折玉收回目光,直接迈过了雨伞,径直往前走去。   身后一道矫健的身影从矮墙上跳了下来,用手捡起了溅在水流里的伞,呆呆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朝着她的方向追了上去。   阿策直接横伞挡在了温折玉的面前,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将雨伞递了过去。   温折玉透过朦胧的雨幕看着他。   阿策的浑身亦是被雨水浇透了,薄薄的布料紧贴在身上,显得人格外的瘦削。他的头发本来是又黑又密的,被风一吹凌乱异常,看着十分的狼狈。   温折玉自然是没有接,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越过他就要转到右手边的街道上去。   谁知她刚走没两步,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立刻又退了回来,与此同时,阿策也捉住了她的半个衣袖。   “玉……”   “嘘……”   温折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就在此时,那条街上传来了木槿悲痛欲绝的嘶吼声:“滚呀,沈清越,你别碰我。”   紧接着,是细微的碰撞的声音,这声音太过相似,就在刚才温折玉还刚刚经历过,应该是木槿被沈清越压到了墙壁,气息交缠,衣料摩擦的声音。   沈清越压抑着喘息,低低的安抚着他,难过的语调中夹杂着说不出来的深情:“是我的错,可是木槿,我不是故意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在那样的情况下遇见你。如果那晚我没有中□□,即使是这样激烈的暴雨,我在一个巷口的转角遇见你,我想,我也定会愿意递一把伞给你。”   沈清越重重的喘息了两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如果那样,你会不会对我有一点好感。你那般好,只要上天让我们碰上,我一定会喜欢你的。日后我们聊起那夜,你只会欢喜雀跃……可是……”   沈清越顿了顿,痛苦而又纠结的继续道:“我没有办法,偏偏就是这样的遇见,我更改不了,我没有办法,我不敢说。你把我想的太好了,你每次夸我的时候,我都是心惊胆战的,我……”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木槿撕心裂肺的哭声盖过了她的声音。   温折玉不知不觉的又往后退了一步,说到底,这是沈清越的私事,她不想参与。   这一步让她差点撞到了阿策的身上,她回头一看,阿策似乎听得格外的认真,目光游离,深思恍恍惚惚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边木槿还在哭,一边哭一边对着沈清越拳打脚踢的,沈清越哄他的姿态越放越低,最后忍无可忍,将人拦着腰打横放在了肩头。   “别哭了,雨这么大,若是淋病了怎么办,我们先回去,我不走,任你打骂,好不好。”   “沈清越你放我下来。”   两个人的声音渐渐的离远了。   阿策猛地被冷雨激的一个哆嗦,回过了神来,忽然将视线转到了温折玉的身上。   温折玉注意到,他的眼眶又红了。   他一把将伞塞进了她的怀里,没等温折玉说话,忽而急切的道:“拿着,我就再不烦你。你若不拿,我……我便一直纠缠着你。”   “呵……”温折玉嘴角扯了个嘲讽的弧度,刚要开口,就见阿策仓惶的退后了两步,逃也似的踩着矮墙越走了。   温折玉讽刺的话硬生生的堵在了喉咙里,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只好又咽了回去。   阿策的身影一消失,温折玉脸上的冰冷也缓缓的消失了,她又重新的审视了手里的这把伞,撑开举在了头顶。   这是一把油墨泼出来的竹林图伞,非常的普通,若是白日里有雨,只怕十个人里九个人撑得都是这种。   而温折玉本人,则偏向于华贵的风格,锦绣牡丹妖冶芍药,不大的伞面溢满富贵的的金银丝才好。   她将伞柄在手心转了两圈,喃喃的道了一句:“真丑。”   ……   回去县衙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有仆役给她开了门,回去后一直等着她的小八立刻迎了上来。   “傅公子可回来了?”   “回来了。”   温折玉在内室换湿衣服,而小八则在外间回话,并没有进来伺候。之前赵云寰在书信里提到过,小八小九乃是一对,所以温折玉对这容貌清秀的小八一向是极其注意分寸的。   “不过主子,傅公子说,您回来后,让属下去通知他一声,他有话要跟您说。”   温折玉心道:估计是关于玉簪的事情。   那枚簪子被她随手放在了床上,温折玉很快将衣服换完,又重新朝着它看了过去,少顷,语气不善的回道:“不必理他,你自去休息吧。”   小八走后,温折玉坐回床上,拿起身侧的簪子端详了片刻,目光又转到了放在墙角的雨伞上面。   也不知为何,就随手拿进了内室。   屋里的地毯已经被伞面落下来的雨水浸湿了一大块儿,温折玉看着它,恍惚间就想到了之前的一次大雨,阿策跪在地上哭求时的情景。   “玉姐姐……喜欢你。”   “遇上你,是阿策的幸运。”   “求玉姐姐疼疼我……”   温折玉的手一松,手里的簪子滚落在了地上,她忙伸手将它捞了回来,来来回回的看了好几遍。   最后站起身来,随手拿过雨伞,重新踏进了暴雨里。   温折玉去了一趟阿策曾经住过的房间,将簪子放回了他的妆匣之中,同时,温折玉注意到,这妆匣略显凌乱,有被人翻过的痕迹。   于是次日见傅瑄润的时候,温折玉没有忍住,冷着脸将人狠狠的训斥了一通。   “你凶我?为了一个低贱的小倌,你竟然凶我?”   小倌?温折玉皱了皱眉,若非他提醒,自己倒差点忘了,阿策本身是出自微羽阁的。   看来,傅瑄润这是把阿策明面上的来历,都打听的一清二楚了。   “以后我们不会再见了,但他的东西,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动。傅公子,你我虽有婚约,但尚未成亲,我的私事,还希望你不要干涉。”   傅瑄润气呼呼的看着她,明明昨晚还温柔体贴的陪他逛街来着,怎么过了一个晚上,又变成了冷漠疏离的模样,这女人,真是太善变了。   “知道了,哼。”傅瑄润没好气的应了,撇了撇嘴,满脸的不高兴。   或许是因为淋了雨,温折玉醒来后就有些头痛欲裂,懒得再应付他,调头直接去了前厅。   昨晚沈清越跟木槿之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过见了沈清越后,温折玉不得不佩服好友的自控能力,她的脸上,一点儿都看不出昨夜跟木槿吵架的端倪。   看到温折玉后,沈清越脸色也不是很好,一见她就甩了几张写满字的宣纸过来。   “看看你家阿策干的好事?”   提到阿策,温折玉也是一愣,立刻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边看边道:“如今已经不是我家的了。到底怎么了?”   沈清越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温折玉看完后,也是呐呐无言。   原来昨日里的那把伞,是阿策动手抢来的。   被抢的也是个熟人,观海楼的掌柜的。   当时她从酒楼往家里走,恰巧被阿策撞上,二话不说就要她手里的雨伞。而这掌柜的一看拦路的是个男子,自然是没有放在心上,当即拒绝了。   然后,阿策一把抽出了他的鎏金匕首,将人的一缕发丝割断了,又抵在掌柜的脖颈上,逼迫着人抖着双手恭恭敬敬的送到了他的手里。   是的,他不光抢,还得逼着人自己动手奉上来。   临了还加了一句:“你这伞忒丑,玉姐姐定然嫌弃的紧。”   差点将那掌柜的气个半死,今早就因为淋了雨病倒了,在病床上越想越是生气,遣着女儿过来报的案。   温折玉也是醉了:“她没事吧,一把伞也值当的。”   沈清越白她一眼:“她认出了这是你身边的人,说白了,就是想出口恶气,若是我愿意从中说和,她也能顺便赚个人情。”   “观海楼的掌柜,不就是上次阴你的人。”温折玉可还没有忘记,沈清越就是在她的酒楼里中的招。   “没有证据。”沈清越提起这茬也是恼怒的很。   “那她……不也没有证据。那么大的雨,说我们阿策抢她的伞,谁看见了。要我说,不必理会她。”   “这事你看着办吧。木槿淋了雨,发烧了,我去照顾一下他。”   温折玉一怔。   发烧了?   木槿的体质,她记得一向是比阿策好上不少的,结果他都发烧了,那那个人……   也不知道会不会自己照顾自己。 第五十一章   温折玉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阿策确实是发烧了。   “策哥哥, 你身上好烫,是生病了吗?”红信安静的趴在阿策的背上,沙哑着声音关切的问道。   他的气息很弱, 断断续续的, 短短的几个字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阿策摇了摇头, 用下巴在一侧的衣领上擦了擦流下来的汗水,佯装淡定:“没事, 是你太沉了。”   红信确实是不轻, 十二三岁的年纪, 身量几乎跟阿策齐平。而阿策本人放在男子当中,已经算是高的了。   这也是他当初可以假扮阿策的原因之一。   “别走了,放我下来吧。”   “闭嘴。我们去找个大夫, 你可知道谈神医,他医术超群,有起死回生只能, 定能治好你的伤。”说话间阿策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这简单的一个晃动,让身后浅淡的血腥气变得浓郁了起来。   血腥味的来源是红信,他接了刺杀曲静宜的任务, 却中了对方的圈套, 受了极严重的内伤, 肺腑俱损,阿策赶到的时候太晚了, 他其实完全是靠着这点微薄的求生欲撑到了现在。   曲静宜此人曾与蝶杀合作过多次, 知道出卖了它的信息肯定会引来报复, 于是提前在家中养了几个江湖高手, 而红信自从入了影刃,其实没有出过几次任务。他年纪小,阿策有意保护他,每每都是安排给别人,或者亲自出手。   只是阿策中了温折玉的圈套被捉之后,姜南楼自然是不可能再派人营救了,直接将影刃交给了青枫,而青枫自然不可能凡事亲力亲为,于是便将这任务安排给了红信。   红信年幼莽撞,一时不察,还是中了曲静宜的计。   他们人多势众,幸亏阿策见机的快,使诈引走了一部分的打手,这才勉强将人救走。   “策哥哥,你的毒解了吗?”红信没想到阿策会来救他,当初知道他在牢里毒发的消息之后,他便偷偷的离开了县衙。   蝶杀的毒每年都会发作一次,需要提前求蝶主赐药暂时保全性命。为了摆脱控制,蝶杀的人不知道暗地里寻了多少名医,始终未能找出解药。   阿策用鼻音闷闷的回了一声:“嗯。”   “你不该救我……策哥哥,大家都以为你死了。”红信趴他的背上低低的哭了起来,五脏六腑传来的绞痛感过于尖锐,扎的他浑身都在发抖,四肢百骸几乎都不听使唤,脑袋也沉重的很。   可他不敢睡,或许是潜意识里知道,一旦睡着,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于是拼命的跟阿策说话,似乎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只是他一说话,嘴里的血就时不时的上涌,反而弄得他心里更害怕了。   阿策看出了他的目的,一心二用的跟他解释起当时的事情来:“在大牢的时候,我的毒没到日子发作了。”   “是蝶主,给你的解药有问题?”红信一下子就想到了事情的关键。自从徐絮死后,姜南楼对阿策的信任感确实大不如前。   “可能是她,也可能是别人动的手脚。”   话音未落,阿策的脚步突然顿住了,刚才在曲静宜府上对峙过的一群劲装的女人,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红信的脸色惨白,手指紧紧的抓住了阿策的前襟。   阿策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轻轻的道:“别怕,没事的。”   “策哥哥,你……”红信反捉了他的手,双目含泪:“以后自由快乐的去生活吧,别待在这里了……”   没有再能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那群人已经举起手里的武器朝着阿策冲了上来。   阿策只来得及将红信慢慢的放在地上,随即一脚将近身的一个女人手里的长刀给踢飞了。   接着,他手腕灵活的绕过另一个人的脖颈,用力往前一拽,拉的那人翻着白眼倒退了两步,被狠狠的甩在了地上。   阿策从她们的手里夺了一柄长刀。   他其实不擅长用刀剑,因为蝶杀的杀手,杀人一向求稳,很少会正面跟目标对上。善于伪装,出其不意,旨在保全自身。   但今日不同,他还要保护红信,难免就有些束手束脚。   长刀不如匕首灵活,但用起来招式大开大合的,攻击的范围极广。其实说起来,若是对于一年前的阿策来说,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挥挥手就能解决掉。   但是上次毒发,伤了心脉,虽然有谈风骋妙手回春恢复了不少,但是短时间内,注定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一样收放自如了。   周围喊杀声四起,随着阿策的身影如鬼魅般的在人群中来去,血光四溅,不时的有残肢断臂从包围圈中飞掠了出来。   围攻的人哀嚎连连,看着阿策的目光充满了恐惧。   一开始在看到这个瘦弱的男人时,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把人放在心上的话,谁知才过了一会儿,众人已经谨慎的不敢再靠近他了。   阿策挥刀杀出包围圈,靠在红信身边,眼前一黑,勉强将刀尖插在地上,止住了身体的下坠。   他单膝跪地,极快的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个糖块塞进了嘴里。   “他在吃什么?”   “难不成是提升功力的药?”   跟他对峙的几个人又紧张的后退了两步。   甜丝丝的蜜糖在嘴里化开,阿策勉强有了点精神,侧过身子看了一眼红信的情况。   这一眼,让阿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红信的手搭在小腹上,眼睛闭的很紧,只这一会儿,嘴角的血迹已经有一些干涸了。   他的表情并不坦然,甚至还带着对死亡的恐惧。   阿策嘴里的糖瞬间变了味,随之而来的是酸楚与苦涩。他的目光定定的放在他的胸膛上许久,都不见有一丝的起伏,沉默的收回了目光。   他死了,连十三岁的生日都没过,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可是在蝶杀,别说十三了,更多的孩子可能都熬不过六七岁。   眼前腥红遍地,仿若人间炼狱。而阿策一袭红衣,就像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一样,眉眼里俱是冷漠与狠戾。   他按住刀柄站了起来,不知是哭是笑的呵了两声,随手将长刀扔了。   分明是丢了武器的举动,但周围的人反而更加害怕了,惊疑不定的互相对看一眼,俱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畏惧。   阿策从怀里缓缓的掏了一把匕首出来。   很少有人知道,阿策的匕首其实是有两把。形如松木的鎏金多用于刺杀,而这雪蝉却薄如蝉翼,削铁如泥,割喉之时只有轻飘飘的一道血线,使起来方便灵活很适合对敌。   红信一死,阿策更是没了什么顾忌。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冷冷的看着众人:“来……”   对面的人没有动。   而阿策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直直的搅进了人群。   等温折玉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一个小小的县城,一个晚上竟然死了八九个人,足以引起百姓的慌乱。   她亲自带兵去查的来龙去脉,曲静宜只道是蝶杀的人来刺杀不成,反倒丢了性命。于这件事上,她自认是苦主,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来的杀手长相如何?”谈到蝶杀,温折玉上了心。   “不知道啊大人,蒙着面呢。身高大概是到这里,很瘦,听声音是个男子。”曲静宜比划了几下。   “你说他死了?”   “是,听说逃走的时候还没断气,但我手下的人说,此人受伤极重,必死无疑。”曲静宜得意洋洋的道。   “混账东西!”温折玉气的额头两侧青筋暴起,一甩折扇敲在了曲静宜的胸口,骇的她连连后退。   “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曲静宜大为震惊,不解的道。   “给老娘等着。”   温折玉怒火攻心,差点失去了理智,调头回了衙门,将衙门里的衙役一一散了出去,查访昨夜杀手的踪迹。   沈清越一听这事立刻猜到了温折玉此举的原因:“你怀疑,去刺杀曲静宜的,死的人是阿策?”   “我没有。”温折玉语气冷冽,立刻否认。   “嗯……”沈清越蹙了蹙眉头,沉思片刻:“你这是想岔了,依我看,不可能是他。他身体里的毒既然已经解了,那便是自由身,怎么可能再回蝶杀那种吃人的地方。”   “我说我没有!我只想尽快破案而已。”温折玉听完脸色缓和了不少,长腿一伸,坐到了椅子上,倒了杯凉茶。   从早上忙到现在,她连杯茶水都没来得及喝。   喝到一半,就听沈清越摸着下巴慢慢的道:“不过,也不一定,你跟阿策决裂,他一介男子,无处可去。蝶杀毕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他敢!!”温折玉将喝了一半的茶重重的砸在了桌案上,瞬间茶水四溅,杯子裂成了两半。   温折玉脸色发青,绕着桌子烦躁的走了几圈:“曲静宜个混账东西。”   “怎么,难道刺杀的人是阿策,她就该洗干净脖子,乖乖等着不成?”   温折玉抬眸没好气的看她一眼:“沈清越,你很闲?”   说话间,有小八急匆匆的从外面赶过来,看了一眼温折玉后,将沈清越拉到一旁,小声地耳语了几句。   温折玉姿势慵懒的双手抱胸,审视的盯了两个人一眼,什么时候她的人反而跟沈清越说话,还要回避她了。   “不惹你了,前衙有事,我先过去了。”沈清越说完,立刻迈着急切的步伐,离开了。   温折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一脸尴尬的小八,凉凉的道:“有事瞒我?”   “是……是县衙的事。我先走了主子,我去帮沈大人处理公务。”小八擦了擦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汗,仿佛有人在后面追似的,跑的飞快。   欲盖弥彰。   只是温折玉此刻的心情不好,根本就没有心思关注他们。   不过很快,温折玉就知道了两个人咬耳朵的缘由。   来找沈清越的,是阿策。   ……   “他想跟我们合作?”   “是。”沈清越摸了摸鼻子,苦口婆心的劝她:“你之前不是还担心他的安危吗?把人弄到县衙里来,不是可以更好的保护他吗?”   “保护个屁,我压根就不想看见他!”温折玉脸色铁青,怒气冲冲的道:“沈清越,你想过没有,木槿,傅瑄润,阿策,哪个是省油的灯。如今你一股脑的都弄到县衙里来,你还嫌这后院不够乱吗?”   乱……吗?   沈清越心道,反正这里面只有一个木槿需要费心思,其他两个,跟她又没有什么关系。   况且自从上次在雨里跟木槿刨白心意之后,木槿的态度对她已经好了许多,至少不会再那么排斥了。   而阿策……   分明前几日温折玉还到处求证那死去的杀手身份来着,知道不是阿策之后,又立刻变回了原先恨不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当真是口是心非。   不过,就算好友真的不想见他,面对阿策的投诚,沈清越也不想放弃。   毕竟他们如今只是得到了一个蝶杀大概得位置,据说那海天一色是座位于海水中的岛屿,需要借助船只才能到达,在地图上极其难找。若是有阿策指路的话,才能事半功倍。   “你先别意气用事,听我说……你当真有认真的看过阿策的供词吗?”   沈清越突然提到这个话题,让温折玉微微一愣。   她没好气的说道:“那么厚的一扎,我只看了最前面跟后面部分。”   “就知道你没有耐心。你知道,徐絮是阿策杀的?”   温折玉点点头。   “那你可知,他为何要杀徐絮?”   温折玉很确定那供词里并没有提到这一部分,摇了摇头:“别卖关子。”   “我这两日见了阿策,又知道了一些之前想不通的事情,如今可算明白了。阿策他……他是促成我来清溪县的原因之一。”   沈清越叹了口气,继续道:“原来他杀徐絮,为的就是换一个新的县令过来。他本就是要借助我们的手,除了蝶杀。”   温折玉又是一怔,但是潜意识里,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辞。   以前想不明白的部分,也由于这句话,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怪不得,她一直觉得鸩羽的出现太过突兀。   而她之所以追查蝶杀,就是从鸩羽开始的。   温折玉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欣慰,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搅得她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她沉默了半天,喃喃的说了一句:“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表露身份。若是如此,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事了……”   “你会相信他?况且,一开始,他也不可能相信我们。”   是啊,而且那样的话,也就没有阿策了。   他们两个,当真是上天注定的孽缘。   有缘无分,无解之局。   沈清越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次叹了口气,安抚她道:“你不想见他,就让他住在西院。跟你还有傅公子都隔的远远的。等我们准备妥当,蝶杀的事了了,我便上书京都那边,估计,这清溪县我们也就呆不久了。以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想必你很快就会把他忘了。”   “别让他住之前的屋子。”那是以前阿策曾经住过的地方,偶尔温折玉心情烦闷的时候,会过去坐一会儿。只不过待的越久,心情越糟糕就是了。   “明白。”   唉,又要她去做恶人。   沈清越本来是打算让阿策直接回去原住所的,如今……恐怕那朵小白莲知道这个消息后,又不知道该怎么伤心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可以帮忙收藏一下预收吗?因为预收的收藏真的很重要,会关系到第一个榜单,可以点一下作者主页,选感兴趣的收藏一下,尤其是强取豪夺那本,爱你们呦!   递花花感谢!! 第五十二章   虽说阿策回到了县衙里, 但温折玉始终没有见到过他的影子。   再见面还是在外面的大街上,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温折玉撑着伞往县衙的方向走, 无意间看到阿策一身素衣, 进了一间卖纸钱的杂货铺子。   她躲在街角盯了一会儿, 很快的就看到阿策从里面提着一打的白色的纸钱出来了。他走到檐下的时候抬头看了看黑蒙蒙的天色,将纸钱往怀里用宽大的袖口掩了掩, 接着另一只袖子从额头垂下勉强遮着脸, 快速的往县衙的方向跑去了。   温折玉听沈清越说过, 那夜死的人虽然不是阿策,但他确实牵扯其中。   死的是红信,杀了曲家打手的是他。   时至今日, 温折玉依旧很难相信,凭他那样弱不禁风的身板,是怎么做到在众人的围攻上出入犹如无人之境的, 还放倒那么多高手,连个活口都没留。   想起那夜里的那群人的惨状, 温折玉的一颗心再度凉了下去,对着沈清越冷冷的回了一句:“不愧是杀手出身,野性难驯。”   在温折玉的心里, 在得知阿策本来的身份之后, 仍旧固执的将阿策跟鸩羽看做割裂的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对于阿策, 她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想起两个人在一起时的过往。看见他流露出软弱的一面,也会控制不住的心疼。   但是一旦这人表露出身为鸩羽的冷酷无情, 残暴弑杀的一面, 温折玉就会忍不住产生莫名的排斥感。   任谁会不喜欢一朵淤泥里挣扎出来的, 干净美好的小白莲呢?   可是鸩羽乃是剧毒, 触之即死,想必是个人都会躲得远远的吧。   在温折玉走神的瞬间,雨里的人已经转瞬没了踪影。   温折玉不知道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回的县衙,但是毫无疑问,在看到阿策在雨里瘦骨嶙峋的身体的时候,心脏还是不由自主的抽紧了。   借着朦胧的雨幕,温折玉注意到他的唇色很浅,几乎没有血色,但是脸颊的颜色却刚好相反,是很不正常潮红。   是又病了吧?   吃过晚饭之后,温折玉有遛食的习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县衙后面东西两院的走廊上。   此时绵绵的细雨已经停了下来,只是空气中仍旧泛着潮意,而她之所以停下来,则是因为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隐隐约约的一股烧纸的味道。   温折玉在廊间停留了片刻,抬步往西院走去。西院的正中位置有个小小的花园,以前温折玉常来这里遛弯。   这里离着居所有一段距离,想必不会遇见才是。温折玉心道,就算遇见又能如何,难不成他来了,自个儿就得避着他不成吗?   她就是想去赏个花而已。   越走那股纸钱的味道越重,其中还掺杂着一丝好闻的酒香。   应该是有人祭拜后,浇的烧酒在地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还没走到花园,温折玉的脚步就停了,在墙角处的一堆纸灰吸引了她的注意,而烧纸的人,已经不见了。   不对……   温折玉突然发现,纸灰旁边散落着十几块酒坛的碎片,而碎片的数量,似乎太多了些。   “咣当……啪……”   疑惑间,又是一个酒坛子骨碌碌翻滚着从高空中坠落了下来,恰好落在了温折玉的脚边,摔了个四分五裂。   她猛地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了在屋顶上,对着黑漆漆的天空敬酒的阿策。   看地上的坛子的碎片,这酒他喝了少说也得有五六坛了。   病了还在喝酒,这人这是在发什么疯。   阿策应当是已经醉了,他仍旧穿着白日里的那件白衣,曲起一条长腿盘坐在屋顶上,卷长的头发散乱在胸前,遮住了大半张昳丽的侧脸。一只手按在额头上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另一只手还在坚持不懈的摸放在旁边的两坛酒。   他迷迷糊糊的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像是被气的恼了,孩子气似的握拳捶了一下身子底下的青瓦。   然后将两腿抻长,脑袋一晃,倒在了瓦片上。   温折玉心里狠狠的一跳,忙向前走了两步,结果没有注意到脚下,恰巧踩到了一片酒坛的碎片。   细微的声响惊到了房顶上醉酒的人。   阿策揉着脑袋将目光转到了发出声音的地方,猛地起身坐了起来。他盯着底下熟悉的身影,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了身子。   然后摇摇晃晃的往屋顶的另一侧走去。   温折玉暗暗的用齿尖抵住了唇角,终究是没有开口,神情冷淡的看着他慢慢的踏过了屋顶,身影消失在了夜幕里。   温折玉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话。   当初暴雨送伞,他说:“拿着,我就再不烦你。你若不拿,我……我便一直纠缠着你。”   还以为他不会遵守承诺,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选择避开她。   这样也好。   温折玉掩在袖子底下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了。   她转身就走。   谁知就在她身形消失的一瞬间,在屋顶的另一侧忽然传来了一声突兀的惊呼。   是阿策,不知是因为醉了酒还是因为见了温折玉,神思恍惚,一脚踏错从屋顶上翻落了下去。   好在他毕竟有武功傍身,经过屋檐的时候用手抓了一把檐角,短暂的挂了一下身体。   然而就在身体停留的一瞬间,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狠狠的掰下了一块瓦片摔碎在地上,同时身子应声而落,重重的落到了地上。   阿策倒吸口凉气,难耐的捂着瘦的没二两肉的腰,偷偷揉了两把。   同时偷偷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四周一片寂静,除了有星星点点的虫鸣点缀在夜色漆黑的背景中,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脚步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阿策眼里的光慢慢的消失了。   地上的湿气透过衣料慢慢的传递了上来,仿佛将人搁在了冰水之中,沁的他浑身冰冷。   阿策的嘴角缓缓的扯出一抹苦笑,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没有站起身,而是借势坐在了地上,沉默的低着头,然后突然用双手捂住了脸颊,哽着嗓子喃喃的说了一句:“阿策……你真是……丢脸死了。”   本想故意示弱试图引起她的同情,谁知道,那人根本就没有丝毫的在意。   自己这样,未免也太可笑了……   温折玉一路从西院出来后,想了想,寻了县衙里的厨娘,交代了一番,然后便径直出了县衙的大门。   她突然很想喝酒,想狠狠的大醉一场,于是去了花楼买了一夜的醉。   而阿策这边,他头脑昏沉的找了处台阶坐了半宿,等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才勉强恢复了些神智,回去了住处。   第二天一大早,等厨娘来送早饭的时候,同时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   此时的阿策已经烧的起不来身了,还是厨娘将东西隔着屏风端到桌上后,听到他的声音不对,于是咋咋呼呼的喊了人来,将他扶起来喝的药。   来的人是暗卫里的小八。   他虽是男子,拳脚功夫一流,照顾人的事却做的马马虎虎,端了药用勺子舀了就要往人的嘴里喂。   “烫。”阿策烧的双眼通红,可怜巴巴的嘟囔了一句。   小八为难的环视了下左右,手指挠了挠脖颈,不好意思的给他吹了几下,这才顺利的送进口中。   一旁的厨娘还在庆幸:“你说怎就这么巧,我这恰好把治风寒的药送来,就发现小公子病了。沈大人可真是神机妙算!”   阿策一怔,猛地盯住了她:“沈大人?哪个沈大人,是谁让你送药来的,你怎么会知道我病了?”   连珠炮似的轰炸吓了厨娘一跳,缓了口气笑语盈盈的回答他:“还有哪个沈大人,自然是咱们县衙的主子,沈县令了。是她嘱咐说是前几日暴雨,衙门里不少人都病倒了。让我熬点草药,有的没的都喝上几口,这风寒啊,可是传染性很强的,沈大人说了,这叫未雨绸缪。”   小八闻言皱了皱眉头,暗道这沈大人当真偏心的紧,怎的他跟小九就没有。   难道他们就不算县衙里的人了?   那边厨娘还在喋喋不休:“你看,这不就正好用上了。之前沈大人跟谈神医要了个方子留在厨房里,我就是按这个方子煎的。小公子别怕,这几日我来给你送药,保证你药到病除。”   原来……不是她……   阿策胸口一直提着的气慢慢的落了下去,失望的垂了眸子,有气无力的回:“多谢您了。”   小八跟厨娘走后不久,木槿就听到了风声,心急火燎的赶过来,陪了阿策一天一夜。   而这一天一夜里,温折玉都没有回来。   两个男子凑在一起,难免会说到女人,尤其是各自的心上人。木槿不小心就说漏了嘴:“沈清越居然带了一身的酒气回来,说是去逮沈窈,谁知道真的假的?”   “她……去了花楼?也是,她原本就是喜欢逛这些地方的。”   木槿自知失言,喃喃的安慰他:“阿策,你别太难过了,沈窈她回来的时候醉的路都站不稳了,哪里做的了别的。我听沈清越说过,她不过是去借酒消愁罢了。”   “嗯……槿哥,我没事的。”   说话间,忽然听到外面响起接连不断的人声,淡淡的清烟不知道从哪里飘了过来。   “砰……”小八一脚踹开了房门,风风火火的闯进来,焦急的道:“小公子,快,我们得换个地方。后院走水了,虽然是单独的一处,火焰烧不过来,但这燃烧起来的浓烟也是熏的慌,您生了病,还是先暂时换一处休息吧。”   走水?青天白日的怎么会走水?   两个人都异常讶异的看着他。   小八无奈的摇头解释:“唉,还不是主子,她醉糊涂了,不知道怎的,突然将……将……”   小八看着阿策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阿策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三章   “她将……小公子原先的住处……烧了……”   像是平地里突然响起的一道惊雷, 阿策整个人包括表情全部僵住了,他猛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似的盯着小八。   下一刻, 心里头一盆冰冷的凉水刷的浇了下去, 冷的他的身体止不住战栗起来。   木槿见他的表情不对, 回身担忧的握住了他颤抖的手指。   “……”阿策木然的将视线转回木槿身上,嘴唇对着他哆嗦了半天, 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阿策, 你别激动, 听我说……”   阿策的手猛地一缩,似是反应过来了,当即甩开了木槿的手, 飞快的掀开被子跳下了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赤着足朝屋外飞奔而去。   “阿策!”   木槿没能捉住他, 止不住叹息,怕他出事, 紧随其后踏出了屋门。   此时,阿策原先的房间,火势已经从内部延伸出来, 犹如长着翅膀的巨龙般窜上了屋顶。   因为当初阿策喜静, 温折玉特意在西院边缘的位置盖的这个屋子, 她性喜奢华,无论什么都要最好的。这里面别说家具摆件了, 就算是擦脸的的一方巾帕, 都要精致好看, 过了她的眼方才能拿进去。   也正因位置偏僻, 这火势虽大,但并没有牵连到旁边的建筑,只是热浪滔天浓烟滚滚的,不知情的人看了感觉有些骇人罢了。   温折玉就现在屋子跟前,不远不近的距离,眯着眼睛看着熊熊的大火在她的眼前燃烧翻滚。   绯红的火光映的她半个身子的轮廓几乎成了一道虚影。   “都回去,不用救,让它烧,烧的干干净净才好,哈哈哈……”   有衙役提着水桶从她的跟前经过,被她摇晃着脑袋拦了下来。   在外面待了一天一夜,温折玉身上难免沾染了不少男子身上的脂粉味,她一挥袖子,酒气跟这味道掺杂在一起,难闻极了,靠近她的人无不屏息凝气。   “走走走,赶紧走……都给我滚……”   温折玉心满意足的望着眼前的场景,笑呵呵的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说话,拉长了语调:“烧了好啊,以后再也不来了,全烧了,全忘了才好。”   她仰头大笑了起来,旁边的人谁也不敢接话,都知道这个主子这是醉的很了,耍起酒疯来了。   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按她说的,提着水桶退后了一段距离。   温折玉正呵呵的笑着,忽然感觉旁边一阵风儿似的刮了过去,收敛了笑意,迷蒙着双眼往左右看了看:“什么东西?刚才什么过去了。”   木槿手扶在腰上,喘着粗气远远的喊:“沈大人,快拦住他啊,阿策闯进去了。”   阿策一脚踹开了大门,想也没想,一头扎了进去。   温折玉隔着火光隐隐的看到这一幕,脑袋轰隆一声巨响,顿时酒清醒了大半,二话不说扔了手里的扇子就往大火里面冲。   汹涌的热浪扑面而来,灼热感瞬间将人淹没了,阿策一进门快速的辨别了一下方向,就想往卧房的位置跑,被随之赶来的温折玉一下子扯住了手腕。   “你他爹的找死?”温折玉暴跳如雷的的吼了他一句:“给我滚回去。”   “沈窈?”阿策没想到他会跟进来,先是震惊,而后疯狂的甩她的手,想要脱离她的禁锢:“你出去,别管我!”   “跟我出去!”   “咳咳……”比烈焰更令人难受的是浓烟带来的窒息感,阿策弯下腰痛苦的咳了两声,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你滚开,别管我。”   “活的不耐烦了?敢这样跟老娘说话?”温折玉完全不懂得怜香惜玉,手腕跟钢筋铁骨似的,紧紧的扣在阿策的手腕上,不顾他的挣扎将人往外脱。   “放开我,让我进去,我的衣服……”   “烧的就是你的衣服首饰,早他爹没了,化成灰了……”温折玉冷冷的道。   阿策猛地转头,狭长的眸底浸着一圈刺眼的红色,他死死地盯着她,上下两排牙齿紧紧的咬在一起,不停的打着磕颤。   温折玉像是没看见一样,冷笑了一声,手上的力道掐紧了,连拉带拽的将人迅速的扯了出去。   踏出房门的一刻,阿策仿佛失了魂一般,任她将自己拉到了前面的空地上。   温折玉将人狠狠的往旁边一推,阿策一个站立不稳,摔倒在了地上。   “混账东西,作什么死!”   温折玉气极了,胸膛上下快速的起伏着,说出来的话有几处明显的破音。   阿策瘫在地上没有说话,只是肩膀不停的抖动着。   温折玉不由的更为火大,向前靠近了两步。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阿策猛地暴起,朝着温折玉扑了上去。   “沈窈,我杀了你!”阿策嘶声怒吼道。   温折玉只觉得一股劲风猛地袭了过来,下意识的抬臂挡了回去。   二人瞬间交起手来。   若论实战,阿策的武功本来比温折玉就要稍逊一筹,又没有武器的加持,很快就落了下风。但他毫不在意,仍是一副拼命的架势,不管不顾的往温折玉身上招呼。   身法凌乱,用的全是蛮力,毫无章法可言,不像是对招,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发泄。   很快的,就被温折玉钳住双臂,反手按在了地上。   阿策咬紧牙关,重重的喘着粗气,跟只暴戾的野兽一般在温折玉的手下挣扎,他少有这般激动的时候,下眼睑红的骇人,眼神中透露着一种濒临绝境似的疯狂。   阿策转了半个身子,侧头恶狠狠的盯住了温折玉。   温折玉心头火起,一把将他扯到了近前,双目相对,眼中同样藏着痛到极致的愤怒。   半晌之后,温折玉突然看着他笑了起来,笑容异常的扭曲:“这又是什么,苦肉计?”   “沈窈!”阿策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带着数不尽的绝望声嘶力竭的怒吼道:“杀人何必诛心,你想要我的命,不必这么麻烦,我现在就可以死在你面前!”   “可是……”眼泪无声的从他的眼眶里流了出来,阿策合上眼睛,任凭眼泪滑落脸颊:“为什么要烧了它们……就那么一点点被爱过的证据,为什么……都不愿意留给我……”   “因为……那是给阿策的。你不配……”   “呵……是啊……我不配,我凭什么……你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女,前程锦绣,一片光明,而我呢,我算什么,我……我……”阿策正激动的说着,突然间脸色变得惨白。   “噗……”阿策猛地喷了一口鲜血出来,五指揪紧了胸前染血的衣襟,痛苦的阖了眸子,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地面栽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温折玉脸色大变,瞬间慌了神,第一时间接住了他倒下来的身体。   “阿策……阿策你醒醒。”   阿策的脸上仍旧带着泪痕,手臂安安静静的垂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八,快去请谈神医……”   ……   “没什么大事,气急攻心所致。一会儿就醒过来了。”谈风骋来后在阿策的眼皮底下翻了几下,又摸了摸他的脉象,下了结论。   “但他的体质太差,虽说解了毒,但毕竟伤了内里,若想长长久久的活着,就要修身养性,好好调理着。哼……该说的我都说过很多遍了,你们自个若是不上心,偏要作死,莫说是我,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他是大夫,一眼就看出来了,阿策自从上次解完毒之后,根本就没有按她说的好好照顾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   “好……”温折玉是在醉酒的状态下跟阿策来的这一番纠缠,如今心情慢慢沉寂下来,酒气上涌,顿时感觉头痛欲裂,扶着桌子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她喝了一口凉茶,对准太阳穴重重的按了几下。   “可要我给你开个醒酒的方子?”谈风骋一进来就闻到了她身上臭烘烘的酒气跟烟熏味,再加上路上听小八急急的解释了两句,联系阿策脸颊上的一道道黑灰,也能将事情猜到个大概。   于是对着温折玉关切的道。   “不必了。”温折玉摆摆手,视线越过茶杯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阿策身上,说的话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最近,他可好?”   他,指的自然就是谈风骋的夫郎了。   当初求他救阿策的时候,被要求认对方为义父,以此作为做条件,她虽然答应了,但是不知为何,这两个字总觉得很难说出口来。   好在那人体贴,从不逼她。只说想跟她当亲戚一样长长久久的走动就好。   温折玉话一出口,谈风骋就意会到了这个他指的是谁。   “最近他的心思都在嗅嗅的学业上,父女二人整日里鸡飞狗跳的,吃了好几副平心静气的方子。”说起家里的那个小魔王,谈风骋既头疼又无奈。   温折玉勾起了唇角,淡淡的笑了。“小姑娘,总是要调皮些的。”   两人一时无话,温折玉又喝了一杯茶,将脑袋里的撕裂感缓和了不少以后,问了谈风骋一个问题。   “谈神医,你跟你夫郎,可曾去过京都?”   “为何会有此问?”谈风骋没有直接回答她。   “他……我总觉得,面熟的很,仿佛在哪里见过。”   “莫不成见过的人,你都能记得?”谈风骋有心试探。   “他……总给我一种很亲近的感觉,很熟悉的感觉,像……”爹爹两个字,温折玉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说不定,是儿时见过,也未可知。”   “便是儿时见过,也不该说忘就忘。”这话说的无理,谈风骋完全是心疼自己夫郎,脱口而出。   “这倒是冤枉我了。”温折玉不在意的笑笑:“我自八岁时爹爹死后,生了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混沌了许多年。清醒后,就把之前很多事情都给忘记了,便是没有忘记的,也是记忆混乱。醒来后,,我总记得我还有一个弟弟,天天在我身后玉姐姐玉姐姐的喊我,结果府里的老人却告诉我说,家里只有我跟妹妹两个小主子,根本就没有小公子的存在。可见我那场病是真的病的傻了,甚至我爹爹的模样,我也都忘了。只记得他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原来如此……   谈风骋终于明白为何温折玉见了她家夫郎之后,表情毫无波动的原因了。   说话的这一会儿儿,床上的人虚弱的睁开的眼睛,醒了。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了宝子,因为临时有事,导致昨天没有更新,本来打算今天补的,结果又有人找,耽误了我一天。只能之后寻个空儿把少更的这章补上了。 第五十四章   “你们聊着, 我先走了。桌上的方子留给你,记住……精心养着些……”谈风骋背起药箱,严肃的叮嘱了温折玉几句, 径直离开了。   谈风骋如今对阿策已经没有以前的厌恶, 自谈嗅嗅回来心情慢慢平复之后, 谈家夫郎一点一点引导,终于了解了她当初被捉的真相。   小孩子不懂事, 大人却是一点就通。   只怕阿策是有心相救, 又怕在温折玉这里暴露身份, 所以才将她安置在了别处。   所以这次听说阿策昏倒后,才心甘情愿的来了县衙。   谈风骋走了很久,床上的阿策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只是呼吸的频率与昏迷时稍有不同, 温折玉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他这般安静,跟昏迷前的歇斯底里截然相反,反倒让温折玉有点无所适从。   她从前哄人, 哪里是用过心的,不是送点金银, 就是送点首饰,甚至大部分都不需要她刻意做什么,只是几句好听的话, 就有数不清的男儿家往她身上扑。   但是对待阿策, 温折玉反而说不出违心的话来, 他知道阿策想要的是什么,但是……   她不能给……   温折玉捏了半天的杯子, 揉着沉甸甸的脑袋站起了身子, 给阿策倒了一杯水。   “喝点水……”温折玉走到床边, 冷漠的递了过去。   阿策在她过来的瞬间就将头偏到了另一侧, 是一副拒绝交流的架势。   “不喝算了。”温折玉耐心告馈,将杯子重重的按回了桌上,溅出了一大片的水渍。   “桌上的方子,你拿着,给厨娘让她帮你熬药。三天后,我们出发去海天一色,听清越说你想亲自带我们上岸,那就抓紧调理好身体,省的拖我们的后腿。……上岸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船上,不要乱跑……别给我们惹麻烦,知道吗?”温折玉冷着脸交代了两句,眼看就要离开。   “沈窈……”阿策喊住了他,平淡的话里听不清情绪,只是一字一句,说的极慢:“若我死了……你以后,会记得我吗?”   “不会。”温折玉偷偷攥紧了拳头,决然道:“命是你的,你记住了,我从不受人威胁。待蝶杀事毕,我就会离开清溪县,你以后……”   她的语气慢慢缓和了起来:“忘记前尘,好好生活吧……”   说完,温折玉推门而出。   “不会……呵呵。”阿策拿手盖住了眼睛,似哭似笑的低声道:“你一辈子能记住的人有那么多,凭什么……就不能多记我一个呢,沈窈……”   “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   “三天后出发,你怎么才告诉我?”沈清越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异常的讶异。   “我这是刚刚收到飞信。这次需要的人多,我是去……”温折玉谨慎的看了几眼左右,覆在沈清越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借来的一队私兵。”温折玉回身仍旧是压低了嗓音:“府里人多眼杂,说不得会有蝶杀的耳目,我已让他们乔装打扮暂时驻扎在了城外。待时机成熟,我们直接出发。对了,府衙里的人除了几个心腹,其他的就不要带了。省的打草惊蛇。”   沈清越吓了一跳,因为从温折玉嘴里说出来的,正是当朝帝卿赵星铎的名讳。   他与当今女帝乃是同父姐弟,据说女帝作为皇女争夺帝位时,算计赵星铎将他嫁给了昌平王的幼子,为的是笼络人心获得昌平王这一脉的支持。   他所嫁妻主自幼就有痨疾,女帝登基后不久,妻主就没了。   赵星铎无子,又有女帝有意补偿他,准他脱离昌平王府,回去了封地。   说来也巧,他这封地,就在离清溪县不远的地方,离这里也不过三天的日程。   “你怎么会想到请他帮忙?”温折玉不解的道。   “你莫不是忘了,他也算是我的小叔,之前凤君将我养在皇宫两年,时不时的就能见到,与他熟稔的很。”沈清越这才了然,她倒忘了,温折玉本身就是皇亲贵胄,认识此人倒也实属正常。   只是她平日里跟自己胡闹惯了,才让她时不时的会忽视掉她的身份。   “行,那我去准备准备,三日后……”沈清越突然想到了什么,有感而发:“不知不觉,我们来清溪县,已近一年了。”   是啊,明日,就是端午节了。   温折玉还记得,她当初遇见阿策,就是在端午节的夜里。   护城河岸,被小可怜似的阿策一把拽进了湍急的河水里。   而这次的端午节,沈清越陪木槿去了,温折玉难得的感觉到了孤单,于是也一个人出了门。   之前听沈清越提过,沈窈的下落已经有了眉目,沈家当家的阿姐不日就会派人将她押到清溪县来,替她们将傅家小公子带走。   所以当傅瑄润软施硬磨的央求温折玉陪他过节的时候,温折玉委婉的拒绝了。毕竟用的是人家妻主的身份,温折玉很清楚,他们这样的关系,是很容易让傅瑄润对她产生好感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最好是保持一定的距离。   清溪县的夜晚热闹依旧,温折玉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护城河岸。   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了岸边。   温折玉一愣,立刻停住了脚步,躲到了身旁的树后面。   阿策……   他竟也在这里。   夜风吹起了他的衣衫,薄薄的一层纱衣,与曾经温折玉替他订制的一件白裳极为相似,也像极了初遇时的那个小白莲。   只是这衣衫未免也太薄了些,虽已至夏,但毕竟还不是最热的时候,又是夜里,凉气还是比较足的。   这人……未免也太不懂得爱惜自己了。   也不知,给他的药方,熬的药喝了么?   也不知站了多久,阿策终于动了,他又朝着河岸走了两步,完全站在了岸边上。   眼看着再走一步,就要翻落水中了,温折玉突然心里猛地抽紧了,不知为何,想起那日分别时阿策曾说过的话。   “沈窈,我若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温折玉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爹,来不及再骂一句眼前人,就要冲过去拦住他。   就在此刻,阿策突然又转过了身,迈着温吞的步伐,走开了。   呼……   温折玉这一颗心上上下下的,跳的厉害,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温折玉啊温折玉,你他爹的可真是没出息,明明说好了桥归桥路归路,背地里又干起了偷窥的勾当,还胡思乱想人家要寻死。   丢人,着实是丢人极了。   说起来也怪上次温折玉喝的酩酊大醉时,想起捧在手心里的那朵娇滴滴的小白莲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恶毒的黑莲花,愤懑难当之下,脑子一热,去烧了当初送给阿策的衣饰。   她当时想的是,烧便烧了,眼不见为净,也省的自个儿时不时的想起来,忍不住去看,戳心管子。   但清醒后却忍不住有点后悔。   她是谁,她是堂堂冀北王府的世女,皇亲贵胄,何时这般小气过,送出去的东西竟还想着毁了。   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她温折玉跟任何一个男子,露水姻缘也好,逢场作戏也罢,总是好聚好散的。   偏偏……   偏偏在他身上破了戒。   说来也怪,温折玉对于那一屋子的东西始终心存芥蒂,既不想放在身边,也不允许阿策去碰,她见不得阿策再做回以前小白莲的装扮。   只能等着蝶杀事毕,让人带走,她眼不见为净了。   结果……   一把火让她毁了个干净。   温折玉再见阿策,便莫名的有些心虚,毕竟严格说来,那东西已经送出去了,她烧的,可是对方的东西。   等回了京都,再找霓裳羽衣阁跟玉清轩重做一套吧,让人捎了来给他,至于他想扔了也好,卖了也罢,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对了,还有银两,他一介男子,总是需要银两傍身的,至于怎么给他,嗯……可以交给木槿来做。   再留几个仆役……算了,他有了银钱,想买什么人随他喜欢吧。   以后,都跟自己无关了。   这边温折玉天马行空的想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跟着阿策走了好几条街。   她神思不属,阿策也是心不在焉,走着路迷迷糊糊的撞了好几个人。   等温折玉再回神的时候,阿策已经在一个摊位前站定了。他买了一只精致的兔子花灯,提在手里,自言自语了几句,又继续往前走去。   温折玉离得远,没有听到,阿策说的是:“这花灯,就当你送给我的了。”   后来,阿策又陆续去了好几个摊位,买了不少的小物件。有腰间缠着的挂饰,头顶带着的簪子,裙底压着的禁步,不一而足。   温折玉也不知为何要尾随他,或许是因为分别在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心思。   她只是……想再多看他两眼罢了。   穿过了一个个小摊,不远处锣鼓喧天,灯火通明,竟然是一个露天的戏台,如今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   阿策没有往里面挤,在旁边找了一个干净的石柱子,坐下了。他看不见里面的光景,只是安静的听起台子上委婉缠绵的戏腔。   在温娓绵长的戏音里,阿策单薄的身体跟周围的夜色几乎融为了一体,有那么一瞬间,温折玉有一种预感,她就要……捉不到他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五章   温折玉回到县衙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与阿策一前一后,隔着不远的距离。只是阿策一直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进门后, 温折玉在门口停留了片刻, 直到再也看不到阿策的背影后, 去了沈清越那里,却得知她至今还没有回来。   温折玉在她房间等了片刻, 始终不见人影, 只好先回了住处。   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夜, 温折玉回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咕噜咕噜的喝了大半盏。   躺回床上的时候, 脑袋里还全是阿策孤零零的坐在石柱子上,垂眸听戏的场景。   很快的,温折玉就入了梦, 梦里的场景随之发生了变化。   阿策身上那件白色的薄衣成了熟悉的绣满桃花枝的长衫,头顶的发饰也成了那支阿策最爱的桃花簪。   温折玉仍旧远远的看着他, 心里却是万分的不解,奇怪,这身衣饰她不是前两天刚刚烧掉了吗?   她刚要抬脚过去看个究竟, 却惊诧的发现, 跟她长着一模一样面孔的人, 手里拿着一支糖葫芦朝着阿策走了过去。   手里还提着一堆的东西,正是刚才阿策在街上买到的那些。   “阿策……”梦里的温折玉十分的温柔, 笑眼眯成了一个圆弧, 将糖葫芦递到了他的嘴边。   阿策从善如流的咬了一口, 鼻子可怜巴巴的皱了两下, 又舒缓了表情,对对方笑了起来:“酸酸甜甜的,很好吃,玉姐姐也吃一口。”   两个人甜甜蜜蜜的分吃了一半,阿策开心的去拉温折玉的手:“玉姐姐,你听这戏,有没有趣。”   梦里的温折玉笑着点了点头,“有意思,不过……”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宠溺地揉了揉阿策的脑袋:“天晚了,该回去了。来,我背你。”   “好吧!”阿策不高兴的嘟了嘟嘴,看了一眼温折玉,马上又甜甜的笑了:“听玉姐姐的!”   这样的笑着的阿策,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再见到过了,不知为何,仅仅是看着这样的画面,温折玉就莫名的感到了一丝心酸。   紧接着,她莫名其妙的跟梦里的温折玉合为了一体,成了背阿策回家的那个人。   阿策也太轻了,像是一根任何的重量羽毛,可即使是背着这样轻的阿策,温折玉依旧走的很慢,他滚烫的呼吸就打在她的颈侧,刺激的她站立不稳。   “玉姐姐……阿策好喜欢你。”   一把火从她的耳尖烧了起来,轰的烧到了身边的各个地方,温折玉口申口今了起来。   还没等她缓和下来,周围的场景又变了,一下子将她跟阿策推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是了,周边一片漆黑,唯有她身边的阿策存在感异常的清晰。   因为他的双腿正跨坐在她的小腹两侧,俯身异常缠绵的亲吻着她的脸颊。   一滴滴湿漉漉的液体滚落她的脸颊,也一点一点的敲在她的心头,温折玉恍惚中明白了什么,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她想睁开眼睛,逃离这个令人悲伤至极的梦境,可是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不仅动不了,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灼热感小腹的位置奔腾的涌进了四肢。   温折玉不能自抑的朝着怀里的人伸出手,将他紧紧的禁锢在了胸前。   阿策的身体……很凉,很舒服。   可是舒服的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酥麻感开始无形之中在体内升腾了起来。   想碰碰他,不仅是一个拥抱,她想要他的全部。   暧昧的气息围绕在整个梦境的世界,温折玉很快就放弃了对欲望的抵抗,一个梦而已,她想要他,难道在梦里还要克制吗?   这个念头一出来,脑海里的那根弦,瞬间就崩断了。   “玉姐姐……”   阿策在耳边喊她,压抑着极度的痛苦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让温折玉的心里蓦的一软。   别哭了阿策……   别哭了,玉姐姐疼疼你……   分明已经尽最大的可能温柔了,可怀里的人好似被点了哭穴一样,根本就停不下来,可他一边哭,一边又像一条微凉的蛇,紧紧的缠了上来。   两个人都要在这难以言喻的躁动中疯狂到差点窒息,尤其是阿策,温折玉甚至已经不敢确定,身边的人是否真的还是阿策了,他那么疯,仿佛要将自己的骨血掰断了,揉碎了,齐齐的送进她的身体里去。   温折玉的脑袋更沉了,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控制的燥热和占有欲。   温折玉臣服了心底强烈的y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策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来。细细密密的哭泣声一直萦绕在温折玉的耳边。   哭声中亦夹杂着断断续续极好听的口申口今。   再后来,随着一声高亢的泣音,声音戛然而止。   温折玉心满意足陷入了沉睡之中。   没有梦境的烦扰,接下来,温折玉睡得很安稳,唯有快醒来的时候,听见身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温折玉迷迷糊糊的扯了什么:“阿策,别乱动……”   声音瞬间便消失了……   ……   “阿策……”   次日,木槿路过小花园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走路不稳的阿策。   “你这是怎么了?”他被阿策凄凄惨惨的模样吓了一跳,忙快跑几步向前去扶住了他。   阿策本想趁这大清早无人的时候,赶快回到居所,看到木槿也是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我……”   木槿一摸到他的肩膀,瞬间闻到了他身上传出来的一股不可言说的腥檀的味道,诧异的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他从来没有见过阿策这般模样,如此的不同寻常。   在木槿心里,阿策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   他的眼睛也是极漂亮的,勾人的狐狸眼,眼尾斜长,眼睫也是微微的翘着,以前的时候,他总是很安静,即使是狐狸眼也能眨出三分无辜又可爱的感觉来。   而今,他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被谁搅乱的一池春水,眼角眉梢间,亦皆是春情。   衣服一看就是帮忙间系的,稍微显得有些凌乱了,袍底甚至还有一小滩污渍。   “槿哥……”阿策略显局促的往后又退了两步:“失礼了,我这就回去了。”   阿策的脸颊红彤彤的,像是一片火烧云。木槿本来也有点尴尬,想就此分开,但是看到阿策退后时腿脚一软,身子差点摔到地上时,又改变了主意。   “躲什么躲,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我又不是不懂。你怎么这个样子就出来了,沈大人呢……她……她原谅你了吗?来,我扶着你,先送你回房间。”木槿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堆问题,手上也没闲着,扶着阿策抬步就走。   这里离着温折玉所在的房间不远,木槿一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立刻就联想到了温折玉的事上。   以阿策对温折玉的痴心程度,也只能是她了。   很快的,两个人就回到了阿策现在住的地方。   木槿将他小心的扶到床上,又手脚麻利的打来了一盆水。   “把衣服脱了,擦擦身子,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没……”阿策感激的摇了摇头,垂了眸子。   “快擦擦,我去给你煮碗粥,你喜欢喝什么粥?”   “我……我不挑食的,什么都吃。谢谢槿哥。”   “那行,你等着。”木槿转身心疼的叹了口气。   阿策一路上对温折玉闭口不言,想也知道,是两个人的问题至今没有解决。一路走来,他们两个的事情木槿也知道不少,甚至在阿策的身份暴露前偷偷的羡慕过他们很长时间。   如今只剩下了唏嘘。   只是别人的事情,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木槿端来粥的时候,阿策已经收拾妥当了,接过碗筷乖乖巧巧的喝起粥来。   正喝到一半,就听到房门猛地被一脚踹开了,温折玉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阿策……”只来得及吼出一个名字来,温折玉就看到了床边不赞同的盯着她的木槿。   阿策埋在碗里的脑袋抬了出来,又冷漠的低了下去,反而是从床边木槿站了起来,一副维护的架势:“沈大人,你有事吗?”   温折玉皱了皱眉,她没想到木槿也在这里。   她早上一起床,就发觉身上有些不对劲的,再联想到沉睡中那个缠绵悱恻的梦境,以及周围熟悉的气味,混迹在风流场上多年的人,哪里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居然被人下了药……   而对方……绝对是阿策无疑。   因为身边久久不散的,正是他类似于雪松的清冽而又独特的淡淡的体香味。   温折玉下了床,第一时间就是检查昨夜干渴难耐之下喝的那杯水。   当时因为太渴了,没有太过注意,如今再闻,果然感觉不对。   只是……   有外人在,私密的事情,便不好意思开口了。   “我……无事……”温折玉心不甘情不愿的回道,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在埋头吃粥的阿策,抬腿退了出去。   “好了,人走了。”木槿见人走后,急忙关上了门,过来提醒还在装作喝粥的人,同时从他的手里将空碗接了过去。   “槿哥……”阿策茫然的抬起头来:“傅小公子,他真的是沈窈的未婚夫吗?”   木槿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听说是这样,沈窈这次是逃婚到这里的,听傅小公子说,不久以后,他们就要回江南完婚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说,他们很快就再也不会见到了……   昨夜,就当作他自私了一回,想寻求最后的一点安慰吧,以后都不会再见了,沈窈……   阿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明白了槿哥。抱歉……我想休息一会儿。”   木槿还想劝他两句,见他看起来精神确实不太好,原先脸上的绯红都已经褪了下去,又变成了苍白如纸的颜色,于是又叹了口气。   “好,阿策,那我先走了。听说明日你要跟沈大人一起出门,等你回来,我再来看你。”   “槿哥……”阿策突然喊住了他,极其认真的看着他说道:“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阿策祝你幸福……”   木槿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随口道:“你也会的,阿策,别想太多……睡吧。”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六章 (修)   温折玉整整一天都没找到跟阿策交流的机会。   傍晚再去的时候, 连门都没能推开。据打扫的仆役禀告,说是人已经睡下了,阿策下了门栓, 她总不能强行踹门闯进去。   出发去海天一色的日子转瞬即至。   一上船, 温折玉就吐了个天昏地暗, 站都站不住了,瞬间丧失了行动的能力。所以在阿策来找沈清越的时候, 温折玉本来是想留住他, 跟人好好的谈一谈, 结果……   一开口就是:“阿策……你……呕……”   阿策眉眼冷淡的看着她,自那次两个人从大火中出来,阿策再不会用卑微祈求的目光看向温折玉。   像是已经坦然接受了, 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原谅的事实。   “我有话想对你……呕……”   阿策一袭红衣在海风中被吹的烈烈作响,发丝也跟着随风飘荡,像是马上就要被风吹走了一样, 温折玉边吐边看着他,无数想说的话积压在胸口, 督促着她急切的开口。   “呕……”   温折玉吐的眼泪都出来了,泪眼朦胧的虚弱的模样让人看了个彻彻底底,他爹的, 她这算是在阿策面前, 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沈大人既然无事, 那我就先退下了。”阿策朝沈清越颔了首,没有任何停留的转身离开了。   温折玉指控的看着他越走越远, 转过头来看向沈清越:“你就不能帮我……呕……留一下吗?”   “你找他做什么?你这个样子, 有什么话, 还不如回去之后, 好好说。”沈清越俯下身子,边给她拍着后背,边给她递了水囊过来。   温折玉仰头喝完大半,一屁股蹲到了甲板上,甩了甩头,喘着粗气倚靠在了围栏上。   “他爹的,这船晃的可真要人命。”   “忍着吧。听阿策说,要一天一夜才能到呢。”   “这么久?”温折玉苦着脸,拿拳捶了两下脑袋,一副吾命休矣的表情。   “依我看,你这还不如不来,来了跟只软脚虾似的,能帮上什么忙。”沈清越没好气的继续给她抚起背来,顺便说起了正事:“对了,阿策说,一会儿他想下船。饲幼堂的位置隐秘,他会亲自带我们去。”   “不行,他身体如今已经大不如前,谈神医说过,不让他随意动武。”温折玉断然拒绝。   “放心,让小八保护他,不会动手,只是指个路。他说,亲眼看着饲幼堂被摧毁,是他的心愿……”   温折玉闻言微微一愣,沉默了起来。   沈清越知道她的心事,本着劝慰的念头,继续道:“你还没看出来吗?折玉,阿策他原本跟蝶杀就不是一条心的,蝶杀靠密药控制着底下的人,为了活命,他别无选择。当初我们之所以能得到那么多关于蝶杀的内幕,如今回想起来,哪个不与他有关。我甚至怀疑,他一开始接触你的目的,就是为了利用我们,摧毁蝶杀。”   “我知道……”温折玉双腿一抻,几乎要摊平在甲板上,苦笑着道:“便是一开始没有想通,后来……慢慢也就想通了他的目的。”   “那你还……我看他虽然利用了你,但对你,也不乏真心。你爹爹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阿策他……他也不是冀北王……”   温折玉没有回答,但她也没有否认,因为心里的那个疙瘩,确实是在她早殇的爹爹身上。   爹爹留下的忠仆曾跟她说过,当初冀北王就是伪装了一副纯良敦厚的样子,取得了爹爹的信任,又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故意设了圈套,害死了他。   她这么多年以来,不愿涉足情爱,皆源于此。   就是不想步了爹爹的老路。   而阿策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完美的复刻,跟冀北王曾经对爹爹的欺骗,几乎一模一样。   她当初是多么喜欢阿策啊,一次一次的放弃自己的底线,将他完完全全的接纳进了心里,结果呢,却不过是一场处心积虑的欺骗而已。   是的,从最开始的相遇,包括她砰然一动的一刹那,都是他精心设计好的。   温折玉的爱意一瞬间在得知阿策身份的一刻,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一开始是由爱转恨,后来慢慢的,温折玉对他只剩下了厌烦,只想赶快远离这个人,不想再见到他,可她去了赵星铎的封地才待了没几天,一颗心竟又不受控制的开始想他……   怎会如此……明明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就是拿得起,放得下,怎的竟一点用处都没有。   或许彻底分开,会好一些。温折玉想……   她规划好了一切,一旦蝶杀被摧毁,她就回京城去,日子久了,就把这混账东西彻彻底底的忘记。   然而,随着分别将近,不舍的念头又慢慢的占据了整颗心。   前夜温折玉以为身在梦境,彻底放弃了抵抗,与他一同沉沦。可她不敢想,若是她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是否还能拒绝那个哭着跟她求欢的小白莲。   温折玉颓然的叹了口气。   “你啊,拧巴的很。既然舍不得,就把人留下就是,我看这阿策待你,绝对是真心的。你们互相这样折磨,实在是没有意思。”沈清越真心实意的劝道。   “可我怕啊……清越,若是再有这么一次,我会疯……”   “哪还有下次,我看不用下次,你那朵小白莲,就把自己给磋磨没了。你没发现,他最近不太对么。沉默寡言,身上一点活人气都没有。”   “哼……他最近是不爱说话,但能耐的很,还有心思给我……呕……”温折玉想起前夜被算计的事情,心头火起,边吐槽边又吐了个稀里哗啦。   她这一吐,又打断了沈清越的思绪。   “你看我都吐成这样,他连句话都没有……”温折玉一想到阿策的刚才的冷淡,莫名的来气。   “你不是说,他答应再不见你?”   “可……哼!呕……船怎么突然调头了?”突如其来的晃动,让两个人心里都是一跳。   沈清越立刻寻人来问。   “启禀大人,是小公子说前面有暗礁,让我们掉的头。”小九过来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这海天一色周围,处处都是暗礁。若无人指引,还真不一定能进的去。”沈清越有感而发。   “这是好事,外围的防备越多,内部的戒心就越低,正好方便我们打进去。”温折玉道。   她说的不错。   等船只弯弯绕绕的走了很长的距离,到达海天一色后,众人轻轻巧巧的就登上了岸。   温折玉在船上吐了个昏天暗地,一下船却跟打了鸡血似的,立刻来了精神。   “你看,我说的没错,果然岸上的守卫十分薄弱。”   “咳……”沈清越轻咳一声:“据我所知,海天一色里有阿策的人,已经帮我们处理好了岸上的守卫们。”   否则,这好几艘船,浩浩荡荡的上岸,怎么可能不让人发觉。   上岸后,阿策走到前面,看了一眼温折玉后,很快的转移了视线,对着沈清越道:“沈大人,你答应我的,蝶杀药室的解药,会交于我的属下。”   “嗯。”沈清越点头。   “那走吧……”   他们先去的,自然是饲幼堂。   之前几个人已经商量好了,为了防止蝶杀的人狗急跳墙,伤害到孩子,所以首先决定将小孩子先救出来。   蝶杀的高手都进了影刃跟刑堂,最不济的也去了青鸟堂。所以负责饲幼堂的,其实没什么高手。   温折玉带的都是精英,一路攻破了饲幼堂的防线,犹如一把尖刀,杀进了饲幼堂的内腹。   攻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叮嘱小八,将阿策带到船上去。   在其他人都忙着将小孩带出来,只有温折玉在忙着杀人。   以前她跟外祖母学习武艺,报的是一个以后能够跟她一样上阵杀敌的念头。可惜冀北王不让,甚至不想让女儿跟骠骑将军那边有过深的牵扯,直接将人给带回了府里。   所以给了她一个这样的机会,能肆无忌惮的如同上了战场似的搏杀,温折玉顿时激情满满,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了拼杀之中。   饲幼堂一被攻占,海天一色进了外敌的事,便怎么也瞒不住了。   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一锅沸水,海天一色顿时炸了锅。   喊杀声四起,浓烟也翻滚着燃烧在了海岛各处。温折玉杀疯了眼,所到之处,一片血海,残肢断臂尸体堆在一处,堪成狼藉。   从日暮到深夜,又到了东方慢慢的翻起了鱼肚白,蝶杀的众人死的死,残的残,或许还有不少的人,凭借他们不知道的手段逃脱了。   但总而言之,基本达成目的。   至少饲幼堂的孩子,一个不少的救出来了。   后来,属下开始一点点的打扫战场,温折玉一个人坐在岸边,无聊的跟沈清越扯皮。   正聊到沈清越武功不济,受了轻伤,害怕回去后木槿担忧的时候,小八着急忙慌的朝着她们飞奔了过来。   “大人,主子……小公子不见了……”   “找,赶紧找!”温折玉心里突然涌起不好的预感。   ……   确实是不见了。   阿策偷袭了小八,一掌砍在他的后颈,将人给砍晕了。   而此刻的阿策,正站在一艘随风飘荡在海面的船上,笑语盈盈的看着眼前的人:“寒姨,好久不见了……急着去哪里,阿策送你……”   “阿策,你没死?你怎么在这里,你可知道,海天一色被官府的走狗发现了,没想到居然被他们攻了上来,你……你……”   江清寒震惊的看着阿策,突然间脸色大变:“是你出卖了蝶杀,你就不怕死?你的毒……”   “解了……”阿策唇角弯起微笑的弧度。   “你找到了解药,阿策……你,你给寒姨一份好不好?”江清寒先是一怔,继而狂喜的道。   “可以,不过……阿策想先问寒姨几个问题。”   “你问。”江清寒急道,蝶杀任何一个人,在解药面前,都不可能再保持平静。   “你并非饲幼堂的人,为何独独将我一人从明城弄到蝶杀来?我看过卷宗,我是你带回来的……”阿策的语气平静的像是一片湖水,没有一丝的波澜。   江清寒看着格外乖巧的阿策,心却一点点冷了下去。   “因为……我……”她说不出口。   阿策轻轻笑了笑,替他回答了:“因为我长的,像您死去的孩子,是吗?阿策这个名字,是您替我取得,可后来,为何你转而喊我鸩羽了?”   “我……”   “因为被饲幼堂交出来的我,变得不像他了……您的孩子,单纯可爱,而我,却成了一把浸了血的杀器,我长成了与他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阿策痴痴的又笑了起来,笑容又苦又涩:“您要解药,您想活,想自由自在的活着。可您有没有想过,六岁的阿策也想活,跟家人一起无忧无虑的活着。是你改变了这一切,你居然还有脸跟我要解药……”   阿策双目赤红,越说神色越是疯狂:“您想活,可我偏要您死,阿策等在这里,就是为了给自己此生一个交代!”   阿策的袖口寒光一闪,鎏金的匕首出现在他的掌心: “你可知,阿策此生最恨的人,就是你!!!”   ……   阿策的船随着海浪飘了很远,所以等温折玉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温折玉正倚在围栏上吐的差点晕过去,突然听到周围一阵喧哗:“大人,找到了,小公子就在那艘船上。”   “还不赶紧拉近……”   温折玉睁着迷蒙的双眼去看,隔的太远,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两道影子。其中一人红衣招摇,确实是阿策。   随着两艘船越靠越近,温折玉吐完一口清水,艰难的抬起头来,眼前的一幕却让她目眦欲裂,差点魂飞魄散。   只见江清寒满脸是血,手里的剑直直穿过了阿策的身体,而阿策的手,则紧紧的捉住了对方握剑的手腕。   明明已是夏夜,温折玉整个人却仿佛如坠冰窖,恐惧的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阿策似有所觉,朝着温折玉的方向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阿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又将人刻在心里似的,突然轻轻的朝她笑了笑。   温折玉的心一刹那冷到了极点。   “阿策!!”她疯狂的朝着他大喊。   却没能阻止,阿策紧紧的握住对方的手腕,猛地往前一冲,剑尖穿身而过,霎那间崩裂出一串的血花。   江清寒被拉扯的站立不稳,身子往前一倾,就在这一瞬间,一柄尖锐的匕首扎进了她的后颈。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七章   阿策和江清寒同时倒了下去。   温折玉刹那间魂飞天外。   “阿策!!”任她喊声震天, 不远处的船上,静悄悄的,听不见任何的回音了。   温折玉差点摔倒在甲板上, 只觉得浑身血液好似倒流回了颅顶, 手脚绵软麻木, 已经没有办法呼吸了。   小九见状不好,在她身侧紧张的喊了她一声:“主子……”   温折玉一下子如梦初醒, 哆嗦着身子怒吼:“快, 赶快给我把船划过去。”   “小九, 一会儿我上船,你立刻回去,带谈风骋过来。要快, 知道吗?”   眼看船离着越来越近,温折玉却实在等不及了,从船尾翻了一堆带拖钩的麻绳出来, 用力的将其挂上了阿策所在的船。   “主子,我去……”小九看着那长长的一段距离, 想到温折玉怕水的毛病,怕她中途出事,急道。   “闪开……”温折玉已经闪身越上了绳子, 几个起跃飞也似的踏着绳子过去了。   一上船, 扑面而来的就是浓重的血腥的气味, 温折玉的目光一放到阿策身上,立刻双腿一软, 控制不住跪到了地上。   阿策整个人仰面浸在了血泊之中, 神情看起来安静极了, 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如果忽视他身下猩红的鲜血跟小腹上的细剑的话。   温折玉几乎是连滚带爬过去的。   她强迫自己保持理智, 第一时间在其小腹上流血的位置附近点了止血的穴位,然后塞了一颗药进阿策的嘴里。   “阿策……”温折玉的声音哑的不行样子,低低的唤了他一句。   阿策的睫毛抖了两下,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眶仍旧是红红的,看到温折玉后隐隐露出欢喜的神情来,朝着她轻轻的笑了笑。   感觉到嘴里入口即化,化成一股暖流流下去的药汁,阿策怔了一下,浅浅的笑了一下,又很平静的摇了摇头:“玉姐姐……别救了,这次……这次是真的不成了……”   说话间,他的笑突然僵住了,喉头一动,一股猩红的血液从他的口中流了出来,一直流到了脖颈上面。   温折玉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她慌忙用袖口去给他擦嘴角的血迹,可是没有用,那血居然越擦越多,最后反而弄得他下巴,脸上到处都是。   怎么会这样……   温折玉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阿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   玉姐姐……她哭了?   他似是不敢相信温折玉会为他流眼泪一般,手臂艰难的抬起来半截,想去触碰她的脸颊。   “不要,阿策不值得……”   “只恨没能早一些,在面纱被揭掉的那刻……”   温折玉捉了他的手,小心的放在掌心,只是她的眼眶红的骇人,恶狠狠的盯着他,语气却是刻意放低的,仿佛怕吓到人似的:“你……闭嘴。”   “你想要我的命吗?阿策……”   紧张,焦虑,恐惧,像是一只只手无形的手,抓紧了她的心脏,不停的抽紧。而今,又加了一份心疼,疼得她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阿策果然不说话了,呼吸微弱,眷恋的看着她,眼皮却慢慢的搭拉了下来。   温折玉脑袋都快炸开了,紧张的看着他,“别睡,阿策,不要睡。”   阿策闻言强行发起了精神,“玉姐姐……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死了?”   温折玉一怔,回头快速的看了一眼,用力的点了点头:“死了,她死了……”   江清寒眼眶突出,神情扭曲,一副死不瞑目的架势。   但确实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阿策的眼泪瞬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滑落了下来,似是解脱的低低地笑了起来:“此生无憾了……”   温折玉心里像被插了一把锋利的尖刀,痛的想要窒息:“无憾了?你无憾了?玉姐姐,你不要了?”   “不要了……”阿策看起来平静极了,微微摇头:“阿策不要了……”   “所以,你是早就计划好了的是吗?你死了,让我永远活在痛苦,活在悔恨当中,再也不能忘了你,是吗?你死了,一了百了,我呢?我该怎么办?啊?”即使痛苦到了极致,温折玉也是温温柔柔的说话,只是说话断断续续的,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不是的……船会漂流向大海,阿策会安安静静的离开,我没想到……你会来……”阿策的眼泪流的更多了,脸上流露出惶惶然得神情。   所以……他果然是早就下定决心,要以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了。   有多少人提醒过她,阿策的状态不对,可她竟都没有放在心上。   她分明已经打算顺从自己的内心,却总觉得时间还有很多,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他。   如果当时跟他开诚布公的谈了,说愿意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怎会有今日的苦果……   “别哭……”温折玉给他擦着眼泪。   “别哭了……是我错了。”   “阿策……是我错了。以前,我说我不喜欢鸩羽,是骗你的。我都喜欢,饮鸩止渴,我情愿的。”   阿策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光亮,似是不敢相信的盯着她看,良久,缓缓的笑了起来。   “你说的,跟梦里的一样……梦里的玉姐姐,也是这般的温柔。真好啊……”   他用手指轻轻挠了挠她的手心,“别再说了,玉姐姐,我怕我再听下去,会后悔……”   “可我想,老天……不会再给我……反悔的机会了。”   他将手轻轻的覆在了她的掌心,眼神恍恍惚惚,明明在看着她,却又仿佛陷入了一场梦境。   “若有来世,阿策也要做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长成,玉姐姐,最喜欢的模样……乖巧听话,单纯懵懂……”   “干干净净的……嫁你……”   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几不可闻。   温折玉心里的防战一下子就崩塌了,瞬间泪如泉涌。   “别睡……”   “阿策,不用来世,不用做梦,无论你是什么样的,玉姐姐都要的。你是阿策我要,你是鸩羽,我也要。我不要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我只要你。”   “你醒醒啊,玉姐姐……真的知错了,给你买兔子花灯,买你喜欢的衣服,首饰,好不好,玉姐姐不该烧你的衣服,我知道阿策最喜欢它们了,霓裳羽衣阁有衣服的底稿,我们再去做,还可以再有的……”   “你乖一点啊……阿策,乖一点,你想要的,我什么都给你,好不好……”   温折玉绝望的对着阿策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冷冷的夜风撩起了阿策卷长的头发,有几丝贴在了脸颊上,温折玉机械似的帮他拂了下来,绝望的看了看四周。   夜空冷漠如铁,浪潮无情的推动着小船,在她上船后不久,有几个属下沉默的跟了上来,将船拼命的往回摇。   可即便如此,谈风骋依旧不见踪影。   时间仿佛被无限的拉长了,温折玉的心里破了一个巨大的洞,冷风嗖嗖的灌了进来,将她整个人都冰冻了起来。   她仿佛又回到了小的时候,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被冀北王丢在了一个长满荒草的小院子里。那个小院的房间,又潮湿又阴冷,除了一日三餐,根本就不会有人踏足。   所有人都说,她因为爹爹的死,烧成了傻子。   可是,就算是傻子,也是需要有人陪的啊。   所有人都遗忘了她,所有人都抛弃了她。   而今,就连阿策……也不要她了。   她把他弄丢了。   等到谈风骋赶到的时候,温折玉已经嗓子嘶哑的说不出话来。   谈风骋看到这种情景也是一个头两个大,第一时间检查阿策的情况。   “有没有挪动?”   温折玉僵硬的摇头。   “给你的药,给他吃了吗?”   温折玉点头。   “找人把这里围起来,来几个人来打下手,你走开,别在这里碍事。”   温折玉“砰”的给她跪了下去:“求您,救救他。我什么都能答应。”   【上卷完】   作者有话说:   上卷结束啦。   下卷开始就是回京之后的剧情啦。   主要是围绕身世之谜开始写的,也会有新的副cp。大家来猜猜副cp是谁,猜对了有奖励。   猜对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就算哦。因为另一个我没有提名字。 第五十八章   半年后。   京都汀溪院。   华灯初上, 人声鼎沸,小倌们一个个打扮的妆容精致,如穿花蝴蝶一般围绕在一群穿金戴银的女人中间, 笑容妩媚动人, 时不时有人被拉进怀里, 娇喘连连,更是刺激的女人们爆发出一声声y词浪语。   而在二楼的房间里, 也是处处充斥着脂粉的香气, 跟暧昧的气氛。这里有七八个风格迥异的年轻男子, 分别陪在不同的女人身边,热情如火的往人身上贴,有的甚至已经坐到了女人的大腿上, 唇对唇的给她们喂起了酒。   坐在正中的女子一袭华丽的衣裙,浑身珠钗环佩,气质不俗, 一看就是身居高位的权贵人家的子女。   奇怪的是,她的身边竟是空无一人的, 懒懒散散的摇着一把玉骨扇,看戏似的自斟自饮。   偶有那不长眼力劲的小倌往前凑时,就会被她皱着眉头, 拿折扇抵着胸膛按回去:“坐远点, 擦的什么粉这是, 熏的老娘头疼。”   “哈哈哈,郡王殿下, 看来是这庸脂俗粉, 入不了您的眼呐。您放心, 小的早就听说了您跟汀溪院的风清公子乃是知己, 已经提前给您约好了,如今想必已经梳洗打扮停当了。”说话的乃是大晋礼部郎中陈思茗,只见她满脸堆笑的朝着那女人不停的哈着腰,顺便给意图凑到人跟前的小倌使了个眼色。   “还不快去看看,请风清公子赶紧过来。”   她人本是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官职,放在偌大的京都简直微不足道,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然会结识了冀北王府家的大小姐。   据说这冀北王府的大小姐温折玉刚出生时,正是其外祖肖家最为受宠,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际,于是当即被封为了宁安郡王。后来虽然慢慢的肖家势弱了,但这郡王的封号却从未取消。   身份尊贵,与她仍旧是天壤之别。   如此,怎不能不用心巴结着。   “不用了,我今日来,只是与几个大人喝酒闲聊交了朋友而已。这男人嘛……”   说话间,门被推开了。   打头的自然就是陈思茗嘴里的汀溪阁的头牌,风清了。   眉目疏朗,面如冠玉,一身内敛的书卷气,不像是个脂粉堆里出来的买笑人,倒像是权贵人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小公子。   他明显是精心的打扮过了,衣服首饰都是成套的,看着是霓裳羽衣阁的风格,简单而又不失雅致,看着就让人心生亲近。   温折玉无奈的将目光投到了门口。   她跟风清已有一年多未见,确实有点好奇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只一眼,温折玉手里的酒杯骨碌碌的滚到了地上。   周边的人讨好的笑了起来,“风清公子,还不快过来,陪我们郡王。您不来,我们郡王可是食不知味,酒都难以下咽呢。”   温折玉脸色瞬间惨白,不敢置信的看着风清——身后的几个小倌之一。   此人长身玉立,比之风清还要高上半头。容貌昳丽非常,穿的却极是素雅,形成强烈的反差。狭长的狐狸眼正似笑非笑的盯着温折玉,不是阿策……又是谁。   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温折玉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偏偏那几个跟陈思茗一起来的女人不长眼的还要火上浇油:“郡王大人,还有几个您也瞅瞅,俱是汀溪阁的新人,个个长的不俗。你看看,可有喜欢的,可让他一同伺候。”   “对对对,左拥右抱,方才快意啊哈哈。”   “郡王快选一个吧。”   温折玉感觉浑身发冷,果然见阿策嘴角虽然微微勾着笑,眼里却跟藏了冷刀子似的,嗖嗖的往她身上丢,不由的紧张的话都发起抖来:“这……这倒也不必,我这……并非贪图美色之人,还是都退下去吧。”   “哈哈哈,郡王这是怎的,怎的还推辞起来了,莫不是连风清公子都看不上了。风清,还不速来陪郡王喝一杯……”   “真不用,呵呵。”   “郡王,您……您不要我伺候了么?”风清没想到温折玉会推辞,鼻尖一酸,眼中立刻已经含了泪,肉眼可见的伤心,上前走了两步,习惯性的要往温折玉的怀里坐。   “别动……我我我……我要他。”温折玉咽了咽口水,猛地一只手指向了阿策。   其实在阿策进来之时,早有人一眼盯上了他,身姿绰约,我见犹怜。一袭白衫素衣雪月般的人物,竟是比风清还要让人惊艳三分。   只是温折玉在,大家不好多话,只等着温折玉在选了风清后,说不得会对别人不屑一顾,不会再选了。让他们钻个空子。   没想到女人看美人的眼光果然都是一样的,温折玉也是一眼就相中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跟风清公子一起过去伺候郡王殿下。”陈思茗见阿策纹丝不动,不满意的提醒道。   他爹的,就你有眼力劲是吧。   能不能左一句风清,右一句风清的,现在是个人也看出她跟着风清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了。   当初风清初到汀溪阁的时候,确实跟过她一段时间,可这……是能在阿策面前说的吗?   没见这小白莲如今的眼眶,已经隐隐有发红的趋势了么。   “郡王大人……”阿策乖巧的往前有了两步,眉眼微微下垂,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无意间竟然将风清挤在了一旁。   只见他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含笑递到了温折玉的嘴边。“阿策……敬你一杯,今日里就让阿策一人来伺候您如何,绝不会令您失望的。”   “你……”风清震惊的看着这个刚来的,他之前连见都没见过的小倌,没想到他竟然会当着自己的面,光明正大的跟自己抢人。   可他来汀溪阁之前,也是官家子,只是家里犯了事充了贱籍,身上自有一副傲骨在,可做不出跟人抢客人的事来。   即使那客人是原本青睐于他的,他也暗地里喜欢了很久的人。   风清抿着唇,将目光期盼的投到了温折玉的身上,希望她能严厉的拒绝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新人。   可惜,温折玉此刻根本没有心思注意风清的心情,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阿策的身上。   听他一字一顿的喊郡王大人,便知这是生了气,又听他强调要一个人伺候,连忙点头:“好好好,就留他一人,其余的,先下去吧。”   其他人鱼贯而出。   风清不甘心的立在原地,委屈的看着温折玉:“殿下,您不是为了……我……来的吗?”   阿策的目光一冷,凉凉的笑了。   “不过临时被陈大人邀请来闲聊几句罢了,哪里想到陈大人特意请了你,咳咳……你……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那么多人伺候……”   温折玉头皮发麻,盯着一旁的压力努力的解释。   风清一听,知道自个这是彻底没戏了,不甘心的红了眼,偷偷瞪了阿策一眼,咬牙退了下去。   众人看这架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等风清走后才笑着赞叹起温折玉选人的眼光来。   “郡王殿下不愧是花丛老手,这小倌一看就是颗蒙尘明珠啊,若是好好打扮了推出去,在京都的名气决不会比风清差的。”   “是是是,殿下的目光自然是极好的,比我等可强多了。”   温折玉干巴巴的笑着应了,心里叫苦不迭:“来来来,吃菜,喝酒,别光说话。”   快住嘴吧你们这群混账东西。   这边的阿策已经轻车熟路的坐上了温折玉的大腿,身体偎进了她的的怀里,温折玉没有接他的酒,他便将酒含进了嘴里,双手搂着对方的脖颈,将微凉的嘴唇送了上去。   这小东西,竟然在人前这般大胆……   阿策眼睛轻阖,卷翘的睫毛快速的颤抖着,嘴唇微微鼓起,瓷白的小脸上带着一丝少见的风情,是介于阿策与鸩羽之间的一种奇怪的感觉。   温折玉心里跟着颤了颤,没有忍住,揽住他的腰微微俯身。   唇瓣相接,两个人的心里均发出了一声妥帖的喟叹,阿策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收缩了一下。   温折玉见他要躲,立刻收手将他的细腰箍紧了,往怀里又带了带,示威的看了他一眼。   阿策忽的闷哼了一声,唇色有一点点发白,微微皱了眉头。   温折玉吓了一跳,急声贴在他的耳边小声道:“怎么了?碰到伤口了?”   “与你无关。”阿策抽了抽鼻子,没好气的低声回了。   就在这时,又有人笑着朝温折玉开了口:“哈哈哈,这小倌倒是看着比风清公子知情识趣多了,看把我们郡王迷的,有这等手段,怎么之前咱们没有听过公子的名声啊,可是新来的?”   关你屁事,就你话多。温折玉偷偷在心里腹诽。   阿策乖巧的往温折玉的怀里靠了靠,看了她一眼,柔柔的回道:“阿策本不是汀溪阁的人,之前在的地方偏远,大人们自然是不知道的。之前,阿策……被一个负心薄幸,杀千刀的女人赎过身,原以为此生有望能过正常人的生活,没想到……却又惨遭抛弃。那人初时不过是看阿策有几分美色,日子久了,便腻了,丢下阿策一个人,逍遥快活去了。阿策无法,这才来了汀溪阁,捡起了老本行。”   原来如此……   众人皆是尴尬的笑着,毕竟在花楼这种地方,跟这些小倌哪个不是逢场作戏。就算是偶有赎身的发生,也是跟阿策说的一样,玩玩而已,时间久了,便也腻了。   阿策这样说,便向一个巴掌似的,打在了众人脸上,若不是碍于温折玉的颜面,早就翻脸了。   可他们不能翻。   因为负心薄幸,杀千刀的温折玉正在讪笑着哄人:“怎会有这样的人,小美人可是受苦了。” 第五十九章   “郡王殿下说的极是。”众人唯有昧着良心应和。   阿策皮笑肉不笑的勾起漂亮的狐狸眼来, 微微眯着眼凑近了温折玉的脖颈,慢慢贴了上去。   “那大人说,若是阿策再碰上那杀千刀的负心人, 该如何呢……”阿策吐气如兰,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涌动的血管上, 像是一只不怀好意的猫儿,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磨着爪子。   下一刻, 说不得就要狠狠的给她抓上一道爪子印。   温折玉哪里跟这么危险的阿策相处过, 脖颈上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可是心里又莫名的觉得这样的阿策十分的新奇可爱,让身为女人的她充满了想要征服的欲望。   “自然是……要狠狠的惩罚她一顿。嘶……”   温折玉话音未落,阿策尖锐的犬牙就真的咬上了她的颈后, 不深,确是实打实的疼痛。偏偏他咬完了还不算玩,灵活的舌尖在刺痛的皮肤辗转碾磨了好几下, 温折玉的小腹瞬间就绷紧了。   本来温折玉的位置就是众人目光的聚集地,怀里又坐了这样一个人间尤物, 自然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女人们投过来的俱是羡慕的眼光。   而那些小倌一看,自然也不想让阿策比下去,一个个变得放肆大胆起来, 整个房间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的暧昧热烈起来。   这酒……   是再也喝不成了。   温折玉的脖颈泛红, 像是烧了一把火, 火把一直不灭,甚至有向浑身上下各处蔓延的趋势。她的眼神中亦含着滚烫的火苗, 用宽大的袖口遮了阿策的脸, 托着他的臀部将人抱了起来。   “诸位大人……”温折玉的声音中微微带着一点哑意, 居高临下的道:“今日的花销, 都记在本王的账上,大家玩的尽兴。本王就先走一步了,陈大人……下次,本王单独请你一聚,还请万不要推辞。”   “郡王大人哪里的话,下官自然是随时恭候着您。”陈思茗喜不自胜,没想到她竟然会单独获得温折玉的青睐。   温折玉点点头,陈思茗立刻懂事的帮她开了门,送人到了门口。   其实都是女人,温折玉又向来有浪荡不羁的名头,大家心下里都知道,郡王大人这是忍不住了,要带那勾人的小妖精解决生理问题去了。   果然,温折玉一出房门,立刻唤来老鸨:“找一间干净的房间,派人远远的守着,不准让人过来打扰。”   老鸨一看她怀里的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连连称是:“郡王大人……您随我来。”   老鸨将人引到房间后,立刻贴心的替温折玉关了房门。   温折玉快走几步将怀里的人轻放在了床上,单手掐着人的细腰,柔情似水般吻了上去。   这一路上,阿策一直乖巧而又安静的趴在她的怀里,让温折玉的一颗心软的不行,两个人分离了近三个月,想念像是一根缠满尖刺的绳索,时不时的拉扯两下,拉的人的思绪又酸又痛的。温折玉一抱到他,心里本就薄弱的自制力瞬间就崩塌了。   谁知这一吻还没触碰到脸颊,身下人迅如闪电的一掌已经拍到了她的胸口,温折玉毫无防备之下被拍了出去,倒退几步撞到桌边,惊诧的看着他。   “阿策?”   “混蛋!”阿策飞身而起,一掌又送到了温折玉的跟前:“骗子,杀千刀的东西,我……”   这次温折玉没有让他,反而几招将人制服,重新按回了床榻上:“谈神医不让你动武,别闹了。”   阿策不服气的挺了挺腰身,被禁锢的身体丝毫未动,他的眼里几乎要蹦出火花,愤怒的盯着她:“不要你管,你放开我。”   “乖,要杀要剐,随便你。别动武,别让我担心……”温折玉俯身凑近,语气温柔的不像话。   “担心?”阿策打断她的话,咬牙切齿的道:“担心我,在我生死未卜的时候,把我一个人丢给别人,自己跑到京都来逍遥快活?你有脸说,是在把我当傻子哄?”   “我的小祖宗,你说的是什么话……”温折玉倒抽口凉气,大声喊冤:“京都局势有变,我是硬生生的拖了一个月,等你醒了之后才离开的啊。你那夜醒了之后,抱着我哭了许久,又昏迷了过去,可是忘了?谈神医说,我在会影响到你的情绪,也催我走……况且,我不是给你留了书信解释了吗,回到京都,也有日日给你去信,你都不回我……”   温折玉说到最后,委屈巴巴的耷拉了脑袋。   天知道她独自回京的这几个月,多想收到一封阿策亲手写的回信,而不是一直从沈清越那里打听他的消息。   他不回信,弄得温折玉心里整日里七上八下的,既担心他,又怕他死里逃生,想开了,再不理会自己。   “什么劳什子的信,你明知我不认字,故意写那些鬼画符给我,哪个看得懂。我去求木槿念于我听,你倒好,浑是些污言秽语,羞死人了!我只找了他一次,再不敢呈于人前……”说起那一摞的信来,阿策不由的更为火大。想起他将信递给木槿,让他帮忙念给他听时,木槿羞得满脸通红,不敢看他的模样,他当时听完信亦恨不得当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是,怎么就污言秽语了,不过就是男女之间吐露一番相思之情而已……”   再说,她倒真没想到阿策不识字这一茬。当初阿策在他身边的时候,确实是不认字的,可是她却记得鸩羽给她递过一次字条,字迹工整,与阿策的截然不同。   于是私心里以为这不认字一事,又是阿策假意做出来掩人耳目的举动。   没想到竟是真的。   “你写的那样露骨,分明就是故意的!”阿策不忿的吼道。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再不敢让人帮忙读信。   日日揣着温折玉送来的书信,却不知道其中写了什么,阿策也是整日里抓耳挠腮的好奇的紧。可他不知其中意,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回信了。   “那样就算是露骨了?”温折玉叹了口气,实在是不欲与他争辩。重逢的喜悦与激动尚未退去,阿策故意撩起的火也还在。   温折玉耐着性子:“别闹了,阿策,玉姐姐好想你。”   阿策咬了咬唇,本来打算继续争论的话压回了舌底:“若真想我,为何不带我走?”   “你伤势未愈,怎能长途跋涉。知道你想跟我走,可我……舍不得。何况京城的局势波云诡谲,我不想再将你卷入这场风雨……”   “我才不怕。”   “可我怕的,阿策……”温折玉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我真的是,怕狠了。”   温折玉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梦中都是那人浑身浴血,安静的闭着眼睛,手指从她的掌间滑落的情景。   所以在蝶杀的那个夜晚,她这辈子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阿策听出了她话里隐藏的痛楚,不再挣扎,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了没有。”温折玉趁热打铁,开始了见他第一眼就想要做的事情。   阿策偏过头,不敢看她,紧张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别,玉姐姐,不要看。”   “紧张什么?玉姐姐不会对你做什么的,适才也不过就是亲亲你,缓解相思之苦罢了。”温折玉将他的手腕缓缓压了回去,解开了腰间的系带。   阿策喜穿红白二色的衣服,但这系带,却偏爱红色,绕在温折玉的指间,平添几分艳丽。阿策的余光里只瞥见了一抹刺目的红,立刻喉结滚动了两下,紧张的将目光收了回去。   他现在的样子,就像是被猎人逼到了墙角的小兔子,惊慌失措的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要多纯情有多纯情。   温折玉一时间也难以分辨这是不是又是小白莲撩人的手段,可是毫无疑问,她的心里又痒又麻的,确实很是受用。   很快的,衣衫完全摊开将如玉般凝脂似的皮肤暴露在了空气里,紧实而又性感的腰腹曲线欲语还休的藏了一半进了白色的长裤里,温折玉来不及观看优美的风景,第一时间去寻的是阿策的伤口。   半年的时间,伤口处已经长的差不多了,原本翻卷出来的血肉也只剩下了一道弯曲的疤痕。跟他多年前所受的刀伤分别在肚脐的两侧,一左一右,两相对称。   温折玉的心口又开始控制不住的抽痛起来,心疼的拿手指婆娑起那道新生的疤痕,她的手指有一点凉,刚放到阿策的小肚子上,就看到他搭在床边的手突然收紧了。   “可以了,放开我……”阿策的声音降了两度,软乎乎的,肉眼可见的紧张:“太丑了,玉姐姐别看了。”   “不丑的,阿策很可爱,哪里都可爱。”阿策这辈子没被别人用这两个人形容过,觉得异常的尴尬。偏偏始作俑者还在她的身上作乱,一开始只是摸着扁平的小腹,后来,竟感觉有水润润的东西贴了上去。   是温折玉的唇,在亲他的伤口。   虽然只是蜻蜓点头似的一闪而过,可阿策的还是忍不住轻轻的口申口今了起来。他的脚尖绷得紧紧的,双手揪紧了被单。   细微的闷哼响起来的那一刻,温折玉就注意到了,同时,注意到了阿策衣衫上小小的隆起。   温折玉一时没忍住,失声笑了。   阿策的眼尾像是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好看极了,胭脂上又覆盖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是他控制不住涌出来的浅浅的泪。   “不准看……”阿策的眸心漾着春水,嘴里还在给自己找补:“我,我不想,是你……欺负我……”   “是是是,自然是我的错……我来帮你,好不好?”   “不是说,不做什么,你骗人……”   “不骗你,乖……玉姐姐只是想让你开心开心。”温折玉低头靠近他的时候,小阿策明显的更加的热情了起来,兴奋的投进了她的掌心里。   后来的事情,阿策的记忆便有点迷糊了。只记得温折玉前所未有的温柔,在他的耳边不停的说着叫人欢喜的话,感觉整个人就像是在梦里一样。   直接导致阿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直到有小倌在门口唤“郡王殿下,可需要热水的时候。”阿策飞起一脚将睡在一身侧的人踹到了地下。   “郡王殿下……”他差点忘了,汀溪阁的人一个个都这样唤她。“你怎么会有这种称呼,玉姐姐,可否要对阿策解释一下。”   夭寿,温折玉心里暗暗叫苦,这可让她怎么解释。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章   “我……我其实……”   “你根本就不是沈窈。”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 事到如今,阿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是……”进了京都,认识她的人不计其数, 温折玉根本无法遮掩, 只能硬着头皮承认。“阿策……我……我其实是冀北王府的, 温折玉……”   温折玉……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阿策的脸色微微发白, 似是想到了什么, 看向温折玉的目光立刻变得复杂了起来。他嘲弄的笑了一声, 也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嘲笑她:“京都纨绔之首,阿策早有耳闻。”   “我竟如此出名?”温折玉震惊不已, 一抬头见阿策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不由地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你再说!”阿策一时气血攻心,随手捡起身侧的枕头朝着温折玉扔了过来。   风声随之而来, 温折玉耳尖微微一动,潜意识里想闪身躲过, 但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海里转了好几个念头,余光瞄着那枕头的砸过来的轨迹, 身体短暂的一顿。   “啪……”枕头的一角直接撞上了她的额头。   “嘶……”温折玉紧着眉头, 一副忍痛的表情, 捂着头垂下了脑袋。   阿策吓了一跳,急忙从床上跑了下来, 跪在她的身旁检查她的额角:“你傻了吗?你怎么不躲?”   “没反应过来……况且, 你想打我, 我哪里敢躲。”温折玉委屈巴巴揉着额头, 果然感觉到一阵阵的刺痛,仔细一摸,还有一点点的粘稠。   温折玉心中生疑,将手指拿到跟前,看到了淡淡的血迹。   “出血了……”阿策紧张的看着她,突然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温折玉拉住了他:“做什么去?”   “给你找大夫。”   温折玉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将人温柔的拉进怀里:“怎么?心疼了?”   阿策身上的暴戾之气顷刻间收敛的一丝不剩,他这从张牙舞爪的小豹子到人畜无害的小白兔的转变,让温折玉看的啧啧称奇。   只是她面上不敢表露出来,怕人一个不小心就炸了毛。毕竟如今的阿策,跟当初软糯可欺的小白莲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脾气大的很,需要人哄着,   但嘴硬心软,也是有的。温折玉自觉的也拿捏到了他的软肋,待人安静下来之后,不由悠悠的叹了口气。   “这点伤,你便心疼了。可是又哪里有我当初看你躺在血泊里,心痛的万分之一。”温折玉摸着阿策脑后的头发,不停的婆娑着。自从阿策清醒过来时候,温折玉时不时的就要抱他一会儿。   他重伤的时候,身上的皮肤各处都泛着一丝凉意,后来醒来才慢慢的有了明天的温度,温折玉唯有抱着他才能真正的感受到他的存在。   “我……我当时并非故意让你心疼,只是……”阿策被她话里毫不掩饰的痛楚刺的心里难受了一下,张口就要解释,可他刚说了一句,思路立刻就被拉了回来。   “我当时解释过了,玉姐姐,还是解释下你身份的事吧。”阿策目光如炬,冷冷的视线压了回来。   这怎么就躲不开这个话题了呢?   她这一枕头算是白挨了。   不过想也知道,想要跟阿策长长久久的,这个身份的问题根本就避不开。   温折玉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将人揽在怀里抱紧了,省的一会儿一言不合又拔腿跑了。   “地上凉,抱你去床上说。”   阿策“哼”一声,不高兴的配合了他。   到了床上,温折玉轻咳一声,又偷瞄了一眼阿策的表情,开始组织语言:“此事说来话长……”   “一辈子够用吗?”   “咳咳……”温折玉被噎的一口气没喘上来,无奈的亲了他一口:“好好听我说……”   “假扮身份去清溪县,要从当今皇家的几位皇女说起。”   当今女帝赵睿安膝下有十几位皇女,其中三皇女赵云寰乃是当今凤君肖璨所生。而肖璨,正是骠骑将军肖云横的长子,与温折玉的生父肖缙,亦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于是温折玉从出生起,就几乎被划为了三皇女一脉。   只是三皇女生性豁达,安于富贵,不争不抢,经常与她厮混在青楼楚馆之中,就是想要避开权力的倾轧。   然而在其位,就算她不争,也躲不开有人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去年三皇女被人诬陷,直接被女帝以谋反的罪名发配去了皇陵。   大概是一夕从云端跌落下来,三皇女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决定参与到夺嫡的斗争中来。   “阿姐要争,我自然也要帮她。清越是她的人,我奉阿姐之命乔装打扮陪伴在她左右,顺便保护她的安危。但我的身份决不可暴露,否则被有心之人查到清越是阿姐的心腹,清越很有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   温折玉一直在观察着阿策的神色,见他歪着头,听得十分认真,并没有要再次生气的迹象,这才略略的放下心来,继续道:“我入清溪县入的就是假身份,并非有意隐瞒,阿策,你是不是觉得,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当初便不该对你生那么大的气?”   阿策抿了抿唇,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委屈,没有回答她的话。   “我假借身份,只为保护清越,并非针对你。我从未掩饰我的本性,坦诚待你。而你呢,阿策,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骗我而来的,身份名字是假的,性情也是假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开始接近我,也是为了利用我,对么。”   阿策的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圈突然变得红红的。   “当然,我也有错。”温折玉一见不好,开始怀疑自己的语气是不是过于严肃,又吓到她了。其实她没有翻老账的意思,只是怕阿策知道他的身份后心里会对以前的事情有隔阂,实事求是的解释一下而已。   只是,这样听起来似乎太像开脱之词了。   温折玉急忙又道:“阿策,知道你骗了我后,我气急攻心,做了许多伤你心的事。你昏迷的那段时间,我想了许多,同样是骗人,谁又比谁高贵了。如今,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份,尽情的罚我吧,别生气伤了自己就行。”   阿策偏了偏头,没有理她,甚至在她讨好的亲过来的时候,躲开了她的唇。   温折玉一惊:“阿策……”   “你说过,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不怪我了的……”阿策委屈的抽了抽鼻子。   “自然如此……”   “我并非因为你瞒了我的身份生气,我气的是……你竟是……竟是那出了名的浪□□。”阿策一想起来他听过的温折玉的各种风流情史,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京都但凡有点姓名的倌儿,哪个你不是入幕之宾?!”   “我……可我若不好色,当初,也不至于掉进你这朵小白莲的掌心……”   “你还敢说……”阿策气愤的瞪大了眼睛,三两下从温折玉的怀里挣脱了出去,怒气冲冲的去取屏风上的衣服。   其实温折玉说的没错,当初阿策的目标并非是她,而是沈清越。但是沈清越为人正直老派,根本无从下手,阿策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发现她与温折玉关系似乎不一般,而这人又是个沉迷美色的主,这才决定接近她的。   但这件事,他绝不会让温折玉知晓。   “阿策……我说错话了,你别气……要打要骂,都随你好不好?”温折玉跟着追下床来。   “郡王殿下,您该走了……”阿策将她的衣服兜头扔到人身上。   “你别撵我啊,不是……”温折玉反应过来:“你不走?你要留在这种地方?”   阿策手下的动作顿了一下,沉默了片刻:“玉姐姐,你可知道,海天一色,不过是蝶杀的一部分而已。姜南楼没死,她逃到了京都。而蝶杀的总部,也在京都……”   “不成……你想将蝶杀连根拔起,可以交给我来做。我不允许你再牵扯到这些事情里面,阿策……”温折玉是一朝被啥咬,十年怕井绳,本来京都的水就深,她根本就不想让他牵涉其中。   再加上一个神秘莫测的蝶杀,温折玉更没法安心了。   “玉姐姐,阿策并非真正的菟丝花,有些事,我想自己亲自去做……”   阿策也没有想到,诺大的海天一色,竟然只是蝶杀的一个分坛。蝶杀若不全部摧毁,拐卖幼童的事就永远无法杜绝,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永远没有办法抛下这件事。   “玉姐姐,你有你必须要做的事,阿策也有必须完成的使命,我们两个……”   温折玉的心猛地揪紧了,就怕从他嘴里说出就算了吧几个字来……   “暂时还是不要见面了。”   “不成……”温折玉浅浅松了一下,就马上提了起来:“你要做什么?”   “我已打入了京都的总部之中,想在这里收拢一些信息,你在这里,会妨碍到我。”   温折玉气坏了,妨碍到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想背着自己接客?   说话间,阿策已经走到了房门口,正要推开房门,而温折玉仍是穿着一身亵衣。   “阿策,别走……你给我说清楚。”   “砰”重重的关门声将她的话挡了回来,温折玉听到阿策出去后不一会儿,对着路过的老鸨说道:“爹爹,郡王殿下说一会儿可以去她府上取一千两作为阿策的酬劳,您看,阿策是不是可以升阶了……”   是的,汀溪阁的小倌分为天阶,地阶和人阶三个等级,身价也是由高到低,接待的客人亦是不同。   阿策拿她做筏子温折玉并未放在心上,反正又不是真的她花钱。只是,他要升阶,是想接待谁呢……   温折玉急忙穿上衣裙追了出去,却被告知,阿策已经出门了。   算了……   随他去吧。   阿策对于蝶杀的执念,温折玉最清楚不过了。她担心他的安危,却并不会真的去阻止他想去做的事。   况且她又不是无能之辈,暗地里的保护,帮他收拢线索达成目的,也是可以有的。   说不定,跟阿姐商量的计划,也该稍微的改一下了。   回去的路上,温折玉手里抱着阿策托人送过来的药膏跟纱布,突然有了个一箭双雕的主意,不过不急,过两天正好借这个借口去见他。   温折玉回到王府,恰巧汀溪阁要账的人也到了。   温折玉长眉一挑,语调闲闲的道:“看我做甚?进去呗,冀北王府管钱的人,可不是我……”   而是她那个样样滴水不露,装的贤良大度的好继父啊。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小白莲的时间线我会尽量跟小国师保持一致,但是故事细节上可能会有略微的不同。毕竟那本是凭借一个开头激情开文,我没大纲,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的,逻辑可能没有那么严谨。   这本几乎不涉及政斗,主要围绕小白莲的身世展开的。涉及政斗部分大家看个热闹就好,蠢作者脑袋里没啥权谋。【捂脸】 第六十一章   汀溪阁专门负责要账的小厮进了王府的门, 温折玉紧随其后,甩着扇子慢吞吞的跟了进去。   她走的慢,等走到待客厅的时候, 屋子里已经吵嚷起来了。   “五千多两?这才两三个月的时间, 她竟然欠下这么多钱?你们汀溪阁卖的是金子不成。”   温折玉刷的展开折扇, 浅浅的笑了,听这明明已经愤怒到了极了, 还要强自忍耐的语气, 不正是她的好继父江摇吗?   “咱们公子们是卖笑, 俗话说一笑值千金,江主君这话,倒也不算有错。”那小厮不卑不亢的回道。   “噗……”温折玉以扇遮面, 差点笑出声来。   “这钱是谁欠的,你找谁去。”江摇自从坐上冀北王府的主君之位,一向被外面的人奉承惯了, 唯有这汀溪阁要账的小厮,表面上恭恭敬敬的, 说起话来却丝毫不留情面。经常噎的他说不出话来。   江摇一甩衣袖,脸耷拉了下来,冀北王因为公事离府有大半年了, 恰巧这失踪了许久的继女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镇日里遛鸡逗狗, 流连花楼的, 四处疯玩,花钱如流水一般, 还惹来了不少讨债的人。   她倒是享受到了, 却没想过, 这偌大的王府以后本都会是他阮儿的。如今她温折玉花的, 根本就是他阮儿的钱。   江摇的本家不算是多么富贵的人家,所以对于钱财来说看的极重。一想到这么多的钱都让温折玉眼也不眨的扔了出去,心疼的大晚上整夜整夜的都睡不着觉。   偏以前冀北王在的时候,他装的大度惯了,都是先紧着温折玉用,背后里再哭诉的,现在冀北王不在,他便是哭诉也没地方哭去。   也不知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原因,温折玉一回来,花钱更加的大手大脚,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再加上这个要账的与其他几家不同,说话不仅不够谄媚,还让他心里极其的不舒服,一时冲动之下,就甩了脸。   殊不知,这汀溪阁可不是普通的花楼,其背后,其实是皇室的人在暗地里支持着。这要账的小厮实际上是汀溪阁的管事,亦是那背后之人的心腹。   因此并不惧怕这在女帝面前没什么话语权的冀北王府。   果然那小厮一听这话,脸色也跟着变了,挺直了腰身,不高兴的看着江摇:“江主君这是何意?汀溪阁乃是小本生意,这诺大的冀北王府,莫非是要赖账不成?”   “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跟主君说话。这可是冀北王府,不是你常去的那些小门小户。”江摇还没说话,自然有他身旁的人气愤的瞪起了眼睛,严厉的看着这说道。   “主君大人不必以势压人,奴是遵郡王殿下的嘱咐来府上要账的,您不给,这事说不过去。除非说,郡王殿下跟贵府已经脱离了关系,那奴自然是去寻郡王殿下本人去。”   她话还未说完,江摇已经吓得白了脸:“胡说八道什么?郡王自然是冀北王府的人。”   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被传了出去,他在这京都的名声也就完了。   “既如此……”   “既如此,就有劳江主君了。”温折玉一派风流的摇着折扇,施施然走了上来。   “玉姐儿……”江摇心里想你还有脸回来,只是当着外人的面,还得装作贤惠的模样:“你回来了?”   回来几个月了都不着家,偏偏人家讨债她回来了,正好,这事就交给她自己应付。   “嗯。”温折玉目光凉凉的瞥他一眼,就听江摇上前一步,为难的向她开口:“玉姐儿……你看,如今妻主她不在王府,这王府虽然交给我管,可五千两,未免也太多了些。我恐怕做不得主……”   “江主君不必为难,这帐不必从王府出,就从我爹爹的陪嫁里出就好。”   陪嫁?!   江摇愣住了。   温折玉的爹爹肖缙当初嫁进王府的时候,确实陪嫁十分丰厚,只是……只是后来他接收以后,早已全数没入了他的私库,这么多年了,进进出出的,早就与他的混在了一起,哪里还分的清谁是谁的。   江摇没防备她会突然提起这茬来,紧张的语调都变了,“玉姐儿说的哪里的话,怎么动哥哥的陪嫁,岂不是让人笑话。算了,虽然妻主不在,但这钱既是你花的,我们也不能不给。来人呐,去把我的私库里的钱先拿出来,给玉姐儿把这钱先垫上。”   温折玉闻言无声的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摇着扇子迈着温吞的步子,又慢慢的走了。   江摇原以为他说开自个儿的私库给她将钱垫上,温折玉怎么着也该表示一下感谢才是,没想到对方竟是连一句话都没说。   不由的气的差点咬碎了银牙。   这小混球……   还是当初病成小傻子的时候最是可爱,病好以后便碍眼了许多,而且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慢慢的竟是养成了一副混不吝的,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别说他不待见,就连冀北王都懒得管她了。   可惜……这草包空占了王府嫡长女的名头,否则这世女之位,早就是他阮儿的了。   江摇回到房间之后,越想越气,最后发泄似的在房间里乱砸一通,这才稍微缓过气来。   五千两……   他都快心疼死了。   “给我看好郡王,在冀北王回来之前,不准她踏出王府。”等妻主回来,看他不好好的给她告上一状。   第二日,等温折玉日上三竿起了床,懒洋洋的就要出门的时候,忽然被告知了江摇的指令。   温折玉根本就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只动了动手指头,就将看门的小厮按倒在了地上。   开玩笑,她今日可是有要事去做……她的阿策,还在汀溪阁等着她呢。   等她欢欢喜喜的到了汀溪阁后,却得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阿策正在接待贵客,没有办法见她,温折玉当时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直冲天灵盖,脑袋马上就要炸开了。   他竟真的去接客去了。   “在哪个房间?”温折玉言辞俱厉的拉着老鸨的衣领,厉声喝道。   “这……那贵客身份极重,小的不能说。”老鸨吓坏了,缩成了一个鹌鹑,唯唯诺诺的道。   “身份极重?比我还要贵重?”   那老鸨只一个劲儿的摇头。   温折玉瞬间福至心灵,明白了,看来确实是个来历比她还要大的人,她是郡王的身份,那么能让老鸨那么害怕的,也就只有……   女帝的那几个女儿了……   若说好色到能来花楼寻欢的人,那么只怕非当今太女殿下莫属。   太女……   温折玉顿时松了手,眸光闪了几闪,不耐烦的道:“既如此,那便算了,给我找几个听话的小美人来。”   听话,意味着知道分寸,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他们都懂。   温折玉守着几个乖巧的小倌,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她也不说话,只是快速的,仰头如同喝水似的喝着闷酒,很快的便醉的差不多了。   紧接着,温折玉以出恭为名,离开了房间摇摇晃晃的撞开了汀溪阁天子阶最好的一个待客的房间。   温折玉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房间中央抱着太女,露着一抹纤纤细腰的阿策。   “你们在做什么?”温折玉脑袋充血,顿时就要炸了。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二章   阿策一回头, 看见是温折玉,脸色瞬间微变:“快关门。”   温折玉反腿一脚将门快速勾上,这才看清楚房间内具体的情形, 阿策抱着的是太女的肩膀, 正在费力的不知要拖到哪里。   而太女则躺在地上, 眼睛闭的紧紧的,看着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温折玉顿时吓到破声。   “你可知她是谁?!”   “你可知她是谁?!”   两个人异口同声。   温折玉急了, 第一时间就是检查这人的呼吸。不用说也知道对方这副模样是谁下的手。   这小白莲也太大胆了……   温折玉就怕他出手狠辣, 不知轻重把人给弄死了。   当今女帝虽然昏聩无能, 可要是真莫名死了一个太女,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被她追查到底的。   届时, 阿策可就危险了。   阿策一见她急成这样,就知道她是误会了:“放心,没死, 只是晕了……”   “怎么这么大的胆子,太女你也敢动。她有没有碰你?”温折玉勉强松了一口气, 目光落到阿策的裸露的腰线上,脸色又紧跟着沉了下来。   “没……我若不允,谁又能碰的到我。”阿策早已嫌弃的松开了太女的胳膊, 抱怨的揉了揉手腕:“她怎的这般重, 抱都抱不动, 玉姐姐帮我……”   地上这人明显就是养尊处优多年,体型比一般人要大上不少, 实打实的沉。   温折玉脸色仍旧不好:“你要把人弄到哪里去?那么多人看到她进了你的房间……”   “先弄床上, 就说她喝醉了。我没打她, 下了点蒙汗药而已。”   温折玉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今人晕都晕了,说再多也是无用,只能先按阿策说的办了。   温折玉身为女子,力气自然要比阿策大的多,很快就将人抱着扔上了床,阿策跟在她的身后,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间启唇轻轻笑了一声。   “你还笑?”温折玉本来气就没消,听到这笑声火气烧的更旺了。   “明知道她是太女,你怎么还敢闯进来,就不怕她怪罪吗?”阿策妩媚的狐狸眼眯成了一弯笑弧。   “我怕什么?反正整个京都都知道我温折玉是个不成器的,她一个堂堂太女传出去跟我抢男人,也要看她敢不敢。”温折玉将人弄到床上,气息一点也没乱,随意坐在床头审视着阿策。   “过来……”   阿策见她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不自在的向前走了两步,错开她的视线,不愿与人对视。   温折玉道:“做什么打扮成这副鬼样子。”   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长发如瀑布般披散了下来,垂在腰间。发丝从额角两侧牵了很大的一束用金色的缎带缠着绑成细辫垂在脑后。穿的是一套小倌里跳舞时穿的衣服,轻纱宽袖,露出一小截细腰不说,那手腕稍稍一抬,细纱就滑到了肩头,看起来魅惑极了。   温折玉见过清纯的小白莲,泼辣的鸩羽,唯独没见过这样的阿策。   她咽了咽口水,皱着眉头冷冷的评价了一句:“丑。”   “你……”阿策脸腾的烧红了,又羞又恼的瞪着她:“你……你分明就是喜欢穿成这样的……”   “我哪里喜欢这……这样……”温折玉刚不服气的反驳,突然间灵光一闪,尾音变得心虚了起来。   怪道她觉得这一套熟悉莫名,当初初见风清时,可不就是让他一舞吸引了么……   所以……   阿策这一身是故意穿给她看的?她就说嘛,明明已经派人来跟他说好了自己会过来,怎么临时会去接待这劳什子的太女去了。还穿的这般的露骨。   恐怕是这太女临时截了她的胡。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阿策之所以做这样的打扮,根源还是在于,温折玉在这京都的公子圈里,实在是太过出名了,几乎到处都能听到她的风流韵事。   当初在海天一色,他命悬一线,温折玉曾抱着他许诺了许多,可苏醒之后,两个人却并没有说过太多的心里话。   阿策拿不准温折玉对他,是真心的喜欢,还是在因为在那样的情景下,因为同情或者怜惜导致的一时冲动。   他贪恋温折玉对他的好,不愿戳破,不敢提,亦不敢问。鼓足了全部的勇气追来了京都,却得知了她皇亲贵胄的身份。   说不难过是假的,但最让阿策难以接受的,还是她的那些过往。   在气愤的同时,还有深深地不安全感。   她是那样的性子,真的会为自己停留吗?   阿策本不想过多的打听关于温折玉的风流史,偏偏汀溪院的小倌们时不时的就会提起她。知道她喜爱歌舞,阿策鬼使神差的穿了这套舞裙。   其实在穿好的那一刻就已经后悔了,他这样讨好的意味未免也太明显了些。   想到待一会她过来,还不知要得意成什么样子,就想着赶紧将衣服换下来,谁知就在这个时候,老鸨将太女一声招呼都没打的引了进来。   温折玉看阿策面带薄愠,不太高兴的模样,好笑的将人拉到了面前,轻咳了一声:“咳……这身若是特意为了我,那自然是极美的。”   阿策抬眸看她一眼,又快速的低了下去,没有说话,耳尖却悄悄的红了。   温折玉心里暗自发笑,这小白莲自从重伤醒过来之后,性情明显与以往不同了。   “阿策过来,我有话问你。”   “嗯?”阿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歪了歪脑袋。   温折玉笑了笑,拉过他的手将人扯到了近前:“为什么刻意在我面前,表现出与当初截然相反的一面?”   阿策微微一怔,脸色瞬间变得不好了,拇指无意识的掐住了掌心,紧紧的抿住了唇。   “怕我喜欢的只是当初那个伪装出来的小白莲,而不是真实的你?是吗?”   阿策没想到温折玉会这样直截了当的指出来他心中所想,慌乱的后退了一步,但他的手还在温折玉的手心里锁着,抽了半天也没有抽出来。   阿策祈求的看着她:“我没有……”   “你怕什么?”   温折玉最喜欢的就是此时的阿策,像只被猎人逼到角落里的小兔子,眼睛红红紧张的看着她,通常这种情况下,阿策的思维能力会下降很多,脾气也会格外的柔软。   说话间,温折玉已经站起了身子,她居高临下的看着阿策,视线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阿策整个人都罩在了里面。   阿策有一种无处遁形的错觉,感觉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温折玉往前走一步,他便紧张的后退一步,直到后腰抵在了桌子上,逃无可逃,突然气呼呼的朝着温折玉举起了拳头。   下一刻,桌案上的酒壶骨碌碌的滚到了地上,阿策整个人被温折玉压着手腕,按到了桌案上。   “呦!这腰够软。”温折玉调笑的挑了挑眉。   阿策羞得满脸通红,他这个姿势,腰身微微往上倾着,羊脂玉似的软白肚皮不停的收缩,一副欲拒还迎的架势,实在是可爱极了。   温折玉在心里暗暗赞叹,还没有忘了正事,拇指摩挲在他微微发烫的脸蛋上,刻意按上了他跟抹了胭脂似的发红的眼角。   “喜欢你。”温折玉深情地道。   阿策的眸子不动了,呼吸慢慢的开始急促了起来。   “只要是你,我都喜欢。别试探我了阿策,你不必这样小心翼翼,我会心疼。”   阿策的眼睛红的更厉害了,轻轻的道:“你身份尊贵……而我却……”   “我的阿策配的上任何人……”   “你说,你会娶我……”   这下轮到温折玉愣住了,她明明记得当初是阿策说要嫁她来着……   不过,她也同意了是了。   “是,是我非阿策不娶。”温折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阿策的脸皮更烫了,就连脖颈都慢慢的蔓延上了一层浅红。   温折玉怕他这个姿势太久,伤了腰,将人搂着脖颈拉了回来,正色道:“只是现在不成,阿策,给我点时间,等我处理好王府的事。”   其实不光是冀北王府,夺嫡之争,生死莫测,再没有结果之前温折玉确实没有让他进府的打算。   否则,一旦事情败露,牵连到他就不好了。   阿策强忍着愉悦,矜持的点了点头。   温折玉心道:果然不论是阿策也好,鸩羽也罢,脾气都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孩子似的,好哄的很。   说白了,骨子里还是乖巧的。   “去换件衣服,玉姐姐带你出门。”折腾了这么久,温折玉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那她……怎么办?”阿策指了指床上被忽略多时的人。   “没事,让她睡去吧,后面我来解决。我们就从正门走……”   趁着阿策去换衣服的空档,温折玉打了个响指,一袭黑衣的小九从窗户外倒挂着翻了进来。   “主子……”   “把这里处理好,一会儿回王府找我。” 第六十三章   临出门的时候, 温折玉随手搭了一个挂着长长的白纱的帷帽戴在阿策的头上。   阿策想到屋子里的人,还有有些不安,温折玉安抚的牵起他的手:“放心, 不会有事。相信我, 嗯?”   阿策轻轻点了点头, 随着她迈出了汀溪阁的大门。   一出门,京都百年间积攒的繁华与底蕴扑面而来。   高墙绿瓦, 店肆林立, 飞扬的屋檐高高的翘起, 底下的行人川流不息。这就是京都,端庄祥和,古朴大气, 与小小的清溪县几乎找不到一点相似的地方。   “今日的阳光不错。”温折玉心情很好的摇了摇折扇,心满意足的喟叹:“说到底还是京都好,繁花似锦, 就连阳光都要暖上三分。阿策,你说是不是?”   “嗯。”阿策隔着帷帽静静的抬眸看了一眼, 简单的吐露了一个音节。   他其实不太喜欢阳光,作为一个杀手,已经习惯性的想将自己隐匿于黑暗之中, 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可以抛却俗事, 毫无负担的去感受阳光。   其实这样沐浴在阳光下的感觉, 似乎——也还不错。   “想什么呢?”一出汀溪阁温折玉就发现阿策就像是跟阁里的那个他割裂了一般,有一点点的呆。   虽然隔着帷帽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温折玉一看他的站姿就知道他在走神。   “玉姐姐……谢谢你。”阿策突然认真的道了一句谢, 若是没有遇见他, 如今的阿策恐怕不是一抔黄土, 就是还在恶臭的蝶杀挣扎着吧。   温折玉短暂的愣了一下,嘴角勾起了一抹了然的笑:“别乱想了,走吧,玉姐姐带你好好逛逛这个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温折玉牵起了阿策的手。   两个人像是在漫无目的的走,温折玉似乎很有兴致,拉着阿策这里逛逛那里瞧瞧的。但阿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温折玉牵他的手上。   无他,温折玉一边走路,一边一直在捏他的掌心。   其实不下雨的时候,受伤的地方是不会痒痛的,只是温折玉会习惯性的帮他揉捏。   走着走着,阿策突然停下了脚步。   “玉姐姐……”   “怎么了?”温折玉被他拽了回来,好奇的顺着他面对的方向去看。   原来是一个卖饴糖的小贩支了个简单的架子正在街头叫卖,温折玉知道阿策嗜甜,以前在清溪县两个人出门,他也是见了糖铺走不动路的。   然后他只要站住了,指一指人家的招牌,温折玉立刻就能明白他的意思,给他抱一堆各式各样的糖果回来。   但这次出门其实有其他的目的,所以温折玉故意逗他。   “古董铺子?你要去看看吗阿策,看中什么玉姐姐给你买。”   温折玉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阿策心里一喜:“不是,我说的不是那个,是……”   “不是啊,不是的话那我们走吧。”温折玉一把把人拉走了。   阿策没能来得及说出想要出口的话。   接下去的阿策一时间没了逛街的兴致,脑子里已经被远远看到的霜白如纸的饴糖给填满了。   “你看这花儿怎么样,阿策喜欢花吗?”   帷帽里传来清清冷冷不高兴的嘟囔:“不喜欢。”   “咦,这里有书坊,你不是想识字……”   “不想。”阿策断然道。   “怎么了,是不是累了?”温折玉俯下身子,关切看着他:“带你去喝茶,听书好不好?”   “不好。”阿策也说不明白,心里为什么会因为一块小小的糖而莫名的委屈。或许,并不完全是想要糖的原因,他更在意的是,温折玉居然没有看懂他的意思,顾左右而言他,甚至连他最喜欢的是什么都忘了。   可是帮他揉手的举动却又一直没有停下来。   “嗯?带你出来本是想让你高兴的,怎么我们的阿策好像不开心了?”   她这般温柔,阿策反倒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大概……   她确实是没有注意到那个旗帜飘摇的饴糖铺子吧。   “没有……”阿策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我其实……嗯?”   阿策从擦肩而过的行人嘴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进了一家成衣铺子里。   霓裳羽衣阁……   他记得……当初温折玉给他定制的衣服,说的就是这个名字。   如今路过卖糖的摊子已经很远了,自然不能再折返回去,可是,他昏迷之际明明记得温折玉说过,霓裳羽衣阁,有她当初帮他画的衣服的底稿。   这次温折玉怎么都拉不走阿策了。   “玉姐姐,是霓裳羽衣阁……”   避无可避,温折玉只好跟着将视线跟了过去,“是啊,阿策,要进去逛逛吗?”   “要。”阿策点头,拉着她的手就要往里走。   “哎呀,糟了。我的荷包怎么不见了。阿策,你……你带银两了没有?”温折玉夸张的喊了一句,不好意思的看向阿策。   阿策浑身上下身无分文,一时之间,也是呆住了。半晌才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牌匾,委屈的摇了摇头:“没有……”   “既如此,那便下去再来?”   “好……好吧……”哪个杀千刀的居然敢偷他们的荷包,为何他竟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还真就成了单纯的逛街了。   阿策跟着温折玉往前走了,只是目光仍旧不舍得放在霓裳羽衣阁的牌匾上,直到一点影子都看不到了,才舍得收回来。   这街逛的没趣。   因为接下来温折玉只管不管不顾的带着他往前走,竟是连周围的热闹都不看了。   直到……温折玉将他带到另外一家门头看起来极大的铺子面前,阿策歪着头,认认真真的看了许久,小声道:“……四……这是卖什么的?”   芳香四溢……阿策只识得一个肆字,温折玉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可是,不是荷包不见了么?   温折玉将人拉进了铺子里,果然从外面看着大气,里面亦是十分敞亮。更令阿策震惊的是,这竟是个糖果铺子。   阿策一进来就被各式各样的糖果迷花了眼。   这糖不仅是五颜六色的,就连形状,也是多种多样。铺子临门的位置立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金龙,经掌柜的介绍方才知晓,这金龙竟也是糖浆铸成的。   阿策偷偷的咽了一口口水,暗自庆幸有帷帽的遮挡,别人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   岂不知他左顾右看喉结不停滚动的小动作已经出卖了他。   温折玉暗地里给掌柜的使了个眼色,女人立刻会意,对着阿策介绍了起来。   “小公子,您有什么看中尽管跟小的说,小的给您包起来。您看这只兔子,皮毛栩栩如生,实际上都是糖丝拉的,这外壳又薄又脆,里面窝的是汤汁,甜而不腻,好吃极了……”   阿策喉结又动了动,没有接话。   掌柜的继续道:“您看这一堆小星星小月亮的,跟那天上挂着的,是不是一模一样。这些都有独立糖纸,京都的小公子们出门聚会,就喜欢带着出门,有那知己好友分上一分,爱不爱吃先不说,您也有面子是不是?”   阿策心道,这糖小,估摸值不上几个钱,试探着开口:“能尝吗?”   那掌柜的笑容和煦:“能能能,自然能的。”   “尝了能不买吗?”   掌柜的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忙去观察温折玉的脸色,见她点头,立刻又笑了起来:“自然可以,公子随意。”   阿策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要尝一尝。”   一小块甜丝丝的糖块进到嘴里,阿策的心情立刻愉悦了起来,对着温折玉眯起了眼睛:“玉姐姐,你尝尝,好甜……”   “喜欢吗?”见他开心,温折玉也跟着笑了起来,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嗯……”阿策正点着头,谁料他突然间动手,将温折玉发间的一根金灿灿的簪子摘了下来,推到桌子上:“掌柜的,将刚才试的几样,都给我包起来。”   阿策的这番举动,温折玉跟掌柜的俱是一愣。   掌柜的先反应过来,为难的看着温折玉:“这……”   阿策的嘴巴里鼓的鼓鼓囊囊的,不清不楚的回答:“这金簪,还不值几个糖钱吗?”   温折玉哈哈的笑了起来,他怎的这般的有趣,越是相处,温折玉越是发现,阿策的性格复杂多变,让人充满了新鲜感。   “玉姐姐心疼了?”   “自然不是……”温折玉轻抬下巴,示意掌柜的将金簪递过来,带回了发间:“笨蛋,自己家的铺子,要什么钱?”   “自己家的?”阿策嘴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这是你的?”   “不,是你的。给你买的。”   “我……的……”阿策彻底愣住了。   他竟然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糖果铺子了?   事到如今,阿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哪里是没看见那卖糖的小贩,分明就是有备而来。   只不过,感动和开心都是真的就是了。   糖果铺子啊……这可不是别的……   “这次带你来,就是想听当家的来提一提,看看这东西做的如何,可讨男孩子欢喜。”   “我……我不要。”阿策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好,不要可以,不过……这铺子可不是我的,是我死去的爹爹的。他曾说过,他在京的铺子,都要留给日后的女婿。你不要……给谁好呢……”温折玉皱起了眉头,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   “你敢给别人!”阿策急了,这铺子的归属他其实不感兴趣,可这事一旦涉及到温折玉刚刚提到的方面给女婿这件事上,性质立刻就变得严重了起来。   阿策立刻就急了:“这……这铺子自然是我的!”   温折玉阴谋得逞似的笑了,回头对掌柜的道:“听到没有,还不给你们主子,将店里卖的好的,都来上一份。”   这掌柜是个有眼力劲的,忙不迭的应了。阿策正一步不错的跟在掌柜的屁股后面,认真的盯着对方打包呢。从外间又转进来一个人。   掌柜的一抬头,立刻扬起了殷勤的笑脸:“月大人,您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四章   月大人?   月扶摇?!   温折玉顿时一惊, 循着来人的方向看去。   进来的女子一袭青衣,看着几近而立之年,身材颀长, 与温折玉相差无几, 气质斐然。浑身上下充斥着浓浓的书卷气, 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性,然而她抬眸的时候, 温折玉隐约从她的眸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厉色。   温润如玉, 风华内敛。   月家是书香世家, 其实不光是前丞相月池延,整个月家子弟占据过大晋朝不少文官的位置。只是后来月池延这一脉风头过盛,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在了他们身上忽略了其他人而已。   月家女子个个都有经世之才, 男儿家教养的也好。温婉大方,雅人深致,是京都权贵们争相求娶的目标。   只是这月池延致仕之后, 月家一脉亦变得十分的低调,温折玉混迹花丛多年, 也没见过传说中的月家子。   温折玉身如长树,懒散的摇着手中的骨扇,隐秘的将人打量了一番, 忽然想起在清溪县听到的一个消息来, 这月扶摇好像去王府寻过她?   思及至此, 微微愣了一下,便见到月扶摇对着掌柜的熟稔的点了点头, 侧身让开位置, 自她的身后, 又闪出一个身姿绰约的小公子。   “掌柜的, 可有什么新花样,拿出来让舍弟一看。”   那小公子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前呼后拥的随着他走到了柜台边,一下子就将阿策身旁的位置占满了。   “这……”掌柜的迟疑了一下,“月大人,您看,可否容小的帮这位小公子装完?再给月公子介绍。”   “自当如此。小意,先回来,且稍等片刻。”月扶摇蹙了蹙眉,将人唤了回去。   呼啦啦的一群人又退了回去,名为小意的男子左右环视了一下,便在一旁的客椅上坐了下来。   那掌柜的是个精明人,立刻唤来小厮:“快给月公子,月大人奉茶。”   “我就不必了。”月扶摇淡淡的拒绝道,将目光径直放在了温折玉的身上。   “舍弟无礼,还望见谅。”   温折玉确实对月家公子有些不满,看他底下人一个个趾高气扬的围上柜台,必然不是什么谦逊的主,但他本人,看起来又似乎颇为乖巧,沉默安静,很听话的样子。   温折玉轻轻的瞟了他一眼,诧异的发现,这月家子,竟也与阿策一般,有着一头浓密的卷发。   只是发质起来不如阿策的黑亮柔顺罢了。   这卷发在大晋朝几不可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无妨,一点小事。我家夫郎胆大的很,也不至于被几个人吓到。”温折玉摇着扇子,一派风流的道。   “那便好。”月扶摇颔首。   阿策哪里是没有被吓到,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来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糖果上面,一手端着一个精致的瓷盘,一手捏着一个银镊不停的夹着各式的糖往瓷盘里放,而掌柜的则边给他介绍,边拿纸袋飞快的装起来。   温折玉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拿便拿了,不许偷吃。今个吃的够多了。”   阿策刚将一个龙须酥放在嘴里,鼓着腮帮子跟只小仓鼠似的,在帷帽底下吧唧了两下嘴,转头对着温折玉用鼻音轻轻的哼了一声。   温折玉差点笑出声来,又怕人恼,只能忍着。   干脆不去看他。   殊不知,在他们说话的空档,月扶摇跟月家小公子月如意的目光皆放在了两人身上。   月扶摇看的是阿策,或者说是不知透过阿策在看什么人。她的目光看起来没有什么焦点,心思很重的样子。   而月如意则在好奇的打量温折玉。   没办法,温折玉的装扮实在是太过招摇,堆金积玉,富贵逼人,她的衣裙,永远都是艳丽到极致的颜色。香囊荷包一应俱全挂在腰间,首饰亦是极为夸张的造型,跟只金光灿灿的开了屏孔雀似的。   不必知晓她的身份,旁人见了她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人如此个性张扬,必是个非富即贵的人家出来的。   月如意随月家人来京有一年了,还没见过像她似的女郎,不由的暗暗称奇,亦是十分的羡慕。   月家一向过的清贫,月池延虽然宠他,但也不会失了分寸,这样奢华的装扮,或许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有。   月如意看了她一会儿,又将羡慕的眼光投到了阿策的身上。   单看她夫郎身上这身衣衫,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这女君穿着如此出众,夫郎却这般简单,看来这男子也不是多受宠的嘛。   那边阿策已经挑完了,掌柜的一一给人装进了一个食盒里,便递给了一旁等候的小厮。   阿策眼巴巴的看着她们将盒子拿走了,回头:“玉姐姐……”   温折玉失笑道:“已经跟他们说了地址,一会儿便送去了。”   那掌柜的也笑,有外人在,她并不以主子为称呼,而是:“公子,之前订的那盏莲花,也一并给您送去。”   “什么莲花。”   掌柜的笑着让人取来了一朵糖晶雕的栩栩如生的白莲过来,“您看……”   白莲……小白莲……   温折玉邀功似的朝他挑了挑眉,笑得一脸得意,阿策却不知想到了哪里,脸色一红。   “这分明就是你喜欢的。”   温折玉大呼冤枉,她又不喜欢吃甜食,“本是为了逗你开心,怎的……”转念一想,也跟着神秘莫测的笑了:“不过这小白莲嘛……想必是尝起来甘甜如蜜,回味无穷的。”   “你……”阿策没防备她在人前如此大胆,红粉从脸颊一路延伸去了脖颈。好在外人听不懂其中意,亦看不到他此时的窘迫。   阿策不欲与她深论,“走了……”   温折玉紧随其后,笑着追了上去。   他们走后,那月如意立刻站了起来,哪个男子不爱这种亮晶晶的物什,那白莲一拿出来,他便相中了。   若是平日里,说不得会尝试着那月家的身份压一压,看能不能将东西抢过来。只是今次月扶摇在,对方又看着是个有身份的。   故而没有吱声。   “掌柜的,那白莲,可还有第二支。”   “没了公子,那是客人定制的。您若想要,小店可以再做。”掌柜的报了一个价格出来。   月如意倒吸口凉气,没料到一个糖做的花儿竟这般贵。他本是想拿着在京圈的小公子们举行的赏花宴炫耀的,如今一听价格,立刻熄了心思。   而月扶摇在一旁,倒是上了心:“这莲花,你喜欢?”   月如意哪里敢说喜欢,他知道月扶摇本就对他没有太多的好感,纯粹是因为祖母喜欢他,爱屋及乌罢了。怕给她添上奢靡的印象,向来是不争不抢,不喜繁复的模样的。   “家姐知道的,小意从来不喜这些华而不实的物件,不过是见它做工精巧,好奇罢了。”   月扶摇点头:“你这样很好,有月家的风范。去挑些喜欢的糖果吧,祖母还在等着我们。”   “是……”月如意微微欠身,向前走了两步,将视线挪到了柜台里的糖块上。   “咳……”月扶摇却又唤住了掌柜的,“这莲花素净雅致,做一支来,送到月府。给月府的主君,可听明白了?”   如今月府当家的就是月扶摇,这主君,自然就是指她的夫郎了。   掌柜的踌躇道:“这莲花能做,但做不了白色了大人。”   “不要白莲,要一支绿色的。”   “好嘞。”掌柜的笑道:“月大人眼光好,跟郡王殿下一样,都是宠夫郎的。”   “郡王?哪个郡王?”月扶摇微怔。   一旁的月如意也跟着转头看了过来。   “刚才那位,是冀北王府的宁安郡王。”   “温折玉?”月扶摇瞳孔一震,迸发出几分锋利。   掌柜的刚一点头,下一刻,月扶摇已经闪身追了出去。   可惜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哪里还再有他们的身影呢。   而月如意也对宁安郡王这个称呼暗暗的上了心,他曾在公子圈里听说过这位的大名,原以为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浪□□,没想到,长的竟是十分好看。   但他怎么听说,这郡王是没有正君的?甚至府里连个小侍都没有。   莫不是……哪里寻得姘头而已吧。   月扶摇一离开,月如意也没了挑选的心思,随意的挑了几样,就在仆役的簇拥下回府去了。   一回到房间,就命人关上房门,没骨头似的软在了床上:“哼,整日里装模作样的。没劲死了。”   他身旁的小厮是从本家带来的,听他这样口无遮拦的说话,吓得差点跳起来:“公子可别乱说,这大小姐如今已是御史大夫,等同副相。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您是她的弟弟,地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他话未说完,月如意已经嘲弄的冷哼了起来:“我又不是她亲弟弟,不过是族人送来哄祖母开心的玩物罢了。”   “您这说的什么话,老主子自然是真心疼你的。”   “她看着倒是真心,但她能活多久,月家以后还不是月扶摇当家。可你看她待我,表面上看着亲厚,实际上,连块糖都舍不得买。我还不如她那个小门小户来的便宜夫郎精贵。”   “公子慎言啊,这里毕竟是月家,若是这话被传了出去。可了不得。”那小厮精明,是月如意亲身父母特意送过来看护他的,闻言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感觉叮嘱他道。   月如意也知道这话不该说,但他还是对那朵莲花耿耿于怀,忍不住要发泄出来。   “算了,去打水,我要洗漱了。”月如意翻了个身,怨恨的道:“每次洗完头发都要烫一遍,我这头发都快断光了。那月写意好长不长的,偏偏是个卷发,分明是蛮夷之后。怪不得没得早,要我说……”   “公子求您了,您别说了……”   “哼,你且看着吧,赏花宴,我定要带那朵莲花去。”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五章   温折玉与阿策出了芳香四溢糖果铺子, 转而去了京都的一道主街道,停留在了一处宅院的门口。   这大宅从外观上看雄浑大气,金碧辉煌, 只是没有牌匾, 一时间, 阿策竟没看出是谁的府邸。   “进来吧。”温折玉拉着他的手。   门口的守卫连问都没有问,一看是温折玉直接将人放行了。   进门的时候阿策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果然等看清这庭院的布置之后, 便对其归属了然于心了。   “家主, 主君……”一个中年女子急匆匆的赶过来,一见面就给两个人做了个揖。   阿策瞬间闹了个大红脸,既没有应下来, 亦没否认。   “喜欢这里吗?阿策……”   温折玉带着阿策沿着庭院粗略的看了一圈后,期盼的看着他道。   这宅院极大,比他们在清溪县住的地方要大上十数倍, 也要壮观无数倍。雕梁画栋,飞檐斗拱, 每一处都是精雕细琢,用了心思打磨过的,一看就价格不菲。   而主屋的位置, 则几乎是将清溪县的小院搬过来了似的, 所有的摆设细节都一模一样。   “你不是住在王府, 为何要买这处?”阿策跟着她来到了一处木桥通向的湖心,在湖心处恰巧有一个小小的凉亭。用来观赏周围的景色再好不过了。   “王府不过是冀北王的王府, 而这里, 才是温折玉的家。以后, 你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可是……”阿策倚在栏杆上, 望着池子里一朵朵漂浮在水面上摇曳生姿的白莲花,盛夏的清风徐徐流动,将他额间的两束龙须吹的扬了出去。   温折玉顺手掀了他的帷帽。   “阿策,留在这里,把他当成你的家。别回汀溪阁了好吗?”   温折玉俯下身子,眼里的情愫浓的像是他在芳香四溢阁里看到的一盏盏熬煮到正当火候的蜜糖。   “你想要的衣服,已经给你买回来了,不仅如此,玉姐姐还给你定做了很多新衣,鞋子,你喜欢的花灯,首饰,包括各种房间的摆设,一应俱全。阿策,但凡是别个家小公子有的,玉姐姐都会给你。甚至比他们的更多,更好……”   阿策的嘴里还留有刚才龙须酥甜味的余韵,他抿着唇,不舍得开口割裂这一丝丝的甜。   可温折玉不愿意放过他,她说:“你答应我,好不好,阿策……”   “阿策……阿策不想做笼中鸟……”背在身后的手指骤然抽紧了,阿策紧张的看着温折玉,害怕从她嘴里听到“那就算了吧”类似的话。   温折玉的眸光闪烁了几下,慢慢的直起了身子。   这一瞬间,阿策的脸色立刻白了下来。   她会不会因此,不要他了……   酸涩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瞬间爬上了鼻头。他连呼吸都不会了,仓惶的去拉温折玉的手。   温折玉看出他的紧张,叹了口气,顺手将人拉进怀里:“你不愿便算了,我又不勉强你。怕什么?”   “算……算了……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温折玉轻轻的笑了起来:“你若是愿意做一支养在莲池的娇花,玉姐姐自然是千娇万宠的养着你。你若不愿,想做只四处跟人拼杀的鹰,那玉姐姐陪你去拼就是了。你怕什么?”   温折玉等了半晌,见他只是红了眼眶愣愣的看着自己,再一次忍不住叹气:“乖阿策,玉姐姐再不会对你放手了。”   “玉姐姐……以后会住这里吗?”   “嗯……等王府那边事情解决了,会一直住这里。”   “还会有别人吗?”阿策的声音轻的像是一缕烟。   但温折玉还是听到了,她神情肃穆,异常认真:“玉姐姐只要这一支白莲就够了。”   阿策的眼睛眨了两下。   他的眼睛生的很漂亮,比温折玉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看的多,他在别人面前的时候,眼尾总是高高的扬着,显得十分的冷厉。可在温折玉面前,又多半是红而湿润的,无辜的像只懵懂的小兔子。   撩人又不自知。   温折玉被他看的情动,差点忘了接下来要跟他谈的重要的事情。   其实他不愿意安居后院,早就在温折玉的预料之中了,温折玉知道,阿策对蝶杀有股很深的执念,当知道姜南楼没有死,反而混进了京都时候,温折玉就已经对阿策接下来的动作有了准备。   之所以说那样的话,说到底还是心存侥幸,希望阿策能够改变主意罢了。   若是可以,她实在是不愿再看见阿策置身于危险之中了。   “阿策……我知道蝶杀是你的执念,你不愿放弃,玉姐姐不怪你。但同样的,你要答应我,不许再受伤,知道吗?”   阿策几乎是想都没想,迅速点头。   “怎么成小哑巴了。”温折玉调笑着曲指弹了下他的额头,悠悠的长叹一声:“唉,真希望这些烦心事赶快了结。”   他伸手将阿策抱起来,两个人一同坐到了亭子里的长椅上,倚着栏杆,静静的看着湖心的白莲。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时间如同流淌的水纹,从他们脚下一点点擦过。   阳光暖融融的照射在人的身上,又有温香软玉在怀,催的温折玉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窸窸窣窣的纸张声传进耳际,温折玉猛地睁眼,手速如闪电,迅速握住了阿策的手。   可惜她晚了一步,阿策的狐狸眼已经愉悦的眯了起来,嘴巴里鼓鼓的,歪着脑袋无辜的看着她。   “哪里来的糖?”   阿策鼓着腮帮子没有应答,反而凑上去,在她的脸颊上狠狠的亲了一口。   “讨好也没用,今日吃的太多,牙要坏掉的。你把糖藏哪里了,交出来不准再吃了。”   她知道以阿策的性格,若是将糖放在他的手里,他根本就忍不住。   阿策这人,冷静自持,唯独对甜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头晕……”阿策模模糊糊的嘟囔了一句。   “胡说,谈神医说过,你若是头晕,只吃一颗足够缓解。你看看你今日,嘴巴就没停下来。再不交出来,别怪我……”   “你待如何?”阿策挑衅的抬了抬下巴。   温折玉手如鹰爪,立刻向阿策的怀里探去。   然而阿策的机敏程度亦是绝佳,连忙用手来挡,同时腰身一撤,离了温折玉的怀抱,倒退走好几步。   温折玉不甘示弱的跟了上来,跟阿策你来我往的过起招来。   温折玉没有丝毫让着他的意思,反而只想迅速的将人制服,出招快且果断,很快的就将人压回了长椅上。   “放开我……”阿策仰着头含糊不清喊了一句。   “别说话,一会儿再让嘴里的糖滑到喉咙里噎了。乖一点……”温折玉一只手压住他,另一只手伸进了阿策的怀里,想找那包糖的踪迹。   “不在那里,你别乱摸……”   阿策的糖不在衣襟里,而是拢在袖口的,所以一开始他一直故意压着手不敢乱动,可是温折玉找着找着,手里的举动就变了味。   “嗯……”阿策情不自禁的闷哼了一声,是绵软的像是拉了糖丝似的甜腻的语调,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温折玉的眸色慢慢的压的沉了下来。   她的掌心,就覆盖在阿策的胸口。   薄薄的皮肤底下,是快的如同小鹿乱撞似的砰砰的心跳声。   阿策的眼睛已经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任凭温折玉在他身上做了半天的乱,待她无意间碰到一个小小的突起,就像是按了开关似的,阿策喉咙里压制的声音瞬间就控制不住了。   阿策反手将手指搭在鼻尖,难耐的用牙齿咬了咬指骨上薄薄的一层皮。   阿策的足尖紧跟着绷了起来,他嘴里含着糖,说话不方便,吐又舍不得。只能用摇头疯狂示意。   “阿策,别看我,看那里……”温折玉轻抬下巴,示意阿策看向湖心的风景。   “看到了什么?”   阿策摇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又是借着栏杆的空隙看过去的,看什么能清楚……   “傻阿策,看到湖心的白莲了吗?今日里这莲花开的太盛了,那一条条锦鲤都被吸引过去了。”   阿策的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他情动时的表情总是十分的可爱,温折玉总感觉这个时候的阿策是不会思考的,他总是拿一双湿漉漉的没有焦点的眼睛看着她,里面盛满了破碎感跟对她难以言喻的信任。   “然后呢?”阿策呆呆的问。   “你说呢,这花儿这般美,锦鲤自然是要去试着采一朵了。”   温折玉俯下了身子。   阿策的睁着迷茫的眼睛去看那支在水里摇摇晃晃的白莲。   他好像看到了……   那锦鲤一直在绕着白莲打转,时不时的拿绯红的脑袋去触碰白莲的绿杆。水波越来越大,白莲让它撞的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它怎么能这么暴力的去采那朵莲花。   白莲无力抵抗,只能任由它撞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水纹。它倒是想跟那锦鲤求个饶,可无论它怎样摇摆着身姿,锦鲤都以为它是在欢喜它的触碰,反而越来越来劲。   最近白莲只能认命。   花瓣飘飘洒洒的落下,凄艳的莲瓣没剩下几个,孤零零的挂在枝头。慢慢的,阿策已经看不清它了,几滴朝露从破碎的花瓣上一层一层的滚落下来,被坏心思的鱼直接含了进去。   太……   阿策最后的一个念头就是……这鱼也……太欺负花了……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六章   莲池里的花枝终究被折了下来, 凄凄艳艳的跌落进了池水里,春潮涌动的湖水淹没了它。   那鱼儿是个采莲的高手,得逞之后像是十分的得意, 摇着欢快的尾巴, 顶着断裂的花茎四处的游动, 任这枝凋零的莲儿在湖水中沉沉浮浮。   花枝划过平静的水面,一圈一圈的涟漪开来, 花茎断口处一丝丝乳白色的液体随着它的动作流淌了出来, 融化在了温暖的池水里。   鱼儿于是更加得意, 推着被摧残过后的花枝避开众人,快速的划走了。   任谁都已经看不到那鱼儿的踪迹了。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温折玉在昏睡的阿策身上搭了一件外衣, 一脸魇足的抱着他回了提前为他装饰好的房间。   原以为他睡的很沉了,谁知道刚一放下,就见他即使在闭着眼睛的情况下仍旧精准的扯了温折玉的袖子。   “别走……”阿策的嗓音轻飘飘的, 有一种不出来的娇媚,又掺着明显的哑意。   “乖阿策, 我去找人给你打水……”   “别走……”阿策拉过她的手,脸颊贴在她的掌心,猫儿似的浅浅的呜了两声, “玉姐姐……”   温折玉没办法只能俯下身子, 软着语调哄他:“阿策且等一会儿, 我马上回来。”   之前她拉着他在亭子里胡闹,小九是个有眼色的, 早早就将人疏散开了, 不让随意靠近, 导致她抱人回来以后, 这屋子里也没个伺候的人。   温折玉又不敢大声喊人,阿策睡得浅,怕将他给吵醒了。   阿策嘴里含糊不清的哼了两句,捉着她袖子的手松了下来。   温折玉这才推开门,唤来一个小厮嘱咐了几句,正要回来,便见小九从不远处走了过来,看着有事要禀告的样子。   温折玉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回头看了阿策一眼。   他此时正安静的侧躺在床上,捉她袖子的那只手仍孤零零的垂落在床沿边上。看起来像是睡得沉了。   温折玉回去将他的手给窝回了被子里,这才出了房门,将门扉轻轻的掩了,找了一处僻静地方。   “怎么了?”   “主子,三殿下那边,有回信过来。”   “走,先去书房。”   小九在书房里燃起了一盏灯,温折玉在灯下将信读了,想了一会儿,正要提笔回信。想了想,又将笔放下了。   温折玉站起身,来来回回踱了几步,眉头皱了起来。   之前赵云寰来信说,她想借祭祖的机会返回皇城,如今已是夏末,距离秋祭已经没有几天了。   上次她兜兜转转的终于跟礼部的郎中陈思茗搭上线,获得了不少的消息,针对祭祖一事也做了不少的准备。只是自阿策来京之后,因为蝶杀的事她又有了新的想法,想尝试一下能否借秋祭一箭双雕,本来是想今日将计划告诉阿策的,没想到一时情迷,竟将这事给忘了。   这事不能拖。   可他睡得那般香甜,温折玉实在不忍心叫醒他。   这该怎么办。   就在此时,忽然有小厮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殿下,殿下,主君他不见了。”   温折玉脸色倏地沉了下来:“不是刚刚还在睡着吗?”   “是,就一闪身的功夫,人就不见了。鞋子,外衣都还在,人凭空消息了。”   “胡说八道,还不快找。”   “主子,这里守卫森严,您别担心,外人进不来……”小九上前一步道。   温折玉心里也知道以阿策的身手出事的几率不大,况且她事先已经将能用的人手几乎都布置在了这里。不能说是万无一失,但对此京都其他人家的守卫,也算是铁桶一块了。   只是乍一听他不见了,还是会有些心慌。   庭院里很快的亮起了无数的火把,人影四处攒动,像是铺地毯似的在各个角落里搜索了起来。   温折玉不一会儿就在后花园的一角寻到了阿策。   彼时,他的正赤着一双白嫩嫩的脚丫子踩在鹅卵石铺的小路上,浑身上下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白色亵衣,发丝凌乱,眼圈红通通的,看起来异常的可怜。   “混账东西,不知道给主君拿件衣服吗?”温折玉一见阿策这副样子当即就心疼了。   有巡逻的侍卫低着头上来禀告:“殿下,主君他不让人靠近,大家只能远远的看着,并且在第一时间传消息给您了。”   温折玉一边往阿策的方向走,一边冷冷的道:“带人全部都下去吧。都离远些。”   那侍卫揉了揉被石头打疼的后腰,松了口气似的称了声是。   谁能想到看着柔柔弱弱的主君,竟有着与外表截然相反的狠辣身手呢。   在温折玉来之前,阿策隔空弹了一把石子,直接放倒了试图靠近的侍卫们。只是听说殿下过来了,侍卫们又一个个挣扎着爬了起来。   不然让主子看见她们竟然连主君一招都没接下,也显得她们太无用了些。   温折玉上前快走几步,一把将阿策搂进了怀里。   刚搂过来,一股寒气扑面袭来,温折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胡闹,怎么跑出来了……”   阿策没有说话,双手顺势揽了他的腰,身体有些发抖。   “阿策……”温折玉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只是看对方苍白着小脸,眼神有着从未有过的无助感,顿时就心软了。   “玉姐姐在呢。”   阿策躲在她的怀里,无声地抽泣了起来。   以前的阿策是很喜欢哭的,一边说着喜欢她的话,一边睁着红润润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盯着她看,眼睫轻轻的一眨,就滚下一大颗一大颗的眼泪,看的温折玉总会柔软了心肠,心疼的要命。   可温折玉没有想到,阿策沉默的哭泣也会让她瞬间慌了手脚,丢了心魂。   他哭的浑身都在抽搐,不一会儿呼吸就乱了起来,空气反呛了回去,阿策停顿了一下,弓着身子痛苦的咳了起来。   温折玉急忙帮他抚着单薄的脊背,边拍边哄:“别哭啊,阿策,谁欺负你了?”   阿策流着眼泪慢慢地摇了摇头,断断续续地哽咽道:“梦魇了,难受,醒来又寻不到你……喊了小九,不在……”   温折玉的心一瞬间被揪紧了:“怕了?”   “我说……让你别走……”   “是小九寻我有事,乖,我们回去说。”这样光着脚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温折玉说着,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回去后有小厮第一时间端了一壶热茶进来。   温折玉吩咐道:“水不必打了,去将后面浴池收拾了,一会儿我带主君过去。”   “是。”懂事的小厮退下了。   阿策已经被她放回了床上,经过这一路情绪已然平静了许多,只是偶有几声泣音,都让他给压抑住了。   温折玉坐在床边,帮他紧了紧薄被,想了想,又扬声喊:“去熬碗姜汤过来。”   阿策目光慢慢的聚焦到了她的身上,歪了身子,将头枕到了她怀里。   “累了吧?今日带你逛了那么久,下午又……结果适才又遭了这一遭。你休息一会儿,我带你去沐浴。”   “今日全怪你。”阿策的话里还带着几丝闷闷的鼻音,。   温折玉原以为他会怪自己丢下他离开,或者是怪自己不知节制,没想到阿策停了好大的一会儿,才闷闷的道:“都怪玉姐姐待我太好,原是梦里都不敢想的。今日种种,恍若梦境,结果我一醒来,你不在……我还以为,是阿策的梦醒了……”   温折玉控制不住的弯了眉眼。   “这便跟做梦一样了?日后你跟我还有几十个这样的日子,岂不是每日都活在梦里了?”   “这样的梦,总归我是不想醒的。”   小傻子……   温折玉揉着他的头发,情不自禁的弯下身子,在他的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一下。   “还有一件关于蝶杀的重要的事要跟你商议呢。”   一提起蝶杀,阿策的神情瞬间严肃了不少,温折玉知道他骨子里极度的缺乏安全感,又爱多思多想,干脆用正事来吸引下他的注意力。   “你之前不是收拢了蝶杀一部分人吗?可有什么特别厉害的高手?”   “我……”阿策想也不想的回答:“你要杀什么人玉姐姐,阿策帮你。”   小白兔瞬间成了要人命的鹰隼。   温折玉一时间转换不过来,她正沉溺在菟丝花柔软娇缠的花枝里呢,下一刻,这花枝溢了见血封喉的毒汁一副求表扬似的给她炫耀,让她很是无奈:“不必,不要你。只是找个信得过的人,下手有分寸的。是刺杀不错,但需做到不能要了人的性命,还有一点儿,阿策,你们蝶杀,有没有分辨自己人的标识或者信物?”   “信物?”阿策想了想:“没有,蝶主一直觉得外物容易丢失不安全,我们自有分辨自己人的方法。其实在每个蝶杀的人身上,都是有特殊印记的,不过,这印记平日里不显,唯有用血液或者汗水浸上好一会儿,才会显出踪迹来。据我所知,青鸟堂的普通成员,大部分都是在腕间,是一只宛若朱砂的蝴蝶。”   温折玉好奇的捏起了他细瘦的手腕:“你也有?”   “没有……影刃的要更隐秘些。”   温折玉好奇心更重了:“你的在哪里?”   阿策的脸骤然红了起来:“其实,今日便出现过,只是你没有注意罢了。”   “嗯?走走走……玉姐姐这就带你去沐浴……”温折玉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心了,立刻将人抱了起来,往浴池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七章   阿策这次没有再任她胡作非为, 主要是白日里来来回回的折腾,他确实是累了。   一泡进温暖的池水中不一会儿便开始昏昏欲睡,温折玉本来在以清理为理由不甘心的四处寻找那只蝴蝶的端倪, 还没找到个头绪, 就发现阿策的身体软绵绵的往池子底下滑。   温折玉吓了一跳, 忙双手托了他的腰身,再不敢乱动了。   阿策的眼皮似阖未阖, 勉强打起精神来睁开一条细缝, 伸手揽了她的脖颈, 挂在人胸前,软软的道:“阿策以后都不回汀溪阁了。”   “乖。”温折玉在他红润润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你放心,玉姐姐一定会帮你实现心愿的。睡吧, 一会儿我抱你回去。”   阿策模糊不清的哼了一声,脑袋搁在了她的肩头。长长的头发像是水藻一般,在水中慢慢的散开了。   温折玉以指作梳, 帮他梳理着头发,心里头慢慢的溢出了一丝丝如同蜜糖般的甜意。   他的小白莲, 终于愿意倚靠她了。   温折玉在新的府邸住了三天,期间书信不停,所有关于秋祭的布置一层一层的下达了下去。蝶杀也确定了人选, 毕竟是伪装刺杀, 真正见血的那种, 目标又是三皇女这种皇亲贵胄,一旦有个闪失, 谁也担不起责任。   温折玉为了万无一失, 提前见了阿策安排好的人。   竟还是个熟人, 阿策的下属钩吻。   之前温折玉跟她交过手, 这人的武功确实不错,忠诚度也高。只是事关重大,温折玉还是有点不放心,最后还是阿策跟她保证:“玉姐姐放心,你相信阿策,绝对不会有问题。”   “我倒不是不信你,只是那人……”   “玉姐姐是对人选有异议?”阿策调皮的挑了挑眉。   “哼,记得当初在地牢,她看你的目光,可不像是单纯的下属对主子那么简单。”本来温折玉已经忘了这人了,冷不防提起来,温折玉心里的那坛子陈年老醋一下子就翻了。   阿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玉姐姐,你吃醋了。”   他的嘴角扬了起来,像只狡黠的小狐狸,眼睛里的光亮晶晶的,煞是好看。温折玉没想到他会这般高兴,酸溜溜的感觉立时就淡了不少。   这敏感多思的小家伙,其实很少有这般发自内心快乐的时刻的。   温折玉顺着他道:“是,我吃醋,我的小白莲竟被别人惦记上了,还离着你这般近。”   阿策忍不住笑了起来,跳起来整个人盘在了她的腰上:“好姐姐,她确实喜欢我,只是在清溪县的时候,便已然说开了。对于蝶杀的人而言,情爱本就是奢侈,如今愿意留在阿策身边的,都是跟阿策一样,想要彻底捣毁蝶杀的人。”   “说起来……”阿策顿了顿,思绪飘了出去:“蝶杀的解药里有一味药太难找了,幸亏有谈神医帮忙研制了暂时压制的药,大家这才能平安无事。玉姐姐……可否帮我给槿哥他们写信报个平安,还有谈神医谈家夫郎,我……偷偷跑来了京都,虽然留了一张纸条,只是……也不知他们看不看的懂。”   “你写的什么?”   “是一幅画……画的是座富丽堂皇的城楼,暗喻京都,意思是,我来寻你来了……”   温折玉没有错过阿策语气中隐晦的小小的得意。   “我的阿策果然聪明,这画一目了然,估计他们定能看懂其中深意,不会过于担心的。”怪不得昨日里她收到沈清越的来信,说是阿策不见了,大家都急疯了。   只留下一张涂满墨汁的纸,看着山不成山,林不成林的,也不知是何意。   温折玉:“我这就给她们回信。”   回完信后,温折玉恋恋不舍的跟阿策惜别了,答应等忙完秋祭的事再来看他。毕竟她现在还顶着冀北王嫡女的身份,偶尔还是要回去住的。   温折玉摇着扇子,不紧不慢的回了王府,谁知一进门,便被人告知,说是御史大夫月扶摇,已经在府里等候多时了。   温折玉早就猜到这月扶摇会再来找自己,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路上府里的小厮还在给她提醒:“郡王,这月大人已经连续来了三天了。每日下了早朝就过来,等到天黑才走,阴沉着个脸,看起来瘆人的很,您可得小心应付了。”   “哦?”说到这,温折玉也有点好奇,这月扶摇到底是什么事阴魂不散的揪着自己不放了。   刚一踏进接客的屋子,月扶摇就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深邃的鹰眼像是携了把锋利的刀子,刷的投到了她的身上。   “郡王殿下……”   温折玉一见她这架势,感觉不太妙,想了想挥手道:“都下去吧,我跟月大人有话要谈。”   那月扶摇看起来已经像是按捺不住了,周身冷气环绕,胸膛起伏的很快,看的出来,她很激动,甚至有点紧张。   “月大人,我们素不相识,不知你寻我何时?”温折玉仍是慵慵懒懒的没个正形,眼神时不时的瞟在座椅上。她向来是个能坐着不愿意站着的人,只是这客人站着,她也不好意思失了待客之道。“要不您先坐?”   “你把我们家小意弄到哪里去了?”   月扶摇开头就是这莫名其妙的一句,像是极力压抑着情绪,但饶是她努力压制了,语气仍旧像含了一层冰霜,冷的骇人。   再看她本人,也是怒发冲冠的跟只暴怒的狮子似的,哪里还有初见时温润如玉的模样。   温折玉一怔:“谁?小意?”   哦,小意……   她想起来了,前两天在芳香四溢阁里,陪她一同进门的男子……   仿佛就是叫小意这个名字。   温折玉的扇子刷的收了起来,脸色微沉,似笑非笑的看着月扶摇:“月大人在跟我开玩笑?您的弟弟,怎么会在我这里。”   “别跟我打马虎眼,我已经查过了,当年就是你带走了他。”月扶摇声色俱厉的吼道,脖颈上的青筋一点点的绷了起来。   温折玉皱了皱眉:“什么当年?月大人究竟在说什么?我与舍弟,不过是前日里第一次见。”   “我说的不是他!”月扶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过激动,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咬了咬后槽牙,这才稍微平复了一点心情:“你还记不记得,十二年前,在明城,你住的那个院子旁边邻居家里,有个比你小两岁的孩童,你们经常在一起玩……”   温折玉的脸慢慢的沉了下来:“大人这是要给我讲故事?”   “不是故事。那个小孩子就是小意,是我的亲生弟弟。可是后来,他不见了……”   “你是想说,他是我弄走了?”温折玉的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凉。   “是。”月扶摇斩钉截铁:“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当年有人见过你跟他走在大街上,后来,小意再也没有回家。你们家也……也人去楼空。”   “月大人,适可而止。我虽在十二年前生过一次重病,失了许多记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我不可能拐卖你们家的孩子。月大人……”温折玉冷冷的看着她:“你我素不相识,你们家丢了孩子,反赖到我们冀北王府,是否有失地道?”   随着温折玉的回答,月扶摇慢慢的冷静了下来:“你说,你失忆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事,十二年前,我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孩童,我拐你们家的孩子做什么?做童养夫吗?”   月扶摇的心也渐渐的变冷了,原以为兜兜转转这么久,好不容易能找到弟弟的线索,没想到,唯一的当事人,竟然失忆了。   “怎会这般巧……”月扶摇怎么都不愿相信。   “就是这么巧。”温折玉两手一摊:“月大人的功课没备好,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我八岁重病,痴傻了好多年,以前的事情,忘得可是丁点不剩了。”   “可小意……”   “月大人……”温折玉冷冷的打断了她:“今日您若是诚心来请我回忆一下当年的事,说不得我还会看在你们家丢失了孩子的份上,帮忙想一想。如今你一进门,就给我安了个拐带孩童的帽子,恕我无能无力了……”   原来她几次三番来寻自己竟是源于此,简直夭寿了,不知道她的宝贝阿策最讨厌的就是拐卖孩子的人贩子了吗?   她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月扶摇快速的喘了几口粗气,她从进门到现在,确实是失了平日里的沉稳作风,有点过于急切了。   如今是她有求于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得到小意的消息,确实应该将姿态放低一些。   思及至此,月扶摇慢慢的收敛了戾气,朝着温折玉拱了拱手。   “郡王殿下见谅,是我有失分寸了。还请看在我家祖母年迈,思念孙子心切的份上,能好好想一想,能不能有一点关于舍弟的线索……我们,我们找了他很久了,如今,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月大人客气了,我也不是刻意逃避责任,只是,你空口白牙的两片嘴皮子一碰,就说此事与我有关,实在也是无法让人信服。不如改日你将证据拿来,我们再一起探讨一番……”温折玉见她说的诚恳,态度也好上了不少。   “证据?!那人……那人已经死了……”   得……温折玉算是看明白了,她这是一点准备有没有,差点让她直接赖上了。   不过看她提起弟弟丢了心痛的模样,估计此事做不得假,只是是否与她有关,就实在是不得而知了。   “那……不如月大人说一下令弟有什么特征,我尽力想想试试……”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八章   一个时辰之后, 温折玉送走了月扶摇。   她自认行事无度,荒诞了些,但十二年前, 她确实还是个孩子, 不可能做出拐带幼童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或许月扶摇也觉得这种说法太过牵强, 虽不甘心,但还是暂时先离开了。   毕竟人都已经失忆了, 她就算闹将起来, 也于事无补。   温折玉回房的路上, 脑海里还盘旋着月扶摇跟她说过的话。   “小意丢失的那年才六岁,当初阿爹生他的时候难产,他从小就有不足之症, 所以即使精心着养护,还是比别的同龄人看起来要瘦弱一些。他的长相也像极了阿爹,虽然当时还小, 却已经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五官无一不显精致。他的皮肤很白, 眼睛很大很亮,因为喜欢笑总是看着像眯起来的猫儿一样,鼻梁倒不是很高, 因为常常生病的缘故, 嘴唇的唇色总是浅浅的, 粉里泛着一层白。他性格天真活泼,从不认生也不怕人, 对了, 因为阿爹有异族血统, 所以小意他自小就有一头卷发, 不过他不喜欢,总是编起来缠成小髻,平常人看不出来。”   温折玉最后作出总结:就是个又瘦又白的小娃娃。   至于什么性格好,长的漂亮这种话,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试问谁家说起自己的孩子来不是千好万好的,其实要真见了面,恐怕也就是个普通人罢了。   仅凭月扶摇的几句话,实在是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价值来,不过这卷发,倒是不常见,以前她在京都的勾栏院里,见过有人拍卖异族男子,确实个个都是海藻似的长卷发,只不过相貌上,却又与晋人不同。   难不成她这弟弟,也是与那些异族般的模样?   话说回来,她家阿策,还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拥有卷发的男子。   阿策……   她好像从未听说过阿策说起他的父母家人……   温折玉皱了皱眉,试图回忆起儿时的事情。可她的脑海才刚刚开始搜索,就感觉大脑深处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温折玉不甘心,强忍着疼痛,想要在空白的回忆里寻找一点点关于八岁时的影子,结果还没能捉住一片回忆的衣角,脑海里那若隐若现的刺痛感立刻由细针变成了尖锐的利剑,猛地朝她的识海插了进去。   “嗯……”   温折玉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剧痛一下子占据了整个大脑,身子一歪,整个人骤然失去了意识。   ……   “小意每日里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怎的这般的瘦弱?”   “我若胖了,阿姐可就背不动我了。”背上的小意调皮的捂了温折玉的眼睛,笑嘻嘻的道:“把你的眼睛蒙上,看你怎么送我回家去。”   温折玉眼前突然一黑,连忙道:“小意,别,看不到了……”   说话间脚下不知道踩了什么,温折玉身体不稳,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好在她心里还记挂着背上的人,摔下的过程中还不忘调整姿势,反身将人抱进了怀里护着,以免摔疼了他。   “小意!”温折玉难得的沉了脸。   怀里的人也吓了一跳,小脸霎时变得刷白,忙爬起来检查她的身体:“阿姐,你摔疼了吗?有没有摔到哪里?”   温折玉摇摇头,好在这里铺满了青草,倒真没感觉多疼。她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捉小意的脚踝,略带愠怒的道:“本来脚就伤了,还这般的淘气。为什么不在家里好好待着,非要爬墙过来,还这样不乖。我这就让春水把你送回去。”   “我不回去。”小意一听,眼圈瞬间就红了:“阿姐不疼我了,呜呜呜……祖母跟姐姐都不晓得我来找你玩,若是知道我爬墙来,定是要罚我跪祖宗排位,还要打我的。我见过姐姐挨打,屁股都打烂了,我不想……阿姐别把我送回去,我是想阿姐才过来的,大夫说小意扭伤脚要养一个月,我等不了那么多……呜呜呜……”   温折玉顿时就软了语气:“你先别哭啊……谁让你爬树摔下来,脚腕肿成那样子,乱跑什么呢。”   小意瘪着嘴,跟只委屈的小包子似的,眼泪汪汪的看着她,时不时的刷的淌下一大串泪珠子下来,温折玉瞬间就心软了。   “好了,是阿姐错了。不送你回去好不好?这样……下次你想我,就从墙外扔块石头过来,我让春水过去抱你。”   “好……”小包子瞬间破涕为笑。   “阿姐,我想吃糖柿饼……”   “行,我让春水去买,只是不能多吃,要坏牙的。”   “祖母说我本就要换牙,不怕……谢谢阿姐,阿姐最好了。”   两个人对话的声音渐渐的远了……   温折玉头痛欲裂的从梦中醒过来,屋外天光乍亮,已是中午了。她使劲的晃了晃脑袋,感觉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浆糊,又沉又乱,忍不住又躺了下去,昏睡了起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对于梦境里的颜色已经慢慢的退的差不多了,温折玉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到了那个叫做小意的男孩子。   只是长相如何,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却是记不清了。   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温折玉又想起了昨夜的事来,没想到她的老毛病竟是一点儿都没能缓解,只要回忆儿时的事,头就像是要炸开了一般。甚至这次比之以往还要厉害一些,以前不过是头痛,并没有到昏迷的地步。   她总觉得儿时的事情包括这毛病皆有些蹊跷,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想着,有人推门进来了,是王府里专门伺候她的名叫沐黎的随身仆役。   “郡王大人,您醒了。可要让大夫再来看看。”   “不用。”温折玉接过她端来的热水喝了一口:“我昨日昏倒,是你照顾的?”   “是。不过……”沐黎顿了顿,将茶杯随手接回去:“殿下是前日突然昏迷在院子里的,刚巧被二姑娘撞上,是她寻得大夫。”   前日……原来她竟是昏迷了这么久。   沐黎嘴里的二姑娘正是如今王府主君江摇所出的嫡女,起名温阮,年纪比她小不了几岁。多么可笑,当初冀北王与正君伉俪情深,曾立下终身不纳夫侍的誓言,实际上在他爹爹死之前,温阮便已经存在了。   冀北王极其的宠溺这个女儿,甚至一度想把亲王的位子让她承袭,而温折玉从小便被教导要让着这个妹妹,对她的感官实在说不上好。   她这妹妹,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见了自己也总是阴沉沉个脸,没想到竟会帮忙寻大夫过来,实在怪异。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温折玉挥挥手,待人走后,从床上爬了起来。   “小九,随我出府一趟。”   再过两日就是秋祭了,估计阿策的人已经出发了,一下子调走他那么多人,也不知道阿策身边会不会觉得不方便。温折玉打算去陪一陪他。   结果一踏进府邸,就得到一个让她心惊胆战的消息。   阿策昨日就出门了,根本就没有回来。   他在京都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里?莫非又是汀溪阁不成?   但他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过,不会再回去了么。   为了以防万一,温折玉还是亲自跑了一趟汀溪阁,老鸨一见她就犯愁,夸张的挥着手帕:“殿下,您不是把人给我们带走了吗?咱们还没问您什么时候给我们把人送回来呢!”   温折玉烦的不行,懒得跟他应付:“你说个价格,一会儿自己去王府取他的卖身钱。”   其实经历了上次温折玉跟太女抢人的事情,老鸨已经视阿策为烫手山芋根本就不想多留了。虽然太女醒来后听说是温折玉将人带走了,没有多说话,但老鸨混迹在这种地方,察言观色的功夫了得,一眼就看出来了太女心中不忿,只是将怨恨藏在了心底而已。   她猜测,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好因为一个小倌撕破脸闹得不好看。只是背地里会如何,那就谁都不知道了。   听说温折玉愿意给阿策赎身自然是无有不应,说了个不太高的价格就算是送了个人情给她了。   温折玉心里也在犯嘀咕,没有在汀溪阁,那会去哪里……   她只能转回了给阿策置办的院子,打算看看他有没有在房间里留下什么线索,正想推门而入的时候,忽然感觉周围有人在无声的窥探。   “谁,出来!”温折玉朝着小九使了个眼色,小九立刻朝着一个发出细微声响的方向追了过去。   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打斗声。   与小九打起来的不是别人,竟是阿策的属下,那个叫钩吻的。   温折玉心下一沉:这个人,不该已经出发去皇陵了吗?   两个人斗的难舍难分,只怕一时半会也分不出输赢。温折玉耐心不多,直接暴喝一声:“够了,别打了。钩吻,你家主子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钩吻不情不愿的收回了武器,也不行礼,梗着脖子道:“主子命我守好宅子,又说不让郡王殿下看到我的行踪,所以只能躲在暗处。没想到……”   估计是没想到温折玉会这般警觉。   “主子他亲自带人去了皇陵。“”   “什么?!”温折玉顿时脑袋一懵。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九章 (修)   秋风萧瑟, 一根灰褐色的残枝速度极快的穿过了纷纷扬扬的落叶,犹如锋利的短剑,势如破竹的扎进了追踪之人脆弱的喉咙里。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 那人捂着脖颈,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瞪大了眼睛倒了下去。   周围的人俱被这出其不意的一击吓得心魂巨裂,齐刷刷的各自后退了一步。   但也仅此一步, 又戒备的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眼前的男子虽然武功极高, 出手如同鬼魅, 令人防不胜防,已经杀了他们不少的同伴,但他们有皇命在身, 哪怕再难,也要将此人斩于刀下。   因为就在刚才的秋祭大典上,这人带领手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女帝, 幸亏有三皇女以身作挡,这才救的女帝一命。而三皇女当时就被利剑刺穿了胸膛, 是死是活已经无从知晓。   女帝震怒,誓要将人捉拿回来,生死不论。如今眼看的她们已经折了这么多的同伴, 如果还不能把人捉住, 只怕就算是回去, 女帝也不会饶了他们。   幸好轮番的车轮战已经消耗了对方不少的力气,看他手腕处染血, 脚步虚浮的模样, 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   阿策的站在冷肃的秋风里, 披着满身的血腥气与羽林卫的众人对峙, 他的眉眼如画,犹带覆盖着一片霜雪的冷酷之色,看起来对于眼前的处境,没有丝毫的畏惧。   实际上,他的心却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   他突然发现自己,对于死亡有了惧意。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杀人,从来是不计后果的,宁肯自伤一千也要杀敌八百。可是这次,他出手仍旧狠戾,但却再也不敢以命相博,唯恐自伤。结果打斗起来,反而畏手畏脚,让别人占了便宜。   若一开始肯拼死突围,或许他现在早就逃走了,也不会被后来的这波人围困在这里。   刀剑耀眼的锋芒无声的袭了上来,阿策迅速的闪身躲过,正要提刀别开剑刃,谁知手腕间传来钻心的疼痛,差点松了匕首,幸好他反应的快,狼狈的弯了腰身,任那剑刃从他的面前掠过。   余下的人紧接着攻了上来,瞬间又是一场混战。   阿策且战且退,一直在找机会逃走,他自知时间不能多拖,否则追兵只会越聚越多。可这群人就跟狗皮膏药似的,紧紧的黏在他的身边,竟是怎么甩都甩不掉。   他是决不能被捉活口的,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只能自裁才能不拖累到温折玉她们。可若真让她得知自己的死讯……   阿策心口骤然一痛,冷不防挨了一脚,摔了出去,下一刻,一道锋利的剑芒追了上来。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已经来不及躲开了。   就在那剑刃即将穿进他胸膛的时刻,一柄长刀呼啸着飞了过来,恰好抵着剑刃将其狠狠的砸了出去。   死里逃生,冷汗瞬间将阿策后背的衣服全湿透了。   抬眸一看,来人窄腰宽背,身材高挑,十分的熟悉。她像是风尘仆仆的赶来,衣裙沾满了尘土,额角的头发一缕一缕的滴着热汗。只见她一手刀花抡的出神入化,立时将所有针对他的攻击一一的挡了回去。   阿策的嘴唇动了动,不敢喊出她的名字。   一见到她,似乎所有的信心都回来了,阿策立刻与她站成背对背的姿势,互为后方,跟羽林卫的人厮杀起来。   不一会儿,尸体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   “走……”   没有半点停留,来人带着他一路飞掠到山下,那里立着一匹体型彪悍的白马,一见他们就高高的扬起马蹄,发出一阵嘶鸣,像是等在那里多时了。   来人一声不吭的飞身上马,顺便拉着阿策的手将他拽了上去,面对着自己抱进怀里。   阿策的脸直抵着对方的胸膛,下意识的环住了她的腰,一颗心开始砰砰的跳个不停。   眼前的温折玉既熟悉,又陌生。   她拆了所有的簪钗,只束了一个高高的马尾,通身没有挂任何的装饰,只是简单的着了一件黑色的衣衫,手里拿的也不是平日里常见的折扇,而是一柄从未见过的长刀,举手投足间充斥着久经沙场的老兵浑身特有的煞气跟血腥气,气质阴冷,让人不敢直视。   可是阿策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通过她那双冷酷肃然的眉眼。   骏马一路奔驰了不知有多少里,温折玉都没有停下,她的唇抿的紧紧的,单手扶缰,另一只手则揽在阿策的腰上,身上散发着一股森然而又隐忍克制的怒气。   阿策的心倏然一紧。   玉姐姐……她生气了……   阿策悄悄的抬起了半个脑袋,正想观察下她的神色,忽然间目光恰巧落在她的肩头,发现黑色的布料上一团深色的液体,已经将她大半个肩膀泅湿了。   阿策脸色顿时变了,急急的唤她:“玉姐姐,你停下来,你受伤了。”   温折玉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仍旧提着缰绳奔驰,风声呼啸着从阿策的耳边掠过,吹动着两个人的衣袖猎猎作响。   在颠簸之下,那湿痕越来越深了。   阿策急了,声音慢慢的染上了一点哭腔:“玉姐姐……”   温折玉不为所动。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阿策心里一急,话音立时拐了个弯:“玉姐姐,阿策好疼。”   “嘶……”   马儿的速度慢慢的慢了下来,缰绳勒住了马的脖颈,两个人彻底停了下来。温折玉二话不说从马上跳了下去,然后去抱阿策。   “我自己来……”   “扶着我。”温折玉的音色冷的像是雪山里藏着的一块冰。   阿策只好慢慢的弯下身子,任由她将自己抱了下去。   她们停下的地方是一片树林旁边,温折玉环视四周,将阿策抱进了树林里。   刚将人放下,温折玉的视线就落在了阿策的手腕之上,见他衣袖上的系带已经断开了,手腕间还在流着几道鲜艳的血痕,不由的脸色更加的难看起来。   她从怀里掏出药粉,开始给阿策上药。   阿策坐在地上,单手环着膝盖,安静的伸着手任她给自己绑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蝴蝶结,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看起来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看她包扎完了,阿策伸手就要拿剩下的药粉,让温折玉一个侧身避开他,冷淡道:“你要做什么?”   “我给玉姐姐上药啊,玉姐姐,你也受伤了。”   “不必。”温折玉将药粉收了,站起身来。   阿策被她的冷漠刺了一下,心底有一点发酸,仰头看着她道:“你是不是不想理我了?”   “是。”温折玉言简意赅。   阿策一愣,霎那间鼻头也跟着发起酸来,眼圈里汇聚了一圈又一圈的泪水,像是接下来温折玉只要再说一句话,就要溢出眼眶似的。   温折玉冷冷的将头瞥到了一边。   “对不起……玉姐姐,我不该瞒你。”阿策也跟着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一步,终于还是没敢站在她的面前去。   温折玉狠了狠心,没有接他的话。   “我猜到你会生气,可我……我必须要这样做,三皇女是你的阿姐,这事我交给谁我都不会放心的。我负责影刃多年,杀人无数,知道如何一击毙命,也知道如何避开人周身要害,这件事我来做,是最安全的。”   “为什么一开始不说?”温折玉冷冷的问。   “我说了,是你不同意。我不想让你为难,我知道你的担忧,玉姐姐,可我心里有数,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放p!”温折玉忽然吼道:“你他爹的知不知道,老娘要是今天不来,你这条小命就交代在皇陵了!”   至今温折玉的心都没能从刚才千钧一发的场景收回来。   她不敢相信,若是那把剑真的在阿策身上刺实了,她会怎么样,会不会发疯。   可这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竟还在信誓旦旦的说不会有事。何其的可笑!   阿策张嘴正要辩解,忽然间温折玉猛地回过身来,强势的按着阿策的胸膛将他快速的往后推了几步,抵在了树上。   温折玉的眼圈发红,太阳穴一股一股的,周边的青筋都爆了起来,看起来异常的吓人。   她像只暴怒的小狮子一般,朝着阿策压了下去。   阿策无从抵抗,身体沿着树干滑到了地上,两个人的呼吸交叠在一起,眼前的人既霸道,又格外的疯狂,对着粉嫩的唇瓣又咬又啃的,很快就有血丝在彼此的口腔中蔓延开了。   可他因为心虚哪里敢说话,只能任她施为。   唇齿间的血腥气更重了,阿策惦记着温折玉的伤势,想了想还是把人推开了。   温折玉的眼睛还是红的厉害,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阖上了眼睛。直到情绪没有那么激动之后,方才睁开。   她一言不发的盯了他好一会……   暴戾的眸光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她的瞳孔中终于缓慢的散去。   “阿策啊……”   一股凉气直冲颅顶,阿策狠狠的打了一个哆嗦,呼吸不稳的盯着她,漂亮的眼睛被水光遮住了,依稀可见里面盛满了恐惧与哀求,本来就破了皮的嘴唇被他再次无意识的咬住了,几颗血珠子瞬间渗透了出来。   温折玉想要出口的话一下子就被压了回去。   她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小白莲啊,明明连死都不怕的人,居然因为自己喊了他的名字,就紧张成这个样子。   苛责的话瞬间就说不出口了。   温折玉无可奈何的将人搂紧了怀里:“算了……别怕,玉姐姐要你的。”   怀里的人一下子就破了防,全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下来,反手抱着她放声大哭。   算了,跟这小傻子计较什么呢。   说到底,他所做的一切,不都还是为了自己么。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还是不是人啊,温折玉在心里自嘲了半天,越想越觉得对不起眼前的人。   她情不自禁的在他的颈间亲了一下,轻拍他的后背,“乖,不哭了,是我错了……只是以后,别再瞒我了,好吗?就算要涉险,玉姐姐陪你一起。”   “好……”阿策哽咽的回了。   温折玉抚摸着阿策垂在腰间的精致的鱼骨辫,暗道他倒是谨慎,还不忘将头发掩饰起来,摸着摸着,突然眸光一动。   “阿策,你可想过寻找你的母父亲人。”   “什……什么……”阿策一愣,想都没想,急声回道:“没有……阿策是孤儿,流落街头被蝶杀的人捡了回去。玉姐姐……我没有别的亲人了……”   说到尾音语调已是颤的不成样子。   不怪阿策激动,实是在清溪县的时候,温折玉也曾问过他类似的话。   当时,是为了把他送出去,离开她,找个地方衣食无忧的生活。   只是后来因为自己的坚持,没能实行……   如今旧事重提,阿策的第一反应就是温折玉抱着跟之前一样的目的。亲人于他而言,遥远至极,但眼前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   “玉姐姐……阿策只有你了……” 第七十章   入夜, 京都月府。   月扶摇携着满身的露水从外面回来,一进大门,已经有人提着一角小巧的宫灯, 等在门口多时了。   “大人……”是她平日里在身边伺候的小厮, 恭恭敬敬的接过了她手臂上挂着的还散发着潮气的外氅。   “主君呢?今个怎么是你?”月扶摇长腿一伸, 大步往前走去,顺口说道。   小厮急急的跟在她的后面, 吞吞吐吐的道:“主君他……他被老主子罚去跪祠堂了……”   “什么?!”月扶摇脚步一顿, 转了个弯:“我去祖母那里, 不必跟着我……”   去了月池延所在的房间,结果却被家里的仆役告知,说是人已经睡下了,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月扶摇无法,只能先去祠堂。   这祠堂位于月府的一个角落, 离着众人的房间都有一段距离,穿过幽暗的小径, 远远的就看到祠堂里亮起的一盏盏幽暗的烛光。   祠堂的正门是敞开的,一个瘦削的身影正孤零零的跪在蒲团上,面前摆着笔墨纸砚, 正半趴着身子在写着什么。   只是那人写上两个字, 就要抬头看一眼周围, 轻轻的掩一掩衣襟,身子像是在微微发抖的样子。   月扶摇脸色微沉, 抬步走了过去。   “吱呀”树枝被她踩成了两段。   祠堂里跪着的男子身体猛地一颤, 面带恐惧的回过头来, 表情在看到月扶摇的一刹那, 瞬间变成了惊喜。   “妻主……”柳绯殊小心的将手中的笔放下,刚要起身,转念一想,又跪了回去,小心翼翼的看着她道:“你怎么过来了。”   “起来……”月扶摇不悦的朝他伸了手。   柳绯殊的手没有搭上来,他本是个柔顺的性子,这次却一反常态的拒绝了他,摇了摇头:“妻主,我……我还没受完罚……”   “是祖母?”   柳绯殊没有说话,只是低了头,算是默认了。   “这次又是为何?”   “妻主别问了,总归……是绯殊的不是,惹了祖母生气,你……你别生我的气……”   他仍旧跪在地上,仰着头温温柔柔的说着话,光影打在他修长的脖颈上,月扶摇从这个角度上只能看到一大片洁白如玉的凝脂。他太瘦,导致皮肤很薄,几乎能看到雪玉似的肤质底下涌动的一根根突起筋络来。   他近日,似乎……又瘦了不少。   月扶摇的视线又落在了地上的纸张上,旁边已经堆放了一叠写完的经文,看样子已经出现不知道写了多久。月扶摇认得他的字迹,落笔如行云流水,清逸俊秀,颇有风韵,而如今地上这些,虽然还是熟悉的笔迹,但是总有那么一两笔,看起来抖得不成样子。   他平日里胆子小的很,如今夜这么深,待在这种地方,定然也是怕的。   月扶摇的心口一股怒气油然升起。   “起来,字写的这般丑,就算是烧给祖宗,祖宗也是不收的,也别跪了,才出了小月子,再跪出个好歹来。”   冰冷的话一出口,柳绯殊嘴角的笑就僵住了,他委屈的看了一眼月扶摇,又看了一眼祖宗排位,一时间进退维谷。   “可我……”   “明日我自会跟祖母请罪,你这是不打算听我的话了吗?”   “我听……”柳绯殊这才慌慌张张的起身,他刚要站起身来,双腿一麻,低低的□□了一声,眼看就要再跌回去。   月扶摇及时扶住了他的腰,直接将人打横抱进了怀里。   “笨手笨脚……”她一边说着嫌弃的话,一边回头高声喊人:“长风,长风……”   长风一路小跑过来,急忙递上手里的大氅,“主子,给……”   月扶摇立刻将雪白的大氅扬开,盖在了柳绯殊的身上,抱着他就往外走,同时嘱咐长风:“将地上的纸一并收拾了,带回去。”   一路无话,回去后月扶摇直接将人送上床,着人进来伺候洗漱。很快的收拾停当了,又回到书案前坐定了。   “妻主不睡吗?”柳绯殊已经换了亵衣,半躺在床上,侧身关切的看着她。   “你先睡,我还有事。”   “妻主……”柳绯殊微微垂了眸子,担忧的道:“你跟祖母,是不是吵架了?”   “这次她罚你,是因为我连累到你了吗?”   “自然不是。”柳绯殊急忙道:“这次确实是绯殊的错,与妻主无关。我只是听说,听说有了小意的消息,心里挂念,想问问你。”   月扶摇沉默了片刻,从书案前站起身来,坐到了床边,握住了柳绯殊的一只绵软的柔荑:“这么凉,冻坏了吧。”   柳绯殊笑着摇了摇头。   “祖母怪我没有从宁安郡王嘴里问出小意的消息。可这宁安郡王,儿时生过一场大病,已经忘记了关于小意的事。如今,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就是她拐走了小意,实在是……况且,她堂堂一个郡王,拐卖一个孩子做什么呢,只怕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可祖母她……”   月扶摇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她一直将小意的失踪归咎在自己的身上,一想起来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自责的不行。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点线索,她自然是十分在意。只是欲速则不达,这种事,再急也没有用的。”   “是啊……”柳绯殊也跟着叹道:“祖母曾说,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再次看到小意了……”   “所以,她经常会脾气不好,难免牵连到你。绯殊,你不要怪她。”   “妻主说的哪里的话,我怎么会怪她老人家,她将你培养的这般好,我敬重她还来不及呢……”柳绯殊反握了她的手,柔声回道。   月扶摇只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摸了摸他的颅顶,淡淡的笑了:“那就好,乖,赶快休息。”   趁着柳绯殊睡了的间隙,月扶摇挑亮了烛光,开始写起未完成的经书。   ……   “什么?你说阿姐把他给抱回去了?”月如意晨起刚睁开眼睛,就听到了小厮传递过来的消息,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他倒是好命。”月如意气的将被子掀开,翻身下床,让人伺候着穿衣:“明明是个破落户出身,还是替嫁过来的,阿姐竟还对他这么好。哼!他也就是仗着阿姐宠他,才这样肆无忌惮的欺负我,若是没有阿姐在,他算个什么东西。”   想起日前在赏花宴上发生的事情,月如意立刻气不打一出来,恨不得立刻冲到老祖母的面前,继续添油加醋,让她将柳绯殊再扯到祠堂那里跪着去。   赏花宴是京都小公子们的聚会,能够进的去的都身份极其尊贵的人家的孩子。月如意身为月家唯一的小公子,自然也在此列。   如今的月家,深受女帝的宠幸,正是烈火烹油之势,大部分的小公子见到他,都是笑脸相迎,唯唯诺诺的巴结着。   而月如意来到京城虽然才一年多,但几乎都已经习惯了别人这样对待他的方式。   众人将他捧的极高,在这京都的公子圈里,少有几个人能够跟他比肩。   而户部尚书家的独子,谢辞就是其中之一。   听说他的母亲,追随女帝多年,亦是十分受宠。而谢辞本人,也被教养的极好,待人接物十分的温润有礼,是京中不少权贵人家看好的主君人选。   月如意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他,觉得他假模假样,碍眼的紧。   偏偏这谢辞也不喜欢他,曾当着他的面批评他言谈粗俗,举止无度,做事亦是市井作风充满了小家子气。   他可不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么,这番话深深地刺痛了月如意的自尊心,于是直接将人给记恨上了。   从此以后,处处跟人攀比,时不时的就要踩上对方一脚。无形之中,京都的小公子分成了两派,一派追着月如意,一派挺着谢辞,开始针锋相对起来。   这次月如意带了那枝绿色的翠莲到宴会上,说是给大家做甜点,本来是赚足了颜面,偏偏有那不长眼神的,居然提起了月如意的身世来。   说他不过是月家的一个偏支生的,并非月府真正的小公子。真正的小公子另有其人,只是儿时不小心丢了,还没找到。一旦找了回来,他这鸠占鹊巢的假公子,就得给金枝玉叶的真少爷让路了。   月如意当即气的翻了脸,指责对方胡说八道。   在他的心里,自己在月池延的膝下被教养了多年,早就是月府的人了。且不说那月写意丢了那么久,还能不能找回来。就算是找回来了,他陪了月池延这么久,这月府,也该有他的一席之地。   “什么假公子真少爷的,我告诉你,月家可就只有我一个小公子,你不过听了几句风言风语,就舞到我跟前来,就不怕我告诉阿姐,让她好好的跟你母亲说道说道吗?”   月如意一有事就习惯推月扶摇出来,一般人听见她的名讳,都会十分的忌惮。   毕竟御史大夫,本来就是有监察百官之责。   “你……”那人果然露了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他思来想去还是不甘心,就在这时,正巧陪着月如意一起参加宴会的柳绯殊远远的过来了。   那人立刻将目光转移到了柳绯殊身上,当着众人的面,问起月家是否有另一个小公子的事情来。   “是,我家弟弟年幼的时候不小心丢失了,诸位若是有什么线索,还请一定告知。我们月家定会重谢的。”   在场的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这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闻居然是真的。   月如意当即气了个仰倒,没想到居然被一家人给撕了脸皮,恨得差点晕了过去。   现在一想起来,月如意还是一肚子的气:“这柳绯殊定然是故意跟我做对,哼,等着吧,明日我还要去祖母那里,好好的再跟她说道说道。这次罚他罚的,也太轻了。”   “小公子,还是收敛些吧。我看那月大人是个疼夫郎的,若是柳主君将我们做的事告诉她……”   月如意正在气头上,闻言一巴掌甩了过去:“我做过什么?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哪里冤枉他了?他在祖母面前装腔作势,看着小意温柔,实际上根本不安好心。我是怕祖母吃亏,提前戳穿他的真面目。”   “是是是……”那小厮捂着脸,再也不敢多话了。   月如意气呼呼的收回手,想到最近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心气不顺。他当然知道月扶摇在到处寻找月写意的事情,不过之前也一直在找,都那么多年了,其实谁都对这人的存在不抱希望了。   只是,本来月家公子的身份放在京都,那也是十分显赫,所以一直没有对找妻主的事过于上心。如今月如意害怕月扶摇大张旗鼓寻找弟弟的事会影响到他现在在权贵人家的份量,开始想到了其他的地方。   是时候,该让祖母给他物色一个好人家了。以免夜长梦多。   他已经打听过了,上次见过的那个气质不凡,浑身上下金堆玉砌的宁安郡王,根本就没有主君,甚至院子里连个小侍都没有。   或许,他可以一试。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一章   距离秋祭很快的过去了有大半个月的时间, 一直关注着冀北王府的小九送来了一个消息,说是冀北王温千凝从外地赶回来了。   温千凝其实并非是外界百姓以为的普通的异性王,她与当今女帝赵睿安, 本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妹。   只是温千凝的父亲当年不过是宫中伺候的一个小奴, 用了点不光彩的手段爬了当时的女帝的床, 后来又隐瞒身孕,躲开众人耳目, 偷偷生下了她。本想父凭女贵, 谁知这小奴是个没福的, 竟然在生下她没多久就去世了。   女帝被人设计,看到她就觉得反感,长大后又见其生的愚笨, 实在不像自己的种。找了个理由剥夺了姓氏,改从父姓,早早的扔出宫去单过了。   她这冀北王的封号, 还是因为娶了君后的亲弟弟肖,与女帝做了连襟之后, 女帝看在肖家的份上,后来封的。   “殿下,王女一回来, 江主君就对着她哭诉了一夜, 您看, 我们是否也要回府?省的江主君添油加醋,说一些对您不利的话?”小九提醒道。   温折玉长腿交叠, 正在百无聊赖坐在椅子上, 挑玉清轩刚送来的一堆新样式的珠宝。拿起匣子里的指环, 一个个套在纤长的手指上试着玩, 随口回她:“不必。让他说。总得给他时间让他一次说个够才行,再说,就算我捂了他的嘴,难道母亲就会不计较我无故失踪一年多的事不成。任他们编排去吧,等哪天我得闲了,再回去不迟。”   “那……玉清轩的管事问,这批珠宝……”   “让他们去冀北王府要去,江摇霸占了我爹爹那么多的嫁妆,合该他们出这笔钱。对了……小挽……”温折玉纤指敲着桌面,忽然抬头朝外面喊了一声:“将这盒珠宝拿去给小公子……”   她只挑了几个指环带来玩,其他的,本就是为阿策定制的。   伺候阿策的仆役进来抱起了匣子,温折玉又唤住了他:“小公子这个时辰,还未醒吗?”   温折玉前几年在肖云横府上生活的时候,练出了早起练武的习惯,所以经常不到天亮就起来了。以前在清溪县的时候,阿策比她起的还要早,伺候她洗漱更衣。后来身份暴露,再相处起来,阿策便不装了,不到日上三竿决不起床。   “回殿下,还没醒呢。”   温折玉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近正午十分了,早饭的时候,阿策就没起来,再睡下去,只怕连午饭都要错过了。   “算了。”温折玉站起身来:“我亲自去看看去。”   阿策的是个怕冷的体质,就算是炎热的夏天,身体摸上去还总是冰冰凉凉的,更何况现在天气已经入了秋,温折玉早早就吩咐仆役,让他们给阿策的床上铺了厚厚的毛毯子,又做了崭新的被子给他换上。   床上的人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温折玉本想喊他,走到近前,又有点迟疑了。   两个人一起睡的时候,阿策总是不停的往她怀里钻,手脚并用跟只八爪鱼似的扒在她的身上,而今她不在身边,阿策的睡姿总是充斥着不安全感的样子,微微的弓着身子跟虾米似的侧躺着,手指捉着被子的一角,双唇紧抿,蹙着好看的眉头,睫毛时不时的剧烈的抖上几下。   温折玉当即泛起一股莫名的心疼感。   她坐在床边,摸了摸阿策的额头,本来只是下意识的举动,没想到却摸到了一点潮气。   他的额头很凉,不像是出汗的样子。   温折玉心底有点不安,温声在他耳边唤了一句:“阿策……醒醒……”   话音一落,床上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棕黑色的眼球像颗漂亮的猫眼石,慵懒的半眯起来,嘴角弯起一抹愉悦的弧度,伸手勾起了她袖子的一角,缠在了手指上:“玉姐姐……”   轻飘飘的声音像一缕缥缈的青烟。   温折玉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又用拇指碾了他泛白的唇瓣一下,直到碾起淡淡的红,方才罢手。   “起来吃饭……”温折玉觉得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关心的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怎么这么没有精神?”   阿策的眼睛懒洋洋的阖了回去,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说出来的话也是懒洋洋的:“好困……想睡……春困秋乏夏打盹,马上又是冬眠的好日子,玉姐姐莫要管我……”   “呵,照你这样说,岂不是一年四季都要躺在床上了。”温折玉含着笑,无奈的摇摇头,替他掖好了被角。   她刚要走,就被人拉住了手。   “玉姐姐,陪我躺会儿。”   “你自个儿懒也就罢了,我可不陪你,我让小挽给你端点吃食过来,你不想起,就在床上吃点。”   温折玉作势要走,阿策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握的更紧了。   “玉姐姐,我……嗯……”阿策忽然呼吸一顿,一副很难受的样子,拧起了眉头来。   “怎么了?”温折玉忙回身担忧的看着他。   “我……”阿策闷哼一声,本就浅淡的唇色变得更加苍白,他努力咽下了喉咙里涌出来的一道口申口今,“我好像,小日子来了,肚子有点疼……”   “我去找大夫。”温折玉急匆匆的往人走。   “玉姐姐……”阿策紧张的拉住她:“让小挽去,你陪我……”   温折玉又急又气,这小白莲,明明痛的脸都白了,还有心思撒娇。   温折玉坐回去:“躺好,我帮你揉揉。”边说边高声唤外间的小挽:“小挽,去找大夫来,赶紧的。”   小挽应声而去。   温折玉将双手对搓了几下,感觉掌心有了热度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掀开他的被子,将手伸进他的亵衣底下,覆盖在冰凉的小腹上。   底下是粘腻湿滑的触感,温折玉的瞳孔微微一动,忽然觉得不妙。   她忙伸出手来看,却发现她的手上,染了半个手掌的血水。   温折玉猛地掀开了被子,一股强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此时的阿策分明是躺在血泊里,雪白的亵裤被染上了大片的红,连褥子上都是湿漉漉的,全部都是血色。   谁家的小日子会流这么多的血……   “怎么了?”阿策蠕动了几下嘴唇,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没……没事……”温折玉呼吸急促,紧张的话都说不稳了。   “冷……”阿策轻轻哼哼两声。   温折玉忙把被子给他盖回去,感觉脑子里思绪混乱,已经拧成了一团乱麻。她不是没有经过事的人,大概已经能够猜到发生了什么。   可是……她的阿策 ……   能接受吗?   “阿策,还疼吗?你乖点儿……如果轻点了的话就先睡会儿好不好,等醒了就没事了。”   ……   “胡闹,那宁安郡王是什么人,哪里配的上我的小意。”   月池延已过花甲之年,虽然满鬓斑白,但精神仍旧矍铄,丝毫不见老态。   此时她正端坐在太师椅上,腰板挺得很直,扶着一个龙头拐杖,目光严厉的敲了一下地面。   月如意被吓了一跳,忙拧了腰肢柔柔的跪了下来。   “祖母……”   “小意,你过来……”月池延朝着月如意招招手,将他招到膝下,摸着他的头发,目光压的很沉:“你记住,你是月家最尊贵的小公子,不是什么人都能肖想的。那宁安郡王是个什么人,仗着出身好整日里遛鸡逗鸟,不学无术。我月家虽不是簪缨世家,但也算是书香门第,老祖宗的颜面不能丢。纵使她地位再高,咱们也不会出卖儿孙的幸福,去结这种亲。”   “祖母……”月扶摇一旁越听越觉得她说的不像话:“宁安郡王毕竟是皇亲国戚,祖母慎言……”   她这话在家里说也就罢了,就怕底下趴着的这个是个单纯没心眼的,若是泄露了一声半句出去,岂不是有辱骂皇室的嫌疑。   月池延冷冷的哼了一声,她也知道自己说的太过,失言了,只是一想起京都对温折玉的那些传言,就气不打一处来。   在她看来,身为女子,武可驰骋疆场,保家卫国。文可执笔如戈,造福百姓。偏她出身这般好,文不成武不就,镇日里沉溺美色,混沌度日,算什么真正的女人。   所以当月如意身边的小厮多嘴提起来,在一次宴席上,冀北王府的主君曾对月如意表示好感之后,登时就控制不住怒气了。   “况且祖母,便是冀北王府真的有意,也不一定是她。那江正君有嫡亲的女儿,如今也到了适龄的年纪,说不定是想……”   “任谁也不行。”月池延断然拒绝:“这冀北王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冀北王此人,看似精明,但办的都是蠢事,如今根本不得胜眷,夹缝里生存罢了。她的女儿,只怕不是个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就是个跟她似的缩头乌龟,咱可不沾。”   说着,又关切的拉住了月如意的手:“小意啊,莫听那些人胡说,祖母不会将你往火坑里推的,你的亲事,祖母一直放在心上。待过两年新科取试,给你寻一个寒门贵女入赘过来。这样,你既不用离开祖母,又能当家做主,岂不甚好。”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二章   “寒门贵女……”月如意嘴角微僵, 眸子里盈起的笑意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回到房间后发泄般的桌案上的杯子茶盏,又疯狂的撕扯起手里的帕子,不甘心的怒吼:“你听见没有, 祖母竟要替我寻一户寒门贵女。”   既是寒门, 哪里来的什么贵女。   况且, 什么样的人家会让有功名的女儿入赘,无非是家底败干净的破落户, 或者穷乡僻壤里出来的野鸡, 哪里能够比得上真正的凤凰。   那样的妻主, 即便他没有被送到月池延膝下教养,自己的亲生母父亦是能为他寻到的。想到堂哥堂弟们嫁的妻主,月如意的眸色更加深沉起来。   他这么多年来刻意逢迎, 小心讨好月池延,到头来,要是半点好处都得不到的话。那他来这京都还有什么意义。   月如意身边的小厮关紧了房门, 心惊胆战的劝他:“小公子莫气,这事不过是老主子一腔情愿的想法, 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要我说,我看冀北王府的主君就挺喜欢你的,难道人家王女来求, 她还能不应吗?”   月如意闻言恨恨的咬了牙:“你懂什么?她还真敢不应。那老顽固, 假清高的很, 根本就没把皇亲贵胄放在眼里。在她心里,万般皆下品, 唯有读书高。把学问二字看的是一等一的重要。若非她不懂钻营, 也不会当年被女帝撸了官职, 撵回老家去。再说……”   再说月扶摇说的没错, 那冀北王府的主君只是对他表现出了几分欢喜,谁知是因为谁,那王府的二姑娘模样他也见过,分明母父都是容貌上乘之人,偏她长的普普通通,眉眼间与温折玉毫无相似之处。   不仅如此,每每见他,总是带着死气沉沉的一张脸,眉眼间充满阴郁之色,看着就让人生不出好感。   月如意顿了顿,眸子里翻滚的阴云又厚了几重,他道:“你看柳绯殊替嫁而来,月扶摇不也没说什么。可见只要谋划得当,女人才不管这婚怎么成的。我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   月扶摇从月池延那里出来,眉头亦是蹙的紧紧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柳绯殊就守在不远的地方,看她出来远远的迎了上去,替她搭了一个翻着雪白色狐狸毛边的秋氅。   月扶摇站着没动,任凭素净纤长的手指在她的脖颈边晃动,末了,手掌包裹住了对方微凉的指尖。   双手交叠搓了两下。   柳绯殊的脸颊上蓦然飞起一抹薄红,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左右:“妻主……你放开。”   月扶摇不以为意,帮他揉搓的稍微有了点温度后,便牵了他的手往两个人的院子里走。   “我看妻主从祖母那里出来心情不佳,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柳绯殊好奇的问。   “是月如意的事……”月扶摇顿了顿,不想多谈,反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我买给你的莲花,你送给他了?”   柳绯殊一愣,这事都过去许久了,没想到她还会提起来。他轻轻的抿了抿唇,眉眼垂了下来:“是……我看小意喜欢,就……”   “那你呢?你不喜欢?”月扶摇叹了口气:“月如意他那边自有祖母怜惜,吃的用的,哪里缺了他,何必这点东西也要巴巴的给人递过去?”   “我……”柳绯殊心里一紧,想要辩解,说这分明是月如意借着祖母的势逼着他交出去的,可转念一想,又怕妻主觉得他在搬弄是非,故意影响她与祖母的感情。想了想,还是算了。   只是酸涩感还是不可遏制的涌了上来。   柳绯殊捏了捏酸涩的鼻头,蚊子似的嗯了一声。   月扶摇听到了。   她惆怅的揉了揉眉头。   她这个夫郎性情柔软恭顺,是个会体贴照顾人的,又识字能干,风花雪月的事两个人也能聊上几句,偶尔涉及朝堂,他也有独特的见解,月扶摇对他是很满意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胆子小的跟只老鼠似的,且十分敏感,一点小事能想到十万八千里外,心思非常重。   可能是因为作为庶子在家族夹缝里生存了十数年,他已经习惯了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跟月府的亲人相处也会带着点刻意讨好的意味在里面。   当然,对她尤甚。   月扶摇懂他骨子里的自卑,平日里说话都会很注意。没想到稍有不甚,又令人难过上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绯殊……”月扶摇停了下来,认真的看着他,目光柔和的像一道月华在黑夜里流泄下来的细碎光影:“你是我的夫郎,你配得上所有的东西,也配的上我,懂吗?”   “嗯……”柳绯殊终于浅浅的笑了起来。他并不是十分绝色的样貌,但笑起来很好看,尤其是眼睛,弯弯的像是一轮清亮的泓月。   以往月扶摇看到心情总是能好上不少。   只是今日的糟心事实在太多了,月扶摇没忍住,还是跟柳绯殊说起了祖母的打算。   “祖母想的周到,她是真的疼爱小……如意。”   “我明白,祖母一直对小意的失踪难以释怀,当年之所以会出事,其实说白了就是我们看护不严导致的。那时祖母整日的扑在我的课业上,希望我能重塑她当年的辉煌,因而忽略了小意……如今对月如意的百般好,其实都是补偿给小意的。她想留月如意在身边,未尝没有私心,是怕月如意一嫁人,唯一的念想也没了。”月扶摇揉了揉坚硬的眉骨,也说不上祖母这样做是对是错。   “只是可怜了小意他……”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心里都很明白,月池延再心疼月如意又能如何,总归这份宠爱,真正的月写意没有得到。   ……   “大夫,到底是怎么回事?”小九将大夫连拖带拽的带进来的时候,阿策已经昏睡过去了。   温折玉将人半抱在怀里,后背几乎被冷汗湿透了。   温折玉不敢乱动,用眼神示意大夫赶紧察看情况。   “这……郡王……这……”大夫看到棉被下的情况,顿时大惊失色,惶恐的看向温折玉。   温折玉还算冷静,压低了嗓音道:“能保吗?”   “郡王……这么多血,恐怕是……没了。”大夫摇摇头,一副无能为力的架势。   温折玉的心霎时沉了下去,她极缓慢的吐了一口气,像是在排出体内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很快的,眸子里又恢复了冷静。   “先来看大人,他的身体怎么样……”   大夫连忙将医箱放到桌子上,坐到床边,将手指搭在了阿策细白的手腕上。   温折玉的目光也跟着放了上去,阿策露出来的是左手,她一眼先看到的是手心里一道狰狞的伤疤。   以前在清溪县的时候,温折玉问过他,他说是继父虐待导致,当时没有找大夫看,任它胡乱长的。或许是筋络长的不好,黏连在了一起,每逢下雨阴天的时候,掌心总是又痒又痛,偶尔还会肿胀起来,鼓的像只胖乎乎的猪蹄似的。   温折玉的眼眶蒙上了一层潮意。   这伤不过是冰山一角,阿策的皮肤并非完美无瑕,几乎各处都有鞭伤,他的小腹有两道穿透的剑伤的痕迹,其中一个是当初在海天一色,他为了斩杀江清寒所致,还有一个,温折玉没有听他提起过。   但想也知道,都是在蝶杀留下的。   他的阿策,分明已经吃了足够多的苦,怎么老天爷还要跟他开这样的玩笑,这孩子,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偏要惹人伤心一场,倒不如一开始就别来。   忽然间温折玉瞳孔里的光芒明灭了几下,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郡王,这位公子他……体质过于孱弱,又有严重的气血两亏之症,本就不适合孕育。之所以小产,便是因为父体过虚导致的。不仅如此,若是小公子的身体一直如此的话,日后恐怕也难留住孩子,还是今早调理的好。”大夫收回手,从药箱里拿出纸笔,开始写药方。   大夫边写边道:“郡王殿下,在小公子身体没有调理好之前,切莫再怀了,就算怀,也不能要。小公子的身体承受不住,纵使强留下来,到了后期,也是一尸两命。万万不能有侥幸的想法。”   温折玉心里一跳,沉默的点了点头。   “我给小公子开几副清宫的药,让他吃了。近来就不要让他走动了。”   待大夫走后,温折玉唤进来小挽,让他帮忙给阿策收拾身上的一片狼藉。   小挽忙完,端着水盆出去之后,温折玉挺直的脊背瞬间垮了下来。她看着阿策,有一种不敢面对他的冲动。   等他醒了,她该怎么说才能不引起对方的怀疑…… 第七十三章   “阿策, 醒了?”   卷翘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皮上投下一小片深邃的阴影,阿策恍恍惚惚的看着眼前的温折玉,嘴唇无声的颤动了两下。   “来, 喝点水。”温折玉从小挽的手里接过茶杯, 用小勺子一口一口的喂给阿策喝。   干裂的嘴唇很快变得水润了不少, 趁着递杯子的间隙,温折玉吩咐小挽:“去隔壁把大夫请过来。”   阿策安静的目送着小挽的身影离开了, 喝完水的人看起来有了点精神, 清瘦的手指不安分的探出被子, 去摸温折玉扣在床沿边上的手。   温折玉任他将手指牵到唇边,虔诚的触碰了一下。   “做什么呢?”   “喜欢你。”阿策喑哑着嗓子道。   温折玉的眸光颤动,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来, 手指往下温柔的摸了摸他瓷白的雪颈,挑了挑眉:“我算是发现了,你啊, 生病的时候总是最乖的。”   阿策也跟着弯了嘴角:“那你喜欢吗?”   “喜欢,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玉姐姐……”阿策的眼角眉梢里都是喜悦, 有感而发的道:“每次阿策生病的时候,玉姐姐待我也总是最温柔的。这样看来……”   “你别想……”温折玉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不靠谱的话,直直的打断了他:“下次再病了, 就把你扔出去, 再不管了。本来身子就不好, 说了多少次,要调养调养, 你何曾放在心上了。阿策……”   温折玉越说, 一股郁结之色骤然涌了上来, 连带的她的语气也渐渐的严肃起来:“你难道不想长长久久的跟玉姐姐在一起吗?”   “我想的。”本来十分温馨的氛围陡然变得有些凝重, 仓惶的神色慢慢的爬上了阿策的脸颊,他可怜巴巴的咬了咬唇:“回到京都,我有认真喝药,一次都没有落下。不信你可以问小挽,还有厨娘也知道的……”   又装可怜……   他颜色秾丽,一颦一笑都艳丽惊人,可偏偏一旦委屈起来,那双勾人的狐狸眼里很快的就能晕起一层薄薄的水汽,眼尾往下一压,再染上点胭脂似的红,温折玉只要见他这样,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   分明只是心疼他。   温折玉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太想哄他,怕自己服软的话一说,他更加有恃无恐,再不将调理身体的事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大夫被小挽引进来了。   温折玉忙给让了个位置,不过是离远了两步,偏偏阿策还不依不饶的非要拉她的手,跟只粘人的猫儿似的。   “怎么样了?”   “没事了殿下。”大夫站了起来,接收到了温折玉暗含警告眼神,清了清嗓子道:“小公子是小日子来了,因着之前不准,迟了许久,所以这次来的量大了些。再加上之前有气血不足的症状,两下赶在了一起,这才导致这般虚弱。咳咳……”   温折玉朝他点了点头:“这样……”   她沉思道:“补气养血的药他倒是一直喝着,不知是否需要加量。”   “要的。一会儿我再给添上几味药,一并喝着。对了……”大夫看着阿策,正色道:“小公子这是父胎里带的毛病,并非一时半刻就能好的,这药啊,您可一定要日日不间断的吃,方有成效。”   阿策心虚的看了眼温折玉,连连保证:“我会的。”   大夫离开之后,小挽的药也端来了,阿策果然十分配合,面不改色的一口气喝了满满一碗,末了还讨好似的朝着温折玉笑了笑。   温折玉的脸色这才好上了不少,将他的身子放平,替人捻了捻被角。   阿策忽然轻轻的喊了她一声:“玉姐姐……”   “怎么了?”温折玉问。   “我……我自醒来,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的紧,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玉姐姐……你不准走,陪陪我……”   温折玉的表情彻底的柔软了下来:“不走,再睡会吧,乖……”   ……   冀北王离京几个月,一回来就差点被长女做的一系列的事气个仰倒。花天酒地,整日里沉醉在花楼不说,还让要债的要到家里来了。这要让朝堂上的其他同僚知道,她堂堂亲王的脸,要往哪里搁。   偏偏她回来了,那不孝女又不知跑到哪里厮混去了,好几日都没着过家门,冀北王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已经在府里接连找了好几个替罪羊狠狠的骂了一顿。   直到她的正君江摇温温柔柔的走上前后,他脸上的暴怒之色才收敛了不少。   她与江摇彼此都是一见倾心,认识没多久就互许了终身,纵然两个人的感情经历过不少的挫折,总归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她对他十分的珍惜。   江摇温柔大度,善解人意,有前面的高岭之花肖缙做对比,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好。   那肖缙虽也是柔和的性子,但是他架子端的太高,总给人一种冷淡疏离的感觉。这种疏离感,让冀北王很不舒服,有种莫名的配不上他,仰视他的错觉。   江摇来谈的,是温折玉的婚事。   温千凝这才恍然,她的长女,不知不觉,竟已然到了谈婚乱嫁的年纪了。   “月家的小公子?不是失踪了吗?”   当听到江摇提到他相中的人选是月府的人之后,温千凝疑惑的问。她可没忘记,在她离京之前,月扶摇隔三差五的到府里寻温折玉,说是她那里有一家弟弟的下落,想要一家团聚。   每每她来过之后,往往她的祖母月池延也要隔上两天再来一次,话里话外都是温折玉闹丢了他家的孩子。   一开始,温千凝不信,觉得对方的话极其的荒谬。温折玉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出过京都,怎么可能跟她家孩子混在一起,更何况,那孩子丢失时,温折玉也是个孩子。   直到对方提到了几个名字,春水,明城……   当年她与肖缙遵从女帝秘令,查一幢案子时,确实是将温折玉放在了明城,又让侍卫春水帮忙照顾的她。   后来,肖缙出事,她派人将温折玉接走,春水也没了踪迹。   “妻主,您觉得如何?”   温千凝沉默了片刻,微微皱眉:“你说月如意?你可知他是月家旁系的孩子,并非月家真正的掌上明珠?”   这样的身份,配她冀北王府,未免太低了些。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四章   “并非真正的掌上明珠?”江摇佯装吃惊。   他当然知道月如意并非真正的月家嫡系, 如今这事在京贵圈子里私底下都已经传开了,这本就是他想给温折玉攀这门亲的主要原因。   不是真正的嫡系,不过是借着其祖母的疼爱让人高看了几分。月池延年事已高, 一旦她人没了, 一个没有血脉关系的月扶摇, 哪里还会给他什么倚仗。   江摇最大的目的就是想给温折玉安排个无权无势的夫郎,但这事不能做的太过明显, 容易在妻主面前以及权贵圈里留下把柄。这月如意, 看似身份高贵, 实则什么都不是。是最合适的人选。   更何况,他自命清高,个性张扬, 是个小家子气的,与温折玉两个人,必是没有办法好好相处的。   思及至此, 江摇并不想放弃。   “妻主,就算月如意是领养来的, 毕竟是月家的孩子,如今也是个金贵命。那日我与他聊了几句,他初到京都, 应当是对玉姐儿还不是很了解, 说起她来并不排斥。玉姐儿在京都的名声你也知道, 若是别个家的小公子,一听说是我们家的孩子, 哪个不避之若蛇蝎。我这话还没开口呢, 人就给我否了。”   江摇继续为难的道:“不过妻主既然觉得不合适, 那便算了, 我也是随口一提。再相看别家就是。不知妻主心里可有什么别的人选么?”   温千凝心里哪里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她压根就没有想到过温折玉要娶亲的事。   这想法乍一冒出头来,她自个也有些踌躇不定。一般来说,若让家中的男子去相看,看的是对方的家世如何,品貌如何。但要她这一家之主去看,想的却要更多一些。   如今朝堂的局势,波云诡谲,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九凤夺嫡时的局面。这种事情一旦牵扯进去,赢了不一定平步青云,输了却必然是万劫不复,她已然经历过一次了。   上次她娶了肖缙,跟女帝绑在了一起,侥幸得了亲王的称号。谁知女帝一登位,就开始怀疑她娶肖缙有别的目的,是想借骠骑将军肖云横的势。温千凝第一次体会到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她当时分明是想借肖缙抱女帝的大腿。   得到这个消息后,温千凝立刻又壮士扼腕,以肖缙的死,迅速与肖家割裂了。   女帝这才放下了对她的戒心。   但是随着温折玉的长大,新的问题又渐渐的显露出来。她可以与肖家割裂,但温折玉却不能。   当今的三皇女乃君后所出,与温折玉乃是表姐妹,在众人眼里,冀北王府又因为这份关系与三皇女联系在了一起。   月家乃是女帝培养的心腹,是中立一派,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夺嫡的混乱中去。那如果温折玉娶了月家子,哪怕是名义上的,对于女帝而言,也算是一份投诚吧。   如此看来,这月如意,也不是不能娶。   ……   这日傍晚,温折玉所在的府邸处被团团围住,冀北王府的人踹开了它的大门。   当时阿策正在温折玉的怀里,犹自睡得香甜。听说府邸被人围住之后,温折玉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惊扰到怀里的人。   “小挽,守好你家主子。有什么事让小九去王府传话。”披衣起身,温折玉知道来者不善,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果然是冀北王派来捉她回家的人。   以前这一幕几乎每隔几个月就会发生一次,温折玉已经见怪不怪了,临行前吩咐小九记得知会阿策一声,就说她先回王府了,过的几日再来看她。   “逆女,瞧瞧你近来做的好事,还不跪下。”冀北王一见到她,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立刻就压不住了,声色俱厉的吼道。   温折玉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客厅中央,坐下来,随手拿起了桌子上的一个苹果,颠了几下,递过去,笑嘻嘻的道:“母亲莫气,吃个苹果消消气。”   冀北王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温折玉嬉皮笑脸的模样深深地刺痛到了她的眼睛。   她以前虽然做事荒唐,但对于自己,却是敬重有加,不说有多么深的孺慕之情,总归是有几分惧怕的心思在里面。   时隔一年再见,冀北王忽然发现,潜藏在她眼眸深处的忌惮不见了。   冀北王强忍怒火,一字一句:“我说,让你跪下。”   温折玉折扇一收,收敛了笑意:“母亲,恐怕今次是跪不了了。据说三皇女在皇陵为救女帝身受重伤,不日就要被送回京来调养了。她若是来,难免不喊我去解闷。我要是因此跪着伤着了,碰着了,只怕这三皇女那里,您不知该如何交代啊。”   “你!”温折玉三句话不离三殿下,温千凝哪里能不懂她的意思。   她这是在借三皇女的势,以此来要挟她呢。   但偏偏的,温折玉的话戳到了她的软肋。   她就是这样的人,太执着于趋吉避凶,她从小到大生存的环境就是如此,刀戟环绕,稍有不甚,就会粉身碎骨。所以造成了她对于上位者时时察言观色,下位者小心提防的谨慎性格。但凡可能造成危险的因素,她是半点都不沾的。   三皇女救了女帝的事,她前不久也听说了。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担忧。   本来三皇女被贬,正好意味着她退出了夺嫡的圈子。只要冀北王府高耸中立大旗,这场夺嫡的争斗怎么也不会将血溅到她的身上。   可是,她偏偏又回来了。   温折玉跟她自小交好,早就被划到了三皇女的阵营,一旦三皇女事败,新帝登基,不拿她冀北王府开刀才怪。   最好的方法,要么温折玉与三皇女割裂。要么,温折玉与王府割裂。   温千凝心中的念头转了千回,又回到了眼前。眼前这三皇女圣眷正浓,确实不宜得罪。   “温折玉!”温千凝暴喝:“这是你跟母亲说话的态度吗?你竟敢拿三皇女压我?便是她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的叫我一声皇姨。”温千凝脸色难看的要命,如今她的正君还在旁边看着,若她表现的三言两语就被温折玉吓住,岂不是一点脸面都没了。   “妻主……”江摇柔柔的上前安抚道:“您跟玉姐儿许久不见了,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切莫动怒。”   温千凝顺着江摇的话,冷冷的哼了一声,正待将语气缓和下来,就听得咔嚓一声脆响,是温折玉咬了小半瓣苹果下来。   她鼓着腮帮子边嚼边饶有兴致的盯着两个人,一副看戏似的表情,温千凝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设,瞬间又崩塌了。   “混账东西,我打死你个不孝女。”温千凝伸手欲抓,却见温折玉忽然手臂一拍桌案,身形矫健的从椅子上侧飞了出去。   温千凝抓了个空,气的不轻,大怒道:“来人,把这个不孝女给我捆起来。”   她不会武,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她,索性也不动手了。   很快有护卫赶了过来,温折玉自是不愿意束手就擒,当即出了屋子,跟众人交起了手。   整个冀北王府瞬间鸡飞狗跳。   温千凝跟江摇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眼见的这侍卫一个个哀嚎着倒在了地上,冀北王胜券在握的表情一寸寸的开始皲裂。   她一直以为温折玉会的不过三脚猫的功夫,今日来看,并非如此。   总不能为了治服她,再将王府的私兵调进来。   “够了。”温千凝铁青着脸色挥挥手,示意侍卫退下去,又对江摇使了个眼色,让他一同下去。   “温折玉,你进来。”   温折玉在打斗中都没将手里的苹果扔掉,听见温千凝的话堪堪啃到了最后一口。她轻笑一声,顺手将果核给扔了出去。   看似轻飘飘的一扔,那果核却恰巧从江摇的耳边呼啸过去,带的他耳边的一缕头发一下子飘了起来。   江摇吓了一跳,回身去看,温折玉已经事不关己的进屋去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今日这一场闹剧,温千凝哪里还看不出来,之前的温折玉不过是在藏拙。   至少她从来不知道温折玉的武功这般好。   “只是想让母亲知道,女儿并非任人宰割之辈,仅此而已。”   “你的武功,是当初……在肖老将军那里学的?”温千凝脑袋稍微一转就明白了。   当初温折玉因为肖缙的死,忽然变得痴痴傻傻的,连人都分辨不过来。温千凝看见她便觉得心里不舒服,便将人全权交给了江摇,眼不见为净。   后来她病好了,温千凝也已经习惯了她不在身边的日子,恰好肖老将军回京复命,来到温府,直接把温折玉给带走了。   这样又过了好几年,还是江摇提醒她,女儿大了放在外祖母家不适合,又将她接了回来。   回来后便发现温折玉已经被养成了个混不吝的性子,整日里往勾栏院跑,温千凝便觉得这个女儿越发的不顺眼了。   “自然……怎么,母亲要去感谢外祖母对我的辛苦培养吗?”温折玉挑了挑眉。   温千凝不欲跟她纠缠这个话题,反正无论她如何,孝字大过天,她都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温千凝拧了眉,又重新开了一个新的话题:“听说,你养了一个外室?”   这外室也是江摇查出来告诉她的,温千凝对这种事其实并不吃惊。   别说外室,就算是她弄出个私生子来,温千凝都有心理准备。   “母亲对女儿的感情生活倒是十分的关心……”   “把这个外室远远的送出去,省的你日后的正君进府,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温折玉的笑容凝了一下,冀北王这是打算给她娶夫郎?   温千凝看出她的不情愿,冷笑道:“自古婚约大事,讲究的是母父之命,媒妁之言。此事你做不了主,我让你娶谁你就要娶谁。没什么事,回你屋待着去吧。”   打不能打,骂她她毫无悔改之意,纯粹是浪费时间,温千凝已经不打算跟她纠缠了,她想静下来,好好想想跟月家的事。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五章   温折玉回到房间, 第一时间就是唤来小九:“去查查,最近母亲以及江主君跟哪家来往密切。”   冀北王突然透露要娶亲的信息给她,绝对不可能是空穴来风。猜也不用猜, 肯定是江摇的主意。   对外说是在房间里闭门思过, 但以温折玉的性情, 怎么可能呆的住,一到了晚上, 立刻翻了墙头出去寻阿策去了。   阿策当时小产的时候, 因为体质太虚而晕了过去, 所以根本就没有看到身子底下的血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他月份浅,根本就没有太大的感觉。温折玉当即决定将这事死死瞒了去, 省的他知道了伤心。   经过几日的调养,阿策的身子已经大好,可以下床了。但温折玉想到大夫的嘱托, 这小产也是要做小月子的,不能见风。于是吩咐了小挽, 一定要守好了他,决不能让人到院子里去。   而温折玉更是极尽温柔的对阿策,寻了许多的话本坐在床头讲给他听, 就怕他一个人觉得孤单, 萌生往外跑的想法。   晚上抱着哄着陪他入了睡, 到了清晨再回到王府里去。   很快的小九带来了消息,说是冀北王近日, 竟是与月家走的十分的殷勤。   月家……   温折玉第一反应还是那个月家丢失的那个小公子的事情。   之前他远离京都, 在清溪县的时候, 听说月扶摇就经常来冀北王府, 打听她的消息,想必就是那时两家有了牵扯。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不是听说两家闹得不好?   而且,她若是要打听弟弟的事,难道不应该来寻自己吗?   但温折玉绝没想到的是,冀北王竟然真的会派人去月府提亲。   冀北王思来想去,也觉得江摇说的不错,这月如意是明面上的江家嫡子,娶了他,确实有向女帝投诚的意思。   只不过,媒人去了月府,却被月家人果断的拒绝了。月如意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媒人都已经离开月府了。   月如意当即砸了一个名贵的青花瓷瓶出气。   “不肯?是谁不肯?”月如意质问身边传话的小厮。   “据说是老主子跟月大人都不肯。”那小厮唯唯诺诺的道。   月如意想起了那日里月池延说过的话,是了,她是看不上温折玉的品行,觉得她配不上月家。可她却没有想过,所谓的书香门第,放在这些达官贵人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唯有权力,才是最有用的东西。   那温折玉是什么身份,皇亲国戚。以他如今若是能够嫁过去,必然是正君无疑。郡王的正君,这可是原本的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月池延居然直接给他拒绝了。   她想将自己嫁给个读书人,也不想想,书读的再好,最终不也是为了进朝堂,角逐权力吗?   要多少年,才能达到类似郡王的地位。   还有月扶摇……祖母是个老顽固,她又是为了什么。   ……   在月如意的婚事上,月扶摇想的比月池延更多。   月池延是单纯瞧不上温折玉,而月扶摇在意的,则是温折玉的身份。   她是女帝培养出来的,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中立派。无论是哪个皇女,她都不会表现出倾斜的意思。   而温折玉,早就被打上了三皇女一派的标签,这月如意,是绝对不能嫁她的。   夜里,月扶摇正在书房看书,柳绯殊悄然推门进来,欲言又止的在她旁边站定了。   月扶摇抬头:“怎么了?”   柳绯殊没有说话,提了提袖子,小心的用剪刀将蜡烛的烛心剪的短了些许,这才忧心忡忡的开口:“妻主,最近,京中有传言……”   月扶摇放下了手头的书册,眉骨不动声色的往下压了压,抬眸正视他:“什么传言……”   柳绯殊双手袖子底下纠结的交叠在一起,互相拧了两下,小声地道:“说,说冀北王府跟月府,要结亲……”   月扶摇一愣,下一刻,一丝怒气爬上了月扶摇的脸。手里的书册被反按回桌案,月扶摇回头严肃的看着他:“是冀北王府传出来的?”   “一听到这个谣言就派人去查了,如今还没有头绪……这事,是去张侍郎家,无意间听她府里的丫鬟在谈,被我听到的。”柳绯殊紧张的看着她:“妻主,这可如何是好?”   “张侍郎?”这事确实棘手,竟还不是在自个儿家听到的。   “是。而且在宴席上,还有不少别的官员的家眷,问我此事了。我只说是误传了,但……但看起来,知道的人不少。”   月扶摇心中生疑,怀疑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冀北王府。   “若这事是冀北王府做的,那温家的人也未免太阴毒了些,故意毁坏如意的名声,这是在逼嫁。如此一来,两家就不是在结亲,而是在结仇了。”柳绯殊斟酌道:“妻主,依我看,冀北王府的可能性不大,会不会,是朝堂上有人针对您,想故意借此将两家牵扯在一起。”   “可冀北王府有意结亲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说不定是冀北王府泄露了消息,被有心之人利用。”   “绯殊,这事你别管了。我来查,对了,最近身体好些了吗?”月扶摇关切的执起他的手,摸了摸,觉得还是凉凉的,不由的拧了拧眉:“药吃了吗?”   柳绯殊忙道:“吃过了,我没事,妻主,前日不过是意外。”他顿了顿,心跳慢慢的提了起来:“你……能不能帮忙跟祖母说一声,我已然大好了,能不能把翊翊送回来……”   柳绯殊前两个月刚为月扶摇诞下一子,一直放在身边悉心照顾着,谁知前两日在抱孩子的时候,柳绯殊忽然间昏厥了过去,差点将孩子失手摔到地上。   幸而他临倒地的一刻调整了姿势,将孩子紧紧的搂在胸前,仰面摔了下去。   再加上身旁有仆役看着,这才没有出事。   只是等苏醒过来以后,孩子已经不在身边了,听身旁伺候的人说,是月池延听说了这件事,把孩子给抱走了。   月扶摇不赞同的回道:“祖母喜欢翊翊,就先放在她那里吧,有乳母跟一群有经验的小厮在身边,不会有事的。绯殊,祖母年迈喜欢热闹,你与她不同,你年轻,以后你跟孩子相处的机会多的是,如今,就莫因为这种事去惹她不痛快了,可好?”   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儿,月扶摇没有说出来。在她看来,儿子一出生嗓门就大,又爱黏着柳绯殊,碍着他,自己已经很久没跟自家夫郎亲近了,自然是不愿意让他回来。   而且,因为他的吵闹,柳绯殊整夜整夜的睡不了觉。长此以往,柳绯殊的精神肯定是吃不消的。   这次昏迷就是个预兆。   “妻主……说的是。我听妻主的。”柳绯殊柔柔的点头,又替月扶摇添了一口新茶,便告退了。   一出房门,柳绯殊的眼泪不可遏制的流了下来。   才两个月大的儿子,生生地与他分开了,还不知道该什么时候才能团聚,他的心里怎能不痛。   一开始还以为只要他想孩子,去祖母那里随时探望就是,没想到,祖母根本就不让他们两个人见面。   反而时时能从月如意口中听到不少关于孩子的事。   可惜,都是不好的。例如翊翊今日着凉,拉了肚子,前日里又起了小疹子,吐了奶,每天变着花样的来戳他的心。   如此一来,他怎能放心将孩子交给祖母。   他知道祖母一向不喜欢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让妻主帮忙在中间说和一下,没想到,竟然直接被拒绝了。   柳绯殊失神的摇着儿子遗落在他房中的拨浪鼓,眼泪一刻不停的流着,一闭上眼睛,就是他在祖母那边哭闹的场景,心痛的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   ……   温折玉美人在怀,倒是睡得香甜。   这日神清气爽的回到冀北王府,乍一听到打听回来的消息,差点失手摔了扇子。   “什么?母亲在跟月府议亲?月如意?”她记得当初月扶摇说过,这月如意是宗室里挑选出来,长相与那个丢失的孩子相似,用来慰藉她祖母的替代品。   “她们是什么意思?觉得我把他们家小公子弄丢了,所以让我娶个赝品做补偿?”   “据说,是冀北王的主意。”   “我看是江摇的主意吧。”温折玉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一猜便知,是江摇的女儿温阮也到了成亲的年纪,碍于长幼有序,这才急吼吼的给她安排人呢。   但为何安排的是月如意,说实话,男人的心思,她实在是猜不透。   “主子,那这怎么办?”小九本不是多话的人,如今也感觉异常的棘手。   温折玉烦躁的揉了揉眉头,回京之后,第一次又有了受制于人的感觉:“当务之急,是在阿策那边封锁消息,决不能让他知道。然后,想办法尽快解决这桩婚事。”   在退婚这事上,温折玉稍微一想就有了眉目,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晚上去小院就发现,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了。   听到她回来,小挽跌跌撞撞的拿了一张纸跑出来:“郡王殿下,小公子,他留了封书信,离开了。”   “书信呢?”   小挽急忙递上来,是一幅画,上面隐约可见一个人,正对着一面光秃秃的墙。而人形的周围不远,则围了一圈类似于刀剑似的利器。   这是什么意思?   想到阿策还在小月子中,不由的两眼阵阵发黑。“去找,把所有的人手都散出去,抓紧给我找回来。”   温折玉攥紧了手中的图,又一眼不错的看了半天,再一次后悔起来,为什么没有抓紧时间教阿策认字写字。 第七十六章   入夜, 月扶摇风尘仆仆的在府门外下马,顺手将缰绳递给小厮,眸子一亮, 大踏步的朝着柳绯殊走过去。   “日后不必在门外等我, 我回来的时辰本就不固定, 倒要累的你站在这里多时,何苦来着?吃完饭了吗?”   “吃了。”柳绯殊快速的迎了上去, 温声道:“我在家无事, 索性到门口站站, 吹几缕凉风反倒觉得惬意,妻主吃了吗?”   两个人并排往府里走,边走边说这话。   “宫里的饭哪里吃的饱, 陛下归京了,听说过几日,三皇女也要回来。”朝堂上的事, 她从不避讳自家夫郎。   “三皇女?”柳绯殊一愣,想起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月如意订亲的事, 好像妻主说过,就是不想跟她牵扯上关系。   “三皇女乃当今君后之女,若非当初陛下力排众议, 极力要立贵君生的皇女为太女, 那太女的位置, 非她莫属。”   居然是这么尴尬的身份。   柳绯殊经常听月扶摇提起朝政,思路转的很快。明眼人一看就知, 随着她的回京, 京中局势, 必然会有所变化。   “那如意的事?”   “谣言是从月府传出来的。”月扶摇的话仿佛一个炸雷, 将柳绯殊瞬间震在了原地。他回过神来,立刻停了脚步,眉目间染上了一抹惧意,道:“妻主……是……是我管家不严。”   月扶摇摇摇头,言简意赅:“是月如意身边出了问题。”   只是不知道是他的小厮自作主张,还是察言观色,顺遂了主子的意思了。   “是我的错,我这就去查。”柳绯殊转身就要走。   “别急。”月扶摇无可奈何的拉住了柳绯殊的手,“夜这么深,查什么,明日再说。左右跑不了他。”   看到自家夫郎紧张的模样,月扶摇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自从接过管家权之后,一直小心翼翼就怕出任何的纰漏,惹来她或者祖母的不悦。顺顺遂遂的过了这么久,这件事可以说是从他嫁进来之后,最严重得一起了。   怕他敏感多思,月扶摇很快转移话题,装作饶有兴趣的样子:“听说,你今日救了个人?”   柳绯殊果然被他将思绪拉走了,定了定神,回道:“只是去买药回来的路上,遇到有人昏倒在轿子前,就顺便带回来了。”   月扶摇眉头一皱,不能苟同他的行为:“送去医馆也就罢了,怎么带到家里来了?”   “一开始是送了医馆,大夫说他是刚刚小产不久,再加上急火攻心,这才昏迷的。那人一直未醒,放在医馆不方便,就想着在家里或许能照顾的好一些。妻主,我看他穿着,是个富贵人家的夫郎,应该不是坏人,等他醒过来,就派人去让他家人来接他。你说如何?”   自家夫郎心地良善,便是只蚂蚁都舍不得踩的。月扶摇心里明白,他本性如此,怎么说也没用,只能任他去了。   若是那人一直赖着不走,她再介入不迟。   “好,都依你。”说完,果然见柳绯殊流露出了笑颜,月扶摇心里一动。   自他生产完,两个人再也没有在一起过。   其实柳绯殊并非绝色之姿,但他胜就胜在饱读诗书,气质干净,给人的感觉与那轮清冷的月色洒下来的柔柔光影几乎没什么差别。   月扶摇借着月色盯了人一会儿,只觉得心里痒痒的,有种想要跟人亲近的冲动。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离厨房不远的地方,月扶摇脑海里还在幻想一会儿等到了房间怎么跟柳绯殊开口,就见他一拍脑袋,轻轻的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月扶摇纳闷。   “给妻主炖的鸡汤,差点忘了。我这就去盛。”柳绯殊急急忙忙的朝着厨房小跑而去。   月扶摇只来得及抓住他一片衣袖的残影:“别去……”   这种事,就不能交给下人来做吗?谁要喝劳什子的鸡汤。   ……   柳绯殊记挂着月如意的事,次日一大早,就手软脚软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没让下人伺候,昨夜里也不知是怎的了,月扶摇一直不依不饶的,不让他睡。时而小意温柔,时而强势霸道的,弄得他云里雾里的浑身都湿透了。如今腰间,胸前,后背都是羞臊死人的痕迹,柳绯殊脸皮本来就薄,哪里好意思让别人进来。   穿好衣服,柳绯殊带人去了月如意的院子,却意外的得知,月如意已经早早的去了祖母那里。柳绯殊怕夜长梦多,还是指使人将他身边的小厮拿了,送去柴房审问。   还没审出什么来,就听说带回府里的那人醒了,于是又先去了客房。   他带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温折玉遍寻不着的阿策。   阿策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若是温折玉在他身边的时候还好一些,温折玉一旦回府,他与小挽大眼瞪小眼,连点消遣都没有,不免觉得难熬。   他想出去逛逛,偏小挽还要拦住他,理由无非就是身体虚弱,不能出去吹了凉风。   阿策心道,他哪里就那么娇弱了。以前在蝶杀,受再重的伤,养不了多久不还是活蹦乱跳的,只要注意出门带点糖就是了。   小挽还是不允,只说是温折玉吩咐的。阿策无法,只能作罢。   等到小挽一出门,阿策立刻跳窗走了。他倒也没有别的地方去,就是想借着身手不错,偷偷潜入王府,见温折玉一面罢了。   不成想,竟听到了温折玉订亲的消息。   阿策震惊之下,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浑浑噩噩的出了王府,行尸走肉似的走在大街上,任凭周遭的行人不停的从他身旁越过,忽然间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策在睡梦中也不安稳,视线所至,皆是一片刺目的红。他梦到温折玉高头大马,神采飞扬的带着迎亲的对于朝着他走来,可还没等他有所行动,就从他身后走出一个身穿凤冠霞帔的男子,施施然上了他的花轿。   眼看着花轿越走越远,阿策立刻就急醒了。   他茫然的看着屋内的摆设,思绪慢慢的从梦中收拢了回来,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柳绯殊在下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看到阿策醒了,脸上也显而易见的喜色:“你醒了?”   “这是哪里?”阿策头痛欲裂,使劲的揉了揉眉心。   “这里是月府,是我家主君救了你。”柳绯殊身边的下人抢先道。   月府?月这个性并不常见……   “多谢,这里是……月如意的府上?”   柳绯殊皱了皱眉,一般人说到月府,提的都是月池延或者是月扶摇的名讳。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月如意的,难免觉得别扭。   “郎君认识我家弟弟?”柳绯殊呐罕道。   若他认识,那还真的是巧了。谁知道阿策脸色微微发白,语气也十分冷硬,道:“不认识。”   柳绯殊对月如意与别人的恩怨不感兴趣,说话间已经在床头坐定了,情真意切的道:“郎君还是先躺下休息吧,这客房平日里少有人来,环境优雅安静,正好适合你用来调养身子。这男人家的小月子,可不是什么小事,若是受凉见风,只怕留下一辈子的病根。”   阿策猛地抬起头来:“什么小月子?”   “郎君不是刚刚小产不久?”柳绯殊疑惑道。   阿策脸色大变,身体猛地颤了颤,顿时明白了最近这段时间来,温折玉与小挽的反常。   再联系那日他腹痛难忍,昏迷的事……   阿策抖着嗓子道:“您能不能帮我,请个大夫过来。”说着手指颤抖的摸头上的首饰,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东西。   柳绯殊忙道:“郎君是在找你带的头饰吗?我让人给你摘了,放在桌子上了。”   柳绯殊心细,知道他是想要拿那些首饰当做诊金,安慰他道:“月家有专门负责照看祖母的大夫,这个时间,应当是已经帮祖母诊完脉了,你稍等,我让人去请。”   “多谢……”   阿策少有跟人打交道的时候,因此并不擅长交际。尤其他刚刚得知温折玉跟月如意订亲的情况下,被月家人捡了回去,更加觉得难堪,若非这人扔下个他小产的爆炸性的消息来,他根本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趁着去请大夫的空档,柳绯殊看着阿策一头波浪似的黑发,问出了一见他时就压在心底的疑惑:“小郎君勿怪,你长的这般出众,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阿策失魂落魄的看着他,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柳绯殊察言观色的功夫了得,哪里不知道此刻并不是询问他的最佳时机。可这天生卷发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年龄看着也对的上,柳绯殊自然不想错过。   “我是说……你在京都有亲人吗?需不需要我通知他来接你?”   阿策喃喃道:“我有家人,可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要我……”   ……有家人。   果然,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妻主她辛辛苦苦的找了这么多年的弟弟,始终没有一点音讯。怎么可能让他一出门就捡到了。   “说的什么傻话,既是亲人,自然不会抛弃你的。你……”说话间,大夫掀了帘子进来了,柳绯殊的话戛然而止。   其实这一会儿的功夫,阿策心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了,毕竟温折玉她们值得怀疑的地方太多了,早就让他感觉到不寻常。   如今,便都能一一的对上了。   可惜,大夫带来的消息远不止于此。   “郎君身体损耗过重,这才导致小产。以您现在的体质,其实就算是再怀,也不容易留住,如今只能先开个药方留下,先按时吃着……”   就算再怀……也不一定留下。   玉姐姐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才跟人订亲的吗?   是了,他身份卑微,本就进不了冀北王府。若是再怀不了孩子,难道还让她绝后吗?   阿策的手无意识的放在了小腹上,苦笑着勾了唇角:“不必了大夫,多谢您。月家主君,还请帮忙送一下大夫。”   柳绯殊看出他受了打击,精神不济,贴心的不再多待。“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好。”阿策勉强打起精神来:“多谢您了。”   其实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在月府待下去了。   柳绯殊刚离开不多时,就听见阿策所在的院子像是一滴水滴进了沸腾的油里,忽然间炸裂开了。   吵闹声几乎要将整个院子给掀了过去。   “姓柳的,你凭什么动我的人。”月如意声音极大,直接穿过门窗,进了阿策的屋子,让他将两人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就是……玉姐姐订亲的小公子了吧。   月如意……   阿策揪紧了床上的被单。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七章   “姓柳的, 你凭什么动我的人,把流庭还给我。”   月如意从月池延那里出来,听到贴身的小厮流庭被带走的消息后, 当即变了颜色, 气势汹汹的就带人去了柳绯殊的屋子。   他是个暴躁的性子, 但总归有几分心眼子在,早就打听好了, 今日里的月扶摇早早的就去上朝去了。   只要她不在, 在整个月府, 就没有他怕的。柳绯殊性格软弱,只要自己几句话,还不是要乖乖的将人给他放回来。   谁知柳绯殊竟不在他自己的院子里。   月如意本来想硬闯进去, 直接把人带走,没想到他院子里的人却并不随主子的个性,而是像极了那个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月扶摇, 姿态强硬的很,月如意无奈只好退了出去。   又气势汹汹的杀到了阿策所在的院子。   柳绯殊出身低, 以往对他的话无有不从的,无论他想要什么,都会乖乖的送来, 没想到这次, 却意外的碰了壁。   “如意, 这院子里有客人在,怎能如此大呼小叫。况且, 我是你妻主的夫郎, 无论如何, 你也该喊我一声姐夫才是。”   “姐夫?”月如意嘲弄的笑了起来:“凭你?凭柳家?你配吗?”   柳绯殊皱了皱眉,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攻击他的家族,可月如意是祖母娇宠的宝贝,平日里他都是能让就让,不愿得罪。省的本就看不上他的祖母对他更加不喜。于是,柳绯殊抿了抿唇,还是压着郁气温声细语的道:“无论配与不配,事实如此,有什么话,我们还是出去说……”   “你让我出去,我便要出去?”月如意仿佛听到了什么见不得的笑话,指着主屋的门道:“大街上随便捡回来的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难道还要让我礼让三分。今日我只问你,这流庭,你放是不放?”   “妻主已然查明,你与温折玉订亲的谣言,是流庭放出去的。这人,我不能放。”   月如意急了:“他放的,你打杀了就是,关起来审他算是怎么回事。我看你就是针对我,柳绯殊,你要是不把他还我,今日……今日我就砸了这个院子。”   月如意是真的慌了,没想到这件事月扶摇竟然还干涉了进来。流庭是死是活都是小事,可他被捉的突然,万一不小心把他供出来该怎么办。   况且,不止这个,还有其他的……   他装乖卖痴的哄了老太太这么多年,可不能前功尽弃。   所以哪怕知道现在的举动,就跟此地无银三百两没什么区别。可只要把流庭弄到手里,他们没有证据,谁都不能脏水泼到他的身上。   老太太年纪大了,如今睡梦里都是在喊那月写意的名字。这月府,离不开他。   “你……你敢……”柳绯殊看他状似疯狂,吓得后退了半步。   “来人,给我砸!”   月如意身后的人挽起袖子就要去踹房间的门,柳绯殊急忙让人阻止,他只带了一个奴侍,哪里比的上月如意带了七八个下人,顷刻之间,小小的院子里一片混乱。   柳绯殊忽然被人推了一把,身形倒退几步,眼看就要栽倒在房门上,就在此刻,房门大开,一道清瘦的身影扶住了他。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这人身如惊鸿一般,腾空而起,几下子将月如意的人放倒在了地上。动作干净利落,若非他脸上还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柳绯殊差点没将他跟刚才床上的人联系在一起。   “你干什么?”   阿策冷酷的一眼望去,月如意瞬间吓软了腿。这人是谁,怎么速度这么快,听到下人们一阵阵的鬼哭狼嚎,他浑身上下也跟着痛了起来。   “痛痛痛……”是真的痛,因为阿策已经毫不留情的折了月如意的手臂,背到了身后,将他的脑袋按在了地上。   “是你散播了跟玉姐姐的谣言?”阿策手腕狠狠的往下压了压,换来了一阵更加凄厉的哭喊。   “不是我,是我的小厮自作主张……”月如意自从进了月府养尊处优的,身上连块皮都没破过,哪里受到过这种苦,当即痛的涕泪横流。   但与此同时,他也听出来了身边这煞星的声音,这不是他当初在芳香四溢阁见到的,温折玉身边的人吗?   “你……你是郡王的外室?”   阿策没有回答,仍是携着冰冷的煞气,继续道:“小厮?若没有主人指使,他也敢?”   “我怎么知道……我……”月如意眉眼一抬,忽然间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喊:“祖母,祖母救命啊……有人要杀我……”   是月池延在下人的搀扶下过来了。   “你是何人,为何在我月府行凶。”月池延不愧是做过丞相的人,龙头拐杖一柱地面,威严十足。她虽已年迈,但音色仍旧清澈,只是任谁都听得出其中蕴含的怒意。   阿策循声望去,微微一愣,对眼前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而月池延在阿策抬头的一刹那,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僵住了。   同时愣住的还有刚刚下朝,害怕夫郎吃亏,急匆匆赶来的月扶摇。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一时间周遭鸦鹊无人。   “爹爹……不,你……是小意?”过了良久,月扶摇才找回呼吸,仿佛害怕惊扰了眼前人似的,轻声的低喃道。   “阿姐,我在,快救我。”月如意凄厉的哭喊打破了满院的平静。   柳绯殊一眼看出妻主的不对劲,联想到她的心结,马上将目光也投到了阿策的身上。   若是仅凭一头卷发,妻主是不会直接喊出小意这个名字的。   况且她一开始说的是,爹爹,是不是意味着,眼前人跟她的爹爹,长的很像?   柳绯殊立刻上前走了两步,温声对阿策道:“阿策,你……你先放开如意。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他毕竟救了阿策,阿策不想让他为难,松开了月如意的手臂。   月如意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哭着跑回了月池延的身边。   “祖母,这人是个疯子,一开门就喊打喊杀的。他跟姐夫一起欺负我,你看,我的手臂都要被他折断了。”   “此事与柳主君无关,身为客人,打伤主人家的人,确实是我失礼了。要怎么责罚,我都认,但你们月家挑起流言,试图逼婚玉……宁安郡王,是否也该替她澄清?如若不然,这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阿策站直了身体的,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众人的。   月池延的眉心渐渐蹙了起来,她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听闻此言,心下一跳:“你跟宁安郡王是什么关系?”   月如意抢着答道:“祖母,他不过就是她养的一个外室罢了。”   什么?!   外室?!   月池延脸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恍惚中又见柳绯殊温柔的去牵阿策的手:“说的什么话,是我们失礼在先,什么责罚不责罚的。至于跟宁安郡王的事,可否容后再议,阿策,小月子不能见风,你先回屋如何……”   小月子……   月池延只觉得呼吸越来越紧。   阿策摇摇头:“阿策与柳主君素不相识,承蒙收留已是感激不尽。如今,已是不便打扰,如若没别的事,阿策这就离开了……”   柳绯殊:“别……”   月扶摇听到这里,心里一急:“不能走。你……你先别走,我有话问你。你……你是不是……”   “扶摇!”月池延突然打断了她,他看着阿策,眸底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的,脸上的表情变得坚定而又冷硬,严厉的高声道:“不得无礼,让他走!”   “祖母……”月扶摇震惊的看着月池延:“他是……”   “你闭嘴!”月池延嘶声低吼:“我说让她走……”   阿策朝着柳绯殊感激的点了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柳绯殊想拉住他,在妻主跟祖母之间来来回回的看了又看,终究是没敢伸手。   阿策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了视线里,而月池延也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她失了浑身的力气,身体软软的朝着地上栽了下去。   “祖母!!”   ——   柳绯殊跟月扶摇在月池延的屋子外等了整整一夜,两个人皆是心神不宁,谁都没有说话,彼此间无声的沉默着。   但即使不说话,柳绯殊也知道,自家妻主心里想必并不好受。   历经周折总算是找到了弟弟,但看祖母的样子,脸上却全无欣喜,似乎并没有要相认的意思。   直到天色微亮,房门终于被缓缓的推开了,大夫从屋内走了出来。   “月大人……”   “我祖母怎么样了?”月扶摇紧张的道。   “一时气血攻心,没什么大碍。如今人已经醒了,让月大人您进去。”那大夫背着药箱,传完话就走了。   月扶摇急忙进去屋内,与此同时,屋里的下人陆续退了出去,将所有的空间留给了两个人。   “祖母,你可好些?”月池延的突然晕倒,将所有人都吓坏了,月扶摇尤甚,至今都不能从恐惧中抽出身来。   “我没事……扶摇……”月池延定定的看着月扶摇,神色既悲且哀,痛苦的道:“扶摇啊,那个孩子……月家不能要……”   “祖母!”月扶摇愣住了,她知道她说的是谁,正因如此,更加不能接受:“他是小意啊……他与爹爹长的一般无二,他定是小意啊祖母。”   他们辛辛苦苦,寻了十几年,方才寻到的小意啊。   “扶摇!”月池延老泪纵横,痛苦的阖上了眼睛:“你可知,此次归京,女帝有意让你承袭丞相之职?”   “小意,我们只当他死了吧。你不能有一个给别人做外室的弟弟,我听如意说,那阿策出身勾栏院里,月家百年清誉,也不能出一个,进过那种腌臜地的小公子……”   “祖母……”月扶摇双眼含泪,直直的跪在了他的床前:“我们不能……这样待他啊,祖母……”   作者有话说:   女主:你们不要拉倒,把我夫郎还回来!!让我出场!!!嗷…… 第七十八章   “小意, 我们继续找,过几日就说找到了,只是, 人在多年前便死了。这事, 就算完了。扶摇……听祖母的, 祖母都是为了你好。”   月扶摇的袖子底下的手指倏然收紧了。   “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月池延无力的挥挥手。   月扶摇踉跄着站了起来, 她转身, 走了半步, 忽然又重重的跪了回去。   这一跪,像是一个信号。月池延突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好像从小到大一直依附在掌心的孩子, 马上要脱离掌控了。   月池延没有说话,实际上心里的那根弦已经绷紧了。   果然,月扶摇深沉而缓慢的唤了她一声:“祖母……”   她吸了一下鼻子, 像是隐忍着无数激烈的情绪,忍不住哽咽:“祖母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小意?”   月池延没有说话, 她在等月扶摇接下来的话,她已经做好了月扶摇为小意求情的准备。   可她没想到,月扶摇接下来却轻轻的笑了一声, 笑容说不出来的悲凉:“祖母……您一向不喜欢过于活泼的男人, 觉得不够稳重。绯殊稳重, 可您也不喜欢,因为他过于柔顺温婉的, 您觉得他不够大气。谢家的小公子知书达礼, 气质斐然, 可您又觉得他过于精明, 充满算计。您待如意好是好,但实际上呢,您怕也是觉得他粗笨痴傻,不堪大用。您说,您想要个什么样的小意。”   “我月家男儿,自是要才华横溢,温润有礼的,知进退,明得失,识大体……”   “可是谁来教他呢?祖母,谢家倾全族之力培养出一个谢辞,您尚且瞧不上。就算小意没丢,您会分半分心思在他身上吗?哪怕您对他有一点儿上心,他会丢吗?”月扶摇打断了她的话,言辞激烈的反问。   月池延一脸受伤的看着她:“扶摇……你这是在怪我?”   月扶摇低着头,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沉声道:“孙女不敢……当初,您没日没夜的守着我,全部心思都放在我的课业上,就连生病都不曾歇息。我心里对祖母万分感激,我不怪祖母,是我……是我没能照看好弟弟。”   “祖母……您将月家满门荣耀皆寄于我身,扶摇担下了。可弟弟……我也会守护好。”   月扶摇说完,直直的站了起来。这片刻功夫,她心中却是百转千回,想了许多许多,最终皆化为了坚定。   她走到月池延的床边,给她轻轻的捻了捻被角。   “祖母……您病了,孙女还是不扰您休息了。大夫说,您不宜多思多虑,翊翊我就先带回去了。”   她在月池延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唤来了月池延院子里的奴仆,轻声嘱托:“照顾好祖母,若是月如意要来,拦住他,不许他扰了祖母。”   月池延胸膛起起伏伏:“扶摇,你要做什么?”   她见月扶摇没有回答,反而朝屋外走去,忍不住嘶声吼道:“回来,扶摇……”   她挣扎着下了床,却被伺候的奴仆拦住了脚步:“混账,我还没死,这月家轮不到她做主……”   月扶摇停了一下:“对了祖母,谣言之事绯殊已经查清,是如意放出去的。看来,这婚约,只能势在必行了。祖母若是不愿,或者温家不愿,那就只能让如意绞了头发,终生侍奉佛祖去了。”   说完,径直离开了。   “老主子,您还是听小主子的话,好好休息吧。”仆役温声劝道。   月池延却是心下一片冰凉,什么时候,自己院子的下人,竟只听从她的指派了。   ……   “郡王,小公子他回来了。”   温折玉迎着月色一路飞驰到阿策所在的院落,一下马就立刻扔了缰绳,表情严峻的往他的房间疾走。   “请过大夫了吗?”温折玉边走边问。   小九跟在她的身后脚步飞快:“我出门的时候,嘱咐了小挽。”   “嗯……一会儿守在门外,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进来。是我最近待他太好,该让他吃点苦头了。”   温折玉脸上冷峻的表情不见丝毫的减轻。天知道这几天她是怎么过的,先是派私兵四处寻找,又转而去了京兆府,遍寻不到,差点将京兆府的衙门都给砸了。   说不气是假的。   听到阿策回来的消息时,温折玉从他离开就揪紧的心才终于放回了肚子里。随着离他越来越近,温折玉的怒气越来越盛,走到门口,便压抑不住了,正要怒不可遏的推门:“混账东西,还知道回来,看我……”   “嘘……”小挽从门前的台阶上站了起来,急急的往前走了两步,拦住温折玉,压低了嗓音道:“郡王,主子他睡下了……”   “睡下了?”温折玉一愣,浑身的冷气陡然收拢了起来,她不自在的朝着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将小挽拉到一边,跟着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大夫走了?怎么说?”   “还是原来的说辞。主子回来时看着没什么精神,穿的也单薄,郡王您看是否要采点碳来,虽说还没到隆冬腊月,但主子他身子弱,受不得寒。”   “以后阿策的事,你做主就行。需要什么直接让府里采买,小九,你派人回王府取些碳来。我进去看看他……”   推门进来,房间里一片漆黑,不过他的床帷的两侧,吊了两条长长的流苏挂坠,挂坠的中间夹着浑圆的夜明珠,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恰好能让她看清阿策的脸。   他睡的倒是安静。   温折玉一见到他,汹涌的怒火仿佛涌动的潮水一般,顷刻之间,退的一干二净。   心底又软又酸又麻,不知为何,竟然有想流泪的冲动。   还好……这人没事。   她眼里酸涩的厉害,忙调转了头拿手指按了按眼角,舒了一口长气,再低头,便隐约看到阿策的睫毛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温折玉站起了身,脱了外衣靴子,绕过床尾上了床的里侧,手臂从他的颈底伸下去,将人抱进了怀里。   怀里的人体温低的吓人,温折玉却因为在外奔波了一夜,体温高的离谱。感受到她的存在之后,怀里的人立刻如往常一样,手脚并用的缠上了她的身体。   阿策的喉结动了动,舒服的小声哼了两下。   “小混蛋,总算有点良心,还知道回来。”温折玉忍不住抱紧了他。   她知道阿策已经醒了,也不拆穿,只是一个人喃喃的道。   怀里的人缠她缠的更紧了些,与此同时,瘦弱的身体开始慢慢的颤动起来。   温折玉感觉胸口渐渐的泛起一丝潮气,忙将人从怀里抱出来,捧着他湿漉漉的小脸,她眸中带了一丝冷冽,但语气却控制不住的温柔:“还有脸哭?嗯?”   阿策没有睁眼,只是下垂的眼睫全被打上了水汽,看起来格外的可怜:“若非我无处可去,又……又实在想你。我便……”   “便如何?便不回来了?”温折玉强忍着伤心,就算是质问也是温声细语的:“阿策,你便要判我死罪,也该给我个理由……”   阿策掀了眼帘,却始终不敢直视她,声音放的很轻:“玉姐姐,日后你若娶了主君,我便杀了他。你别怪我……”   “杀了他?”温折玉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怎么,这是不想让我娶你?拿自尽来威胁我?”   “我怎能配……”   “阿策!”温折玉突然提高了声量,打断了他的话:“配与不配这话,实不像你该说出来的。你……”她顿了顿,似有所悟。   最近发生的能影响到他情绪的,无非就两件。一是自己与月府的谣言,二便是他小产的事了。   温折玉心里有种预感,这两件事,恐怕哪一件,她也没瞒过去。   温折玉也不戳破,只是试探着解释:“阿策,你可知,我本该姓赵,母亲她不受先皇喜爱,勒令她改了温姓。所以,做我的主君,没有传宗接代一说,冀北王府本就被祖宗给弃了。”   阿策眨了眨眼睛,呆呆的看着他。   “你说,这样的冀北王府,除了你,还有谁敢嫁进来?”   “月府的小公子便喜欢你。”   果然……   温折玉心里有了底,大声喊冤:“我都不知道他是哪个,长相如何。他喜欢,我便要娶吗?他最近散播谣言,毁我名声,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你有什么名声?花天酒地,沉溺美色的名声吗?”   “那都是以前。”温折玉心道不妙,这个话题可不能继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瞬间滑跪:“我错了……阿策,这次,是我让你受委屈了。婚约的事,我马上就能解决,其实若不是你不见了,我四处找你,这破婚事,我早就跟月府掰扯干净了。”   阿策在她的怀里调整了个姿势,在温折玉的抚慰下,他心里的郁结平缓了不少。他本性洒脱,遇到温折玉却总忍不住患得患失。   自个儿都觉得不像自己的作风。   阿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点了点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蹙了眉,不解的道:“我不是留了信给你,让你不要找我?”   “不要找?”温折玉努力回想这信的内容。   “我说,我想一个人安静的待会,莫扰。”阿策说的态度极度的认真,温折玉却仿佛失忆了般,想了半天,也没将那信跟这段注解联系在一起。   算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九章   清溪县那边来信了。   自海天一色被捣毁之后, 蝶杀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还有一部分是阿策早已策反过的,便等他醒来后, 都交到了他手里。   因为打入敌人内部的原因, 沈清越掌握了不少证据, 连同私盐的事,一起写了折子交给了女帝。   她们的时机掌握的极其巧妙, 前面女帝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杀, 捡回来一条命, 后脚沈清越的折子便到了。   得知蝶杀的分部覆灭,女帝龙颜大悦,立刻就升了沈清越的官职, 将他调到京都来。   女帝的反应早就在意料之中,沈清越信里不光提及了归京的日期,还提到了另外一件事。谈神医一家会随沈清越一同入京。   “这倒是件好事, 别看清溪县地处偏远,但谈神医的医术, 便是皇宫里的御医,也比不上的。”   温折玉坐在椅子上,长腿一叠, 抖了抖着手里的信纸, 斯里慢条的将它折了, 交给了身后的小九。   阿策正在床上喝一碗甜粥,闻言从碗底抬起头来, 眼睫弯了弯:“槿哥也会来吗?”   “那是自然, 妇唱夫随, 自是清越在哪里, 他便在哪里的。”温折玉意有所指的道。   之前阿策失踪的事,仍让她心有余悸,但温折玉舍不得责备他,刚好话落到这里,便想着点拨一下他,没想到阿策只是歪了歪脑袋,赞同的点了点头:“也是。”   又埋头喝粥去了。   温折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的盯着阿策。   在她瞪视的目光中,阿策看起来胃口极好的将一碗粥喝了个干干净净,末了还不忘加一句:“玉姐姐也想喝吗?”   别以为她没看出来,自个儿一过来,他喝粥的速度就加快了。   “不想……”温折玉没好气的坐下了。   屁股刚一沾床,就有人推门进来,说是月府的月扶摇求见,温折玉只好又站了起来。   阿策略显不安的拉住了她的手。   温折玉安抚道:“等着,一会儿回来陪你午睡。”   ……   “你这院子,倒是别致。”   从大门到主院的路上,月扶摇的视线将所有目所能及的地方都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遍。她初到的时候眉眼冷峻,看着极为不善。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逛了大半截路之后,态度就变得好多了。   没想到,这座庭院在外看着不显,内里却别有乾坤。环山绕水,占地广阔,一草一木,皆能看出心思。   看来,这温折玉待小意,还算真心。   “这里一草一木,都是我精心布置,自然雅致。”温折玉摇着折扇,骄傲之色溢于言表:“不过,月大人怎么会到这里?”   “冀北王府寻不到你,只能来这里了。”   其实她是有意来的这里,本想再见一见阿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温折玉看出她有话要说。   这月扶摇不愧出自书香世家,浑身上下浸着一股子的书卷气,看起来清风朗月,气质斐然。但文官就是有一个点不好,有什么事就喜欢藏着掖着,拐弯抹角。   温折玉一向不喜欢无人虚与委蛇,直接揭开她的目的:“月大人是来谈婚约事?”   说实话,通过上次见面,她对月扶摇的印象还不错,是个讲道理的人。   这也是温折玉愿意将人请进屋的别人,请人坐下之后,温折玉让下人上茶。   “如此,我便直说了。”月扶摇颔首,但她停顿了一刻,依旧不知该如何开口,踌躇的看着挺直在杯中的茶叶。   这茶叶鲜香翠绿,蒸腾的雾气中可寻到浓醇的茶香,叶片不浮不仰,不卷不散,身披白豪,含而不露。   “这是……太平猴魁……”这茶贵重,乃是贡品,没想到被温折玉随随便便拿出来待客。   便是在冀北王府喝的茶,都要比之次上三分。   温折玉没想到对方磨蹭半日就憋出这一句,点头道:“友人所赠,月大人,你不说,那便我来。婚约之事,纯属谣言,据我所知,当初是月府拒婚,如今,这谣言又从月府传出来……”   她轻轻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不管这事是谁的意思,但月大人今日若是想来请我保全你家公子名声,顺水推舟,但这茶,你可以不用喝了。”   自作孽不可活,她温折玉可不想当冤大头,替人背锅。   月扶摇沉思片刻:“是,我今日来,确是想请你来月家提亲。”   “小九,送客。”温折玉毫不客气的道。   “且慢,听我说。”月扶摇的脸色缓缓变了,变得极为认真,一字一句的道:“只是,娶的并非如意,而是月家真正的小公子,月写意。”   “郡王殿下,您的枕边人,出身月家,乃名门之后。”   ……   阿策发现最近温折玉的行为举止很是怪异,经常看着他走神不说,还时不时的冒出莫名其妙的话。   “阿策,你对儿时还有印象吗?”   “阿策,你可恨当初害进你蝶杀之人?”   初始,阿策还会耐着性子回答她:“所有进去蝶杀的稚童,一律会被灌上一种特殊的药,此药会令人忘记前事,成为一张纯正的白纸。不过药效霸道,有的孩子若是挺不过去,便痴傻了。至于恨不恨的,没什么可说的,江清寒已经死了。”   是啊,不但死了,还是用的同归于尽的架势,他亲手杀的。   能不恨吗?   一想到阿策当初之所以被拐进蝶杀,可能跟自己有关,温折玉便辗转反侧的睡不好觉,一睁眼,看到脸上永远都没有血色的阿策,内心充满了愧疚感。   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温折玉恨不得将脑袋刨开,找到当年的回忆,看一个分明。   阿策,居然是月家的孩子。   温折玉怎么都没有想到,跟他之间,竟会有这样的纠葛。   月扶摇在那日的谈话中提到了明城,温折玉便确定了她说的话。没错,之前阿策确实提过,他当初是被从明城带去蝶杀的。本来温折玉还想帮他寻找亲人,可阿策却说,他是孤儿,母父双亡,流落街头。   再加上月扶摇的爹爹有异族血统,所以月写意自小便是同他一样的卷发,还有别无二致的长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虽然月扶摇的话令她很是心动,但温折玉并没有立刻应下。这件事,她还要问一下阿策的意见。   可她纠结了数日,也没想到该如何开口。   她不开口,阿策却还记挂着她与月如意的婚事,状似随意的问她:“玉姐姐,你跟月府的谣言……可处理好了。”   “尚未……其实我是……”   “啪哒”……   床帷上的流苏挂饰被生生扯了下来,皎洁的夜明珠疾如闪电,朝着温折玉急射而去。   温折玉被吓了一跳,有意闪躲,又心疼那颗价值连城的珠子,怕它砸在地上损坏了。只能倒退几步,跟着飞掠出去,拽着璎珞将其扯回了手里。   还未站直,又是另外一颗跟着飞了出来。   “小祖宗,你别扔。”若是别的,温折玉也不心疼。但这两颗乃是她爹爹给下来的,自然是十分的舍不得。   阿策眉目锋利,常挂在脸上的温软一扫而空,冷漠的看着她:“玉姐姐难道想坐拥齐人之福么?”   “什么齐人之福!”温折玉大喊冤枉,将那两颗珠子手忙脚乱的挂回原味,一低头对上阿策跟浸了冰水似的眸子,无可奈何的开了口:“唉……小祖宗啊……我该怎么跟你说……上次问你,想不想找回亲人,你说你是孤儿,是在骗我……”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阿策一下子慌了神。   “你先别怕,没有要将你送走的意思。我是说,你想不想,以你本来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嫁我?”温折玉躬身描着她的眉眼,语气温柔极了。   “阿策,原本,我想等阿姐坐上那个位置,由她安个身份给你,再给我们赐婚,然后我好明媒正娶。不为别的,只是不想让别人轻看了你。而且那时尘埃落定,我娶你便没有负担。”   “但如今,有了另外一个机会。可以让你嫁我为夫,只是……阿姐前途未卜,我亦是如此,我怕,你嫁进来会受我牵连……”   阿策抿了抿唇:“我才不怕什么牵连,除了你这,我哪儿都不去。”   温折玉心道,明明前段时间还无声无息的失踪了一次。   不过如今的气氛正好,阿策难得深情,她也不想打断这份旖旎,止住了这个话题,继续道:“那你……”   阿策蹙了蹙眉头,突然抬眸:“玉姐姐,你找到了吗?”   温折玉一愣:“什么?”   “我的……我的亲人……”亲人两个人阿策说的极不自在。   阿策回忆了一下近日种种,试探道:“月家?”   若说他最近跟别处有什么牵扯,那也就只有月家了。   而且,他也听说了月家一直在找人的事。   但他,怎么可能是月家的人呢,他跟他们家的每一个人都不像。   “如果是月家,我不想回……”或许是因为在蝶杀太久,阿策十分善于洞察人心,在月家的当家人身上,他并没有觉察到一丝的善意。   他在这里自由自在的,自然是不想去跟他们虚与委蛇。   可嫁给玉姐姐,又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如果说,只是借助这个身份进王府呢,阿策,你若不愿与他们相处,便不必相处。你嫁给我之后,便住在冀北王府,跟他们也没有太大的牵扯。只是月大人,她希望你能以月家小公子的身份,从月家出嫁。但此事最终的选择权,全在于你。阿策,谁都不会逼你。大不了,我们再等等。”温折玉看出了他的纠结,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顶,安抚道。   这事也是月扶摇一再强调的,一定要遵循阿策自己的想法。   可嫁给温折玉,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阿策便再想不到其他:“玉姐姐……要的,阿策想嫁。”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章   温折玉抽空回了一趟冀北王府。   最近京中冀北王府与月家流言纷纷, 冀北王温千凝自然也有耳闻。只是任她想破头也想不到,这谣言竟然会出自于月府。   “妻主,这是好事, 总归话不是我们王府传出来的, 便是月家要查, 也查不到我们头上来,不如……顺水推舟……”   温千凝深以为然, 任凭流言越传越凶猛。   等时机差不多了, 她便又亲自去了趟月府, 这次,是月扶摇招待的她。   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不久之后, 冀北王喜气洋洋的回了府,转头就让江摇准备提亲的礼单。   “妻主,这是成了?”江摇闻言也很是欣喜, 但他想的却不止眼前的利益,还有更深远的地方:“老月大人不是说, 这月府小公子要招赘?”   “若真是招赘,这婚事便不成了。玉姐儿怎么说也是皇亲贵胄,岂有给她们做赘妻的道理, 有损皇家威严, 女帝决不会准许。这月家如今呈蒸蒸日上之势, 婚事不可怠慢,你要好好准备。待玉姐儿成亲之后, 我们便开始着手相看阮儿的夫郎, 然后, 我会上表请陛下封阮儿为世女。”   江摇顿时大喜, 立刻就将温折玉不能入赘月府的遗憾抛之脑后了,强压了几次都没有压住笑意,笑语盈盈的福了福身:“全凭妻主做主。”   没想到冀北王在温折玉这里,却又碰了壁。   “说了不娶,打死我也不娶。”温折玉跟只没有骨头的猫儿似的,慵懒的窝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见冀北王过来也不起身,反而抬了抬下巴,示意一旁伺候着的小厮往她的嘴里扔了一颗葡萄。   “逆女,看见本王也不行礼,成何体统。”冀北王居高临下的站着,脸上凝了一团难以疏解的怒气,牢牢地缩在双眉之间:“如今婚事已成定局,母父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你说不。”   温折玉懒洋洋的将腿搭在地上,坐起半个身子,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你说我要是半路逃婚,这冀北王府与月家,可就成仇敌了……”   “你敢!”冀北王勃然大怒,眸色锋利的凝视着她:“你想让我将你绑到迎亲的马上?”   “您丢的起这个人?”温折玉想也不想的反问。   冀北王目光深沉的看着她,一颗心越沉越低,果然,前几年的低眉顺眼都是假装的,如今她翅膀硬了,这真面目也就暴露了出来。   不就是仗着三皇女重新得宠,如今自个儿动不得她么。但她恐怕还不知道,那三皇女被一剑伤了心肺,余生都要缠绵病榻,早已失去了继承大统的资格。   如今,也不过是仗着女帝的愧疚,才略微得宠些罢了。天长日久,再多的愧疚也要耗尽了,到时候看她再去仗谁的势。   冀北王越看温折玉越觉得不顺眼,她长的一点都不像自家人,反而更像她的外祖母,如今镇守在伊胪边关的骠骑将军肖云横。就连她看人时眼尾微微挑着,讽刺的表情一模一样。   冀北王收回思绪,不忿的道:“你待如何?别忘了,你始终是我的女儿,冀北王府的大小姐。冀北王府不好,难道你就能讨得什么好处不成?”   “娘亲说的是,我也不是非要跟母亲作对,想让我娶那月家的公子,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她拉长了尾音,仔细观察着冀北王的神色:“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冀北王一时不察,泄露了一丝急切。   “年幼时爹爹曾对我说过,日后待我成亲,他便开了嫁妆箱子,将所有的嫁妆都予我添作聘礼。所以……”温折玉淡淡的道:“娘亲将爹爹的嫁妆单子拿出来吧。”   冀北王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在心里默默的松了口气:“你爹爹留下来的东西,自然是要给你的。之前你年幼,不方便,便一直由你江爹……江摇打理着,我这便去知会他一声便是。”   温折玉从小到大,不愿喊江摇一声爹爹。冀北王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不愿意再去触她的眉头。   她的话,倒是出乎了温折玉的意料。   自从爹爹死后,江摇进了王府的大门,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时不时的就能看到爹爹嫁妆的痕迹。她原先以为是冀北王默认的,如今看来,她可能根本就不知道,那些钗环是爹爹的嫁妆。   所以,是江摇私自动了爹爹的东西?   有意思,这么多年了,他还找的齐么?   温折玉一直都有让下人关注冀北王所在主院里的情形,果然不出所料,当天夜里,里面就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争吵。   直到很晚方才停息。   次日傍晚,冀北王才阴沉着脸将十几个箱子抬到了温折玉的院里。   “如今,便只剩下这些了。”   “娘亲在跟我开玩笑吗?看这单子,都还差的远呢。”温折玉往后一伸手,小九急忙双手递上了一张饱含墨迹的纸,纸叶看着微微发黄,应当是有些年岁了。   “你哪里来的单子?”冀北王问。   温折玉将单子拍到冀北王面前,笑眯眯的回答她:“进了一趟皇宫,找君后小叔叔拿到的。”   冀北王:“……”   是了,她差点忘了,当初君后肖璨成婚之时,女帝还是个王女,未曾登基。而两兄弟的嫁妆都是肖家提前备好的,一式两份,并没有因为她身份略低而亏待了肖缙。   只是当初成婚,是为了一心谋求女帝跟肖家的庇护,说句老实话,冀北王根本就没有对肖缙的嫁妆打过注意。   她在皇宫中隐形人似的生存了那么多人,最懂得就是趋利避害,生存之道,她将性命看的极重,却不喜奢糜,在钱财方面,倒真的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所以才会在知晓江摇动过肖缙的嫁妆后,震惊无比。就连普通的庄户人家,都知道不能弄男方带过来嫁妆,更可况京城的豪贵,这事就像是一个狠狠的巴掌,毫无预兆的呼上了她的脸。   温折玉得理不饶人:“缺失的部分,不如拿银钱补上?”   冀北王转身就走,又是好几天以后,才补全了名单上的物什。   温折玉笑了起来,看来,为了让她娶到月府的人,冀北王跟江摇,也算是大出血了。   冀北王府与月府,至此交换了庚贴。   月扶摇对此留了个心眼,只将庚贴交给了温折玉一人,所以任谁都没想到,月家竟然与她联合起来,演了一出偷龙转凤的好戏。   婚事定在了来年三月。   ……   不知不觉间,沈清越归京的日子到了。   她到的时候,阿策还在小月子,而温折玉要避嫌,所以都没能去接她们。倒是谈神医妻夫二人,带着谈嗅嗅,在临近城门的时候,与沈家的车马分别了,摸上了温折玉为阿策置办的屋子。   温折玉大喜过望,谈神医医术超群,正好可以让她给阿策好好把把脉,调息调息。   之后就让三个人留在了府里,反正她们在京都举目无亲,也没有别的地方住。   谈家人欣然应允。   阿策之前身受重伤的时候,就住在谈神医在清溪县里的家中,所以彼此之间很是熟稔。温折玉为此也放心了,终于有了熟悉的人,能陪他了。   不仅如此,谈家夫郎还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只银白毛色的狐狸犬送给阿策,阿策简直爱不释手,日日搂在怀里,就连睡觉都要抱着。   温折玉刚刚处理完冀北王府里的事,迎着夜色打着马一路飞驰回来,好不容易将沾满灰尘的衣裙扔在地上,净了手面,焦急的床上了阿策的床。   温折玉将睡梦中的阿策搂在怀里,沿着额头,鼻尖,嘴唇,一路亲到脖颈,就听得阿策在她的怀里小声而又含糊的呜呜了两下,顿时一股酥麻直冲小腹。   温折玉只觉得喉咙里干涩的厉害,紧了又紧。   大夫说过,阿策体虚,做小月子的时候不宜行房。可是,只是抱一抱,摸几下,还是没问题的。   阿策的皮肤哪怕一直让被褥捂着,始终有一层薄薄的凉意,但是摸起来十分的顺滑,如同上好的绸缎一般,让人爱不释手。   温折玉手掌沿着他的脊骨一路滑下去,直到尾椎,控制不住的拍了拍他圆润的臀部,便见阿策在睡梦中不自在的扭动了两下身子,微妙的地方隔着布料滑过了她的大腿。   “玉姐姐,你别闹我……”阿策唯有在半睡半醒的时候,清冽如泉水似的嗓子,才会熬成一锅黏黏糊糊的粥,粘人的紧。   他瘦白的手腕从同色的亵衣袖子中抽了出来,揽上了温折玉的脖颈,胸膛往她的怀里压了又压。   嘴里说着别闹,却还在无意识的撩拨她。   两个人许久没有行房,温折玉年轻气盛,火气早就快压不住了,偏偏这人的身体灵魂,跟棵菟丝花似的,朝着她紧紧的缠了上去,温折玉根本就挣脱不开。   也没想过挣脱。   “阿策,我帮帮你好不好?”温折玉咬着他的耳垂小声地蛊惑。   阿策含糊不清的应了,闭着眼睛在温折玉的脸上四处乱亲,“难受……玉姐姐,快点帮帮阿策……”   温折玉手掌往下滑了一半,就在这时,从阿策背后钻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汪汪……”   温折玉手一抖,顿时恢复了清明。“阿策……这狗,咱送回去成不成?”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一章   狗自然没有送成, 阿策喜欢这小东西喜欢的紧,即使出了小月子,能见人了, 也还是天天的搂在怀里。   温折玉劝了几次, 这狗跟能听懂人话似的, 每每在旁边可怜兮兮的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珠子盯着阿策,时不时的低低的呜咽几声, 看起来委屈的不行。阿策这人, 从小在冰冷冷的蝶杀长大, 哪里让人(狗)这样撒过娇,一颗心早就软成了一滩水,不但没能成功, 反而惹来了阿策的几个白眼,很快的温折玉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同时,这事也给她敲响了警钟。   阿策生活的环境与别人不同, 之前他没有享受过被爱,也不会爱人。没有被依赖过, 也不懂得依赖别人。很多属于人的感情,对于他而言都是无比陌生,且新奇的。   如今阿策纵然是喜欢她, 愿意依赖她的。但以后呢, 随着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少不得要分出一些注意力给别人。远的不说,单说近的, 就有月家的人时不时的找各种机会来接近他。   阿策对于月家人表面上是有些排斥, 见了面总是冷冷冰冰的, 月扶摇跟他说什么, 他都是几句才能答上一句,偶尔还会避而不见。至于回去月家,更是从来没有答应过。但温折玉看的出来,他不过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罢了,阿策是个害怕受伤的性子,对于潜在的危险,往往会提前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他怕月家会令他失望,便不敢投入太多的感情。   但其实私心里,还是渴望有亲人的陪伴的。   否则也不会接受月扶摇的示好。   离两个人的婚期还有小半年,天气渐渐的寒凉了起来,顾及阿策体寒,一到冬日里格外难熬,温折玉便不许他再出门去。   近日月扶摇倒不大往别院来了,许是觉得凭自个儿没有办法令阿策跟她的感情更进一步,于是便派了她那个温婉柔顺的夫郎过来。   他救过阿策,阿策对他颇有好感,慢慢的会跟人说上几句体己的话。   于是,这人便来的更勤了。   严重影响到温折玉与阿策独处的时间。   待下次月扶摇再来,温折玉便没有了好脸色。   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温折玉请人去了凉亭赏花,府里的仆役便在亭子里摆了好几盆的炭火,又在周围拉了厚厚的帷帘,只露出一面能让两个人看到湖心开的正盛的莲花。   温折玉示意仆役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不甚热络的道:“月大人近日可是政务不忙?”   “忙里偷闲罢了,怎么,不欢迎我?”月扶摇倒是惬意,还有心思将眼前的新茶品评一番,又欣赏了一会儿这难得的冬日莲池,看温折玉脸色不佳,笑盈盈的开口:“怎么,你跟小意马上就要成亲了,还要跟我们计较这分出来的一点时间吗?”   “一点时间?”温折玉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今日你来,明日你夫郎来,后日还有谈神医家的夫郎过来跟阿策谈趣,她家的小姑娘还要阿策陪着玩,好不容易闲下来,阿策的注意力又被那只长毛的小畜生给吸引走了。这些日子,我白日里连人手都摸不着,这叫一点儿时间?”   月扶摇以袖掩唇,轻咳了两声,转头看向湖面:“你这莲花开的好,可是引了活泉进来?”   温折玉看出她有意转移话题,也没拆穿:“是,山上的温泉水。”   “没想到小意喜欢莲花……”   “不是他,是我喜欢。”温折玉道。真人摸不到,还不许她看着这白莲解解馋了。   月扶摇看了片刻,突然开口:“之前听绯殊说,小意身上的衣服,首饰,每一件都是价值不菲。那谈神医,也是专门留在身边给他调养身子的。殿下,您这般待他,月家实在是感激,知道他过的好,没有受什么苦楚,我们也算是得到了一点安慰。”   “你这是什么意思?”温折玉一愣。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温折玉不耐烦的打断了她:“月大人……”她站起了身子,目光渐深,一瞬不瞬的盯着含笑的月扶摇,眸心渐渐的染上了一层冷冽的霜色。   “其实,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是吗?”   月扶摇嘴角仍是含着一丝笑意,温和的道:“殿下什么意思?”   温折玉仍旧逼视着她,嘲讽的开口“你们这些文人,酸腐矫情,一句话的事不拐八百弯说不出口,说白了,你不过是觉得阿策自始至终,都被我藏匿了起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失忆一说对吗?所谓婚约,不过是权宜之计,以此来向我示好,让我放松警惕,然后你们拉拢阿策,若是成功,便将那劳什子的月如意偷梁换柱嫁我,若是不成,能够跟人拉进距离也是好的,以图后续,不是吗?”   月扶摇嘴角的笑意浅了两分,用杯盖无意识的撇着茶水上漂浮的叶片,没有说话。   温折玉弯下身子,冷冷的看着她:“可你,为何不向阿策求证一下呢。”   月扶摇的脸色僵了僵。   “一句话的事,你不敢提。不是怕破坏我与他的关系,而是……你内心深处期望是这样的一个结果,期望这十几年,阿策就躲在我的羽翼后面,过的很好。这样,你们月家的愧疚就能少上几分,合该对不起他的只有我,是我将天之骄子,囚于牢笼,整件事情里,我是罪魁祸首,是最该死的那一个。月大人,是这样吗?”   月扶摇的呼吸渐渐的急促了起来,神色也冷淡了不少,她的脊背弯了弯,手指扶在茶杯上,是随时想要逃跑的姿势。   温折玉没有给她离开的机会,压着她的手指,慢慢的坐了下来。   “可惜了,我是去年才认得阿策的。趁着天色尚早,不如我来给你讲讲阿策的故事吧。”   ……   晌午。   本来是吃饭的点,月扶摇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跟阿策一起上同一张饭桌,而是急匆匆的离开了。   剩下两人一狗吃饱喝足,温折玉哼着小曲给阿策展示芳香四溢阁里新出的霜糖,挑了一个卖相极其好看的小糖人递给阿策,让他猜这做的是谁。   阿策拿到眼前翻看了两眼,撇了撇嘴:“这有什么可猜的……”   大可不必给小人手里塞把扇子,这一看就看出来了好吗?根本就没有猜的必要。   “玉姐姐,你跟月大人聊什么了,看着这般高兴。”   温折玉心里的小人骄傲极了:看吧,玉姐姐,月大人。她月扶摇纵使心机深沉,拉拢了她家阿策这么久,不也是一个疏远的月大人吗?   谁近谁远,一目了然。   其实她早就看出了月扶摇的目的,之所以一直没有拆穿,都是看在阿策的面子上,反正事实如何,阿策最清楚不过了,真相早晚都会清楚的。   她可以背这一时半刻的黑锅,让月家人心里好受点。   但他们实在来的太勤了,温折玉没机会跟阿策亲近,心里很不痛快。   她不痛快,自然也就不想再让别人痛快了。   而今月扶摇失魂落魄的离开,看往阿房间所在的方向全是愧疚,温折玉的心情才算好了许多,   “随意聊聊而已,月大人怕我待你不好,敲打了我许久呢。”温折玉笑得仿佛毫无芥蒂,对他道:“他这般关心你,阿策,我很开心。”   可阿策听了却有点不开心了,皱了皱眉头,不高兴的道:“她凭什么敲打你,这世上待我最好的,分明就是玉姐姐了。”   “唉。”温折玉叹气:“阿策,你有所不知,这夫姐的身份,可不一般,堪比岳母。她说什么,我自然是要听着的。”   阿策顿时急了,“玉姐姐不必为我委屈自己,我与月家本就不熟,便是以后没什么来往,我也是不在意的,下次她若是对你出言不逊,直接打出去便是……”   “那可不行。”阿策的反应取悦到了温折玉,目的达到,她笑着刮了刮阿策的鼻子:“小傻子,玉姐姐也是希望,有越来越多的人一起疼你的啊。”   她的阿策太苦了,值得这世上所有的爱。   “可是……”一想到那月扶摇很可能趾高气扬的对着温折玉摆夫姐的架子,而温折玉则要为了他委曲求全,瞬间心里涌起了对月扶摇强烈的不满,跟对温折玉强烈的愧疚感。   但转念一想,突然又觉得不对,他的玉姐姐,似乎……并不是那种委屈求全的性子。   故意说的可怜,误导他——   阿策在心里笑了起来,脸上却没有显露半分,他状似不高兴的瘪了瘪嘴,眼神不善的看着嘴里的糖人,气呼呼的嗷呜一口,咬掉了糖人的脑袋:“这月大人,未免也太过分了……”   温折玉想要阻止的手没来及伸出去,反射性的摸了摸发凉的脖颈,心道:小祖宗,你气归气,咬的可是我……   不过下一刻,阿策的话又让她瞬间兴奋了起来:“玉姐姐,你受委屈了……阿策,阿策今晚补偿你。好不好?”   说着,雪白的外衫垂落在半个肩头,刚刚含了糖的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熬的稠稠的糖霜似的粘腻,一心想要补偿她的阿策既放肆又大胆,双腿跨在温折玉的劲腰两侧,一手将糖人塞进她的嘴里,双手揽住了她的脖颈,笑的格外的撩人。   温折玉温热的手掌托着对手挺翘的臀,喉咙滚了滚:“其实也不必……”   “必须要的,否则,岂不浪费了玉姐姐今日里对阿策的一番心思。”   温折玉微怔,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这小家伙。   她不过就装模作样了一下,竟还要拆穿她。   温折玉滚烫的目光落在了露出的那一段白玉似的雪颈上,薄唇贴了上去:“好吧……恭敬不如从命,阿策可要好好补偿我。”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二章   大晋朝看似安稳如湖水的朝堂之下, 本就酝酿着看不清的波澜,风雨欲来。随着三皇女的归京,更是如鼎沸之水, 彻底紧张了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 三皇女府便传来消息, 三皇女赵云寰因伤到肺腑,命不久矣。无形之中, 失去了继承大统的资格。   冀北王在乍然听闻这个消息后, 一张脸由青变白, 由白变红,火气顿时就压不住了。当时之所以选择月家,考量最多的无非就是月家乃女帝的人, 这个婚事,有向女帝示好的意思在里面。而之所以跟女帝示好,就是因为三皇女即将归京, 温折玉与她是表姐妹,若三皇女真的有争夺皇位之心, 又未成功的话,将来凭月府的关系,冀北王府也能从中转圜一些。   没想到, 这三皇女根本就没有争夺皇位的资格。   那温折玉根本就没有必要娶月如意那种来历不明的, 寄养在月府的人。   凭白惹人笑话。   一时间, 冀北王有种说不出来的憋屈,但这事是她的主君江摇提的, 又是她硬要压着温折玉的脑袋让人去求亲, 只能将不满放在了还未过门的月如意身上。   若非他抱着攀高枝的心思, 事情绝不至于此。   但悔婚, 她倒也不敢。这月府,不能得罪。   于是,按理说该提前半年筹备婚期时,江摇因为肖缙的嫁妆与她置气,硬说是病了,动弹不得,死活不愿管这事,冀北王也就随他去了。   她把这事交给了温折玉。   左右是她的婚礼,冀北王府能出的聘礼就那么多,全放在那里了,随她折腾去吧。   温折玉闻言倒也高兴,江摇不管也好,省的他从中动点小手脚,惹得她大婚时不痛快。   于是连接半年,温折玉早出晚归,紧锣密鼓的筹备起婚礼的事宜,忙的团团转。   还有三皇女那边,时不时的找她议事,两个人见面的机会,无形之中少了许多。   阿策每日被他约束在屋里,来来回回的就那么几个人来别院陪他说话,日子过得波澜不惊的。感觉自个儿也跟那狐狸狗儿似的,被圈养起来了。   这日,温折玉一出门,阿策命人取来纸笔,刷刷两下饱蘸浓墨,画出了一副图来。   他刚要将其压到梳妆台上,想起温折玉之前的嘱托,又收起来了。   是了,玉姐姐不让他以画留信。   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阿策一向听话,不能留画,那便只能留个人了。   “小挽……”阿策声音清越,在屋里喊。   小挽急忙进了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道指影啪啪两下打在他的胸口,然后他震惊的发现,自己竟然口不能言,亦无法动弹了。   阿策将人放在了椅子上,小挽眨着不知所措的眼睛看着他。   “小挽,若是一会儿玉姐姐回来,帮我给她传个话,就说我去槿哥那看两眼,傍晚就回来。”   小挽一听,脸色微白,使劲的眨巴着眼睛。   意思很明显:郡王可不让您出门。   阿策视若未赌,自说自话,他换了一袭黑衣,轻纱覆面,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了。   “记得照顾好小白,我先走了。半个时辰之后,你这穴道就解开了,不必害怕。”   阿策说完,便推门而出。   适逢月扶摇携夫郎来府里找阿策,无意间便听到了阿策偷跑出门的消息。   月扶摇目光一凝,往身侧看去,与柳绯殊对视,两个人均从彼此的眸里看到了一丝紧张,她转身欲走:“我将人分散出去,去寻他。”   “不必了。”匆匆赶来的温折玉打断了她,将前因后果从小挽的嘴里仔仔细细的询问过了,温折玉松了一口气:“随他去吧。”   “那怎么能行,他一个男子,万一再向上次一样,出什么事……”月扶摇不满的看着温折玉,眉目间隐隐的聚着一团怒气。   “月大人不必紧张。”温折玉淡然一笑:“上次是因为阿策小产,身子虚弱,这两日谈神医过来,说是调养的不错,出门已经不成问题。只是他从娘胎里带着气血不足的毛病,还需时时刻刻的注意着些。可总不能长年累月的将他困在屋里不让出门吧。”   “为何不可?”月扶摇不高兴的反问,柳绯殊微不可查的扯了扯她的袖口。   温折玉果然也跟着不悦了起来:“月大人……你以为,阿策是个什么样的人?”   月扶摇的目光浮动了两下。   温折玉冷冷哼了两下,但脸上的骄傲之色,溢于言表:“阿策他是驰骋四野的小狼崽子,可不是你以为的家猫。不必依附于我,依附于月家,他也能过的很好。月大人无需忧心。”   “郡王殿下误会了,妻主他只是担忧小意的安危,没有别的意思。”柳绯殊浅施一礼,柔柔的道。他语调让人十分舒服,如春风拂面,听之愉悦。   温折玉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月大人,您先回吧。等阿策回来,我让人往月府送个信。”   只能如此了,月扶摇点了点头。   月家人一走,温折玉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小挽!!”   她喊道:“你再来说说,他是怎么说的?混账东西,说好不准出门,偏不听,看等回来我怎么收拾他。”   小挽:“……”   傍晚时分,果然见阿策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温折玉一听就立刻往门口赶,正好在半路看到了人,她还没等开口,阿策已经看到了她,一下子扑到了温折玉的怀里。   “玉姐姐……”   温折玉心里头好不容易酝酿的那点火,一下子就被扑灭了。   阿策此时又恢复成了小白莲的模样,成了依赖她的菟丝花,柔软而又可怜。他狭长的狐狸眼中蕴着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卷翘的睫毛上蹭着大颗大颗的雾水,便是有再大的气,温折玉也发不出来了。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温折玉抱着可怜巴巴的小白莲心疼不已:“谁欺负你了,玉姐姐给你把场子找回来。”   温折玉明白沈清越妻夫是不可能的,莫不是路上碰到了什么人。   阿策摇了摇头,一副不愿多说的表情。   温折玉给小九使了个眼色,对手心领神会,立刻离开了。   “阿策不哭啊,哭起来可就不好看了。”温折玉小心的给人擦着眼泪,柔声细语的哄他。   阿策哭的鼻子都红了,眼圈周围也是跟上了一层胭脂似的,红的厉害。   恐怕是路上就已经哭了一阵子了。   温折玉不由的更加心疼,将人打横抱起,抱回了屋里,一边给人擦脸,一边好话跟不要钱似的,一箩筐的往外扔。   好不容易,将人给哄睡了。   很快的,小九也回来了,温折玉将人扯到屋外,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主子,没别的事,沈大人说了,主君他跟她家夫郎先是出门去酒楼里吃了饭,还听了曲,又去霓裳羽衣阁跟玉清轩买了一堆的布匹,首饰,说说笑笑的就回来了。”   “难道是路上遇见了谁?”可阿策一向谨慎,他是穿着黑衣回来的,路上恐怕也没走大路,而是沿着小径翻墙而入。   能碰上谁呢。   不对,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温折玉立刻抓住了它:“布匹,首饰?”   木槿是自乡野出来的,一向节俭惯了,以前在清溪县两个人便是逛街,也是买那么一件两件。更不会去霓裳羽衣阁那种地方去。   阿策倒是有可能,但他对布匹一向兴致缺缺,反而更喜欢成衣。   “买的是谁用的?”   “这倒不知。”小九摇头。   “去霓裳羽衣阁打听。”   很快的,小九从外面回来了,正色道:“主子,是孩童的。沈家夫郎他,有孕了……”   原来如此。   温折玉终于知道阿策的眼泪从何而来了,只怕是想到了之前那个小产了的孩子。想到他在见到木槿的一刹那,可能就已经是伤心不已了,却还要强装笑颜,陪人逛街买小娃娃的东西,温折玉立刻像被人扣住了咽喉,心疼的喘不过气。   小阿策那么喜欢那条叫小白的狗,只怕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权当做慰藉了吧。   温折玉想了想,转身去了谈神医那里。   ……   阿策睡得并不安稳,稍微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醒转了过来。他一睁眼,就感觉眼睛干涩的厉害,有点肿痛,又轻轻的阖了上去。   下一刻,他感觉身边有人在拉他的手腕。   阿策猛地睁了眼,是谈神医,在给他把脉。   谈神医见他醒了,朝他安抚的一笑,点了点头,便将温折玉扯到了一边去。   “你说的那个问题,确实如此,我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温折玉给她递了一个眼色,将人带到了外面。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这房间里的声音,根本就瞒不过阿策。   到了院子,温折玉才敢流露出一丝着急的神色来:“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   “我并不擅长此道,倒是我有一个小师弟,是专门钻研男子生育问题,或许,他有办法。”   温折玉急道:“那人呢?人在哪里?”   谈神医道:“他早已嫁作人夫,我们已多年不曾联系了。不过,我可以试着去寻一寻他,若是可以,便将他请来王府。只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夫郎跟幼女,就要拜托你照顾了。”   温折玉只觉天降惊喜,忙不迭的点头:“那便多谢谈神医了!”   作者有话说:   补更,今天还有一更。 第八十三章   送走谈神医后, 温折玉回去房间,见小挽正在用白色的纱布包着什么给阿策敷眼睛。   阿策倒也配合,仰着面, 红润润的嘴巴微张, 手指扣在床沿上, 看起来乖乖巧巧的,竟是十分的可爱。   温折玉心头一动, 向小挽伸手:“我来吧。”   小挽将纱布递给了她。   冰凉的气息瞬间缠上了温折玉的手掌, 她拿着纱布, 脸色顿时沉了下去:“这里面包的,是冰?”   小挽见她脸色不对,慌忙解释:“是, 主子他眼睛肿痛,冰块会缓解一些。”   阿策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温折玉将冰块还给小挽,不悦的道:“他身子寒凉, 怎么能碰这种东西,拿走, 再生盆火进来。”   小挽唯唯喏喏的退下了。   “玉姐姐,小挽是好心,哪里有那么娇怪。”阿策的眼皮果然薄薄的, 有一点点肿, 还有点红, 这小块皮肤因为刚刚贴过冰块,潮湿的像是起了一层氤氲的雾气。   温折玉坐到了他的床边, 伸出了两根手指:“来仰头, 我给你按按。”   “哦……”阿策不疑有他, 凑近了些, 如刚才一般微微眯着眼睛,仰起了头来。   温折玉的视线微微下落,落到了他轮廓分明,粉嫩中带着几丝娇媚的绯红的唇上。   温折玉灼热的呼吸打在阿策的脸颊上,她一言不发,指腹轻轻的按在阿策的眼皮上,极尽温柔。   阿策忽然莫名其妙的紧张了起来,扣在床沿的手指偷偷的收紧了。   他的眼睫抖得厉害,呼吸的频率正在逐渐混乱,温折玉一下子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   她俯身贴近,用犬牙抵住了阿策唇上的软肉,微微将齿间往下一陷。   “呜……”阿策猛地睁大了眼睛,茫然失措的看着他。   温折玉唇角勾了起来,笑得像是一只偷腥的猫:“让你乱跑,就当是给你的惩罚了。”   被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阿策的脸腾的红了起来,柔若无骨的手臂缠了上来:“若不想阿策再犯……还是罚的重些才好。”   ……   一番温存过后,阿策脑袋搭在温折玉的膝头,跟他商议:“如今沈大人因蝶杀一事,吸引朝廷上不少人的目光。陪槿哥逛街的时候,我发现有人在跟踪他,怕暴露身份,阿策没敢出手。总觉得那人不怀好意。”   温折玉闻言眉头微蹙:“竟有这样的事?那我私下里派点人去保护他。”   阿策抬起头来,祈求的看着她:“让我去吧玉姐姐。”   “你怎么能行?万一有什么危险……”温折玉断然拒绝。   “会有什么危险,玉姐姐,这京都虽然龙蛇混杂,但我自认不会有几个人是我的对手。”他知晓温折玉是担心她的安危,因此并无不愉,只拉了她的手甩来甩去的撒娇:“让我去吧,玉姐姐,我担心槿哥。他初来乍到,在京都,除了沈大人,连个亲近人都没有。每日里都是闷闷不乐的,个中滋味,我最能体会了。而且孕夫本就容易多思多想,我去,即能保护他,也能跟人做个伴。两全其美,不是么……”   温折玉还是没有同意。   阿策甩开了她的手,不高兴的撅了嘴,抱着双膝,下巴抵在膝头,一双白嫩嫩的脚丫子在被单上抠个不停。   每一根脚趾都表现的很不开心。   “阿策,听话,玉姐姐会多派几个人……”   “你分明就是把我当小孩子哄。”阿策猛地揪住了被子一角,往头上一掀,然后往里滚了两圈,将自己卷进了被子里。   温折玉一拧眉头,语气不善:“阿策……”   她还没说完呢,就见被子里伸出了一只白嫩的脚丫子,猛地踹到了她的身上。   温折玉一个不备,狼狈的摔下了床。   她的心里顿时就涌上了一股不小的火气,没好气的站起身来,去穿鞋子:“好好好,你去。等木槿生了,大婚也就到了。那么久的时间不得相见,我看你想不想我。”   温折玉摔门而出,阿策被响声吓了一跳,从被子里偷偷的探出了一点头来,不安的抿了抿嘴:“我又没说不回来看你……”   温折玉出了房门,让冷风一吹,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她无奈的拍了拍脑门,这叫什么事,这架吵得也莫名其妙……她这脑袋一清醒,理智又慢慢的回笼了。“小九……”   温折玉严肃的叮嘱她:“找几个人,跟好阿策,若是真有什么事,一切以阿策的安危为重,知道吗?”   她没想到阿策还真的在沈府留下了。更没想到,因为三皇女那里出了点事,她不得不离开京城,因此直到婚礼前夕,才紧赶慢赶的回来。   期间,月家跟谈神医的夫郎都来过别院几次,陆陆续续的给阿策添了妆。   月家的,温折玉来者不拒。   但谈神医夫郎那边,温折玉没有收。   原因无他,虽然这谈神医经常对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偶尔还阴阳怪气的,但从清溪县到京都,一路走来,实在对他们帮助良多。   当初在清溪县,谈神医还曾提议让她的夫郎收自己为义女,只不过当时她夫郎知道了以后,又给拒绝了。   但在温折玉的心里,已经将这二人当成了重要的长辈。   那添妆既有首饰,银钱,还有几个听过名字的铺子,如此贵重,想必阿策在也不会要的。   “玉姐儿,这个是我跟你谈姨的一番心意,你若不收,才是伤我们的心。”谈神医的夫郎说起话来,永远都是不紧不慢,温柔似水的模样。   认识这么久,温折玉就没见他发过火。   “况且……”他沉默了片刻:“阿策命苦,你我都是知道的。钱财虽然是身外之物,但毕竟是今后在妻家安身立命的本钱。”   “谈叔错了,男子安身立命的本钱,在于妻主的宠爱,而并非嫁妆。这嫁妆多,自然是锦上添花,能让人过的顺遂快活一些。可即便没有,若是有妻主的爱护,任别人谁也不敢看轻了去。”   “你说得对。”对方默默点头,也不知想到了哪里,长叹了一口气:“是我肤浅了,竟还没有一个你这个女子看的通透。不过……”他顿了顿,还是示意仆役将箱子放下了。   “这些东西,既然送来了。断没有再拿回去的规矩。你若真的于心不安,不如时候嗅嗅成婚,你再归还就是。”   温折玉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并不是真的让她归还给谈嗅嗅,言下之意,是希望两家长长久久的处着。   一片心意,温折玉再推辞便有些不礼貌了,只好应下了。   大婚当日,锣鼓震天,阿策早几天就被月扶摇接入了月府,提前为两个人的婚事做准备。   因着有妻夫二人大婚之前不能见面的风俗,所以阿策与温折玉,实际上已经有小两个月没见了。   阿策在月府,也没有见到月如意。   虽然说这婚事是冀北王府与月如意一手促成,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因为有月扶摇跟温折玉的推波助澜,否则,凭月如意的心智,这事根本就不能成。   以阿策对温折玉的了结,只怕是就算将人逼去做个出家人,他都不会同意。大不了,就是原本岌岌可危的名声再烂一点罢了。   ……   月如意早就被月扶摇关进了祠堂。   因为之前传播流言,逼婚温折玉的事。   如今,听得这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月如意急忙去唤伺候的小厮:“这外面,什么声音?”   “小主子,冀北王府的花轿临门了。”   被关禁闭的这段时间,月如意早就听说了联姻成功了的消息。不过,他一开始以为,联姻的是他自己,欢喜的不得了。   看吧,用点非常手段又能怎么样,最后月家还不得吃上这个哑巴亏,允许他嫁进冀北王府去。   于是他便不声不响的认了罚,在祠堂里日日祷念经书,做好了嫁人的准备。   然而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进,竟一直没人来将他带出去,也没人给他量体裁衣,教他规矩。   月如意这才慌了。   “我要见祖母……”   “我要见祖母……”   月如意在祠堂里又哭又闹,仆役怕他发起狠来,把祖宗的牌位给砸了。便一人押了一只手,将人推进了隔壁的屋子里去,哐哐两下上了锁,再不让他出门。   如今他身边的仆役,全是月扶摇的人。   母父特意为他送来的流庭已经被月扶摇给打杀了,剩下的也是卖的卖,送的送。他身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小公子,别闹了。老主子如今正病着呢,昏昏沉沉,时睡时醒的,就算她见了你又能怎样,月府啊,天早就变了,如今,是小主子当家了。”   “我总归是她的弟弟,是这月府的小公子,你让月扶摇来,我要见她。”月如意嘶声哭道。   那仆役本来看她可怜,一开始好完劝着,结果还没怎么着,那月如意就对着他们污言秽语的骂了起来,看他们的表情,仍旧是一如既往的轻视,眼尾高高的吊起来,一副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模样。   “算了,您还是在这里,好好想想吧。”奴役见他这般软硬不吃,直接转身走了。   如今这锣鼓声音太响,估计又惊着有心人的魂了。 第八十四章 (二合一)   在喜气洋洋的锣鼓声中, 温折玉一脚踢了轿门。   她一袭华贵的红色婚服,气质不凡,往那一站,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霸道跟上位者凌厉的气势, 让人不可直视。   只是蠢蠢欲动, 最终没能控制住翘起来的嘴角,弱化了这份凌厉。   温折玉勾着笑, 强做冷静的掀起帘子, 迎出了轿子里纤瘦的男子。   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月家可真是大方, 都说十里红妆,看这月公子的陪嫁箱子,一个个的将挑夫的腰都要压折了, 可见都是实打实宝贝。”   “不是说,这新郎不是月家真正的小公子吗?月家竟这般看重他?”   “不光月家看重,这冀北王府送聘那日, 你是没有看到,浩浩荡荡的上百人, 从月府那条街的街头站到了街尾,愣是没有放下。据说啊,当年肖大将军给王府主君的陪嫁, 也全给了那月家。”   “下这么大的血本, 这宁安郡王, 不会是要收心了吧。”   “谁知道呢……”   众人的心里,惊叹有之, 羡慕有之, 后悔亦有之。不少与王府, 月家门当户对的权贵, 初期都看不上这两家,一听议亲,无不避而远之。   如今一看这浩荡的盛势,又在心里悄悄的后悔起来。   也有人对此不屑一顾,轻声哼道:“收心?谁不知月家如今得隆胜眷,月扶摇前途无限。”   “什么意思?”   那人便更加压低了声量:“不过是贪图月家今后的权势罢了。”   阿策在温折玉的搀扶下,长腿迈过火盆,斜长的盖头遮住了眉眼。   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阵喧哗,刚才说话的人捂着嘴巴惊叫了起来,身旁的人纷纷关切的看去,只见一丝丝刺目的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溢了出来。   “怎么回事?”   “好像是什么东西蛰了我一下。”   那人环顾四周,没有注意到,在人脚底下不远处的地方,安静的躺着一颗红枣核。   温折玉在袖子的遮掩下,捏了捏阿策的手指。别人或许没有看到,但深谙阿策性格的温折玉,可没有错过他一闪而过的小动作。   仗着有盖头在,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阿策调皮的反捏了回去。   在两个人交握的掌心里,还有一颗浑圆的红枣。   没办法,大清早的起来,直到现在阿策都没能吃什么东西。这次大婚,是月扶摇的夫郎柳绯殊,全程围在他的身边,替他操办的,喜公公一遍遍的叮嘱他,切不能喝水进食,以免路上要大小解,影响了好意头。是柳绯殊在他上轿时趁乱塞了几个红枣在袖子里。   “小意,在轿子里偷吃几个没事,别饿坏了。”   阿策感激的点点头,虽然他不喜欢小意这个称呼,但是有吃的,也就不计较了。   温折玉隔的近,依稀能够听到盖头底下窸窸窣窣的咀嚼声。之前听成过亲的人说,有的男子会在成亲当日紧张的手心冒汗,腿脚发软,路都走不了。   直接昏倒的都有。   阿策倒好,手心冒红枣,丝毫紧张的样子都没有。   拜堂的时候,高位是端坐的是冀北王跟温折玉早逝的爹亲的牌位,而江摇就站在一侧,眼里藏不住的阴鸷之色,冷脸看着两个人拜了堂。   明明他已经是王府的主君了,可温折玉硬是撂了狠话,他若是坐了主位,这婚便不结了。   心里暗暗埋怨冀北王生性过于软弱,遇事总是瞻前顾后的,要不怎么总是被这小混蛋抓了软肋。   他的目光又忍不住放在了月家的小公子身上,好在这新嫁郎他熟悉,之前交谈过几次,哪里像是出自月家这种名门之后,他神情倨傲,愚蠢而又无知,也不知月家老主子为何会收养他,浑身上下一点气质都没有,像是乡野来的暴发户。   一个是沾花惹草的浪荡贵女,一个是愚昧天真的小公子,倒是相配极了。   等大婚过后,他便去为他的阮儿求娶一户真正的豪门贵子,将温折玉狠狠的压上一头。   一想到这里,心里因为肖缙嫁妆的的怒火便减轻了一些。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忿起来,虽然整个冀北王府的财政大权都掌握在了他的手里,但冀北王在女帝那里并不得宠,不过是靠着那点俸禄度日。每年赏下来的赏赐,有时候还不如君后赏给温折玉的多。   温折玉在他们面前伏低做小,这赏赐自然也都交到了府库,但随着她年岁渐长,明显没有以前那么好控制了,进来的银钱少了许多,待到这两年,她日日花天酒地,别说进益,还得为她倒贴进不少。   思及至此,江摇的心又跟着冷下来不少,眼见的月小公子被喜公子扶了下去,江摇转头,瞥了眼正在看热闹的侄子江晏,低声道:“你新姐夫初来乍到,还不去陪一陪,认识一下,顺便再……热闹热闹。”   江晏心领神会,笑嘻嘻的离开了。   ……   阿策被喜公公领进新房后,坐在床边,终于暗吁了一口气。正要将这碍眼的盖头掀开,一旁的喜公公眼疾手快,按住了他的手。   “郎君,可使不得,这盖头只能妻主来掀。”   阿策只好讪讪的将手放下了。   小挽是个极有眼力劲的,往这喜公公手里塞了几个银钱,温声道:“公公,这一路陪着您辛苦了,不如先去旁边的屋子里歇一歇。我看这郡王在前堂陪酒,一时半刻也过不来,待她来了我去喊您。”   喜公公陪了这么多的新人,自然是知道其中的意思。这是小公子累了,想松范松范。   他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收了银钱嘱咐小挽:“行,那我先退下。只是等郡王过来,一定要喊一声奴。进婚房也是有讲究的,奴来顺一下流程。”   “好嘞,您就放心着吧。”   小挽殷勤的将人送到了门口,回来兴奋的端了桌上点头递到阿策的盖头底下:“小公子,快快快,饿坏了吧。”   阿策当真是饿了一天,前胸贴后背,几乎要晕过去了。赶紧拿起盘子里的糕点吃了起来,这糕点外形十分的精巧,入口软糯,微微有点嚼劲,阿策吃的狼吞虎咽,哪里会仔细咀嚼,不一会儿就噎的翻起了白眼。   “呜呜呜……水……”   小挽一见慌了神,火急火燎的端桌上的茶壶倒了水,正要递过来,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阵喧哗,是一群小公子的声音,听着往这边来了。   小挽放下茶杯,啪的一下到门口落了锁。   然后端着水杯到近前:“主子快喝。”   阿策好不容易将糕点顺了下去,咕咚咕咚,连喝了好几口水,这才开口:“怎么回事?”   小挽还没回答,外面的讨论声便沿着门缝传了进来:“咦?怎么回事?门怎么打不开?”   “不能吧,这不是婚房吗?”   “我来试试?”   江晏本就是这群人的领头者,自然首当其冲,先是试探着推了推,门果然纹丝不动,他纳罕的想了一下,突然间朝着门上撞去。   门突然被打开了。   江晏一下子扑到了地上。   人声俱寂,众人都震惊的看着他。   江晏的脸腾的红了,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尴尬的环顾左右,忽然间将目光放到了站在一旁,震惊的看着他的小挽。   他刚才倒的就是小挽所在的方向,跟给他行了个大礼没有什么区别。再看他不过就是个小厮打扮,那怒气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江晏伸手往小挽的脸上扇去:“没眼力劲的东西,你好大的胆子。”   他根本就没把这月家的小公子放在眼里,他的小舅舅江摇曾经跟他说过,日后,他也是要嫁进冀北王府来的。   只不过嫁的是温阮。而冀北王已经打算为温阮请封世女,好承袭亲王之位。   而温折玉,最多也不过是她刚出生时女帝赏赐的郡王爵位,再无前进一步的可能。   今后,他就是冀北王府的正君,唯一的男主人。   这月家的公子,注定要比他低上一等了。   谁知小挽根本就不认识他,一见对方二话不说就要打人,吓了一跳,立刻跟条泥鳅似的滑了出去。跑到了阿策的跟前,紧张的看着他们:“你们是谁?怎么跑到婚房这里来了。”   江晏一巴掌没能扇下去,追着小挽到了阿策近前,没等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身后有人柔柔的道:“郡王夫安好,我们是冀北王府的家眷,怕你初到王府不适,按规矩过来陪着坐一会儿。”   这家眷二字说的模糊,阿策愣了下,一时也没弄清楚他的身份。   但江晏却认出了说话的人,是冀北王身边的一个小侍,他本来只带了江摇那边的几个亲属过来,谁知半路遇上了王女的几个小侍,只能顺路一起过来了。   他既然开了口,江晏没办法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索性仰着脖子接口道:“我乃王府主君的侄子,奉小舅舅的嘱咐,过来一起陪坐一会儿。”   “咔嚓……”   “咔嚓咔嚓……”盖头底下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小挽赶紧凑到阿策的身边,仔细聆听。阿策几下子将嘴里的糖块咬的粉碎,这才能开口说话,轻声的跟小挽说了几句。   “主子说了,没什么不适的,感谢诸位的好意,不必陪了。都回去吧。”   居然没生气?   那小侍奇怪的看了眼阿策,其实他也是听江摇的话才到这里来的。阿策是以正君的身份进的王府,他一个小侍来婚房,多少有些不合规矩。   本是不想来了,如今听对方这样说,顿时如蒙大赦。   “那我们,便先退下了。”其余几个也是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二话不说就抓紧离开了。   谁不知道这江摇是故意拿他们做筏子,新婚夜被一群小侍进了婚房陪着,若是一般人,早就觉得隔应,发起火来了。   没想到这新人倒是能忍,看来也是个有心机的。   他们不知道,阿策根本就是不懂这一套,还真以为他们是一片好心。只是他不懂得如何与这些人相处,害怕说错话,赶紧让小挽给打发走。   江摇跟身后几个差不多大的小公子站着没动。   他笑意未达眼底,眸中是明晃晃的恶意:“姐夫,阿晏可不能走。否则小舅舅该骂我不懂事了。”   “那便在这坐着吧。”小挽回道。   江摇一噎,并没有真的坐下,反而打量起了阿策的嫁衣。刚才拜堂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阿策所穿的嫁衣华丽异常,裙摆袖角均是金光灿灿的云纹图腾,看着像是金丝绣成。而件委地的披风更是从未见过的大气,同样的金丝绣的一条奔腾在云间的巨龙,五爪遒劲,栩栩如生。看着绣工十分了得。   一般人的嫁衣都是新郎及笈后便开始绣了,但听说这月公子是个绣花枕头,这嫁衣,应当不是他亲自动手的才是。   “姐夫的绣工真好,这嫁衣,可真华丽。”江晏酸溜溜的道。   “这哪里是我们公子绣的,是郡王从霓裳羽衣阁定制的,据说花了万两呢。”小挽得意的道。   “万两白银?”竟这么便宜……   “黄金!”小挽补充:“这嫁衣上用的是真正的金丝,怎会那么便宜。”   黄金……   江晏心里冒出来的酸气都快顶到嗓子眼来了,眼珠子一转,同情的道:“唉,新姐夫是个有福气的,虽然不是真正的月家公子,过了那么多年寄人篱下的日子。但凭着阿姐对你的宠爱,这后福啊,都在后头呢。”   阿策沉默的低着头,仿佛想到了自己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没什么用处的身份。   “哎,姐夫你可不知道,阿姐她可是特别会疼人的。以前,阿姐喜欢汀溪阁的风清公子的时候,那穿的用的,也是流水似的往里面送……”   “还有梧桐苑的柏洄,芷香居的疏羽……”   “我们阿姐对你,以后定也是不差的……”   旁边的几个小公子一听这话,立刻也跟着打开了话匣子:“对对对,还有……”   ……   等小九奉温折玉的命令,来给阿策送糖果的时候,刚到新房的门口,就见房门大开,从里面陆陆续续的扔出来好几个人。   “月如意,你有病吧,你敢扔我?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禀告小舅舅。”   江晏是第一个被扔出来的,还没等爬起来就被后面的人给砸了回去,顿时头昏目眩的差点没爬起来。   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咬牙切齿的对着房间里的人大骂。   他来这里是想给新郎找不痛快的,可不是让他自己不痛快。   可是,方才这姓月的动作太快了,他根本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人就已经在外面了。   见鬼了……骂着骂着,江晏突然间打了个冷颤。   小九自然不能看着这几个人在门口吵嚷,立刻过来态度强势的将人给送走了。   然后抓紧禀告了温折玉。   “江晏?”想也知道是谁的主意:“怎么样,阿策没吃亏吧。”   “应该没有。”小九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上次让你派人去查的事,有眉目了吗?”温折玉道。   “早就派人去了江主君的老家,目前已经潜进了江府。上次就说有了眉目,估计就在这几日,就会收到回信。不过属下的人说,郡王您的猜测,大概八九不离十。如今,就差证据了。”   温折玉点头:“那就好。”   她冷静了片刻,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来:“坏了……”   进婚房的时候,温折玉脸颊通红,已经醉的路都站不稳了。   喜公公急匆匆的从隔壁跑过来,好不容易指导着温折玉将盖头掀了,立刻就被她给赶了出去。   红烛微晃,两个人的影子交缠在一起,温折玉半眯着眼睛看着阿策,似醒非醒的眸子里欲望丛生,将阿策的倒影一下子笼罩了进去:“阿策……”   阿策顺从的任她推倒在了床上。   温折玉欺身而上,唇瓣印在他红润润的唇上。   一场几乎让两个人都融化了的深吻过后,阿策艰难的喘着粗气,眼睛里春光浮动,隐约拢着雾气定定的看着她。   “玉姐姐……你没醉。”   “嗯?”温折玉一愣,对上了阿策笃定的眼神。   她讪讪的笑了起来:“啊……这不是为了躲酒……”   “哼……”阿策跟着嘴角一撇:“躲酒?还是躲我?”   “我为何要躲你?”温折玉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怕我跟你交流你之前的风流韵事罢。”阿策冷笑。   果然……   温折玉默默的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这个江晏果然不怀好意,是来揭她老底的。   “小祖宗,你听我解释……”咦,这句话怎么感觉这么熟悉,之前好像说话好几次了。不过关键时刻温折玉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毕竟,她可不想大婚之日就被踹出门去。   “我跟他真没什么,当时他纠缠我的时候,我确实没拒绝,但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我想从他那里打听关于江摇的消息。所以就一直虚与委蛇的敷衍着,后来,他应该知道了冀北王的王位要传给温阮,便不再围着我打转。如今,他们私下里已经交换了庚贴,打算等我们的事过了之后,就给他们完婚了。”   阿策皱眉:“你在说谁?”   “不是在说江晏吗?”温折玉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对,她是不是意会错什么了。   阿策冷冷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不打自招!”   吾命休矣……温折玉最后挣扎:“阿策,今日,可是我们的大婚之日。”   她原以为阿策定然不会在意这些,没想到,阿策在听完这句话后,忽然间,眸子里的冷光,一点儿一点儿的消退下去了。   他抿直了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脸撇向了另一处:“算了……”   说完,慢慢的拿手去解她的衣带。   温折玉躁动的心一下子被抚平了下来,几丝柔情爬上了眼眸。   她的阿策,怎能这般惹人怜爱……   温折玉情不自禁的将人扣紧怀里,叹息了一下:“阿策……对不住啊。”   “我的过去,过于混乱,你若让我一五一十的说,恐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遇上你之前,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可我自问也没有辜负过任何人。当初,大家都是你情我愿的,我并未玩弄过别人的感情。阿策,过去我已经没有办法更改,我能够承诺给你的只有未来了……”   当初用滥情,花心,来逃避可能在感情上受到的伤害,是温折玉这辈子做过的最幼稚的事情。   “我温折玉此生,只会有你一个夫郎……”   阿策在她的怀里闷闷的补充:“当然,你若是找别人,我便杀了他……”   温折玉:“……”   好像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家阿策不仅不感动,反而还激起了小脾气。不过……“怎么不惩罚我?”   “要的,跟你……”阿策抬起头来,眸子里不见狠意,反而是委屈巴巴的。“跟你同归于尽……”   “哈哈哈……”温折玉本不想笑,奈何阿策的表情太过可爱,实在没忍住:“那不成,我可是很惜命的。”   阿策气的又要伸手,被温折玉握住手腕,压回了床榻之间。   她居高临下,认真的打量着他。   从进屋到现在,还没有好好看看她的小夫郎。果然,阿策的容貌是介于清雅与妖媚之间的一种融合的风情,他一身素衣的时候,如雪如月,清润之极。但若是穿上华衣贵服,再添几分青黛勾勒,便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了。   如今的阿策,眼尾上一笔绯红的胭脂,风情万种,撩人极了。温折玉本就跟他分别了好几个月,想他想的要紧。   如今似这般温香软玉在怀,哪里能忍得住。   “感觉自己不会说甜言蜜语了……阿策,很想好好的哄一哄你,让你开心,最好感动的哭出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这个特殊的日子。可是……玉姐姐好像变笨了……”温折玉苦恼的叹了口气。   “如今啊,我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阿策终于是我的了,以后,再也逃不掉了。”   “既然没办法将你感动的哭出来,那玉姐姐只能……想别的办法,让你哭了……”   阿策愣愣的看着她,眼看着她的眼里升腾起灼热的y望,朝着他欺了上来。   “叫妻主……”   “妻主……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五章   次日。   冀北王妻夫二人早早便收拾停当, 坐在主屋等温折玉带新婚的夫郎过来行礼了。   不曾想,这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直把人等的不耐烦了, 派人三催四请之后, 才姗姗来迟。   遥遥的一见两个人的身影, 江摇便忍不住,对着冀北王担忧的道:“妻主, 本以为玉姐儿成了亲性子就会收敛些, 唉, 没想到这月家公子,也是个不懂规矩的。”   这月家毕竟是冀北王远的,她心里虽然也很是不满, 但没有接他的话。   待再走近点,能看的更仔细些了,江摇大惊失色, 腾的站了起来。   这人……他没有见过。   他先看一眼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的冀北王,又看看新嫁郎打扮的阿策, 磕磕绊绊的道:“这……这是谁?”   冀北王皱眉看着他:“这是做什么,赶紧坐下,在孩子面前大呼小叫, 成何体统?”   “妻主……”江摇指着阿策, 呼吸急促:“那不是月家的小公子。”   “什么?!”冀北王脸色一黑。   眼看着两个人姿势亲昵的走过来, 冀北王也跟着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严肃的盯着温折玉:“玉姐儿, 这人是怎么回事?”   温折玉只作不知, 故意钓人胃口, 反而笑着提醒阿策:“阿策,还不给娘亲,还有主君行礼?”   “慢着。”   冀北王哪里肯被她糊弄过去,伸手拦住了阿策,目光却死死地盯在温折玉身上:“你究竟想做什么?月公子呢?你知道两家结亲不是儿戏,怎么能新婚当日带别人来见礼?”   温折玉爽朗的笑了起来:“娘亲你在说什么?这不就是月公子吗?”   “你胡说。”江摇快速的打断了他:“我认识月公子,哪里是这个样子?”   本来江摇从温折玉订亲,就一直对她娶了一个身份尴尬的月如意而沾沾自喜。如今新嫁郎换了人,他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失去了掌控的感觉。   当即不管形象的叫嚷起来。   阿策老神在在的躲在温折玉背后,悄悄打了个哈欠。他知道这场闹剧最终会以什么样的结果收场,所以并不着急,还颇有兴趣的将目光移到了温折玉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这并不妨碍他针对温折玉颈后裸露的皮肤上,一阵一阵的流连。   她颈后往下一点儿,衣襟遮住的地方,有一个不算浅的牙印,是昨晚阿策情不自禁时所留。   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了昨日夜里温折玉温柔而缱绻的亲吻,滚烫而蛮横的吞没着他,不停的作乱时的情景。   阿策不由的俊脸一红,立刻收回了视线。   那边温折玉还在玩味的笑,站姿微斜,极不正经的站法,凉薄的觑了一眼江摇:“主君以为,我娶的是谁?”   “自然是月家的如意小公子。”这还用问吗?   “主君错了。”温折玉玩味的笑容里,又隐约透出一股说不清的凌厉,她虽问的是江摇,但却是看着冀北王回答的:“我贵为郡王,娘亲为王女,为我求娶的自然是月家嫡出的公子,月写意。”   月写意?!   这个名字,江摇当然也有所耳闻。   之前月家刚来京都,就闹得沸沸扬扬的,各家公子主君都当做闲来无事攀谈的话题,知道是月家丢了嫡出的小公子,引得朝堂各方势力想要讨好他们,都在帮忙找寻。   甚至有一段时间,月扶摇频繁出入王府。他也听冀北王说过,为的就是这小公子的事。   但他……不是没找回来吗?   冀北王一开始为她订的,分明就是那寄居在月府的如意啊。   江摇仓惶的看向冀北王,却见她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冀北王自然不似江摇,她想的还要多得多。   三日后就会回门省亲,温折玉不会在对方的身份上作假,除非……除非月扶摇也参与其中。   但是她根本就没必要这么做。   当初两家订亲,只说是月府的公子,确实没说过必须是月如意。谁能想到,月家居然会不按套路出牌,给这么这份大礼。   冀北王实在是想不通月府的目的。   但既然嫁过来了,这人……她冀北王府,不认也得认了。   冀北王这边还在深思,细想出来什么,就忽然看见这刚刚月公子怯生生的拉了拉温折玉的手,声音细弱蚊蝇,却又足够让人听到的开了口:“妻主……怎么回事,婆婆跟江主君这是不喜欢我么?”   温折玉已经许久不曾听到阿策的莲言莲语了,闻听差点笑出声来,好在还是忍住了,温和的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怎么会,你可是娘亲为了我好不容易才求来的,是江主君误会了。小意别乱想。”   阿策眉眼微抬,信任的点了点头,将目光移到了冀北王身上。   冀北王噎了一下,赶紧的挤出一抹和善的笑来:“是是是,以后这就是你的家。王府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冷冷的瞥了江摇一眼:“还不赶紧坐回去。”   江摇跟随冀北王多年,知道她这是好面子的毛病又犯了,不想在月家人面前闹僵起来。于是憋屈的坐了回去。   两个人一同见完礼,江摇从腕上掏了一个双彩的翡翠镯子,让随侍的奴仆递给了阿策。   阿策惊喜的接了过来,翻来覆去的打量了一下,笑着给温折玉看:“妻主,这镯子我没见过,真好看。”   温折玉温声回道:“这叫春带彩……”她经常混迹在珠宝铺,知道这镯子看起来好看,成色却很是一般。   阿策乖巧的点头,对着江摇笑道:“多谢江主君,这镯子我很喜欢……”   他看着仿佛爱不释手,却并不往手上带,仿佛不谙世事的幼童,拿到了心爱的玩具跟人炫耀:“江主君待我真好,等我回去一定要给阿姐看看,这镯子比她买的都漂亮。”   江摇得意的笑了笑,这月写意是个傻的,不识货,还拿着鸡毛当凤羽呢。   真是可笑。   他刚要开口客套几句,好让冀北王看看他的温柔贤淑,谁知阿策摸了一会儿镯子,便露出了白生生的跟藕节似的手腕,上面一只飘蓝花型的冰种镯子一下子显露在人前。   阿策看起来像是要摘了这个,将江摇给的换上去。   冀北王的视线一直放在阿策身上,皱了皱眉,忽然开口:“春带彩意头确实不错,但我怎么记得上次宫中来赏,有一对更为鲜亮的,既然小意喜欢,不如就送他玩吧。”   若是月写意真拿这只镯子给别人看,那她冀北王也不必做人了。   尤其是月扶摇那人,心思深沉,岂不让她凭白的对王府生了芥蒂。   “真的吗?还有一对?那就谢谢婆婆跟江主君了。”   他笑得又乖又甜,江摇看了却觉得格外的刺眼。那对镯子成色极好,是春带彩里的极品,早就让他许给了江晏,说是等他跟阮儿大婚时作为聘礼一同给他。   结果,跟这月写意一个照面,就没了。   江摇的脸色难看之极,连勉强的笑都挤不出来了。冀北王瞪了他一眼,别有深意的看着温折玉道:“昨日里想必小意也累了,不如先让他回去。玉姐儿,你留下,我有话问你。”   阿策跟江摇都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江摇还想在阿策面前摆一下长辈的谱,教训他几句,就听阿策语调绵软的叮嘱身边的小厮:“小挽,一会儿你跟着江主君,帮我将镯子拿回来。我累了,先回了。”   说完竟是看也不看江摇一眼,直接越过他,走了。   “你……”江摇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终究是没敢闹僵起来。   ……   “你跟月扶摇,你们都算计好了?”冀北王知道这女儿如今不比从前,跟她绕弯,她就跟你装傻,所以直接开门见山。   “娘亲说的什么话,真正的月公子嫁过来,不好吗?”温折玉意有所指的笑了笑:“还是说,您宁肯给我个冒牌货,也不想让我娶个真正的豪门贵子?”   冀北王被戳穿了心思,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我只是没想到,月家这么快就把人找回来了。而且,她没有牵连你?”   “哦?为何要牵连我?”   “当初这月公子的失踪与你有关,这月扶摇怎的这般大度,直接将人给你了?”   温折玉挑了挑眉:“娘亲也觉得他的失踪与我有关?”   冀北王沉思片刻道:“当初因事将你临时放在明城居住过一段时间,你几乎每封家信都提到过一个叫小意的孩子。”   温折玉一愣,她对此毫无印象,也从未听人提起过。   “算了。”冀北王叹了口气,正色道:“我身为人母,自然也是希望你好的。这个月公子能嫁来,对王府也是好事。只不过有件事,还要与你商议。”   “过两日,我会上书,请封阮儿为世女。”   温折玉未发一言,只是眸底的笑意慢慢的冷了下来。   “娘亲要知道,这请封书一递,女儿立刻就会成为全京都的笑柄。”   “哪里有那么严重。”冀北王不在意的挥了挥手,站了起来,语调前所未有的柔和:“玉姐儿,你如今已经贵为郡王,就算将来做了王女,这郡王之位,也无法给阮儿。岂不是浪费了吗?若是请封阮儿为世女,你们二人一个亲王一个郡王,也不算我这做娘的偏心……”   她顿了顿,又道:“况且,你儿时不也说,绝不会跟妹妹抢世女之位的吗?”   “是啊……”温折玉冷冷的笑了。   她确实说过,绝不会染指世女之位。   因为当时的她,年幼没有自保之力,一句话不慎,可能就要重新变回那个一无所知的傻子。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她敢不这样说吗?   可眼前这个信誓旦旦说不偏心的冀北王,却从未想过,她当初若不是娶了爹爹跟女帝扯上亲密关系,凭一个温姓,如何能坐上王位。   自己这郡王的身份,也不并不是因为她,而是女帝当初为了安抚外祖母骠骑将军肖云横所赐。   如今,她要将凭着从肖家得来的荣耀给别人,温折玉怎能甘心。   “我不会抢,但是温阮,也要配的上这个位置。您说,是不是,娘亲?”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六章   温折玉身为郡王, 遵循旧制还需要携带夫郎去宫中谢恩。   傍晚,两个人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车轮滚滚, 一路驰进了富丽堂皇的宫门。   先拜见的是女帝赵睿安, 因着月扶摇是她培养的重臣, 左膀右臂,于是对月写意也很是看重, 赐了不少的金银细软给他们, 然后打发人去了君后的宫殿。   君后肖璨与温折玉的爹爹同为骠骑将军肖云横之子, 按辈分来讲,温折玉合该叫他一声大伯。   只不过如今肖璨贵为君后,温折玉不敢逾矩, 规规矩矩的拉着阿策跪在了提前准备好的蒲团上。   “起来吧。这个就是月家新寻回来的孩子了吧,之前听陛下说过,果然跟月御史说的一样, 是个乖巧惹人怜爱的孩子。来,到我这里……”肖璨今天穿了一身正式的宫装, 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高贵典雅的范儿,很有皇室的气质。   虽然已近四十,但他保养的好, 看起来比两个人也没有大上多少岁。   阿策顺着他的话来到近前。   他从来没进过宫, 有点紧张, 回头不安的觑了温折玉一眼,温折玉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阿策心头微定, 任人捉住了他的手。   “没想到啊, 小玉儿这种皮猴子, 竟也能娶到如此标致乖顺的美人儿。”肖璨慈爱的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两下, 看起来极为和善,让阿策心里的忐忑下去了不少。   他倒不是害怕皇室中人,而是因为跟温折玉成了亲,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万一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再连累到她。   阿策一向不善于应付这种场面,不过来之前温折玉跟他说了,若不知该如何应答,只管笑就是。   于是他弯了狭长的眉眼,端的是单纯无辜的姿态,对着君后羞涩的垂了眸子。   柔软温润的模样,显得更加的楚楚动人。为本就精美绝伦的小脸上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色彩。   “阿策之前吃了不少苦,还得靠大伯您多疼他几分呢。”温折玉落了坐,大大咧咧的捧起了一盏茶。   肖璨瞪她一眼,不满的道:“说的什么话,我再疼他,也不抵你这个枕边人一句贴心的话来的熨帖。你既是心疼他,以后便收敛了性子,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温折玉笑嘻嘻的点头,朝着阿策挤眉弄眼的扔了一个眼色。   肖璨也拉着阿策在一旁坐定了,环视左右,淡淡的道:“都先下去吧,我跟孩子们说几句体己的话,不必伺候。”   身边一应宫人连忙应声,陆陆续续的退了下去。   待人走后,温折玉眼中的散漫之色退去了不少,坐姿也换成了正经的模样,仍是捏着那盏茶杯,无意识的转着:“大伯,冀北王打算将亲王之位,传给温阮。”   肖璨微微蹙了眉,表情凝重:“大晋朝自来的规矩,都是立长,亦或是立嫡。你既是长女,又是嫡女,这冀北王当真是让人迷的疯魔了不成,竟让你给那温阮让位?”   “她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当初请封江摇为冀北王府正君,多亏您帮忙拦了下来,不然如今局势,只怕更加被动。”是的,江摇虽然名义上是冀北王府的主君,实际上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他的名字,并没有上族谱,说白了,还是个侍君而已。   “你打算怎么办?”   “想让您帮忙找一个人……”   ——   回去时突然起了风,肖璨令人给阿策披了一件白狐狸毛边的锦绣大氅,又往手里塞了一只花纹古朴的暖炉,这才送了出去。   两个人坐在宽阔的马车里,一时无话。   阿策闲来无聊,掀开了君后给他的小匣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拿出来,仔仔细细的把玩。   君后出手自然不会像江摇那么寒酸,纵使阿策不太懂珠宝,也能看出来,他送的这一套套的钗环价值不菲。   葱白似的修长的手指在一堆珠钗里来回的摸索,偶尔会拾起一支笑眯眯的插在温折玉的发间,美其名曰试戴。   温折玉任他摆弄,对上他亮晶晶的仿佛蕴了一汪泉水似的目光,笑了。   她道:“小财迷。”   “玉姐姐……坐过来些。”阿策招手。   温折玉从善如流的靠近了。   阿策得逞似的扬了扬眉,将脑袋枕到了她的膝上,继续拨弄着着那些东西。   “君后待我真好。”阿策突然间有感而发。   温折玉摸着阿策的卷发,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唇角:“傻阿策,这点东西便将你收买了吗?这便是好了?”   阿策不赞同的瞪了她一眼:“我哪里说的是这个。君后他当着我的面,跟你商议关于王女之事,说明他并没有将我当做外人。是以,我说他待我好。”   “你啊。”温折玉弯下腰,在他的额头上轻轻的印下了温柔到极致的吻:“分明是九曲十八弯的玲珑心,怎的有时候又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玉姐姐是觉得我说傻话了?”   温折玉摇头:“这倒不是,君后他,确实喜欢你。你的事,他早有耳闻,对你心疼也是有的。只是……只是我觉得我的小阿策啊,是不是以往得到的爱太少了,所以才会格外在意别人对你的心思。”   阿策拿着簪子的手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的道:“以往在蝶杀,处处都是算计,阿策确实……没有得到过什么真心。”   “所以……我很害怕,会辜负那些真心待我的人。”   阿策一说完,慢慢的失落感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了。   果然……   温折玉其实早就看出了阿策的别扭。   以前听他提起家人,分明是带着一两分向往之情的,但是自从月扶摇来别院,揭开阿策是她弟弟的身份之后,阿策一直表现的十分的淡然,甚至对于月家人,还有一份说不上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若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份冷漠,恐怕就是来源于此。   因为未曾被人疼爱过,不知该如何接受别人的关怀,害怕被伤害,也害怕被辜负。   可他也不想辜负别人。   索性就能逃就逃,能避就避,跟只小乌龟似的,缩在重重的壳里,哪怕前面放着的是最好的食物,它也不敢露出头来去吃。   阿策揽着她的脖子,调整了个更加亲密的姿势,半个身子都挂在她的胸前,娇声娇气的道:“玉姐姐……你不会笑我吧?”   “怎么会……”温折玉宠溺的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心疼:“阿策很好,做什么要笑你。阿策……”   她定定的看着他,眼神温柔的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几乎要将人淹没到里面去:“不用怕,你尽管回应别人对你的好,玉姐姐给你兜底。谁若是敢践踏阿策的真心,那玉姐姐便将那人的心挖来,送你玩耍,好不好?”   阿策的鼻翼情不自禁的抽了抽。   他眨着澄澈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温折玉,像是只完全信任她的小兽,毫不费力的激起了她的保护欲。   “阿……阿策……”温折玉咽了一下口水。   “嗯?”   “你……”温折玉大脑已经处于了停止运转的状态,满脑子的都是,他好可爱……   温折玉已经快记不起鸩羽的模样来了。   分明是朵吃人花,可是他不吃人的时候,却比普通的小白花更加的惹人心动。小白花摇动着柔弱纤细的枝儿在空中摆动,体态优美绝伦,总能吸引到人忍住不过去细细的看上一眼。   小白花依恋的将身体埋进了她的怀里,又软又甜跟蜜糖似的黏糊糊的嗓音在她的耳边轻道:“谢谢玉姐姐,阿策……好爱你……”   小白花散发出了勾人的体香,那体香清冽如簌簌的落雪,雪中参杂着松木的香气,是十分冷静克制的味道。   然而温折玉吸进去后,身体腾的便燃烧起了一把火来。   “阿策……”若是此刻,温折玉还看不出来,眼前的小家伙在刻意钩引,那她这么多年的风月场算是白混了。   “马车之上,你别闹……”嘴里说着别闹,一双手却箍住了对方纤瘦的腰肢,往怀里带的更紧了。   不知触碰到了哪里,阿策突然嘤咛了一声,身体软的几乎成了一滩水,全靠温折玉托着他的臀,才没有从她身上滚落下来。   阿策可怜巴巴的咬了咬唇,耳尖红红的去牵温折玉的手。   “玉姐姐,阿策错了……再不撩拨你了。”   “可是……可是如今难受的紧,玉姐姐帮帮我。”   这哪里还是什么小白花。   谁家的小白花会这样大胆。   温折玉也不明白,为何从深情表白一下子就到了这一步了,她虽然行事放荡了些,但也做不出青天白日在这马车里与人缠绵的事情来。   看着微微仰着脖颈,祈求的看着她的阿策,温折玉哭笑不得。   这撩拨人的,还没等别人的火烧起来,自己倒先控制不住了。   温折玉只能认命的伸出手去:“乖,闭上眼睛,别出声。”   阿策将脸埋在她的怀里,身体不停的小幅度的颤动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咬紧了唇,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的高亢的泣音。   马车停了,温折玉无法,只能将大氅拆了,给人盖在身上,抱下了马车。   小挽遥遥的赶过来:“主子,主君这是怎么了?”   温折玉:“发‘烧’了……”   阿策脸色涨的通红,藏在大氅底下的手,狠狠的掐了温折玉腰间的软肉一把。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七章   不久之后, 谈神医归京了。   她没能带回她口中的师弟,但带回了一个专门调理男子体质,稳固胎像的方子。   “路途遥远, 我家师弟舍不得他那妻主, 只能如此了。不过我给阿策诊了这么久的脉, 他的情况了然于心,已经尽数告知了我那师弟。他说阿策的情况并非个例, 不过是父体虚弱, 带不住孩子罢了。治标先治本, 将身体调养好了,再配合这方子,必能事半功倍。”   说到底, 阿策之前之所以小产,还是因为体质太差了。   虽未将人带来,但谈神医奔波千里, 温折玉已经很感激了。将方子收好,温折玉对人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多谢谈姨, 另外,我这里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之前我曾说过,丢失过一段记忆, 想让谈姨帮忙看一下, 能否找的回来。”   若是以前的温折玉, 儿时那段丢失的记忆对她而言,可有可无。可自从知道阿策便是月写意, 而月写意与她关系颇深, 甚至他的失踪都有可能自己有关系后, 温折玉便开始在意起这段往事。   她想知道真相, 但潜意识里,又莫名的害怕知道。   万一真有这件事真有自己的关系,她该如何面对阿策。   可……逃避也不是她的风格。   谈神医答应了,伸手给她探了脉,神情若有所思。“你的脉我也看过,只是这次细细察看才发现,你之前应当是中过毒。只是年数过久,后来又吃了解药,已经没什么影响了。恐怕失忆就是中毒的后遗症。”   “中毒?”这温折玉倒没有什么印象。   若是儿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只有她突然变得痴傻的事情了。难道……   是了,她怎会突然痴傻……   又莫名其妙的好了呢。   温折玉正欲细想,谈神医打断了她的思绪:“你今后每日来我居处扎一次针,丢失的回忆因为年岁太久,有的时候恐怕就算身体恢复了,大脑也不一定能记得住了。”   对于这温折玉早就有了准备,闻言还是感激:“好的,那就多谢谈神医襄助了。”   谈神医点点头,站直了身体,拿起药箱手背在后面,已经准备要走了。   温折玉起身欲送,谈神医突然停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神情微微一动。   “不过,若真想谢我,也不是不可。出发前,我惹了你谈叔不悦,好几日不曾理我。你来扎针时,多与他说说话,咳……”   未竟之言,已然明了。   这是要让自己帮他说好话。   没想到谈神医也是个宠夫郎的,温折玉自然是无不应允。   ……   冀北王府近日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温折玉心里隐约知道大概是因为什么,但阿策到底是新嫁过来的,不由的有些纳罕。   温折玉回来后,他没忍住,到底还是开了口。   “江主君那边,是有什么喜事吗?”阿策自从嫁入王府便变得越发娇气,白日里随着姐夫柳绯殊出门听了一回书,回来便嚷嚷着腿疼,非要赖在温折玉的怀里不肯起身。   什么时候,这小白莲已经柔弱到走几步路都走不了的境地了。   温折玉明知不可能,但乐得阿策跟她撒娇,从善如流的将人抱进了怀里。   宽厚的手掌在挺翘的屁股上颠了颠,心里更乐了:小家伙近日来胖了不少。   “他们是想讨件喜事,不过,大概率是空欢喜一场。”温折玉怕阿策担心,不愿多言,反而提起了别的事情:“听说,你今日跟江主君起冲突了?”   “起了。”阿策不甚在意的道:“他罚我跪祠堂。我说,哦。便带着小挽回来了。”   阿策搂着温折玉的脖子摇晃:“腿疼,阿策跪不了。”   温折玉忍不住笑:“好,不跪不跪。以后他让你做什么,你尽管不用听,一切有妻主给你做主。可好?”   说话间,小挽来报,说是冀北王有请。   阿策回头:“请我?”   “请的是郡王大人,说是有事相商。”   阿策的目光微微沉了下来,担忧的看着温折玉:“是我惹了江主君,找你麻烦来了?”   温折玉示意他不用着急,扬声道:“你回传话的人,就说主君今日受了委屈,身体不适,我正守着呢,没办法过去。有事以后再说。”   小挽应声下去了。   温折玉回头,看到阿策小鹿似的担忧的看着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揉了揉他的头发,正色道:“没事,懒得听她说些装模作样的话,她来寻我,也并非为你。来,我给你揉揉腿。”   这边这妻夫二人甜甜蜜蜜,冀北王那边却是已经吵翻了天。   江晏躲在江摇的怀里号啕大哭,似是伤心到了极点。而江摇则心疼的一边给他抹眼泪,一边跟冀北王抱不平。   “妻主,这玉姐儿,未免太不随性了些。您这个亲娘去请,怎能说不来,就不来呢……”   冀北王脸上也是挂不住,更何况如今还有一个江摇在场,更是觉得尴尬,冷冷的哼了一声,有意再让人去催,但想到温折玉回京之后的表现,桩桩件件,哪里把她放在眼里过。   想必再请,也没有什么好的结果。   她只能压着怒火对着下人挥了挥手,让人下去,故作平静的道:“小意是新嫁郎,又是月家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他既病了,我们也不好太过,以免外人觉得我们做长辈的不慈。”   江摇错愕的瞪大了眼睛:“那他欺辱阿晏,顶撞我的事,这便算了?”   江晏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哭声顿时止了下来,一脸无措的盯着江摇。   “明日,我去上书陛下,请封世女,等陛下应允之后,冀北王府分家另过就是。以后,谁也不见谁,落个清净。”   冀北王说完,看了一眼喜不自胜的江摇,跟同样喜不自胜的江晏,颇觉心累。说完便回书房了。   冀北王拿起笔来,很快写好了一份奏折。   世女之位,是她早就应允江摇的。   她与江摇是青梅竹马,当初娶肖缙是形势所迫,被逼无奈之举,江摇温婉体贴,善解人意,眼里心里只看的见她一个人。当初知道他要另娶的消息,整个哭成了泪人,差点在她面前撞柱自尽。   她好不容易才拦住,一时心软,应了他侧君之位。   可她知道肖缙根本就不会允许,那人心高气傲,整日里将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挂在嘴边,怎么可能允许她纳侍。   好在江摇单纯,几句话就被哄住,愿意给她时间,先做了她的外室。   肖缙生下温折玉没多久,江摇便也给她生了一个女儿。温折玉出生于王府,千娇万宠于一身,而温阮则在一个清冷的小院子,可怜巴巴的出世了。   冀北王自觉更应该偏疼温阮一些。   再后来,肖缙离世,冀北王本想提江摇为正君,谁知遭到肖缙哥哥,也就是当今君后的阻拦。于是更是恨毒了看不起她的肖家,连带着温折玉也越来越不喜。   所以冀北王写这封请封的奏折时没有丝毫的犹豫。   但是……一想到今日江摇脸上的喜色,冀北王不知为何,又觉得刺眼了起来。   她还没死呢,江摇就恨不得赶快让自己的孩子登上世女的位置,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盼着做亲王了。   自己的存在,可会碍着他的眼?   若说是前几年,冀北王心存愧疚,无论何事,是无不允许。但慢慢的,江摇掌了家做了冀北王府的男主人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份愧疚便时不时的淡上几分。   其实江摇也没有那么完美,他为人处事,还是小家子气了些。之前撒娇耍赖都算可爱,不过不够聪明,偶尔的小心眼,一眼就能看穿。   就像今日之事,他撺掇着自己寻玉姐儿的麻烦,不过是因为这请封世女的事,拖的太久心里不安罢了。   可这请封折子,女帝能批吗?   冀北王心里也没个底。   ……   “小舅舅,你说,这折子能批吗?”冀北王走后,江晏从江摇怀里露出了头,小声地道。   “放心。”江摇倒是信心满满:“我问过了,册封世女与别个不同,一般全凭在位亲王的心意,女帝不会过多的过问。”   “那就好。”江晏将吊在半空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松了口气,想起今日的事,嘴角撇的老高,万分不忿:“待以后我做了下一个冀北王的主君,看那月写意还如何猖狂。”   江摇心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他有月家做后台,就连王女都不愿招惹他,以后啊,你也离他远点,以免多生事端。”   江晏脸色一白,没想到从小最疼爱他的小舅舅也会说这样的话。   忍忍忍,什么都让他忍。   江晏越想越气不过。   本来他来冀北王府,第一眼看中的就不是整日阴沉沉着脸的温阮,而是爽朗大气,风华无双的温折玉。温折玉也并没有因为他是小舅舅带来的而为难他,反而多有照顾,说话温声细语,极其和善。   分明也是对他有意。   偏生就因为她不是小舅舅的女儿,做不了以后的冀北王,自己只能退而求其次。可是看到温折玉娶了夫郎,心里到底是不自在的。   更何况,还是个身份那么高的夫郎。   ——   次日,温折玉从小挽口中得知了阿策与江晏冲突的始末。   原来是这江晏借着探望为由,亲亲热热的凑上来,说是想要跟阿策交好,实际上打的却是他那几匣子首饰的主意。   阿策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他的小心思,便故意让人将匣子抱了上来,一件一件的介绍,末了还要问一句,“江弟弟可喜欢?”   江晏当然喜欢,喜欢极了,闻言双眼放光,忙不迭的点头。   阿策砰的一下将箱子盖了回去,得意的翘起了下巴。“是了,我也喜欢。”   “若非我喜欢,妻主也不会源源不断的送这许多给我。”   江晏震惊的看着他,当即脸就黑了。   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讨要,黑着脸去跟江摇哭诉,江摇便寻了阿策过去,装模作样的说江晏快要大婚了,想让阿策给他添妆。   阿策只作不懂,懵懂的看着他们:“江主君,我自幼在乡野长大,不懂咱勋贵世家的规矩。这添妆是个大事,我得问问妻主。添哪个,添多少,都要捋个章程出来。”   江摇自然是不能让他去问温折玉,否则这事不就黄了吗?好说歹说,非要留下阿策,拿长辈的身份施压。   温折玉听到一半就明白了。   阿策的脸实在是太具有欺骗性,他进入王府之后,端的又是一副小白花的架势,难怪江摇敢直接跟他索要东西。若是真的晓得阿策骨子里有多狠,似他们那种欺软怕硬的,只怕站都站不住。   小挽话说到一半,见温折玉不知在想什么,嘴角勾着,微微的泄露了一抹笑意,就知道她并没有因此对自家主子有什么不满。   小挽道:“主君也没做别的,只是要走,可江主君的人非要拦着,他就……”   “他就如何?”   “他就喊了声小八,小八也不知从哪里出来的,直接将拦主君的人腿给踢折了。如此一来,便没人敢再拦。”   “哈哈哈。”温折玉乐不可支:“踢的好。”   说话间,正巧小八推门进来,对着温折玉躬了躬身:“主子,宫中来消息了。”   温折玉目光一凝:“如何?”   “一切如主子所料。”   果然……   冀北王的折子被女帝驳回了。   “驳回了?!”   收到了这个消息的冀北王异常震惊,她原以为请封世女一事本就是水到渠成的,甚至已经做好了分家的准备,没想到女帝一个字,否了。   在她看来,温阮当不成世女还不是最大的问题,问题是,女帝为何会驳回这奏折,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冀北王想了无数个可能,一时间脑海里混乱不已,但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女帝想让温折玉袭位。   那怎么能成,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她偏疼温阮惯了,第一个念头就是,若她百年之后,温折玉怎么能容得下同母异父的妹妹。   可笑她还在为温阮担忧,这边温折玉就遇了袭。   是在去相国寺的路上,被一群杀手围攻,同行的不仅有她的主君,还有半路偶遇的月扶摇。 第八十八章   月扶摇被凌空掠过的一道剑光吓得浑身僵硬。   她是个实打实的书生, 一出生就跟笔墨诗书睡在一处,别说杀人,杀鸡都没见过。   当杀手们左挥右斩一刀将愣神的车夫砍到在地时, 她才对着再次袭过来的刀光有了反应。   月扶摇脚步不稳的迅速后退两步, 刀光却迎面而上比她的速度更快, 千钧一发之际,是阿策飞身而起, 一脚踹飞了犹自溅血的长刀。   那是来不及逃开的车夫的血。   “小意……”根本没有恐惧的时间, 月扶摇彻底反应过来, 她不会武功,凑的太近只能是累赘,连累别人照看。左右快速的看了几眼, 趁着阿策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力,退出了包围圈子。   阿策的手中没有武器,他折断了一个杀手的腕骨, 抢了他的刀。   目光中不见任何惊惧,反而隐隐透着一丝兴奋。   他其实不会用刀, 但出门没带武器,只能算聊胜于无。   温折玉在一旁时刻关注着他,见他嘴角抿笑, 像是只被关了许久乍然出笼的狼犬, 对着猎物蠢蠢欲动, 只能抚着额头唉声叹气。   “留几个活口。”温折玉压着嗓子嘱托。   “好。”阿策笑得眯起了眼,软糯糯的应了一声, 接着浑身气势骤然大变, 如同突然间腾空而起, 携卷着烈焰的火凤, 朝着人群直直的冲撞而去。   在冀北王府的这段时间也好,月府备嫁的时间也好,他都是压抑着本性,装作单纯无害的模样,实在是憋了太久了。   骨子里的暴戾因子化成一缕缕寒霜,坠在阿策精致的眉眼上,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冷硬又霸气。   月扶摇手指颤巍巍的扶在一旁的树干上,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形如鬼魅的男子是他平日里看着乖巧可爱的弟弟。   她无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温折玉被阿策抢了先,满身功夫没有用武之地,又不敢上去抢他的风头。索性刷的将扇子摇开了,潇洒的退到一边,用胳膊肘抵了月扶摇的肩膀:“好看吗?”   月扶摇面露疑惑:“什么?”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阿策的身手,便是女人,也没几个能比得上他的。这幕后指使真是舍不得下血本,请这十几个打手,还不够他松范筋骨的。唉……”温折玉扇子摇的惬意,在本就冰冷的冬日里带起阵阵刺骨的寒风。   月扶摇被冻的一个哆嗦,不动声色的离她远了一些:“单知道阿策功夫好,只是……”   只是听得再多,终不如亲眼看见来的震撼。   “他这样也好,总不会被人随随便便欺负了去。”月扶摇感叹道。   温折玉笑了笑,没说阿策这副身手,是一次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方才得到的。   不一会儿,地上兵器散乱,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的尸首。没有哀嚎呼痛的人,阿策下手一向敏捷狠辣,招招动的都是致命点,还没等对方觉出痛苦,就已经丢了性命。   只留了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囫囵人。   阿策将刀倾注内力一掌拍飞,锋利的刀尖穿着那人的腋下,将其订在了地上。   他意犹未尽的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脚步轻快,眉眼弯弯的朝着温折玉走了过来。   阿策眉峰轻轻抬了一下,邀功似的示意温折玉去看:“玉姐姐……你要的活口。”   温折玉眸间带笑,奖励的朝着阿策的脸颊亲了一口:“厉害……”   月扶摇脸撇向一侧,后悔自个儿不该跟他们凑在一起。   冀北王府。   江摇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不停的走动,他的脸上肌肉僵硬,肉眼可见的紧张。   大脑里也是一片混乱。   至今仍不明白,自己怎的就一时冲动,去寻了杀手刺杀温折玉了呢。   江摇紧张的攥紧了手帕,紧咬的牙关里泄露出了一声咒骂。不该怪他心狠,只怪这碍眼的东西挡了他阮儿的路。   只要她死了……这冀北王的位子,只能是阮儿的。   几十年的筹划,不就是为了今日吗?谨小慎微的在这王府里关了这么久,要是最后还是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那他活着还有个什么意思。   但是……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温折玉的消息传过来。   “吱呀……”   门开了。   江摇身子猛地一颤,回过头去。   是嘟着嘴不高兴的江晏走了进来。   “小舅舅……”   江摇脑袋里乱成了一圈乱麻,还不忘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来:“晏儿,怎么了,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还不是阮姐姐,小舅舅,我觉得他好像不喜欢我,总是对我冷着个脸。怎么办啊。”江晏摇着江摇的胳膊,如往常一样的撒着娇。   江摇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哄他:“乖孩子,你们青梅竹马,阿阮自然是喜欢你的。”   这话说的敷衍,江晏不高兴的撇了撇嘴。   他还欲在说,忽然有人推开了房间,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是江摇的贴身仆役。   “主君,京兆府来人了,王女让您,让您出去……”   江摇急问:“可知道是什么事?”   那奴役摇摇头:“只说是跟郡王殿下有关,具体什么事,奴才不知。”   江摇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砰砰乱跳。难道是温折玉出事了,被京兆府的人发觉,过来报丧来了?他不敢想其他的原因,害怕一旦坐实,就要跌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江摇狠命的攥了攥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朝着外面走去。而江晏心里纳罕,也跟着跟了上去。   江摇刚走到院子里,还没等看清来人是谁,就听到一声厉喝:“抓起来!”   他顿时软了半边身子。   ……   冀北王在第一时间入了皇宫,求见女帝。此时女帝正在君后的那里陪着小憩,听说是冀北王来了,微微皱了皱眉。   君后肖璨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用指腹在女帝的太阳穴上轻轻的按压着,力道适中,本是十分享受的时光,可惜被打断了。   女帝的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妙起来。   “陛下,冀北王少有进宫的时候,贸然求见,必然是大事。臣侍伺候您起来?”   “哼。”女帝扯了嘴角,冷冷一哼:“她能有什么大事,一个小小的王府都弄不好,前日里还要请封她那庶女,承袭亲王爵位,简直是昏了头了。”   肖璨微怔,似是第一次听说这事,手上的功夫慢了不少。他的眉眼也跟着低落了起来,悠悠的跟了一句:“是小缙福薄,走的早,连带着玉姐儿都……”   话未说完,已是泪盈于眶,几欲落下了。   肖璨年轻时便是个享誉京都的美人,如今年岁渐长,不但没有美人迟暮的颓废,反而更添得几分成熟的风韵。尤其是前段时间,他的女儿赵云寰被发配皇陵之后,他自请入佛堂,闭门不出,不知是不见日光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肤色愈发的娇嫩,白润,看着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赵云寰皇陵救驾,差点人就没了,女帝对父女本就有愧疚,闻言更是心疼:“别哭了,玉姐儿这不是还有我这个皇婶给她做主吗?你放心,之后亲王之位,也算是跑不了她的。她这孩子,看起来不像个对政事感兴趣的,这也无妨,日后,就做个富贵闲人就是。我大晋朝养的起。”   “陛下。”肖璨眼角红的厉害,感动的扑进了她的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女帝没忍住,拉着人好一顿温存。   冀北王就这样在宫门外吹着冬日里的冷风等了半个下午,脑子被风一吹,确实也清醒了不少。可是,一想起京兆府说过,要按律查办的话,又再一次坚定了信心。   “你说,你家那个侍君,意图谋害郡王,如今,你要替那侍君求情?”女帝一个茶杯砸了下去:“温千凝,你是昏了头了,还是失了智?”   “陛下,皇姐……江摇他毕竟跟了我那么多年,一直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刺杀一事,只怕是有人蓄意陷害,要不,要不就是误会。他生性良善,万万做不出这等事来的。”冀北王跪在下首,情真意切的道。   “陷害?谁陷害?人是玉姐儿送的,京兆府审的,这两厢你是不信任谁?”   自然是不相信温折玉。   但是,当着暴怒的女帝的面,她实在是不敢开口。   冀北王畏畏缩缩的耷拉着脑袋,来时的冲动被女帝的一把火给烧尽了。   “你啊你,实在是不成器。你可知,前几日你的折子,我为何会给你驳回去?本想给你留几分薄面,日后再慢慢的跟你细谈。但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女帝看了身侧的宫人一眼,那宫人心领神会,躬了躬身退了下去。   冀北王茫然的看着她,不知道女帝在跟自己打什么哑迷。   不多时,有人进来了,是京兆府的沈清越,带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到了御书房里。那男子身上缠着一层层的锁链,形容枯槁,没什么气质,看着不像个大户人家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第八十九章   在御书房的这段时间格外难熬。   冀北王待了有两个时辰, 又随着京兆府的沈清越去了一趟府衙大牢,最后摇摇晃晃的坐上马车,回了王府。   一路上昏昏沉沉的, 冀北王倚靠在马车的靠垫上, 明明披着厚厚的狐狸毛大氅, 浑身上下却像是浸泡在了数九寒天的冷水里,从头到脚彻骨的寒。   她阖着眼睛, 脑海里一会儿是青梅竹马的江摇笑颜如花的拉着她的手, 温温柔柔的许着海誓山盟的话, 一会儿是新婚夜锣鼓喧天的嘈杂声里,她装模作样的端着笑去扶肖缙的手。一会儿是江摇哀哀切切的哭声,说甘心为侍让她别忘了自个儿的情意, 一会儿是在滔滔的江水岸边,她松开了身负重伤的肖缙后跪倒在岸边的情景。   最后,所有的幻觉都消散了, 只有在御书房的一幕,像是被人用一把锋利的刻刀, 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那个陌生的青年男子恐惧的跪在地上,对着女帝将头磕的砰砰响,一边哭的痛哭流涕, 一边说出了那个让他五雷轰顶的真相。   温阮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当初江摇怀孕生子, 她并不在场, 没想到会江摇将两个孩子掉了包。而另一个孩子,不是别人, 正是江晏。   可这还没完, 江晏也并不是她的孩子。   说白了, 就是江摇在做她外室的这段时间, 与人私通,怀了江晏。那段时间她一直不在身边,三个月后才回来跟他同房。如此一来,这孩子生产时,她便一直以为是个早产儿。   实际没想到根本不是,江摇生下来的,分明就是个足月的孩子,那孩子太大,一看必然露馅,这才调换成了提前准备好的温阮。   其实当初江摇准备了好几个差不多月份的孕夫,生产之时,便给那些人都灌了催生的药,又从催下的孩子中选了一个稍微健康些的温阮。   至于其他人跟孩子的下场,可想而知。   冀北王思及至此,忍不住胃里一片翻涌,趴着轿子的窗沿一阵干呕。   不知何时,冀北王已经泪流满面。   轿子停了下来,冀北王用袖子擦了两把脸,在仆役的搀扶下下来。刚走了两步走,突然脚下一软,晕了过去。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冀北王只听到门外一阵阵的啼哭声,将她从睡梦中拉了出来。   “小公子,王女歇下了,您改日再来吧。”   “混账东西,我小舅舅如今被人捉走,生死不明,你让我改日过来?我要见小舅母,呜呜呜……”   冀北王睁开的眸子顷刻间被阴沉沉的雾霾占据了。   门外——是江晏。   那个江摇生下来的小野种。   怪不得江摇对温阮总是不冷不热的,对他姐姐家的这个孩子却是格外的疼爱,还一心想让他嫁给温阮做正君,怎么说都不听。   原来如此……   “来人……”冀北王的空洞的眸子里出现了一抹狠戾,对着一旁的侍从耳语了两句,又仰头倒回了床榻上。   江晏正拿着绣帕捂着眼睛期期艾艾的哭着,突然身后出现了一个人,猛地捂住他的口鼻,将他往外拖。   “唔唔唔……”江晏顿时浑身血液倒流,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他双腿乱蹬,不停的用指甲抓着拖他那人的手臂,拼命的挣扎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人敢在冀北王的房外这样对他,肯定是听从了王女的命令。那人下手极狠,不仅捂住了他的嘴,连鼻子都捂住了,不多会儿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江晏哪里遭受过这种待遇,吓得魂都要散了。狠命的抓着那人,指甲处阵阵钝痛,很快将对方的手臂抓的鲜血淋漓。   那人吃痛的紧了,一不留神,竟真的让他挣扎了出去。   江晏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就看到对方眼里浓烈的杀意,身体一个哆嗦,就往冀北王的房门处跑,他脑子转的飞快,边跑边凄厉的大吼:“王女,您不能动我,我有身孕了,我有了当今太女的孩子。”   房间里的冀北王突然睁开了眼睛,对着身旁的侍从急声喊道:“他说什么?把他抓起来,嘴巴塞上。快快。”   很快有人七手八脚的将江晏扑到在地上。因为主人没有发话,所以他们也不敢动作太狠了,怕真的把人肚子里的孩子给弄掉了。   冀北王颤抖着起了身,让人去喊温折玉过来。   当温折玉进来的时候,冀北王已经穿戴整齐,颓然的坐在桌边。目光阴狠的盯着跪在下首的江晏,看起来竟像是老了十几岁。   温折玉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毕竟当初那个接生公,还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找来的。   但她仍旧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摇着扇子懒懒散散的进了门。   若是平时看她这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模样,冀北王必然能嫌弃的要命。可是自从在王宫里知道温阮不是她的女儿之后,面对这唯一的孩子,冀北王突然觉得亲近了不少。   与此同时,一丝愧疚油然而生。   “娘亲找我莫非是因为女儿被行刺的事?”温折玉开口道。   行刺?   冀北王这才想起来,她之所以进皇宫,为的就是江摇行刺温折玉的事来了。没想到却因为江晏的事受到剧烈的冲击,一时间给忘记了。   这会儿想起来,心中愈发愤恨。这江摇,竟然想杀了她唯一的女儿,给这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铺路。   这是把江晏和温阮一同记恨上了。   “玉姐儿……”冀北王有气无力的笑了笑,笑容里难免有一丝讨好的意味。   温折玉对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心知肚明,心头冷笑连连,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娘亲想为江主君求情?”   毕竟她急匆匆的往皇宫里跑,是个人也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不是。”冀北王如今已经恨绝了江摇,嘴里也没了好话:“他一个侍君,敢谋害府里的正经主子,如今这事已经捅到了陛下那里,娘自然不会包庇他。”   她顿了顿,目光看向了满头大汗,被堵了嘴巴呜呜叫着讨饶的看着他们的江晏。   “有个事,想要问问你的意见。”   冀北王虽然性格懦弱,摇摆不定了些,但实是个睚眦必较的性子。只是这份计较的前提,是在保全自个儿的情况下才能有的。要是没有江晏冷不丁扔出来的那句话,如今人早就让她处理了。   可是,这事涉及太女,就没那么简单了。   思及至此,冀北王心头更是愤恨。本来这江晏一进王府的时候,就整日里缠着温折玉闹个不停,后来是江摇跟他好说歹说才让他将心思放在了温阮的身上。   尽管冀北王心里不愿,但江摇已经是铁了心要将他扶上温阮主君的位置了,她也只好勉强同意。   没想到这人竟然不知何时与太女有了首尾。   只能暂时歇了处理了他的念头,可真要放了她,冀北王又觉得不甘心。   冀北王抬头看了一眼温折玉,有心想将事情和盘托出,又觉得实在难以启齿,思来想去,还是让屋里的人暂时退下了。   “听江晏说,他腹中有了太女的孩子,你……你觉得这事,该如何处理?”冀北王试探着问。   她这话一出,温折玉便知道,冀北王这是不打算跟她开诚布公的谈了。   温折玉惊诧的收了扇子:“这……江表弟他?他跟阮妹不是?您怎的将他绑起来了?”   冀北王脸色森冷:“没有的事。温阮的主君还在相看。这江晏,不过寄居在府中,与我们没什么干系。”   “哦?”温折玉疑惑道:“也是奇怪,这江表弟是何时跟太女……”她停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启齿,稍顿片刻,继续道:“前几日的赏花宴,您非让我带温阮跟江晏一同去,那时江晏不过是初见太女,怎的就……”   “初见?”冀北王凝了眉,而后舒展开了,似乎有了主心骨一样,朝着外面喊了一声。有人进来快步到她身边,冀北王对她耳语了几句。   “要我说……”待那仆役走后,温折玉继续道:“若太女真有意,总该来府上提亲才是。王府这么多年,待表弟如亲生的一般,他日后若是有了天大的造化,总不至于忘了我们的好。娘亲,您说,是不是?”   冀北王边听心里边盘算起来:玉姐儿说的是,若是太女真的有意,怎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今日里发生了这种事,焉知江晏不会记恨在心?太女是什么身份,若是以后登上大宝,江晏得了造化,保不齐想起来会对她动刀。   况且……她凭什么让江晏得一场造化去,一想到那个可能,冀北王就觉得喉咙里堵的慌,一阵一阵的恶心。   凭借江家门楣,便是太女的面,都是见不上的,还不是借了冀北王府的势。   她可不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行了,这件事不要出去乱说。如今江摇做下这等恶事,我自不会饶他。江晏,我也会打发回江家去。你……”   冀北王刚要让人走,忽然想到如今她就这一个孩子了,一时间还难以适应,有意跟人示好:“你今日受惊了,回去好好休息。等处理完江摇,娘再去看你。”   忽如其来的母爱让温折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立刻不自在起来,她实在是笑不出来,赶紧转身离开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大夫过来跟冀北王禀告,江晏根本就没有身孕,但确实已非处子之身。   看来怀孕不过是狗急跳墙找的托词,冀北王猜测他应该就是赏花宴上跟人有的首尾。毕竟江晏本就是个捧高踩低的人,太女又是个风流的性子,两个人一拍即合,江晏便看不上冀北王府了。   但太女之人,她也有所了解,前段时间就因为睡了不该睡的人,而被女帝斥责,冷落了好一段时间。   让她来冀北王府求亲,可能性不大。恐怕只是当成了一夜风流罢了。   只要没有孩子,什么都好说。   冀北王冷下脸吩咐侍从:“所有无关人等,一概处理了吧。”   侍从退下了,冀北王捂着额头,感觉脑袋又开始有要炸裂的趋势。 第九十章   冀北王府里人心惶惶, 江主君的院落突然之间空荡了不少,似乎在一夕之间,院子里奴仆与主子, 全部人间蒸发了一般。   人们脚步匆匆, 即使心里头积压了一大堆的疑问, 也听不见丝毫讨论的声音,甚至像是害怕跟这个院子产生一点关系一样, 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几乎都在绕着路走。   昨日夜里, 府里巡逻的侍卫环着长刀穿戴铁甲,将那院落围了。也不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第二日血腥气浓的即使隔着厚重的铁门都能闻到。   而此时的温折玉, 正站在城门外,提着一个普通的青色布包,递给了身前站着的神情冷漠略显阴沉的少女。   “说实话, 我看见你这张脸就烦。”不算重的包裹原本被温折玉轻巧的挂在指间,她将其扔进那人怀里, 结果差点把人砸个趔趄,顿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这人的身子骨未免也太弱了些。   “为何救我?”温阮眼底有一圈通红的血丝,明显是哭了很久, 就连嗓子也哑的不像话。   温阮这两日过的不好。   江摇进了京兆府大牢没多久, 冀北王就去了温阮的住所看她。说实话, 虽然从小在江摇膝下长大,但温阮对他却并没有太浓烈的感情, 在她看来, 江摇不过是将她当做邀宠跟打压温折玉的工具罢了, 私下里时, 江摇看她的目光总是无比的陌生,甚至连一句话都懒得跟他多说的。   幼小的温阮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只知道爹爹不喜欢自己在他面前打转说话,于是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待着,越来越沉默。   后来,江晏入府,更是吸引了江摇所有的注意力。温阮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爹亲,也可以有那么温柔的模样。   只是那温柔不是对着自己罢了。   整个王府,真正对她好的,其实只有娘亲一个人。所以爹爹让他跟温折玉争宠的时候,她去了,她本就想做娘亲最喜欢的人。   可昨晚的娘亲,却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惧。   她来了之后,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眼睛死死地盯在她身上,表情扭曲看起来异常的可怖。   温阮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瑟缩着肩膀,呐呐的喊了一声“娘亲”。   没想到这一句话,就像是点燃了炸药的引线一样,引爆的炸药线一样,冀北王当即就发了狂。   “别叫我娘亲!”   她双目赤红的嘶吼了一句,如同厉鬼一样猛地扑了上来蒲扇似的大手紧紧的掐着她的喉咙,当即就扼得她喘不上气来了。   温阮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立时又惊又怕,茫然的瞪大了眼睛,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   还在,冀北王终于还是没能狠心掐死她,她下不了手,但想到让人白白玩弄了这么多年,又咽不下这口恶气。   于是将这件事交给了心腹去办。   但她不知道,冀北王府,她的所谓的心腹,早已倒戈成了温折玉的人。   于是温折玉便将人从府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弄了出来。   温阮这才知道,她竟不是冀北王的女儿。而且这么多年,她费尽心机,小心翼翼讨好的,居然是她的杀父仇人。   而她充满了濡慕之情的“娘亲”,如今只想要她的命。   温阮瞬间就崩溃了。   温折玉留给她哭的时间不多,还没等她哭完,就被人揪着领子送到了城外,她心里难过的无以复加,偏偏温折玉还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看着她。   温阮一下子就哭不出来了。   她习惯了不能在温折玉面前丢脸。   她不喜欢温折玉,当然,她知道,温折玉也不喜欢她。从她随着江摇踏进冀北王府的那一刻,就不喜欢。   他们两个的身份,就注定了只要在王府一天,就必然要站到对立面去。   所以,温阮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来救自己。   “原因嘛……”温折玉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不怀好意的笑了:“自然是看你可怜。”   “你……”温阮眼圈的红晕顿时加深了几分,气呼呼的瞪着她。   “别瞪了。”温折玉没好气的斜睨她一眼:“老娘我急着回去抱夫郎,咱俩之间,也没什么虚情假意的话值得说,你还是赶紧走吧。此生……”   她顿了顿:“此生都不要归京了。”   温阮的微微一怔,完全的沉默了下来,良久,将布包背到了身上。   她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进王府时见到温折玉时的场景,她穿着一身素衣,头上绑着白带,怨恨的瞪着她们,死活不让他们进王府的大门。   “我爹爹尸骨未寒,你们滚……”   小温阮躲在冀北王的身后,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她听到怒骂声并未生气,反而觉得对方异常的可怜。当时她想,这个人,以后就是她的姐姐了。   可是,江摇不让自己跟她接触,在挨了几次打后,她便不敢再围在对方的身边转了。   因为挨打实在是太疼了。   “阿姐……”温阮忽然轻轻的开口,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这样喊她了:“我走了……”   天下之大,从此再也没有一处是她的家。   温折玉走在回去的街道上,兴致不是很高,熙熙攘攘的人流从她的身旁路过,忽然,一只微微偏硬的手捉住了她的手指。   温折玉表情未变,牵住了手的主人。   “去哪儿了?”温折玉用指腹摩挲了下对方的指骨,刚才她去送温阮的时候阿策并不在她身边。   “钩吻找我。她进了蝶杀高层。”阿策凑近,压低了嗓音:“玉姐姐,牢里那个,需不需要我……保证不会留下一点把柄。”   温折玉眉峰抬了抬,脸上微微有了丝笑意:“杀鸡焉用牛刀,放心,有人比我们更想他死。”   “好吧。”阿策失望的垂了眸子。   温折玉心里发笑,总觉得他是想假公济私,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可是京兆府本就是沈清越管辖的地界,她若真想有什么打算,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   哪里就用得着他去冒险了。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芳香四溢阁的门口,温折玉停了脚步:“阿策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捎带点糖出来。”   阿策疑惑道:“为什么不一起?”   “不行。这糖是用来缓解病状的,你倒好,天天拿来当零嘴,昨个还听小挽说你吆喝牙疼来着。谈神医说了,你近日喝药喝的颇有成效,若非想要发晕的时候,尽量不要吃糖。我去给你挑些你不爱吃的,省的你没两天便吃空了一袋子。”   阿策一听,顿时不乐意了,“不行,我自己的铺子,怎的就不能进了。我要去……”   阿策恢复身份后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已经不跟初到京都时那般自卑了,如今已经能趾高气扬的说铺子是他的了。   但温折玉不惯他这毛病,当即就冷了脸:“若非你自制力太差,我也不必这般拘着你。听话。”   阿策委屈巴巴瘪了嘴,不去看她了。   这便算是同意了。   温折玉便抓紧进了铺子,其实对于阿策来说,但凡是甜食他都是爱的,所以想挑个他不喜欢的,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温折玉逛了整整一圈,最后终于选定了:“拿一匣子姜糖。”   阿策不爱吃姜。   虽然知道阿策武功高强,一个人在街上也不会出什么事,但温折玉突然间就觉得有点不安,像是被人控制着一般,时不时的向往外看上两眼。   温折玉愣了下,隔着喧嚣的人群,阿策的身影渐渐的黯淡了下去,四周的一切仿佛成了一圈陪衬的光影,阿策的身子骤然变小,成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娃娃。   “郡王?!”掌柜的沿着她的视线好奇的往外看,什么也看出来,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温折玉顿时如魂归故里,清醒过来。哪里有什么孩子,那里只有一个正生着闷气的小白莲。   温折玉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心里慌的厉害,好像她在店里再多留一刻,阿策就要丢了似的。抓起糖果塞进怀里就急忙走了出去。   “哎呦……”没等走近,就听到阿策的位置上一阵喧哗,接着就是杀猪般的凄厉惨叫。   短短的两步路,阿策的面前已经让人围起来了。   “怎么回事?”温折玉快速挤了进去,一眼就看到地上躺着个抱着胳膊哭天喊地的女郎。   阿策的耳尖红红的,鼻子一抽,眼睛也很快的红了起来,怯生生的想往后躲,看到温折玉眼睛一亮,委屈的看着她,要哭不哭的模样:“玉姐姐……她欺负我……”   “谁?”地上的人一听不干了,嚎了起来:“谁欺负谁?我他爹的就想跟你说句话,还没碰上你呢,老娘的胳膊就断了。哎呦……哎呦……”   “你胡说,分明是你要过来捉我,结果用力过度扭伤了。”阿策软着嗓子反驳。   温折玉一看,哪里还能不明白,这人估计是个见色起意的混混,还没等开始动手动脚就碰上了阿策这个硬茬,被人放倒了。   “就是,你一个女人人高马大的,说让这瘦弱的小郎君扭断了肩膀,谁信啊。”   “该,这人我认识,西街周家的,整日里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时不时的还要去调戏别人家的好儿郎。要我说,不会又吃酒吃多了,不小心摔了想要讹人吧。”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小公子穿戴的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说不定早就被她盯上了。”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而阿策,则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投进了她的怀里。   唉,她的小白莲,又开始莲里莲气了。   ——算了,他喜欢就好。   作者有话说: 第九十一章   京兆府大牢。   厚重的官靴踩在潮湿的地面上, 很快引起了坐在墙角的江摇的注意力。江家虽说不是多么显贵的门户,但他到底是男儿家,从小到大就没有吃过什么苦。京兆府的大牢阴冷潮湿, 他来第一天就已经怕了。   江摇听到声响, 惊喜的抬起头来, 三两步跑到了栏杆处,扒着往外看。   一见到熟悉的身影, 江摇的眼泪立刻无声的落了下来。   “妻主……”   京兆府的人并没有因为他是冀北王府的主君, 而给他什么优待。如今在这杂乱的环境里待了几日, 江摇发丝散乱,几支簪子也被送给了狱卒,衣服上, 脸上皆布满灰尘跟污垢,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冀北王面沉似铁, 很快便到了牢门,一对上正凄凄切切的擦着眼泪的江摇, 恍惚间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妻主,救我……”   江摇跪在地上,形容可怜的哭了起来, 他知道, 冀北王一定不会放任京兆府真的处置她的。别说温折玉没死, 就算是死了,只要有温阮在, 冀北王就不会真的对他痛下杀手。   他像往常一样作出一副委屈的表情, 梨花带雨的抹着眼泪:“我真的没有找人刺杀玉姐儿, 妻主, 我是什么性情,您是知道的,摇儿有你跟阮儿就够了,雷霆雨露,都是妻主给我的恩典,你若愿给,奴自然受着。若不成,奴也不会强求的呀。”   只有夫侍才会自称奴,他这样喊,就是想让她想起自己未曾转正的事情来,好引发她心中的愧疚。   冀北王以前最受不得他说这样的话,也受不得他的眼泪。   这次却有些奇怪,眼前的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目光前所未有的陌生。   江摇心头一沉,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若是冀北王说些什么,他还可以见招拆招,但眼下里她不说话,反而让江摇有种莫名的不安。   “江晏死了。”冀北王冷酷开口。   “什么?”江摇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谁死了?!   冀北王见他傻愣愣的看着自己,胸膛里蓦然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自从得知温阮并非自己亲生的女儿以及江摇这一系列的欺骗之后,冀北王心头一直燃烧着一把火,持续不断的炙热的烧着,烧的她四肢百骸都格外的痛苦不堪。   偏偏这份苦她没法说,也无人可说,只能暗暗的憋着。   憋的她简直快疯了。   如今看江摇这样,心头淤积的火气终于有了一个发泄出口。   冀北王阴恻恻的笑了起来,笑容异常的残忍:“死了,我找人将他带到柴房,让他受尽了屈辱之后才杀了他。不仅如此,还有你身边的人,也都提前送了下去……”   江摇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摔坐在一旁,目眦巨裂,几欲断魂。   “还有你们江家……两日前我派了人去,如今这个时辰,估计你的家人已经与江晏团聚了吧……”   “你为何要这样做?”江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胸口急促的起伏,瞳孔一瞬间变得赤红:“就因为我派人刺杀玉姐儿?”   说话间,已经有狱卒过来,打开了牢门。   冀北王带着一股肃杀之色,冷冽的跨步进去,一脚将江摇踹翻在地。   这一脚踹的重,江摇捂着胸口,挣扎了半晌也没有爬起来。   冀北王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冒出来,喉咙里的声音压的很低,但却是咬着压牙根一句句砸出来的:“江晏,温阮……你下的好一盘大棋,将我当做傻子一般,耍的团团转。你要杀玉姐儿,是要让哪个野种上位?嗯?!”   江摇如遭雷击,整个人浸在了冰窖里。   身上的伤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痛了,麻木感一寸一寸的爬上了各处的神经。   他只能机械的摇着头,任凭泪水滚落。   “晏儿他……晏儿他……”江摇已经喘不上气来了,他想解释,可是泪眼模糊中看到冀北王狠辣的眼神,心头的侥幸一下子就被打落回去了。   江摇瞬间呼吸一窒,迟缓的明白过来:她不是在开玩笑,她是真的杀了江晏,跟江家所有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是很短的时间,江摇的目光慢慢的晃动了一下,嘴唇蠕动着:“你……你……”   “我杀了你……”江摇蓦的起身嘶吼着扑向冀北王,然而下一秒,便像一片飘零的叶子般,又被冀北王给踢了回去。   江摇嘴角流出血来,死死地盯着她,眼中被仇恨的情绪占满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深深地痛苦跟无力感。   冀北王同样恶狠狠的回视:“你以为这便完了?背叛我?你又能得到什么好下场!”   “背叛?!”江摇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嘲讽看着她:“你说我背叛?!”   江摇想站起来,结果一起身,又无力的摔了回去。   但他的仍将脊骨挺得很直,嘲讽的看着冀北王,如今,江晏已死,江家也没了,他还有什么不敢说的。江摇痴痴的笑了起来:“你我一同长大,温千凝,是你说,予我主君之位,我可曾逼过你?”   他声音越来越大,难掩痛楚:“是你为了自保,背弃承诺,娶了肖缙,还想着让我像以前一样,巴巴的将一颗心全部给你?我呸!别说你不过是一个废物王女,便是皇帝老儿敢这样骗我,我也不能容忍。”   “温千凝,你从不了解我,我小气的很。我怎么可能放过你,看你自从荣华富贵,妻夫和睦,女儿成群?我可做不到。从你回头找我的那一刻,我便决定了,我一定要让你也尝尝背叛的滋味。一次不忠,终生不用,我要让你夫离子散,不得善终。”说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状若癫狂的状态了。   他眼中的恨意犹如实质,刀剑般刺到冀北王的身上,冀北王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善解人意的江摇吗?   不,也许自己从未看清过他。   她是对不起他,没有遵守两个人之间的承诺。可是这么多年,她已是尽力补救了啊,甚至为了讨她开心,连亲生女儿都可以舍弃。   若不是因为爱,她何以至此。   冀北王突然丧失了解释的力气,事已至此,就算辩解还有什么意义。他们两个,彼此之间,除了恨,已经没有了其他。   冀北王也懒得辩解,如今就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厌恶之极。   “好。你无情,也别怪我,不顾念你我之间多年的情意了。”冀北王恨恨的看了他最后一眼,抬步就往外走。   江摇突然觉得恶心,情意?哪里还有什么情意?她连问都不问一句,不给解释的机会,杀了晏儿,灭了江家,怎的还有脸提这两个字。   他知道冀北王不会放过他,不觉得后悔,只是悔恨不该连累到家族。   他看着冀北王离去的身影:“你以为你能得到什么好下场,温千凝,我等你。”   他早就在她的饮食里偷偷的下了缓慢的药物,原是等着温阮继承世女之位便让其发作的,可惜计划夭折,便一直按捺不发。   有这药在,她也撑不了多久。   江摇眼前一片模糊,想起江晏,绝望而又痛苦的流下了眼泪。   他对不起他的孩子……   冀北王走后,很快有狱卒上前,扯了一根白绫,缠到了江摇的脖颈上。   而另一侧,温折玉和阿策从隐蔽的角落走了出来,两个人并没有看江摇死前的情景,而是并肩往外走。   一直到上了街,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后来,温折玉将阿策扯到了一处酒楼的包厢里,她瘫坐在椅子上,让小二娘上了吃食,才闷闷的舒了一口气。“这场戏看的可真没意思,就不该去。”   阿策手肘支在桌子上,目光幽深,意味不明的看着她,看的温折玉心头发毛,左右环视一下,又看了看自己浑身有没有哪里不妥,奇怪的开口:“怎么了?想什么?”   “哼!”阿策收回了目光,纤瘦的手指捏着茶杯无聊的转来转去。   温折玉福至心灵,瞬间明白了对方的心思,无奈的笑了起来:“你不会觉得,我会像她一样……”   阿策冷不丁抬头,骄横抬眸:“你敢吗?”   “你说我敢吗?小祖宗?”温折玉起身,殷勤的将他手里的杯子掏了过来,倒上茶水:“且不说如今那月扶摇盯我跟盯贼似的,但凡有一点做的不妥,恨不得就要将刀架到我脖子上。单说你,小祖宗,我若真有旁的心思,你那双刀可是厉害的很,我哪里敢试。”   “若我家世不显,又没有武功傍身……”   “那不就是当初清溪县的小白莲吗?”温折玉好笑的接口,放下茶壶,凑上前去,状似无意:“你啊,只要一个难过的表情,就可以把我治的死死的了。你还记得那日在清溪县,下了好大好大的雨,你哭着说……”   “闭嘴!闭嘴!”阿策起身紧张的去捂她的嘴,双颊倏然飘上两朵红云。   温折玉被止住了想要出口的话,耸了耸肩,不甘心的坐了回去,摇起了扇子:“唉,不让说便算了,自从你找到家人之后,便不似以往那般依赖我了。说不得什么时候,我都要排到那月扶摇的后面去了。”   “我……我没有……”阿策有点心虚,他自婚后,对月府的好感确实与日俱增。   其实倒不是因为月扶摇,更多的是因为柳绯殊。   他性情温柔又体贴,很多话都会说到自己的心坎里去,跟他一起说话不用费心想太多,十分的自在。   那种感觉跟他当初在清溪县跟木槿一起时很像。   而且,柳绯殊会经常到府教他识字,读一些文章给他听,还会讲到一些各地的奇闻异事。   温折玉最近因为帮三皇女夺储的事,私底下的小动作很多,十分忙碌,根本没时间陪他做这些。   所以,他跟柳绯殊之间的感情突飞猛进。连带着,对月扶摇这个姐姐也亲近了许多。   阿策抿了抿唇:“你若不喜欢,那我……”   “别别别。”温折玉怕他信以为真,叠声道:“没有让你疏远他们的意思。”   温折玉搬了桌椅,离阿策近了些许,认真的看着他。阿策眸心微压,有一丝隐秘的惶然,让温折玉瞬间后悔起来。   他内心敏感,不该说那样的话逗他。   阿策素来不爱施粉黛,可他眉目清雅,不似庸脂俗粉,本也不需要铅华作修饰,眼含春水,入艳三分,在他身上有一种纯澈与娇媚诡异的结合感。仅仅是这样单纯的盯着她,仍旧会勾的人心中春潮翻涌。   而阿策对此懵懂非常,仿佛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   温折玉不由的又离近了一些,只是光天化日之下,也不好做什么过分的举动。   她叹气,语气又柔软了不少:“不过是逗你罢了,月家的人待你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况且,我的阿策傻得很,一颗心都在我这里呢,哪里是别人抢得走的。”   阿策被温折玉眸子里的深情晃了眼,心跳蓦然加速,一时没有接上他的话。   温折玉余光里看到他用拇指揉搓左手掌心的小动作,心中发笑,在一起这么久了,怎么还是那么容易被她几句话引得害羞起来。   “胡说……”阿策故意不去看她,将目光放回桌上,拿起筷子:“我饿了,快吃饭……”   说着又去推她:“离这般近作甚,玉姐姐你坐回去。”   “好好好。”他们在外面本也做不了什么,温折玉也不打算逗人逗得狠了,笑嘻嘻的坐了回去。   饭吃到一半,隔壁包厢的门开了。   两个人本无意窥听,奈何这酒楼的隔音不好,两个人又有武功再身,比一般人都要耳聪目明。   一道清晰而又熟悉的嗓音传了过来。   “主君,这事,绯殊不能做主。”   “你为何不能做主?你哥哥他本就与月家有婚约在身,当初可是被你钻了空子你才能加进月家。如今不过是想进府做个侍君,你居然敢不应?!”   温折玉与阿策相互对视一眼,俱在彼此眼中看到一丝惊疑。 第九十二章   是柳绯殊。   阿策的耳尖动了动, 继续听了下去,结果隔壁却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跟巴掌甩到脸颊上清脆的声音。   阿策眉头一皱, 当即就要站起来, 温折玉拉住了他的手, 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即使不知道另外两个人的具体身份,通过对话也大概能够听得出来, 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 他们不好管, 再说这样盲目的冲上去,柳绯殊该如何自处。   阿策看出温折玉的意思,冷着脸做了回去, 眸子沉的吓人。   温折玉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两个人继续听了下去。   “混账东西,别以为你攀了高枝, 我就奈何不了你,别忘了你爹爹还在家里卧病不起呢。如今月扶摇位及御史一职, 你一个庶子怎么配得上人家?”一个尖锐刻薄的男声道。   柳绯殊的回应一如既往的温软,只是其中蕴含着明显的委屈:“主君爹爹,我是庶子, 可兄长当初逃婚另嫁, 妻主没有迁怒于我, 已是万幸,如何还能再收下兄长呢。”   “你是她的正君, 后院的事情, 还不是你说了算。”   “我……”柳绯殊迟疑了好一会儿:“不……不行……”   “我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眼看着隔壁又要动手, 阿策情急之下突然将茶杯摔在了地上, 哑着嗓子变换了音色扬声骂道:“呸,这上的是什么茶,难喝死了。”   温折玉惊诧的看着他,没料到他的嗓子里竟然还会发出粗犷的男子声。   阿策脸色微红,目光有一瞬间的闪躲,而隔壁也立刻停下了接下来的举动。良久,就听到那个中年的男子压低了嗓音道:“这什么酒楼,隔音也太差了。先不说了,吃完饭你带我们先住进月府再说。”   柳绯殊还是没有回应。   那人又道:“怎么,还不允许我们做亲家的走动走动了?”   ……   “玉姐姐,你说,姐夫他会让那些人进府吗?”   出了酒楼许久,阿策都在闷闷不乐。就连温折玉给他买了糖人都没能让人露个笑脸出来。   “估计会,他们依礼拜访,柳绯殊没有理由阻拦。”温折玉回道。   “我让蝶杀将他们扔出京都。”阿策怒气冲冲的道。   温折玉捏了一把他鼓成包子似的,已经有了不少肉的白嫩的脸蛋:“先别轻举妄动,你姐姐可不是个任人摆弄的主。放心,她会解决好这件事的。”   月扶摇在阿策面前总是装出一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样子来,但温折玉对于她的本性看的却是十分透彻,那人处事果断,也是个腹黑的主。   不然也不会在知道阿策身份的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囚禁月如意,断了月池延的管家权,将计就计,将阿策嫁了过来。幸亏这人是阿策的姐姐,对阿策存在着一份补偿的心理,如今已经在背地里偏向了赵云寰这一派,否则,此人必是她们夺权路上的一个劲敌。   阿策闻言仍旧担忧不已,温折玉提醒他:“你若是真的想做点什么,不如偷偷派手下将柳绯殊的父亲从府里弄出来,否则,在别人的地盘上,终究是有些不安全。”   以往她混迹花楼,跟狐朋狗友玩耍时听说过不少豪门大家后院里的腌臜事,主君想要对底下的夫侍做点什么,简直是太容易了。人命轻薄如纸,不值钱。这也是温折玉当初喜欢小白莲却不敢让他进府的原因之一,就是怕他在江摇的手底下没有自保之力。   而她作为女子,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人身边,终究是鞭长莫及。   阿策点点头,回去就派钩吻去了柳绯殊的家乡。   而第二日,他也得到消息,跟柳绯殊在酒楼里说话的一个是柳家主君,一个是如今守了寡的柳家嫡子,如今俱已住进了月府。   阿策一直关注着月府的消息,时不时的还要往那边跑上两趟,过了好久,才猛然发觉很长时间没有看见温折玉了。   不,确切的说,是温折玉特意在躲着他。   阿策终于将心思收拢了回来,唤来小八:“郡王最近在做什么呢,怎么许久不来后院了?”   小八是个男暗卫,平常会守在他身边保护,之所以问他,是因为他跟随侍在温折玉身边的小九是一对。   “这,属下不知。”说完似有哀怨的补充了一句:“属下已许久不见小九的踪迹了。”   阿策抿唇:“这主仆二人,在搞什么鬼。”   “属下听说。”小八吞吞吐吐的看了阿策一眼,“听说郡王殿下前两日在外昏厥过一次,清醒后便去找了谈神医,直到第二日很晚才回来。”   “什么?!这种事怎么才说?”阿策大为火光,抬步就往温折玉的书房走。   小八紧随其后,紧张的喊:“是郡王殿下不让说,怕您担心。”   阿策很快到了书房,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踪影,又转去门房,得知一大早温折玉便又出了门。   以前温折玉时长去三皇女府上商议正事,但都是乔装打扮,从不会从正门走。这是去哪儿了,阿策担忧不已。   他寻不到人,又不甘心回去,便想着在门口等着。站了不多会儿,便见王府里一阵阵骚动,属于王府的私兵身穿甲胄,各个神色严肃,从门口鱼贯而出。   阿策拉着小八避开了,拦住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这是要做什么?”   “王女有令,命我们速速敢去青石巷。”   说完迅速回到了队列之中。   青石巷?   阿策回眸对小八对视,想起一件事来:“谈神医,是不是就住在青石巷?”   之前谈神医一家住在温折玉买给他的别院,后来两人大婚之时,他们搬了出去。小八点点头,附和了他的疑问。   阿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对谈神医一家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情,非是亲人,却又亲人无异。不说谈神医救过他几次性命,当初在清溪县,他身受重伤期间,就住在谈家。谈家夫郎待他如同亲子,丝毫没有在意他囚过谈嗅嗅的事。就连谈嗅嗅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也总是阿策哥哥的叫着,心里对他一点芥蒂都没有。   再说冀北王,自从江摇死后,她看起来苍老了不少,有种心灰意冷不问世事的意思。对于温折玉,也亲近许多,嘘寒问暖,极尽安心。   只是温折玉时常不在家,阿策是个男子,作为婆母她不好有过多的关心,这才让他逃过一劫。   阿策最不耐烦的就是应付虚情假意的关注。   一个整天忙于跟女儿联系感情的人,突然调动起这么多的私兵,怎能不令人生疑。   “去看看。”阿策暗示小八,两个人出了府门,立刻旋身上了高墙,一路沿着翘起的屋檐向着谈府飞掠而去。   直到到了谈府门口才停下来。   阿策定睛一看,果然见一对对人马正往这边赶来。而谈府里,兵器交接的打斗声已经到了尾声,很快几不可闻,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厉喝声。   阿策跟小八跳到了院子里。   “温折玉,你他爹的姓温,不姓谈!!你居然眼睁睁看着这个奸妇对我动手?!”   温折玉这三个字一出现,阿策心下便松了一口长气,连忙向出声的地方看去。   果然那熟悉的声音正是冀北王发出的,含着汹涌的怒气。此时她正与谈神医在激烈的交手,只是明显的不敌,手里的兵器,那把锋利的长剑已经被打落在地。   温折玉的身体有意无意的挡在谈家夫郎的前面,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她的身后,谈家夫郎已是面色惨白,怀里搂着同样吓得缩成一团的谈嗅嗅。   “娘亲还是莫要在别人家里发疯的好,我这就带你回府。”   “什么别人,你瞎吗?他可是你爹,你就让他这样跟奸妇勾搭在一起?他不要脸,你也不要?”冀北王的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她的一只胳膊被谈神医给冷着脸折断了。   谈神医一脚踹向她的膝盖,冀北王单膝跪在了地上,顿时目眦欲裂,耻辱的看着她。   “大胆,你想死?”   “王女一张口就要毁我家夫郎清白,哪里有这个道理?”谈神医目光幽深难辨,语带嘲讽。   “他是我的主君。”冀北王还要分辨。   “他不是……”   “我不是……”温折玉与谈家夫郎异口同声。   阿策没料到会听到这么隐秘的剧情,一时间进退维谷。他本来是打算直接现身的,可一听到这段,便打了退堂鼓。他是小辈,如今是长辈们的私事,他怎好参与进来。   且先按捺一下,若是谈家或者温折玉有危险,他再出面不迟。   “放屁,肖缙,你就算是化成灰本王都能够认出你来。你这么多年,故意躲着我,就是跟这女人逍遥快活去了,是不是?”   谈家夫郎眸中悲痛之色顿现,并未回答她的质问。   冀北王太阳穴两侧的血管被顶的一股一股的,看起来有想要崩裂的趋势,看着他咬牙切齿的道:“你也敢背叛我?你好大的胆子。”   就在这时,外面脚步声密集了起来,冀北王府的私兵推开了谈府的大门。   冀北王冷酷的看着谈家人:“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捉了。反抗……者死。” 第九十三章   “我看谁敢。”温折玉眸中冷光炸裂, 气势逼人的往前压了一步。   冀北王一只胳膊还在谈神医的手里,闻言抬头,目露狠色, 一字一句:“这王府, 还没轮到你做主。”   “哦?那娘亲抬头看看, 他们到底是听谁的。”温折玉不紧不慢的回道。   阿策暗松口气,夹在指缝的几片叶子随着指骨的弧线飘落到了地上。   冀北王大惊失色, 果然见手下人只是手拿兵刃, 分散的围在四周, 并不动手。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江摇的事确实给她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她有点心灰意冷,开始慢慢放权给唯一的女儿, 但温折玉绝无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收服人心。除非……   “冀北王府,早就在你的掌控之中了,是吗?”   “你与他们, 早有勾结?就是想谋夺亲王王位?”   “你跟这女人,是何关系?”   一声盖过一声的质问, 暴露了此时冀北王心中连绵不断的猜忌。她的视线在温折玉与谈神医之间转来转去,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谈家夫郎, 也就是肖缙一下子就猜到了她心中在想什么, 顿时脸颊涨得通红, 气愤的瞪着她,胸膛急促的起伏, 身体颤抖。   “想什么狗屁倒灶的恶心事呢?放心, 闺女是你的, 老娘跟她没有关系。”谈神医按着她的肩膀啪的将人摔在了地上, 很明显也是气得不轻。   温折玉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担忧的拍了拍肖缙的肩膀以示安慰。肖缙摇摇头,眼眶里的泪水已经是摇摇欲坠。   冀北王踉跄着站了起来,再一次体会到了众叛亲离的滋味,这种感觉甚至比当初知道江摇的背叛时痛苦尤甚。毕竟这么多年,午夜梦回想起肖缙,不是没有愧疚的,她也会想他。   当初肖缙是为了救她才跌落江水里的。   如今突然知道,他不但没死,甚至还活得好好的替别人生女育儿去了,甚至可能比跟她在一起时还要潇洒自在,她怎能不恨。   还有温折玉,这么多年,自己确实是薄待了她,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她竟然会向着别人,更是让冀北王心头郁结,难以接受。   尤其在听到温折玉接下来的话时,冀北王差点一口老血梗在喉头,晕眩过去。   “娘亲想必是思念父亲多度,看错了。此人乃谈神医夫郎,与王府没有任何关系。”说完扬声命令:“将王女扶回去,王女忧思过重,需要好好调养。病好之前,不宜出门。”   最后一句,却是直视冀北王,眼睛微微眯起,威胁意味十足了。   冀北王火冒三丈,哪里不知道温折玉这是要软禁她的意思,正要怒而开口,忽见刚才还伫立不动的侍卫在温折玉一声令下之后,一个个蜂拥而上,将她整个人都困了起来。看似搀扶,实为挟制,拽着她就往外走。   这群侍卫来得快,去的也快,在温折玉的一个眼色之下,井然有序的退了下去。   庭院里很快恢复了平静,肖缙以泪拭面,调转头去。   谈嗅嗅年纪小,被这乌泱泱的一群带刀侍卫们吓得眼泪汪汪,好不容易等众人散去之后,打了个哭嗝。看她爹爹正在伤心处,只愣愣的看着他,不敢哭出声来。   肖缙心疼的将人搂在了怀里。   谈神医也急忙向前两步,安慰起夫女二人。   倒是一旁站着的温折玉故意退后了两步,退出了一家人温馨的圈子。   阿策看了这一场闹剧,联系前因后果,自然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怪不得大婚之时,谈家夫郎总是跑前跑后十分在意,看他的目光也是透着不同寻常的慈爱,原来是因为这个。只是不知为何,看着温折玉稍显落寞的身影,心中总有些没由来的心疼。   突然间,温折玉往他所在的方位看了两眼。   阿策脚下一缩,往墙后将身形掩了掩。   那边谈神医已经抱起谈嗅嗅,一边轻声哄着一边拉着夫郎回屋去了,而温折玉则径直往阿策的方向走去。   “阿策,出来。”温折玉的声音中辨不出喜怒。   阿策下意识的想往后躲,却发现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八居然不知何时,悄悄地退走了。他也跟着后退了两步,止住步伐,咬着嘴唇低着头走了出来,一副做了错事的架势。   “玉姐姐,你还好吗?”温折玉面对冀北王时确实威势十足,看起来霸道无比。但阿策知道,她心里定然是难受的。   “你怎么来了?”温折玉将鹌鹑似小白莲搂在了怀里,舒了一口气,心头的燥郁之气大减,隐隐有变得平和的趋势。   “我想你……”   短短三个字,让温折玉心里破了防。一股股酸涩感像是开了闸放出来的水,喷涌着往鼻腔里拱。没能涌上去的水流俱化成了心头一滩滩柔软的湖水,潺潺的流动着。   温折玉低头,将人又抱的紧了些。   “乖,我也想你。”   阿策半点也不敢动,任她抱了好久。春日里的微风仍旧带着凉意,但阿策却觉得身上慢慢的有火光滋生。   皮肤烧的又暖,又有点痒。   是温折玉温暖的呼吸,打在了他裸露的脖颈上。   阿策定了定神,不自在的扭了扭脖子,温折玉便顺势放了他一点儿。   松开他时还有心情摸他的后颈,看起来应当是心情好了不少。   温折玉的呼吸也跟着平稳了许多。   阿策察言观色,知道她这是平复好了心情,从刚才得抑郁中抽离出来了。   待温折玉还想再拉人手,想做点别的的时候,便发现阿策温顺的小脸上慢慢的染上了一层薄愠,指控的看着她:“玉姐姐心情好些了,那我们现在来说说,你这几日为何避而不见?”   温折玉一怔,脸色变了有变,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   她其实还没做好见阿策的准备。   之前谈神医给她的药方确实有用,她吃了这一段时间后,慢慢的,便将年幼时的事情想起来不少。   首当其冲的,就是阿策小小的一只,团子似的模样。   这事若放在别人身上,温折玉怎么着也该夸上两句。自小相识,这不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是什么。可是,她随之想起来的,却是月扶摇指控她的话。   月扶摇说过,阿策丢失那日,曾有人见她带人一同走在街上。   她不认为月扶摇会说谎,再加上,她确实想起来,是她带阿策去糖果。她进了铺子里,阿策在外等着,然后,就有人来通知了她爹爹去世了的消息。   慌乱之下,她让春水送阿策回府,便随之通知她的人离开了。   温折玉乍一想起这事,一时间如坠梦里。即使看不见往下发生的事,结合几个人的说法,她也猜的到。   应当是江清寒从春水手里,将人带走了。   那么一个活泼乖巧的小团子,本该在家人的细心呵护下快快活活的长大,却因为她的粗心,导致他经受了那么多非人的折磨。   更何况在清溪县的时候,因为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差点就让人死在了那条不知会飘向何处的船上。   温折玉只要一想起来,心里就跟穿了无数根线,一根根让人揪着玩似的,血淋淋的疼得厉害。   于是,便不敢去见他,这样一日拖过一日。   可是真的是好几日不见了,思念的滋味也不好受。   温折玉心情复杂的看着他,今日的装扮较之平日里要清雅许多。   他其实是小男儿的心性,偏喜些艳丽或者精致的簪饰跟衣物,只是又因为是做杀手出来的,洒脱惯了,并不会像京都的公子们似的,恨不得将全部的家底都戴在身上。他不喜繁复,往常都是小挽爱给他头上多插几支簪,今日里却只有一只简单的梅花。   他这一身极为熟悉,是在清溪县的时候,他最为喜爱的那套梅花的衣饰。本来被温折玉发酒疯烧了,后来又巴巴的给人赶制了一套。   温折玉目光流转,思绪恍惚,一时间竟不知是今夕何夕。   阿策不客气的推了她一把:“说啊,我莫不是得罪了你,倒让你巴巴的避着我。”   一丝丝微不可察的鼻音溢了出来,可见是真的委屈了。   温折玉哪里见的他委屈,顿时心里一软:“阿策,我记起以前的事情了。”   阿策一愣,勾人的狐狸眼里难得的流露出一丝怔然。   “我……”温折玉嘴唇蠕动着,踌躇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细小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两侧冒了出来,她就是像一个在等待着铡刀落下的死囚,拉长的时间里连呼吸都不敢。   “怎……么回事?”阿策的身体也僵住了。   温折玉已经不敢看他了,手掌握紧了又张开,又握紧,硬着头皮,结结巴巴的将当初的情景说了个大概。   阿策认真的听完了,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阿策……”温折玉伸手伸的晚了一步,错过了他的指尖,再也没了说话的勇气。   她若是不知道阿策这么多年来,过的有多苦也就罢了。偏偏在这世上,除了阿策自己,她是最清楚的那个人。   知道的越多,便越心疼。   越是心疼,当发现他走的这一道荆棘路跟自己有关的时候,便越是难以接受。   她都接受不了,何况阿策。   说不定当初有多恨江清寒,就有多恨她。   温折玉心里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脑海里亦是天马行空,想到幸而两人已是成了婚,若是婚前晓得这事,说不定阿策都不会嫁他。忽而又想到,阿策该不会跟她和离吧?   温折玉心头顿时揪的更紧了,正难受着,忽然听到阿策唤她:“站着做什么,还不打算回家吗?”   “啊?!”温折玉抬眸,见他正一脸不耐烦的等她:“还不快走。”   “来了来了,小祖宗。”温折玉忙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你累不累,我抱你走。”   “滚开……” 第九十四章   冀北王果然被软禁了起来。   某些时候阿策觉得温折玉跟他阿姐月扶摇还挺像的, 一旦权力在握,处事都会异常的果断霸道,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只是温折玉锋芒毕露, 而月扶摇更加的沉稳内敛而已。   锋芒毕露的温折玉伏低做小了好几天, 日日围在自家夫郎身后, 也不说话,就是接替了小挽的活, 端茶倒水, 无不殷勤。   弄得小挽整天紧张兮兮的, 时刻怀疑郡王殿下已经不打算让他伺候主君了。   令温折玉欣慰的是,阿策只是不与她说话,至于她担心的和离的事, 阿策半点儿都没有提起。   不久之后,女帝在朝堂上突然晕了过去,昏迷不醒, 由太女监国。温折玉曾跟太女起过龃龉,于是深居简出, 不敢似从前一般张扬。   反而是月家作为女帝为太女准备的人,一时间风头无两。   阿策对朝堂上的事也有耳闻,便偷偷的招了蝶杀的下属打听。蝶杀在京都的这部分是由当今六皇女掌控的, 前段时间六皇女赵云漪被下了大牢, 阿策便借机将这部分人全部拢在了手里。   所以想要打听消息倒也不难。毕竟蝶杀不少人都被指派了出去, 在帮温折玉办事。   原来这女帝的昏迷正是温折玉与三皇女的手笔,只是如今时机不巧, 边关那边出了急事, 太女是个不中用的, 但胆子不大, 可以先利用她在京中坐镇。而三皇女则临时受命,带兵去了伊胪边关,以防外敌侵入。   那太女是见过阿策的人,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阿策就连月府都不敢去了。   两个人难得的有了不少亲密的机会。   阿策虽说不给对方好脸色看,却并不抗拒她的亲近,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得寸进尺。不让吃糖的规定已经形同虚设,小挽几乎每天都在阿策的吩咐下去一趟芳香四溢阁,装一包新鲜的糖果回来。温折玉不赞同的叹了好几次气,终究没有说出不许的话来。   这样又过了半个月,阿策连谈神医开的药都不喝了,那药太苦,他一直都不喜欢。   小挽劝不动,任他偷偷的倒了两次,眼见的将屋里的一盆开的正盛得花儿给浇死了,越想越是害怕,于是又偷偷的将这事禀报给了温折玉。   温折玉一听,当即怒火攻心,一脚踹开了阿策的房门。   阿策正坐在书案边上写字,手底下一个个扭曲的黑色蚯蚓丑的惨不忍睹,旁边还有几滴不规则的墨迹。   闻声不由得蹙了蹙眉,琥珀色的眸子微微发凉,用眼神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温折玉一言不发,弯下身子就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阿策不明所以,猛地抬头,对上温折玉冷的跟寒霜似的眸子,心下一惊,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温折玉努力的压抑着怒火,幸好脑子里还保存着一份理智,将他放在床上的动作还算轻柔,然后扒了他的裤子。   阿策只觉得屁股一凉,大脑一下宕机了,漂亮的狐狸眼愣愣的看着温折玉。眼见她高高的举起了手,阿策“嗷”的一声连滚带爬的往床里跑。   温折玉拽着他皎白的足腕将人拖了回来,寒气自上而下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扑了阿策一个满怀。   “你敢!”阿策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哆哆嗦嗦的道:“你敢打我屁股,我这辈子都不理你!!”   他先是惊声吼了一句,见温折玉果然没有落下巴掌,但是那彻骨的寒气还是在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于是又往床内缩了缩身子,眨了眨眼睛,湿润的眼瞳底下慢慢的红了起来,连带着眼睑处都隐隐的透出血色,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你不能打我屁股,不然我就没法做人了。”   “玉姐姐……”阿策委屈巴巴的咬着唇,白的不像话的手指去扯她的衣袖,轻轻拽了拽。   温折玉深深地喘息了一下,阖了阖眼睛,睁开看着他:“为什么偷偷把药倒了。”   “苦……”   “不是让你吃糖了吗?”   “那也苦……”眼见的温折玉又有要发火的趋势,阿策慌忙补充:“仅此两次,再不敢了。玉姐姐……”   他小心的观察着她的脸色,嗫嚅的道:“再不敢了,你别生气。”   他说的这般诚恳,眼圈都吓红了,哪怕知道这家伙是装出来的,温折玉还是不可避免的心软了。   她放下了手,回头唤小挽:“把主君的药端上来。”   阿策忙趁她转身的功夫将长裤穿好,心有余悸的舒了口气。眼见的小挽端了碗格外大份的药碗进来,一句话都不敢说,抽了抽鼻子,视死如归的喝了下去。   温折玉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等一碗药下肚,小挽忙塞了一块饴糖到阿策手里,换来了阿策一个幽怨的白眼。   待小挽离开,阿策故技重施,又拉着温折玉撒起娇来。   温折玉心里余怒未消,不想理他的小手段,也不想惯他得寸进尺的毛病。若这么轻易地原谅他,只怕下次他还要仗着自己理亏,做出什么别的事来。   她想了想,抽出手来,转身往外走。   “玉姐姐……”   “玉姐姐!”   阿策慌了,不管不顾的下了床,旋身跃到对方面前。不料温折玉根本不理她,还想绕路继续走,阿策一急,直接运了内力去抓她的手臂。   温折玉抬手拦住,两个人在狭小的空间里动起手来。   只过了两招,阿策便开始瘪着嘴眼泪汪汪的,眼看的就要哭出来了。温折玉见他赤着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如今虽说入了春,但天气仍旧寒凉,他体质一向偏寒,思及至此,又不忍心了。   任他借着对招的机会在胸口捶了两拳。   温折玉倒没觉得疼,停了手,对方反倒抽搐了两下,巴巴的掉了眼泪。   温折玉只得认命的将人又抱回了床上,用指腹给他慢慢的抿泪水:“别哭了,小祖宗……”   阿策突然趴到怀里,哭的更厉害了。   不一会儿就将她胸口的布料泅湿了。   “对不起,阿策……”温折玉抱着他,闷闷的开了口。   她知道阿策为何会哭,不光是因为今日的事,还有横在两个人之间的,关于十几年前的那个意外。   他受了那么多的苦,怎么可能不在意。   阿策在他的怀里动了动,温折玉忽然间感到肩膀一阵钻心的疼痛。   是阿策狠狠的咬了上去。   温折玉倒吸口凉气,不敢动,只能强忍着。肩膀慢慢的变得麻木了,才感觉他松口。   “是你对我不起,这个是惩罚。不仅如此,玉姐姐,你这辈子都要用来补偿我……”阿策带着哭腔恶狠狠的道。   温折玉心里一酸,忙不迭的点头。“别哭了,对身子不好。”   “我……”   阿策忽然皱紧了眉,手指紧紧的抓住了她的衣襟。他似是在忍受着什么,难耐的挺了挺身子,雪白的脖颈无助的往上扬了起来。   “好疼……玉姐姐……肚子好痛。”   温折玉脸色瞬间惨白,上次阿策说肚子痛的场景还似在眼前,抖着嗓子去喊小挽:“去,请谈神医过来。”   “定是喝了太多的药,撑坏了。”阿策口申口今着往她的怀里钻,好不容易养了许久,有了点红润的小脸又变得惨白。   若是平时,温折玉就给她揉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想起阿策小产的那日,即使阿策已经难受的掀起了衣角,露出软乎乎白嫩嫩的肚皮,温折玉还是没敢碰,又给他盖了回去。   “别闹,一会儿谈神医就来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阿策的小日子有一个多月没来了。   只是谈神医说过,喝着那调理的药,对小日子会有影响,所以她也不敢跟阿策说她的猜测,只是手指还是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   “玉姐姐,我怕……”阿策可能也想到了之前不好的地方,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没事,别怕,不会有事的。”   “玉姐姐,有……有血吗?”阿策紧张的不敢动。   “没有。”温折玉摸着他的额头温声安抚:“我们都喝过那么久的药了,你身子已经大好了,就算是怀了宝宝,也不会有事了。”   “可我昨日还把药倒了。”阿策牙齿打着磕绊,脸色变得苍白。   等待的时间格外的难熬,好不容易,谈神医终于到了。   她摸了摸阿策的脉,一转头,发现两个人都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忍不住笑了笑。   “阿缙在清溪县的时候,就一直看如何照顾孕夫的书。看来,要派上用场了。”   “小阿策,接下来,要给你换安胎药了。” 第九十五章   第二日, 肖缙便带着谈嗅嗅上了门。   “阿策哥哥,你肚子里是有小宝宝了吗?”   谈嗅嗅一进门,一溜烟似的跑到阿策的身边, 好奇的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平坦的小腹, 目光灵动的转来转去。   肖缙让她吓了一跳, 忙将她扯远了些,严肃的叮嘱她:“嗅嗅, 不准在阿策哥哥身边乱跑, 免得冲撞了他。乖乖坐好。”   谈嗅嗅狡黠的吐了吐舌头, 躲到肖缙的身后站定了。   自那日从谈家回来,温折玉便将肖缙的身份,以及儿时的经历事无巨细的跟阿策复述了一遍。知道肖缙是温折玉的爹亲, 阿策对他的态度又恭敬了不少。   只是在称呼上,稍显犹豫。   肖缙应当是看出来了,体贴的道:“还是叫我谈叔就好。”   这倒是在阿策的意料之外了, 毕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谈家从清溪县一路奔波, 来到京都定居,是为了离温折玉近些,没想到肖缙竟然会让他在称呼上彼此拉开距离。   肖缙拍了拍他的手, 笑容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柔:“称呼而已, 不必在意。如今我已是谈家夫, 若是喊别的,反而会给玉姐儿带来麻烦。”   阿策转念一想, 确实如此。   毕竟在世人眼里, 温折玉的爹亲早就死了, 要是真的把身份暴露出来, 对谁都不好。   而且看肖缙的模样,看起来也并不想与冀北王府再扯上干系。   说话间谈嗅嗅又站不住了,蹑手蹑脚的跑到阿策的身边,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   “怎么了?”肖缙关心了几句阿策如今的怀相,回眸看到谈嗅嗅纠结的模样,俯身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想跟阿策哥哥出去玩。”谈嗅嗅小孩子心性,在屋里待不住。   阿策拉了她的手:“走吧,我们到院子里去。”   肖缙一脸担忧的阻止了他们:“这怎么能行……”   “谈叔不用担心,之前谈姨来给我看过了,她说如今我的身子已经跟常人无异,只要小心看护就好。倒没说不让出门。”   “那好吧。你们俩去玩,我去小厨房,给你熬点粥。”   肖缙走后,谈嗅嗅就像是脱了僵的野马一样,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她蹦蹦跳跳的拉着阿策走到院子里,环视左右,悄悄的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   阿策眼睛一亮,是糖。   谈嗅嗅跟做贼似的塞进他的手里:“我听说玉姐姐不让你吃糖,阿策哥哥好可怜,这是我好不容易攒的,给你还有肚子里的小妹妹吃。”   阿策自从知道怀孕后就让温折玉把糖果给断掉了,他被温折玉精心养了大半年,已经不会因为体虚的毛病昏厥,所以如今温折玉只让小挽在他的补药里加上红枣枸杞一类的补药。   但由于他之前偷吃,牙疼了好几日,温折玉便狠下心来,一点儿都不让人碰了。   可是这么多年,阿策依赖甜食已经习惯了,哪能说断就断。插浑打科的闹了好几日,反而让对方将偷偷给他买糖的钩吻都给调走了。   他的属下,竟然听从温折玉的命令,当即把人气的不轻。   阿策看着那小小的纸包,忍不住咽了口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纸包接了过去,面上却在踌躇:“这怎么好意思,谢谢嗅嗅。”   谈嗅嗅:他真的拿走了……   谈嗅嗅:突然有点舍不得了。   阿策:“不过不是小妹妹,嗅嗅是要做姨姨的哦。”   谈嗅嗅也跟着咽了咽口水,似有不舍的看着阿策的手,眼看着他在自己的视线里一点点的将纸包拢在了袖子里,再也看不到了。   谈嗅嗅定了定神,这才道:“阿策哥哥,你吃了我的糖,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阿策心情好,自然是无所不应:“你说……”   ……   温折玉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咬牙切齿的怒道:“日防夜防,没想到没防住这个谈嗅嗅。”   阿策眼泪汪汪的捂住右半边脸,漂亮的眉皱的紧紧的,倚靠在床榻上,不敢抬头看她。   温折玉见不得阿策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你也是,出息了啊,从一个孩子手里要糖,这下可好,这大半夜的,偏要遭这份罪。”   阿策牙疼的厉害,抿着唇,偏过头去,一言不发。   “小九,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把谈神医请过来。”   “玉姐姐,别……别找了,我不疼……”如今已是深夜,阿策不想因为这种事麻烦谈神医,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过于丢脸。   温折玉自然不会听她的,早就打发了小九派人去请了,不一会儿,小九来报,说是前半夜下了雨,夜路湿滑难走,如今人已经在半路上了。   阿策嘴巴蠕动了两下,见人在气头上,终究没敢开口。   “还说不疼,脸都肿了。”生气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温折玉发了一通火后,心情平静了几分,没好气的坐回床边,严肃的盯着阿策看了好一会儿。   “小可怜……”她叹口气,指腹抚摸上了对方脸颊滑润如玉的肌肤,语气仍是极差的:“谈嗅嗅这丫头,自个儿牙都坏了也就罢了,偏要来祸害你。待谈姨过来,定要跟她好好说道说道。”   阿策脸都快丢进了,哪里好意思让她找谈神医说道这事,忙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你别怪嗅嗅,是我想要的。最近谈叔谈姨吵架了,嗅嗅心里害怕,让我帮他们说和。这才给我送糖。”   “吵架了?”温折玉的心思都放在了阿策这里,倒是没有注意肖缙那边的情况,闻言下意识的皱了眉。   不一会儿,谈神医到了。   阿策这牙疼也是老毛病了,之前甜食吃的太多带来的后遗症,这次是又犯了。所以治起来也不麻烦,谈神医给他扎了几针,不一会儿人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温折玉几番纠结,终究没能忍住,问起了她跟肖缙的事。   “听说,你跟爹爹吵架了?”   谈神医背着药箱已经踏出了屋外,沿着路往大门走,温折玉送他的时候顺便开口问了句。   谈神医沉默了片刻,开了口:“是我的错。”   原来,这事还是前段时间,谈神医替温折玉找回幼年的记忆引起的。   当初肖缙为了救冀北王滚落进了滔滔的江水里,被一家渔户所救。机缘巧合之下,将人送到了谈神医那里。   谈神医对他一见钟情。   但她自小修习医术,一下子就看出来肖缙是有妇之夫。本来已经打算将这份感情深深地压到了心底,可没想到的是,肖缙醒来后,失忆了。   更巧的是,送肖缙来的那家渔户第二日家里就出了事,谈神医顺水推舟,只说他是渔户家的人,其他一概不知。   肖缙以为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便留在了谈神医所在的医馆帮忙做事,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成了亲。   直至十多年后,肖缙慢慢的恢复了以前的记忆,才明白自己的身份。但他并没有责怪谈神医,一是因为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二来,她对自己的过去确实一无所知,有误会也是正常的。   只是想回京见温折玉。   谈神医自然是陪着他去了京都,两个人在冀北王府附近买了一个小院子,时刻关注着温折玉的情形。不久之后,温折玉随着沈清越去了清溪县,两个人也一起跟了过去。   “原来,你们是为了我,特意去了清溪县。”   “阿缙的心里,一直有你。”谈神医语气很沉。   “我知道。”虽然说肖缙十几年不曾陪在她身边,但温折玉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对自己的爱护之情。   当初温折玉恢复记忆,点明了肖缙的身份,肖缙一句话都没有辩解,只是默默的流着眼泪,说是对不起她。温折玉还以为清溪县的相遇只是缘分使然,如今才知道,这其中竟然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其实对不起你的是我,当初是我自私,强留了他。”谈神医顿了顿,苦笑了一下:“但我不后悔。”   冀北王府是这个情况,冀北王又是负心薄幸之人,当初若是真的让他回来,除了磋磨至死,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温折玉心头纷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她,只道:“那怎么吵架了。”   谈神医闻言眸色黯淡了下去:“上次,帮你记起儿时之事,阿缙便明白了,我是故意留他在身边。他性子绵软,心中有怨,只当我是陌生人,如今见我,话都不说一句。”   说白了,还是因为肖缙觉得亏欠了温折玉,迁怒于她了。   温折玉听完便明白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怨吗?肯定是有怨的。只是不知道该怨谁。怨肖缙?他是因为失忆才没能回来看护她,而且这么久以来,一直都在尽心补偿,温折玉不是看不出来。怨谈神医?但若没有她的出手相救,不仅爹爹早就没了命,就连阿策,恐怕都不会活在这个世上。   说到底,她童年所有的不幸,完全都源于冀北王的自私与凉薄。   她不是傻子,不是看不出谈神医对她的敌意。以前她不理解,如今却明白了缘由。   她对自个儿的敌意,跟自个儿看到阿策跟月扶摇在一起时吃醋的感觉,并无什么不同。   说白了,还是占有欲作祟。   只是有了阿策以后,温折玉已经不像从前一样渴望父爱了,想到爹亲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只有阿策才是她心里顶顶重要的人。   至于爹爹,他这一生也是辛苦,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跟幸福。   温折玉想到这里,心头立刻坦然了许多,淡淡一笑:“看来这事还是因我而起,既然如此,就交给我来解决吧。” 第九十六章   温折玉找了个时间去寻肖缙, 两个人待在房间里聊了很久,开门的时候,肖缙的眼睛又红又肿, 一看就是哭过了。   奇怪的是, 他的脸上带着说不出来的释然, 看起来像是轻松了不少。   阿策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只是觉得谈神医对温折玉的态度, 有了微妙的变化, 似乎更为亲近了些。偶尔提及, 眉目间便稍微带出了丝疑惑。   夜里,温折玉抱着香香软软的小白莲解释给他听:“其实也没什么,爹爹知道我儿时过的不好, 一直很是自责,并且将事情迁怒到了谈神医身上。我只是宽慰了他一番,说我毕竟身为郡王, 虽然江主君待我不好,但面子上总是要过的去的, 所以并未吃太多的苦。”   阿策沉默的靠在她的怀里,半晌没有说话。   有没有受苦,他最清楚不过了。   当初初入京都知晓她的身份, 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的身世查了个底朝天。   蝶杀是如今大晋数一数二的情报组织, 成员遍布各个地方, 无论朝堂显贵,还是贩夫走卒, 即使是藏在深宅里的腌臜事, 也能事无巨细的给她摸清楚。   尤其冀北王府的人员管理混乱, 没几个能做到守口如瓶的, 温折玉曲折灰暗的童年就那样直接平铺在他眼前。   先是幼年丧父,然后被下了毒导致神智不轻,行动痴傻,孤零零的扔在破院子里差点自生自灭。好不容易被外祖母接走,养了几年,恢复了清醒,没过几天的好日子又被冀北王给抢了回去。接下来便开始放浪形骸,背负了无数的嘲讽与骂名,在江摇面前不仅处处忍让,还要时刻防备对方下毒手,过的十分艰辛。   可她不愿说,阿策自然也不会提,只是双手将她的脖颈拉下来,乖巧的印了一个吻。   温折玉摸着阿策的脸颊,继续道:“如今他有了新的妻主,跟……孩子。没必要将心思时时的放在我这里,他是我爹亲,我自然希望他过的好。谈神医跟嗅嗅,才是他如今最该看顾的人。”   阿策从她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一分难言的惆怅。   “玉姐姐……你还有我……”阿策手足无措的又去亲她,他的小腹已经有了一点不太明显的弧度,可能是因为之前的小产的事情留下了太深的阴影,所以对于这个宝宝阿策十分的在意,就算是起身的时候都要轻轻的扶着腰。   看起来有点小滑稽。   滑稽之外也透着说不出来的可爱。   温折玉仍旧保持着忧伤的表情,任他像是水蛇一般又亲又蹭的缠了上来。   其实自从回京,两个人在一起心平气和说话的机会很少。朝堂上波云诡谲,内宅也并不平静。月家与冀北王府的糟心事恨不能煮成一锅杂乱的粥,至今都未能捋清楚。   温折玉突然将阿策放倒在床榻上,目光深沉,意有所指的问他:“阿策,你可喜欢京都?”   阿策一怔,短暂的时间里眼皮快速的眨了好几下:“喜欢……”   “因为我在?”   “因为你在。”   温折玉点点头,顺着他的眉心一路吻了下去:“乖阿策,再等等。”   ……   接下来短短的两个月里,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先是三皇女赵云寰在伊胪边关重创敌寇,大获全胜,带着浩浩荡荡的部队重返京都。   负责监国的皇太女立时慌了,加之朝堂上不少重臣支持三皇女一派,竟然使了个昏招——弑君。   意图在三皇女进入京都之前继位。   谁知这赵云寰一骑轻骑,在大部队之前乔装归京,偷偷进了皇宫,直接给皇太女来了一招瓮中捉鳖。   那一晚,皇宫中火光燃烧了整整一夜,厮杀声不断,刀光剑戟跟铠甲散乱一地,混在泥泞的血水之中。   与此同时,几户勋贵人家也经历了一场宅院内部的血洗。只是相对于皇宫的声势来说太过于弱小,很少有人注意到而已。   等到尘埃落定,已是三日之后。女帝没有熬过最宠爱的皇太女带来的这场劫难,直接殡天了。于是,三皇女没有意外的直接继承了皇位。   温折玉也参与了那场宫变,等到宫中的形势稳定下来,她才从皇宫回来。一路风尘仆仆,连郡王的官袍都没来得及脱,一脚踹开了王府的大门。   小挽听到消息,心惊胆战的往外跑,果然半路上见到了怀里抱着主君,怒气冲冲的郡王。   温折玉脸色冷如寒铁,目似寒冰,看到小挽眼皮也没抬一下,直接对小八喊了一句:“把小挽押下去,重罚二十大板。”   阿策在她怀里猛地瞪大了眼睛,惊慌失措的打断她的话:“不准,不准打。”   他抬眸正对上温折玉冷硬的下颌骨,绷直的弧线昭示着主人的心情不佳。不过双臂的力道倒是没有丝毫的放松,仍是将人抱的稳稳的。   “不关小挽的事,是我自己偷偷混进了府兵进的皇宫。你要罚便罚我……”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周身的温度又冷冽了三分,知道身侧之人是真的生气了,语气不由的又添了几分讨好:“皇宫那么危险,我怎么能在府里待的住,我担心你,我只是跟去看一看,玉姐姐……你别气了,我再也不敢了。”   “看一看?”温折玉咬牙切齿的盯着他,心中阵阵后怕。   若真是躲在一旁看着也没什么,可这人哪里是个闲的住的。自从听谈神医说胎像稳固之后就一直闹着要出去走动,这次倒好,何止是走动,直接在皇宫里跟乱军动起手来了。   好在是有惊无险,没出什么岔子。   “可谈神医也说过,不能闷在府里,要多运动,胎儿才会康健。”   “运动,不是让你打斗。”温折玉没好气的道,被他气的脑门突突的跳。   阿策可能也知道这次的事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去了,心虚的闭了上嘴巴。然而想到被他牵连的小挽,又不甘心的躲在温折玉的怀里,使劲的眨了眨眼。   清亮的眸底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   阿策抽了抽鼻子,无声的趴在他的怀里抖起了肩膀。   这小白莲又开始装可怜。   他故技重施,温折玉哪能看不出他的小九九。将人放回床榻,挺直了脊背站在床边盯着躲进床榻内侧的人,温折玉不高兴的皱了皱眉。   若是服软,岂不是被他拿捏的死死地。   自个儿若在他这里一点儿威信都没有,只怕日后,这人更是要翻了天去。   不行,决不能松口。   “小九是个聪明的。”温折玉不耐烦的解释。   是个聪明的,所以只会装装样子,根本就不会真的伤了小挽。   阿策的肩膀平静了一下,又再次颤抖了起来,他还顺势用手背蒙了眼睛。因为背对着温折玉,看不清他的表情,所以温折玉也没有把握,他到底有没有哭。   他如今怀有身孕,情绪自是不能有太多的波动的。   “也没有怪你的意思,阿策……”   床上的人又安静了……   唉……   真是个祖宗。   温折玉揉了揉疲惫的眉眼,无奈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糖,俯身塞进了阿策的手里。   “别哭……”   阿策一直在注意着温折玉的动静,听到她的语气软和下来,当即心下一喜。等她递糖过来的时候,便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将人往前一拉。   温折玉一个不备,差点摔到人身上。   幸好用手肘支撑住了身体。   如今,她的鼻尖就停在阿策的颈侧,目之所及,是一片片薄而透明的白。青色的血管隐藏在白玉似的皮肤之下,缓慢的跳动着。属于男子的体香沿着领口一点点的散发了出来。   不知是因为怀孕还是别的其他原因,清冽的雪松香中掺杂了丝丝甜蜜的奶味。   温折玉呼出的空气正好打在阿策小巧的耳尖上,耳尖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   阿策翻了个身,含了水的狐狸眼里多了几丝勾人的妩媚,他定定的看着温折玉,嘴巴动了动,突然闭上了眼睛。   小坏蛋在心虚,故而在故意撩拨她,好借此讨好。   温折玉心里对他的意图门儿清,但仍忍不住滚了滚喉咙。   “不亲。”温折玉直起身来,嗓音有一点莫名的哑。   “玉姐姐果然不疼我了……”钩引失败,阿策肉眼可见的失望,气呼呼的转过头去,不搭理她了。   瞧瞧,瞧瞧,这小白莲对自个儿也就剩这点耐心了。可见是真的惯坏了。   “既然谈神医说你胎像稳固,倒不如我们来做点别的事情。”温折玉三两下脱了外衣,长腿一跨,上了床。   阿策懵了,下意识的去推她:“不成……”   “什么不成?”温折玉轻轻的压了压眉眼,视线在他身上转了几转,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   “来……玉姐姐疼疼你。”   ……   阿策被温折玉灵巧的手指牵引进了一个清晰的如同现世一般的梦。   阿策百无聊赖的站在街头,任凭熙熙攘攘的人流从他的身侧路过,梦里的他很矮,甚至不到旁人的大腿的高度。他抬头往某个方向看去,看到了站在远处的温折玉。   “玉姐姐……”阿策一开口,发觉自己根本就发不出任何的声音,而远处的人,也丝毫没有察觉到他。   阿策想了想,撒腿就往她的方向跑去。   突然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阿策歪了歪头,愣愣的看了她几眼,心里突然像是坠了块冰,一下子沉了下去,彻骨的冷。   阿策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破烂不堪的棉絮,说不出一句话来。   熟悉的面孔在他的面前扭曲,紧接着,空间也跟着扭曲成了怪异的弧度。江清寒的身体随之越变越大,几只血淋淋的螯牙从她的身体里探了出去,几下插进了地面,带起了飞扬的尘土。   恐怖而又恶心的一张怪脸在他的面前慢慢的压低了下来,最后与他的视线平齐。   “跟我走吗?”   “跟我走吗?小家伙。”   双腿像是定在了地面上,阿策在心里拼命的怒吼着不要,但怪脸还是越来越近。紧接着,螯牙伸到了他的面前,伸展开两只巨钳,似乎要将人拦腰折断。   阿策眼前一片模糊,眼泪遮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就在钳子即将触碰到他的下一秒,忽然有人轻而易举的抱起了他,沿着怪物所在的相反的方向,掉头就跑。   小小的阿策被温折玉抱在怀里,她的怀抱很宽阔,也很温暖,即使跑的飞快,也感受不到一点儿的颠簸。   也不知跑了多久,小阿策终于从恐惧中回过神来,疑惑的开口:“玉姐姐,我们去哪里?”   “回家啊……我们回家生小小阿策去。”   阿策看了看高大的温折玉,在看了看自己短小的手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放我下来,我不生……呜呜呜,我只是个孩子啊。”   “呜呜呜……”   ……   温折玉睡到一半儿,感觉胸前一片潮湿,讶异的睁开了眼睛。   阿策估摸是睡魇着了,正闭着眼睛不停的往她的怀里拱,边拱边哭:“不生,我不生孩子……”   这是怎么了?   之前不是很喜欢小宝宝的吗?   温折玉虽有些莫名其妙,还是耐着性子抚着他的后背,温柔的哄他:“好好好,不生,我们不生,阿策不怕啊……”   她的视线落到对方明显拢起的肚子上,叹了口气。   现在说不生,恐怕是……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   会有几章番外。   本来打算把月扶摇那对be了的,又有点舍不得了。哎呀,我果然是亲妈。 第97章 、番外一(月扶摇vs柳绯殊)   “把你妻主让给我。”   江家的大公子柳朝迎一进柳绯殊房间的门, 便将屋子里侍奉的奴才们都遣了出去,而他则开门见山,如同主人一般坐在了主位之上。   眉眼微挑, 像是看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蔑视的看了柳绯殊一眼。   这一眼, 就跟柳绯殊当初在柳家时,他看过的眼神并无二致。   柳绯殊瞬间不知所措的愣在了原地。   良久才反应过来, 呐呐的道:“兄长, 兄长也同意做妻主的侍君吗?”   原以为只是当家主君的一厢情愿, 毕竟他这兄长,一向眼高于顶,怎么可能会愿意做一个小小的侍君。   而且, 侍君如奴仆一般,是可以打杀的,也就是说他要在自己, 这个他最看不上眼的庶子手下讨生活。   “你疯了?!”   柳朝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讥讽的觑了过去:“侍君……怎么可能?”   他调整了坐姿, 显得更加的悠闲自在,完全没有把人放在眼里,继续扯了唇角:“你是什么身份, 也配让我在你手底下讨生活?”   “所以……兄长想要如何?”柳绯殊不是个傻的, 看他这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下去。   柳朝迎冷漠了开了口:“我既开了口,自然是要这主君之位。”   柳绯殊的一颗心, 一下子坠到了谷底。   ……   柳朝迎轻蔑的瞟柳绯殊一眼, 哼着笑离开了他的房间。   小厮和和隔着门缝, 探头探脑的伸了个脑袋过来, 小声地唤了柳绯殊一声:“主君?”   柳绯殊一愣,忙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轻声询问:“怎么了?”   “主君……”和和压低了嗓门,悄声回:“大人回来了。只是在走廊,被大公子给拦下了。”   和和是从柳家陪嫁来的,当初他在街上卖身葬父,是柳绯殊将人买了下来,一直带在身边,对他忠心耿耿。因是柳家来的,所以仍旧保留着之前的称呼。   “听见说什么了吗?”柳绯殊脸色凄然,有心出门看个究竟,又怕惹妻主不快。一时间没忍住,眼眶里又氤氲起一片潮湿的水汽。   “隔的远,和和不敢过去。大人看起来心情不错,两个人已经聊了有一会儿了。不过主君不用担心,大人身边的阿宁也在呢。两个人肯定不会有事。”   “胡说什么呢。”柳绯殊被戳破心中郁结,微带薄怒的道,又听见外间响起了脚步声,赶紧示意和和出去。   和和转身之际,又被叫住了:“等下,去小厨房将今日里熬的那碗鸡汤端过来。”   和和应声而去。   待月扶摇进来的时候,柳绯殊已经收拢好了所有的情绪,甚至眉眼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去接了月扶摇手中的提篮。   “妻主今日里回来的早,可用过晚膳了。”他将提篮放到桌子上,便规规矩矩的站在一侧,准备根据月扶摇的回应做下一步的举动。   若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个时辰月扶摇该是吃了的。那柳绯殊便该准备替她脱了外袍换了便衣,泡上一壶茶水伺候着去书房办公去了。若是没用饭也没事,让和和将小厨房里一直热着的饭食端来,再陪他坐下吃一顿就是。   但今晚的月扶摇与往常有些许的不同,嘴角一直笑吟吟的,拉着柳绯殊的手坐下了。   “阿殊……小意他怀了。”   嗯?   柳绯殊猛然反应过来,不可抑制的也跟着笑了起来:“啊……小意?!他有身孕了?这是好事啊妻主。”   柳绯殊是发自内心的替他高兴:“对了妻主,你去看过他了吗?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准备的?小意年轻,定然有许多不懂得地方,明日我便去王府探望,叮嘱他一番……”   “我刚从王府回来,听说胎像稳固,阿殊不必太过担心,等……”月扶摇话音一顿,漆黑的瞳孔随着她的视线悠悠的沉了下去,里面一点点聚起了浓厚的阴云。   “怎么回事?”   “嗯?”柳绯殊疑惑的歪了歪头,又下意识的扫了眼身前的衣服:“怎么了?妻主……”   “哭过?”   月扶摇伸手在柳绯殊微微发红的眼底擦了两下,收起了唇边的笑,目光里的阴云拢成了风雨欲来之势。   “谁欺负你了?”月扶摇眸色一压,冷冷的问:“柳朝迎?”   想到方才就只见到他从柳绯殊的屋子出来,月扶摇猜测。   她气质文雅,很少有发火的时候,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脾气。   相反,她若冷了脸,气势更是骇人。   柳绯殊搭在桌边的手瑟缩了一下,咬了咬唇,缓缓摇头:“没……我给妻主熬了鸡汤,许是被烟火熏着了。”   月扶摇眸色沉沉的看着他,翻滚的情绪随着一声叹息,暂时的压了下去。   “阿殊……”她唤他。   柳绯殊眼圈又有发红的趋势,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仓惶的看回来。   月扶摇从其中看出了几分求饶的意思,心底一软,终是没有质问下去。   说话间,和和已经端了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进来了。轻手轻脚的放在桌子上,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柳绯殊起身:“妻主,这鸡汤是我……”   月扶摇不知怎的,突然间一股火气从心底冲了上来,烦躁的摆摆手:“你喝吧,我睡了。”   说完,自去外间洗漱去了。   柳绯殊端着碗,无措的站在原地,他听到月扶摇唤和和的声音,知道是不想让她伺候了,鼻头一酸,眼泪一滴一滴的掉进了碗里。   月扶摇无论对谁都是一贯的温柔,成亲多年,柳绯殊极少见到她有不虞的时候。   是自己不好,惹她生气了。   柳绯殊抽了抽鼻子,想开口解释,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巴巴的落了泪,还怕被人看到更加影响心情,连忙又放下碗,用袖子擦了。   月扶摇梳洗完直接上了床,柳绯殊便又去借洗漱的机会,偷偷哭了一通,这才慢吞吞的跟着上去。   睡觉的时候,月扶摇习惯睡在外侧,他小心翼翼的从床尾爬过去,贴着床里侧攥了被子的一角搭在小腹上,然后一动也不敢动。   此刻月扶摇正背对着他,柳绯殊傻傻的看着她的背影,感觉心湖里的酸涩感再次沸腾起来,不停的冒着泡泡。   成亲多年,他们两个一直相敬如宾,很少有这样冷战的时候。   可月扶摇不理他,他又哪里敢多说话。   柳绯殊手指无意识的揪住了衣领,不由的又想起了初见月扶摇时的情景。   ……   月家与柳家是月老大人未曾致仕时就订下的娃娃亲。   据说是因为柳家对月家有恩,于是月老替月家幼女求娶了柳家的长孙柳朝迎。已经交换了庚贴,只待两人成人之后,就能完婚。   后来月扶摇的母亲被算计进了一桩贪污案里,自觉愧对列祖列宗,在狱中自尽。而月老大人也因此致仕了。   一朝大厦倾塌,所有人都是始料未及。月家从鲜花着锦的勋贵之家,一夕之间成了平头百姓。   两家人的身份瞬间调换了个个。   随着时间的推移,月老大人年纪越来越大,唯一的后人只有一个月扶摇。眼见的已经没有起复的可能了,柳家人的心思不知不觉就变了。   毕竟,月家是要报恩才会跟柳家结亲,如今月家式微,再娶嫡系不就是结仇吗?   尤其柳朝迎,听说月家就连住的院子都是租来的,更是瞧不起。   另择贵门便成了意料之中的事。   眼看婚期将至,柳朝迎的肚子却慢慢鼓了起来,柳家干脆仗着月家没见过柳朝迎,大着胆子将庶子柳绯殊替嫁了过去。   新婚当日,柳绯殊紧张的满头大汗,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却很清楚,月扶摇是见过柳朝迎的容貌的。掀开盖头的那一刻,柳绯殊心脏骤停,死死的咬着嘴唇不敢抬头看眼前人一眼。   过了良久,月扶摇才在静默中出声,只听她润润的嗓音里竟像是藏了无限的温柔,低低的笑了声:“果然是你。”   柳绯殊至今没有想明白她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   总之,月扶摇接受了他。哪怕在他跪在床上哭着跟她解释了代嫁的始末之后,也依旧温柔。她笑起来好看极了,手掌很大很暖,覆盖在他的头顶上,慢吞吞的道:“哦?柳家骗了我?今晚,你可要好好表现,小夫郎。”   夫郎由嫡转庶,她的脸上不见任何的不忿,甚至在月老大人得知真相,让他们和离之时据理力争,拒绝了他的提议。   她说:“阿殊很好,此生,就他了。”   可他哪里有什么好的呢,不过就是多识几个字,能给她碾墨掐个烛芯罢了。他颜色不算绝佳,厨艺不精,连性格都懦弱的很,月老大人不喜欢他,他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思及至此,柳绯殊晃了晃神。诚然,自己配不上妻主,可柳朝迎,他又有什么资格过来抢人呢。   眼前人忽然动了一下,有想要转身的趋势。柳绯殊吓了一跳,慌忙闭上眼睛,将呼吸放的和缓,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月扶摇清浅的呼吸喷在了柳绯殊的脸上,她长手一捞,将人箍在了怀里。   柳绯殊立刻控制不住心里的小鹿,砰砰的四处乱撞起来。   月扶摇悠悠的叹了口气。   “别总是委屈自己。阿殊,我在呢。”   柳绯殊眼眶一热,身子轻轻在月扶摇的怀里蹭了蹭,软软的哼了一声:“妻主疼我。”   ……   第二日,月扶摇给的疼爱太过,硬是让人没下来床。   早饭后例行是要去月老那里请安的。自从月如意被月扶摇派人强制送回本家之后,月池延闹了一段时间,慢慢消停下来,开始向他打听阿策的消息。   她愿意试着接受阿策,柳绯殊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惜,月扶摇不愿她与阿策见面。月老大人托他送过几次东西到冀北王府,也被退了回来。   月扶摇曾说过,她这新认回来的弟弟,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绝。又是个凉薄的性格,在一开始发现月老大人不愿接受她之后,就直接断了要跟人亲近的念头。   用冀北王府传回来的话来说,也就三个字,不稀罕。   可这话,冀北王府能说,柳绯殊却是不能的。只能捡着好听的哄着老人家,不过月池延毕竟浸淫官场多年,想必也看出了阿策的疏离。不知道私下里想了什么,并没有强求。   这次柳绯殊带去了阿策有孕的消息,老太太看起来很高兴,破天荒的拉着人聊了许久,后来话锋一转,便说到了柳家主君跟大公子的事。   月池延不喜欢他,一是他是庶子,老太太自觉配不上她的宝贝孙女。二是柳家算计,硬是让她吃了这哑巴亏,心中不忿。故而对柳家人也没有什么好感。   “一个寡夫,整日里赖在弟妹家里,不像话。有空你也该规劝着你家主君一些,让他赶紧带着那柳朝迎回家去。知道吗?”   “是……孙女婿省得了。”   “若是家里真有什么困难,便去开了库房,取些金银打发走了就是。如今,月家的库房钥匙在你手里,你看着办,只是有一点儿莫要忘记了,你是月家人,就算是救济娘家,也不能失了分寸。懂吗?”   看来,月老太太是将柳家父子当成来打秋风得了。   柳绯殊没法跟人解释,说这两个人是冲着月扶摇来的,负责以她的脾气,只怕要啐人一脸。   毕竟是她心里,就算是帝卿都配不上她孙女。怎么可能将一个寡夫看在眼里。   柳绯殊喏喏的应了,心里倒是稍稍安定了些。无论如何,柳朝迎都过不了月老太太这关。   一出门,和和心急火燎的跑过来,看了看月老太太这边屋外站着的奴役,忍住了。   “主君,我来扶你。”   两个人走了一段距离,直到周围都没有人了,和和才着急的附到他的耳边。   “主君,柳家主君那边闹起来了。”   柳绯殊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和和急急的喘了口气,定了定神,边走边道:“听说今早上,月大人着人套了马车,说要送柳家主君跟大公子回去呢。主君不愿意,就在院子闹开了。”   “妻主呢?”   “大人上朝去了,还未回来。”   “我们过去看看。”   柳绯殊忙不迭的往柳家人所在的院落走去,他心中不无感动的想,怪不得昨晚妻主会说将这件事交给她,看来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将人送走了。   只是,柳家主君怎么说也是长辈,要是真的闹出去,不免对妻主的名声有损。   柳绯殊加快了脚步。   果然到了那边院子里之后,柳家的主君见到柳绯殊顿时消停了起来。端坐在座位上,余怒未消的指着柳绯殊道:“正好你来了,你来说说,为何要将我们送走,分明是正经的亲戚,还将人往外赶,这是什么道理。”   柳朝迎也是面色不善的看着他,似有话说。   柳绯殊忙道:“主君莫急,妻主没别的意思。只是您跟兄长离家日久,听说娘那边需要人照顾。百善孝为先,所以即使我与妻主想要多留几日,也不得不考虑娘亲,我们是觉得她更需要您。”   “呵。”站在一旁的柳朝迎冷不丁的哼了一声,一脸不屑。   “用不着你假好心。”柳家主君接口道:“你娘身体康健,哪里用得着我了。再说,不还有你爹爹照看着吗?”   柳绯殊听到他提到爹亲,不由的脸白了一瞬。   “爹爹……爹爹身体不好……”他低了头,不自在的道。   “行了。”柳朝迎听到这里,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别装模作样了,柳绯殊,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今日,不如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环视周围,冷笑一声,对着屋里伺候的仆役命令道:“你们都先下去吧,离远了些,不许靠近。”   他身边的仆役有柳家带过来的家仆,也有月府分过来照顾的人,闻言都一一退了下去。   只有柳绯殊身边的和和未动。   柳朝迎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二弟弟还不让你身边的人退下去?有些话,还是只有你我听着的好。”   柳绯殊沉默了一瞬,弱弱的道:“和和是我的人,没有什么是不能听的。”   “好啊。既然你不怕,那就当着他的面说,柳绯殊,我来问你,你是怎么都不愿成全我了?”   “兄长的要求,绯殊应不了,也没资格应。就算妻主与我和离,以兄长的身份,别说主君了,就算是侍君,也是不成的。”柳绯殊瑟缩了一下,小声地回应。   “不成你就想办法给我成!你不是顶顶聪明吗?柳绯殊,你好好想想,你是怎么坐到月家主君的位置上的,便怎么想办法将我替上去!”柳朝迎铁青着脸,指着柳绯殊的鼻子,恶意满满的低吼。   “我当初……当初是兄长不要这婚事,才轮到……”   “装什么委曲求全的小可怜呢!你放屁!”柳朝迎瞪着眼睛啐了一口,表情慢慢的阴沉了起来:“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最清楚!”   柳绯殊与柳家主君皆是愣了一下。   柳家主君急忙追问:“朝迎,什么意思?”   “哼!”柳朝迎目光中渐渐的烧起了火,笑得瘆人:“当初,还不是我这好弟弟,我一直误导我,否则,我怎么会跟那早死的冤家好上。”   “爹爹。”他转头看着柳家主君,气愤的红了眼睛:“我也是近日才想明白的。他把我们都骗了,平日里一副纯良可欺的模样,但当初,是他提起凤山寺的风景秀美,我才让他陪着去了寺庙,认识了那孙芸。后来,他又一直在我面前,说柳家清贫,心疼我要去洗手作羹汤,对比孙家的财富,让我有了二心。还有,我与孙芸往来的书信,都是他帮着传的。那次……那次意外,也是他帮着让我出的门。他是早就计划好了取而代之!”   柳家主君未曾想到这背后还有这番纠葛,一时间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柳朝迎愤恨的瞪柳绯殊一眼,咬牙切齿:“还有,爹爹,你不觉得奇怪吗?每次你要是找他爹爹的麻烦,总是会遇上莫名其妙的倒霉事。日子久了,便不再去他们的院子。现在想想,背后难免没有小人作祟。”   “好啊你,混账东西,你心可真毒啊。”柳家主君一听便坐不住了,指着柳绯殊就要向前撕扯。   和和立刻挡在了柳绯殊面前,朗声道:“这是月家,你敢动我们主君?”   柳绯殊轻轻:“这些,不过是兄长过的不好,胡思乱想出来的罢了。富贵迷人眼,兄长不要一错再错。”   声音轻的像是一阵缥缈的烟,尾音很快就散去了。   柳朝迎恨恨的看着他,眸中的冷光几如实质,恨不得要在他的身上戳几个洞。   当时他确实是因为孙家富贵,才有了二心。但如果不是柳绯殊一直帮他创造条件,两个人也不会那么顺利的在一起。   “我如今确实没证据。”柳朝迎笑了,深沉的道:“但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不论这证据是真是假,只要传出几句不成样子的话,你说,会不会有人信。还有,二弟弟,你说,若你那妻主知道,平日里跟只小兔子似的郎君,背后里做了这么多腌臜事,阴损毒辣。她还会像以前一样待你好吗?”   “自然不会……只是……”柳绯殊低着头,额前飘动的龙须挡在眉间,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兄长一定要逼我至此吗?”   柳朝迎:“什么?”   他心头怒火再一次燃烧了起来,冷情道:“我不过是想各回其位,怎么就是逼你了呢。绯殊,想想你爹爹,你也不想他晚年凄楚,受到磋磨吧?”   柳绯殊猛地抬头,眸底有一闪而过的阴鸷,轻轻的回他:“不想……”   “我……不想……”   他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咬字又长又缓,一如既往的柔软,却让柳朝迎听着,莫名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怎么回事?   他这个一向乖顺的弟弟,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柳绯殊还在继续:“可是……”   他的眸底骤然拢起一抹血红,苍白的脸上冷意一点点渗了出来,漆黑如墨的瞳孔里盛着让人看不透的情绪,直勾勾的攫住了柳朝迎,薄唇轻启:   “可是兄长,主君,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既然知道我不是任人摆布的,何苦来招惹我!!”   他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手掌在桌子上的茶杯上空,轻轻一扇,然后快速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抿了一口。   柳朝迎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柳绯殊低低的笑了起来。   “如今,你跟主君爹爹,为了让我让位,毒害于我。你们说,柳家……保的了你们吗?”   “妻主大人,还会再信你们的话吗?”   “至于我爹爹……你们觉得,还会再有机会,回去动他吗?……”   柳朝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一下子直冲脑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身旁的柳家主君怒气冲冲的道:“胡说什么呢,我们只是与你商议,谁会傻到在这里害你!”   紧接着,柳朝迎呼吸一窒,瞪大了眼睛。   只见柳绯殊笑眯眯的抬起头来,手掌扶在桌案上,发白的唇角忽然溢出了一缕黑紫色的血丝来。   “柳绯殊,你又栽赃我!!”柳朝迎发狂般吼了一声。   柳绯殊艰难的喘息了两下,给尚且淡定的和和使了个眼色。就见一直闷声不吭的和和突然间放开嗓子,惊惧的叫了起来。   “救命啊!!快来人啊,柳家父子给主君大人下毒了!”   屋外守着的奴仆应声而入。   柳绯殊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软软的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番外二(月扶摇vs柳绯殊)   深夜里的房间仍旧有微弱的烛光跳动, 两支龙凤烛烛影拉长,如同交颈般互相纠缠在一起。或许是因为烛芯太短,房间仍有大半个地方笼罩在黑暗里。   柳绯殊醒来的时候, 还是借着月色才看清床边趴了一个人影, 他心中莫名的酸涩, 刚想将人喊起来,省的因为夜凉空气潮湿导致人生病。   手指微微一动, 那人影便抬起了头。   “醒了?”熟悉的嗓音有一点哑, 掺杂着喜怒难辨的情绪。   柳绯殊心下一跳, 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妻主……”他弱弱的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虚弱的不像话,不知为何, 莫名心虚,柳绯殊咬唇:“我……”   月扶摇没有理他,自顾去倒了杯茶水过来, 喂到他的嘴边。   就在这时,屋子里其他的烛火被一一点燃, 四周亮堂了许多。柳绯殊这才发现,房间竟还有一个平日里跟在月扶摇身边的奴役在。   那仆役点了灯,很快就出了门。不一会儿, 请了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过来。   柳绯殊没敢说话, 任凭那大夫给他诊了脉。   “如何?”月扶摇冷肃开口。   大夫起身, 背起药箱:“大人放心,幸而主君摄入的量很少, 吃了药以后, 已经没有大碍。只是要将养着, 毒药这东西, 再少却也伤身啊。”   月扶摇闻言周身的冷气更甚,凉凉的开口:“下去吧。阿宁,送大夫。”   两个人离开,轻轻的关了门。   空气一时间陷入了寂静,气氛一点点冷了下来,两个人鲜少有这样相对无言的时候,柳绯殊偷偷吸了一口气,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就连喘息都显得异常艰难。   良久,他才找回声音:“妻主去睡吧……让和和来陪我就好。”   “和和?”月扶摇冷笑了一声,周身气场全开,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震慑感,令柳绯殊一时间心惊肉跳,只听她道:“和和已经被关起来了……”   “妻主!”柳绯殊差点失声,缓了很久,才忍着想要哭出来的冲动:“妻主别怪他,都是我的错……”   像是有一根细细羽毛,飘落到月扶摇的心弦上,她手指悄悄的反复曲了几下,没有说话。   只是视线仍旧凉的惊人,紧紧的锁在柳绯殊的身上,过了许久,才沉沉的回他。   “阿殊,相信我,真的有那么难吗?”   深沉的话语里饱含失望,月扶摇的表情更是晦暗不定,两个人隔的那么近,却无形中似有一道屏幕,将他们隔绝开了。   柳绯殊让这一句话震慑住了,尤其是她话里失望的情绪,一经表露,立时揪紧了她的心。   “我错了……妻主……”柳绯殊挣扎着想爬起来,苍白的额头上滚落了冷汗:“你不要这样……”   月扶摇按住了他的肩膀,深深地看着他,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怒气:“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只要你开口,阿殊,我可以让他们立刻消失。为什么一定要以身试险,嗯?你真的把我当做妻主,当做可以依靠的人了吗?”   柳绯殊如遭雷击。   一开始,他以为月扶摇的异常是因为柳朝迎说了什么挑拨的话,已经做好了辩解的准备。可是,等月扶摇这番话再度出口,他忽然就明白了缘由。   她知道了……   她这般笃定,一定是确认了自己陷害柳家父子二人的事实。   如果是柳家人说的话,她肯定不会信,那么,是谁,能让她如此确定?   ……和和。   当时房间里,除了柳家人跟他,只剩下和和了。   可是,不应该啊。和和是爹爹给他的陪嫁,卖的是死契,对他有着绝对的忠心。   柳绯殊脑子转的飞快,思来想去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不可控制的慌了。   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怕不得好死。可是,唯独怕月扶摇用失望的眼神看他。   在月扶摇心里,他温柔小意,低眉顺眼,是个乖巧听话的夫郎。   这么久以来,他在月府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委屈,都愿意压抑着本性,就是害怕月扶摇用看厌恶的眼神看他。   以往,月扶摇总是夸他温良贤惠,所以,她怎么可能会想要一个装模作样,睚眦必较的夫郎呢。   他该怎么办……   难道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维系的形象,就这样坍塌了吗。   “妻主……你在说什么?”柳绯殊艰难的开口。   “阿殊还要瞒我,和和是我的人。”   果然,和和背叛了他……   柳绯殊急促的喘了几口气,阖了阖眼睛,绝望的看了月扶摇一眼,苦笑:“阿殊懂了,妻主……您答应阿殊,照顾好翊翊。”   他猛地从头上抽了一根簪子,闭上眼睛就要往喉咙上戳。在他心里,就算是立时死了,也不想看到月扶摇自觉受到欺骗,对他失望的样子。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簪子尖贴上皮肤的那一刻,月扶摇攥住了他的手腕。   月扶摇简直快疯了,不顾形象的嘶吼:“混账!!柳绯殊,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她气的极了,狠狠的将人的手腕甩开,低低的又骂了两句:“和和是我的人怎么了?嗯?也值得你寻死觅活?柳绯殊,你这条命真他爹不值钱。我……我……”   月扶摇胸膛急剧的起伏着,她深受儒学教育,为人彬彬有礼,还是第一次骂人,词汇量少的惊人。   她咬牙切齿的看着他:“柳绯殊,我便这般不值得你挂念,是不是?你心里可有我月扶摇的一席之地?啊?虚名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怎的,我拆穿你,你便不要我了?好……好……好的很”   她环顾四周,恨恨的道:“我这便写下和离书,成全你贤惠的名声,也省的耽误你再嫁她人……”   她起了身,作势要去寻纸笔。   柳绯殊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只是听到和离两个字,只觉得神魂俱飞,不管不顾的去拽她的长裙。   结果动作幅度过大,一个不小心,跌下了床。   柳绯殊咬唇将□□咽回了肚子里,急得带出了哭腔:“妻主别走……”   他这一摔,月扶摇瞬间便后悔了。   不由的抬步退了回去,铁青着脸,蹲下了身,没等说话,就见对方哗哗的掉着眼泪,往她的怀里钻。   月扶摇下意识的抱紧了他。   柳绯殊或许是被吓坏了,抱她抱的极紧,翻来覆去的哆嗦着嗓音:“不要和离,我不要和离。阿殊死也要死在月家,妻主别不要我……”   月扶摇苦笑着摸着他湿润的发顶:“要死要活的,分明是你不要我。”   “妻主……”柳绯殊只是哭,可怜巴巴的像是只怕被丢弃的猫儿一般,嗓音又软又黏,让月扶摇心疼的再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其实,她知道柳绯殊在意的点是什么,只是被他接连自伤的举动刺激到了,这才口不择言说出和离的话来。   这样抱着他,反而让她的心情平稳不少。   月扶摇自嘲的笑,以前无论跟谁沟通,总是有条有理,逻辑分明。只有碰上这个人,才会情绪上头,不可自抑。   月扶摇叹气,悠悠的道:“阿殊,你是傻的吗?就不能听我好好说……和和是我的人,自始至终,都是我的人……”   “什么?!”柳绯殊从她的怀里抬起头来,懵了。   无他,他当初在街市上买下和和的时候,只有十五岁,尚且不认识月扶摇。三年之后,才有的替嫁之事。   这代表什么?   柳绯殊不敢深思,愣愣的看着她。   月扶摇摸了摸他的脑袋,给了他一个确定的答案:“自始至终,都是你。我想娶的,只有你。”   “什么?”   “你十五岁时,我便见过你。阿殊,是我一见钟情于你。我想尽办法将和和送到你身边,本是想让他保护你的安危。为了能娶到你,我策划了三年之久。若非你设计柳朝迎看中孙家,我也有其他的办法换亲。阿殊……当初知道你看重我,我欣喜极了,打着与你琴瑟和鸣的主意。只是没想到,你嫁过来之后,始终不愿与我交心。许多话,几经周折到了嘴边,始终不敢开口。”   月扶摇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羞耻。她从未对人说话这样的话,但今日这副情景,却又不得不说出一直以来的感受,省的眼前这人又想到了死胡同里去。   她清清嗓子,继续:“我知道,你不是什么柔软的性子,可我也知道,你在柳家过的不好。主君打骂,嫡兄欺辱,你又要护着爹爹,若是真没半点心眼,早就被啃的连渣都不剩了。我不仅不在意,反而很庆幸你是这样的性情。阿殊,我只要你好好的,管别人去死……”   最后这句,一点儿都不像温文儒雅的月扶摇该说出来的话。柳绯殊心道。   他静静的听完,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脸。   像一场梦一样,他从来没有想过,月扶摇会喜欢自己。   当初嫁过来的那个晚上,月扶摇没有流露出失望的模样来,没有说退回去这种话,他一直以为,那已经是上天给他莫大的恩赐。   柳绯殊流着眼泪喃喃道:“那你知不知道,我见你第一面,就已经……”   “喜欢我,我知道……”月扶摇接过他的话来:“当时柳朝迎在花园拦住我,你就跟在他的身后,我在他眼里看到了鄙夷跟不屑,在你的眼里,却看到了……星星……”   月扶摇至今还记得,他望过来的那一眼,眼睛倏然睁大,亮的惊人。然后后退了一步,耳尖慢慢的红了。   满肚子心眼的人,竟是半点都没掩盖住情绪。   “我很庆幸,你喜欢我,阿殊。不过,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会把你弄到身边。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正直,相反的,我于朝堂,不吝阴谋算计,于私事,不惜强取豪夺。我不是什么好人,阿殊,你会因此厌恶我吗?”   柳绯殊急了:“我自然不会。妻主总是有你的道理的。”   “哪里有什么道理,你只是太喜欢我了,柳公子……”她给人轻轻的擦了眼泪,将人打横抱起来,安置到了床上。   “你不会厌恶我,我又怎么会厌恶你。以后,你想杀谁,想害谁,阴谋也好,阳谋也罢,都放手去做就好。只是别再像这次,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柳公子,你疼疼我,饶了我这条命,好不好?”月扶摇低着头,鼻尖轻触他的鼻头,深情款款的说道。   柳绯殊如坠云雾,愣愣的点了点头。   月扶摇脱了鞋袜,上了床,轻抚着他的后背:“好了,不说了,睡会儿吧。”   柳绯殊闭上眼睛,原以为会激动的睡不着,谁知在她温暖的怀里,竟觉得异常妥帖,很快就睡了过去。   直到柳绯殊彻底好转,能下床了,和和才委委屈屈的回到他的身边伺候,还好月扶摇碍于他的面子,并没有认真罚他,只罚了半年的月钱了事。   柳绯殊用一支簪子补偿了回来,和和瞬间心情雀跃,跟他八卦起柳朝迎二人的后续来。   “月大人厉害的紧,不光是这次的事,就连柳家主君多年前在后院作威作福,做下的腌臜事全被翻了出来。听说他害死过好几个侍君跟孩子,还有柳大公子,在孙家也是学的那一套阴毒的作风,数罪并罚,一并交给了京兆尹。唉,主君,您能平平安安长大,也是不易……”和和边说边摇头感叹。   柳绯殊听着他的话,思绪渐渐的飘到了别的地方,不知月扶摇是不是因为体谅他年少时过的不易,曾当着月老大人的面起誓,此生将不会纳妾,只要他一人。   而且,爹爹还被阿策暗地里从老宅接了过来,妻主答应他,以后就让人住在府里,侍奉终老。   他柳绯殊……何其有幸。   他没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大概是我比较幸运……”   和和脑袋发懵:不是说主君年少时经常挨打挨骂吗?这也算是幸运?   也是,相比于那些没命的,确实算是幸运了。   唉,主君也太容易满足了…… 第99章 、番外三(赵灵筠vs温白逾)   明城冀北王府正堂。   眼前的女子看起来不及弱冠, 身材挺拔腰背绷直,如松山之树,站成了疾风骤雨中仍旧不折不弯的姿势。或许是因为身居高位多年, 即使是躬身行礼的举动, 仍旧带着独属于皇室强大的气场。   对面座椅上气势同样强大的是温折玉, 闻言仅仅是稍抬了眉梢,不冷不热的抚摸着桌上的茶杯。   她语气不善的觑了女子一眼, 冷冷的开口提醒:“三殿下, 我们昨日才抵达明城!”   如今距离赵云寰继位已经有十九年了, 眼前的女子名叫赵灵筠,是她的第三女。   当初阿策生完第一个女儿之后,温折玉就曾与他商议, 两个人不会一直在京都生活,每隔半年,都会到全国各地走走, 观赏四处美景。   尤其是明城,当初两人自小在这里相识, 对其有着不一般的感情,于是每年都会来这里避暑,住上一段不短的时间。   没想到他们这前脚刚到, 后脚三皇女就又跟了过去。   温折玉对她一向没什么好感, 确切的说, 是对女帝生的几个皇女,都没有什么好感。   原因是她家宝贝小珍珠出生之时, 君后萧清绝过来探望, 曾经卜过一卦, 说他以后的姻缘将在皇室。可女帝有四个孩子, 全部出自君后宫中,且皆是女儿。   最小的四皇女跟小珍珠年岁相仿,而大皇女也不过比他大了五岁而已。   小珍珠自小天真可爱,乖巧的没边。不光自家闺女,就连女帝的皇女们,见着也都是喜欢的紧。明里暗里的在他面前争宠,其中以这个三皇女尤甚。   而当初阿策生这幼子的时候,九死一生,将温折玉吓个半死,从此决定,再不让人经历生育的风险。   老大是女儿,自小成熟稳重,跟着阿策的姐姐,月丞相身边学习。但儿子小珍珠却是她的心头肉,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所以温折玉看觊觎儿子的人,也就跟看一头随时想叼肉走的恶狼没什么区别了。   赵灵筠也不是第一次得到温折玉的冷脸了,浑然不放在心上,耐着性子解释:“皇姨莫怪,实在是您走的急,把之前小珍珠想要的厨娘给落下了。侄女顺道路过,就将人给您一同送过来了。”   “堂堂皇女,送个厨娘也要亲力亲为?未免太大材小用!”温折玉没好气的道。   这可都是她用剩下的招数了,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灵筠也不辩驳,只是唇角带笑,温和的回了一句:“皇姨教训的是。”   温折玉在心里冷冷的哼了一声,见她仍旧站在原地,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语气软和了不少。   毕竟是个皇女,也不能太不给人面子了。温折玉道:“这次只是路过?什么时候启程?”   赵灵筠忙道:“皇姨若是愿意怜惜侄女无处可去,收留于我,自是要多住上几日的。”   温折玉:“……”   听听这叫什么话!驿馆客栈,官员家里,她堂堂一个皇女,哪里不能住。还无处可去……分明就是打着要住下的主意了。   温折玉还能说什么,暗暗翻了一个白眼,违心的劝道:“自然是要留你。你一路过来,舟车劳顿,合该多休息休息。”   赵灵筠面露喜色:“多谢皇姨关心……”   温折玉纳罕的看着她,心道:她怎么还不走……   “还有事?”她疑惑的道。   赵灵筠漆黑的瞳孔里光芒攒动,她借着余光环视四周,流露出一抹失望的情绪来:“小珍珠他……”   “哦?他啊。”温折玉看破不戳破,眉毛一挑:“在房间练字呢。”   练字?!   赵灵筠一愣,在她的记忆里小珍珠可是个坐不住的性格,她实在想不到这人也会有安安静静在房间里练字的一天。   该不会……   是骗她的吧。   唉……赵灵筠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再次对着温折玉拱了拱手:“既如此,那……那侄女就先回房休息了。”   温折玉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给她安排的地方意料之中的离小珍珠的房间很远,赵灵筠也办法多说什么,只是等周围冀北王府上的仆役都退了下去之后,将随身的小厮唤了过来。   “去将我们从京都带来的糕点给小公子送过去,等下……知道见了人怎么说吧。”   “知道……”那小厮是个男子,这样去小珍珠住的地方拜访才不算唐突。以前这种事已经做了许多次了,已经是轻车熟路。   自家主子着急忙慌的赶来,自然是要将她来了的消息带给温家的小公子的。   不一会儿,那小厮又匆匆的赶了回来,跟她禀告:“主子,奴才没见到人,被屋外的杂役拦住了。不过奴才注意到,屋里根本没人,于是想办法打听了一嘴,这小公子……他偷偷爬墙出去听曲去了。”   果然……   赵灵筠心道果然如此,她对这个消息一点也不意外。   “打听消息的时候要注意着些,否则冀北王要是知道了,只怕又要对我们不满。”   虽然平日里对她的不满也不少。   小厮点头称是:“那主子,我们……”   “我们也偷偷出去。”   她们要是大摇大摆的出去,冀北王肯定会多想,说不定连小珍珠偷跑的事都会抖落开。赵灵筠心下一权衡,还是决定不给他惹这个麻烦了。   省的小东西见了面又要怨她。   ……   凤鸣楼是明城最大的酒楼。   酒楼的第二层是一个个包间,有的是封闭的,有的仅仅是用帘布做了隔断。而在最中央的地方,也有一个宽阔的平台。每天都有酒楼特意请来的乐师,或者是说书人,在台子上表演。   小珍珠是这里的常客了,赵灵筠记得,去年的时候,她就经常带人来这里逮人。   隔的远远的,赵灵筠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以往快到门口的时候,总是会听到丝竹之声,或者是惊堂木的声音。今日里,却是异常的嘈杂。这嘈杂声还不是觥筹交错的声音,而是参杂着时不时的惊叫和痛哭。   赵灵筠心下一跳,加快了步伐。   一走进酒楼,就见正门口围了一圈人在看热闹,人们互相窃窃私语,对着里面指指点点。   赵灵筠推开人群,一眼就看到了一袭白衣,跟朵小白花似的嫩生生的小珍珠,双脚踩在桌子上,居高临下,气呼呼的以手掐着腰,指挥身旁影卫打扮的两个人去抓人。   “快快快,把那个肚满肠肥的臭女人给我抓住,她就要跑了。”   赵灵筠认识那两个影卫,是冀北王特意放在小珍珠身边,负责保护他安危的。   而小珍珠的周围,一片混乱。桌子椅子的骨架分散的躺在地上,其中还有不少看起来像是打手的人,躺在桌椅堆里,痛哭流涕的哀嚎着。   而酒楼里小二娘似的女人,正瑟缩的贴着墙角站着,不停的告饶:“小公子,别打了,我们这小本生意,经不起您这折腾啊。”   “怕什么,老子给你赔钱就是。影七你快给我上……啊……嘎?!”小珍珠正嚷的起劲,一回头看到站到门口的赵灵筠,忽然间像是被人掐了脖子似的,愣住了。   正巧那影卫追逐的女人朝着门口即将夺门而出,赵灵筠下意识的飞起一脚,将人踹了回去。   那人撞到墙上眼皮一翻,直接晕了。   小珍珠这才回过神来。   然后赵灵筠就看着他的表情,从震惊以极快的速度,变成了委屈巴巴的模样。瘪着嘴巴,眼睛泪汪汪的看着她,指着已经晕过去的人:“三姐姐……她欺负我,呜呜呜……”   “怎么回事?”   赵灵筠去把人从桌子上扶下来,小珍珠抽了抽鼻子,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还不忘一个起跳窝进了她的怀里,双腿夹在她的腰上,继续指控:“那女人,她跟我抢男人,还要打人。”   “三姐姐,你快上,给我打她。打她!”   抢男人?!   赵灵筠这才注意到墙角上还躲着一个瑟瑟发抖抱着琴的男子,知道是这家酒楼里的卖唱的艺人。   原是看上了他?   赵灵筠用手托住他的后背,防止人摔下去,无可奈何的开口:“打谁?小珍珠,人都已经晕了……”   剩下的打手也都一个个躺在地上起不来了,赵灵筠实在做不出再上去补上两脚的举动来。   “乖,别闹了,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赵灵筠软了嗓音,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小珍珠立刻可怜巴巴的点头,伸出了他的右手在人跟前晃了两下。   “有。你看我的手。”   雪藕似的手腕上赫然一道淡紫色的淤青,应该是被人箍成了个这个样子。   赵灵筠瞳孔一缩,一抹厉色一闪而过,整个人都冷了下来。她一声不吭的抬脚走了一步,脚尖一点,飞射出半截断裂的桌腿,狠狠的砸到了已经晕倒的那人的脑袋上。   然后对着跟在她身后的人,无声的做了个口型:处理掉。   赵灵筠在大街上走的飞快,她一言不发,周身翻滚着阴冷的气息,将最会察言观色的小人儿吓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紧紧的抿着唇,心跳的很快。   完了,三姐姐生气了。小珍珠不知所措的匐在她的肩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直到两个人进了一家药房,那大夫看赵灵筠面沉如水,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忙迎上来。   待看清小珍珠腕上的痕迹后,舒了口气:“没大事,小公子皮肤娇嫩,稍微触碰就容易留下痕迹。拿药膏抹抹就好了。”   赵灵筠脸色稍霁,将人安置在内室的床上,从大夫手里取过药膏,闷声不吭的蹲了下来。   她将小珍珠的袖子往上挽了几下,拧开药膏倒了一些抹在白的不像话的手腕上。   小珍珠的手臂瑟缩了一下,坐在床边,悠悠的晃着两条长腿,眼神在房间里左顾右看,就是不往她的身上放。   “疼吗?”赵灵筠嗓音低沉。   “不疼,有一点儿痒。”小珍珠的脆生生的回答,声音软软甜甜的,透着一股子孩子气。   “嗯……”赵灵筠闷声清了清嗓子。   震怒的情绪出乎意料的被抚平了不少。   小珍珠的手腕皮肤跟她的嗓音一样,很软,很细腻。在药膏的作用下,呈现出更加柔滑的质感,赵灵筠的手指按压在上面,像是在摸一匹光滑的绸缎,这触感传递到心里,莫名的痒。   跟烦躁。   “三姐姐,你生气了吗?”小珍珠纠结的蹙起了眉头。   “没有。”赵灵筠闷声回他。   “哦……那你怎么来明城了呀?”   说到这里,赵灵筠脸色又变的难看了几分,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小珍珠:“你来明城,为何只通知了大姐姐,没有通知我?”   “啊?”小珍珠一愣,想了想,不在意的道:“因为大姐姐说,过几日要来给我送字帖。我怕她跑空了,就托人跟她说一声……”   “那你就不怕我跑空?!”   “啊……可……可是,可是你已经有半个月没有理我了呀。”小珍珠委屈的垂了眸子。   “我不理你,你……你就不能主动理我一次吗?”赵灵筠气闷的喘了口气。   “可我……”小珍珠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发顶,撇嘴:“万一去找你,你不想搭理我,怎么办……那我……那我……”   “你怎么样?”   “那我肯定又要难过的睡不好觉了呀。”   赵灵筠沉沉的看着他,良久无力的叹了口气:“唉,算了……走吧,我背你回去。”   “那你现在不生我气了?”小珍珠在她背上不依不饶的追问。   “我何时生过?”赵灵筠反问。   “哼!你分明就有!”半个月不理他,把他都吓坏了。   大坏蛋!小珍珠在心里悄悄的说了一句。   ……   回到王府,果然冀北王夫妇已经在门口等待多时了。   小珍珠身侧跟着影卫,想必行踪也瞒不过两个人的耳目。   对于小珍珠比较幸运的是,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已经趴在赵灵筠的背上睡着了。   于是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到了她一个人身上。   “温白逾,你给我下来。”隔着老远就听到冀北王主君的怒吼。   赵灵筠忙以手覆唇,嘘了一下:“月主君,小珍珠他睡着了。”   “睡着了?”冀北王夫妇怀疑的对视一眼,温折玉向前一步,想探个究竟,却见赵灵筠急忙后撤两步,反而拉远了两个人的距离。   她为难的看着她们:“皇姨,皇姨夫,小珍珠他今日里受了惊吓,能不能……就别凶他了。”   “受惊了?”温折玉急道:“没事吧?唉,阿策,你别气了,小珍珠他一向听话的,这次碰上这种事,肯定是吓坏了。且放过他这一次吧。”   “温折玉,你是对你儿子有什么误会吗?他会怕?你没听说吗,他把人店给砸了,把人给打了,从小到大,他要是真的会怕,会惹那么多的事吗?”   温折玉赶紧给自家主君顺毛,同时像赵灵筠使了个眼色,让人赶紧进门。   “别气别气,你看,这不当着三皇女的面,你若真是罚了珍珠,可让他的脸往哪里搁啊,是不是?”   “温折玉,你就宠着他吧。若是以后真的出事,我看你怎么后悔?”   “能出什么事啊!就算出事,自有我们护着他。若有一日,我们不在了,不是还有他妻主吗?你啊,就别担心了。我答应你,明日等他醒了再说好不好?”温折玉继续哄道。   赵灵筠刚踏过正门,听到妻主两个字,脚下一顿,忽然间脑海里一个激灵,她开始意识到,小珍珠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十四岁,若是放在普通百姓家里,都可以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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